2024년 4월 21일 일요일

당송팔대가문초 6

  

唐宋八大家文鈔 (四庫全書本)/全覽6

당송팔대가문초 (四庫全書本)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一

   茅坤 

  潁濱文鈔七

  

  七代論

  獨挈宋武失著處亦千年隻眼

  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隙而遂成天下之勢天下之勢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于其間堅忍而不變是以天下之勢遂成而不可解自晉以下者天下何其紛紛也彊者不能以相并而弱者不能以相服其徳不足以相君臣而其兵不足以相吞滅天下大亂離而為南北北又自離而為東西其君臣又自相簒取而為七代至於隋而後合而爲一葢其間百有餘年之中其賢君名臣累累而出者不為少矣然而南不能渡河以有北之民而北不能過江以侵南之地豈其百年之間南無間之足乘而北無隙之可入哉葢亦其勢之有所不可者也七代之際天下常有變矣宋取之晉齊取之宋梁取之齊陳取之梁而周齊取之後魏此五釁者兵交而不解内亂而無救其間非小也而其四鄰拱手逺望而莫敢入葢其取之者誠有以待之而不可以乘其倉卒也嗟夫北方之人其力不足以并南而南方之勢又固不可以爭衡於中國則七代之際天下將不可合耶嘗試論之姚泓宋武之際天下將合之際也姚興既死而秦地大亂武帝舉江南之兵長驅以攻秦兵不勞而關中定此天下之一時也及夫劉穆之死關中未安席不及煖兵不及息而奔走以防江南之亂留孺子孱將以抗四方彊悍之敵則天下之勢已遂去矣且此惟不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也則夫天下之勢亦隨去之而已矣且夫孫權曹操之事足以見矣曹操之不能過江以攻孫權力有所未足也而孫權終莫肯求逞於中國葢其志將以僥倖乎北方大亂然後奮而乘其弊而非以為其地之足以抗衡於中原也嗟夫使武帝既入關因而居之以鎮撫其人民南漕江淮之資西引巴漢之粟而内因關中之盛厲兵秣馬以問四方之罪戻當此之時天下可以指麾而遂定矣而何江南之足以芥蔕夫吾心哉然而其事則不可不察也其心將有所取乎晉而恐夫人之反之於南是以其心憂懼顛倒而不見天下之勢孔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逹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故夫有可以取天下之勢而不顧以求移其君而遂失之者宋武之罪也議宋武人秦一著可謂確論所惜者宋武志在於九錫而不在於一天下大略曹操之不能力奬王室而卒貽曹丕以稱帝業病亦在此

  隋論

  論秦隋處亦似而其言以術留天下為名則卑矣漸開晚宋門户

  人之於物聽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則人重而物輕人重而物輕則物之附人也堅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輕也古之聖人其取天下非其驅而來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刧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巳而爲之長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權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謂人重而物輕且夫吾之於人巳求而得之則不若使之求我而後從之已守而固之則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與之故夫智者或可與取天下矣而不可與守天下守天下則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則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術留天下以術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國長逺後世莫能及然而亡國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諸侯用事而秦獨得山西之地不過千里韓魏壓其衝楚脅其肩燕趙伺其北而齊掉其東秦人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爲一秦見其取天下若此其難也而以為不急持之則後世且復割裂以為敵國是以銷名城殺豪傑鑄鋒鏑以絶天下之望其所以備慮而固守之者甚宻如此然而海内愁苦無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陳勝項籍因民之不服長呼起兵而山澤皆應由此觀之豈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過之弊歟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見天下之乆不定而重失其定也葢自東晉以來劉聰石勒慕容垂符堅姚興赫連之徒紛紛而起者不可勝數至於元氏并吞滅取畧巳盡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為周齊周并齊而授之隋隋文取梁滅陳而後天下為一彼亦見天下之乆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衆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樂不懼其不乆立於萬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爲舉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據之懐制爲嚴法峻令以杜天下之變謀臣舊將誅滅畧盡而獨死於楊素之手以及於大故終於煬帝之際天下大亂塗地而莫之救由此觀之則夫隋之所以亡者無以異於秦也悲夫古之聖人修徳以來天下天下之所爲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視失天下甚輕夫惟視失天下甚輕是故其心舒緩而其爲政也寛寛者生於無憂而慘急者生於無聊耳昔嘗聞之周之興太王避狄於岐豳之人民扶老携㓜而歸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絶喪失其舊國而卒以大興及觀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於亡然後知聖人之爲是寛緩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唐論

  此等文古今有數荆川云深究利害是大文字

  天下之變常伏於其所偏重而不舉之處故内重則爲内憂外重則爲外患古者聚兵京師外無強臣天下之事皆制於内當此之時謂之内重内重之弊姦臣内擅而外無所忌匹夫横行於四海而莫能禁其亂不起於左右之大臣則生於山林小民之英雄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專在内也古者諸侯大國或數百里兵足以戰食足以守而其權足以生殺然後能使四夷盗賊之患不至於内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内患不作當此之時謂之外重外重之弊諸侯擁兵而内無以制由此觀之則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内而亦不可使在外也自周之衰齊晉秦楚緜地千里内不勝於其外以至於滅亡而不救秦人患其外之巳重而至於此也於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關中夷滅其城池殺戮其豪傑使天下之命皆制於天子然至於二世之時陳勝呉廣大呼起兵而郡縣之吏熟視而走無敢誰何趙髙擅權於内頥指如意雖李斯爲相備五刑而死於道路其子李由守三川擁山河之固而不敢較也此二患者皆始於外之不足而無有以制之也至於漢興懲秦孤立之弊乃大封侯王而高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遺孽餘烈至於文景而爲淮南濟北呉楚之亂於是武帝分裂諸侯以懲大國之禍而其後百年之間王莽遂得以奮其志於天下而劉氏之子孫無復齟齬魏晉之世乃益侵削諸侯四方㣲弱不復為亂而朝廷之權臣山林之匹夫常爲天下之大患此數君者其所以制其内外輕重之際皆有以自取其亂而莫之或知也夫天下之重在内則爲内憂在外則為外患而秦漢之間不求其勢之本末而更相懲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禍循環無窮而不可解也且夫天子之於天下非如婦人孺子之愛其所有也得天下而謹守之不忍以分於人此匹夫之所謂智也而不知其無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故夫聖人將有所大定於天下非外之有權臣則不足以鎮之也而後世之君乃欲去其爪牙翦其股肱而責其成功亦巳過矣夫天下之勢内無重則無以威外之強臣外無重則無以服内之大臣而絶姦民之心此二者其勢相持而後成而不可一輕者也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盡以㳂邊爲節度府而范陽朔方之軍皆帶甲十萬上足以制邊陲之難下足以備匹夫之亂内足以禁大臣之變而將帥之臣常不至於叛者内有重兵之勢以預制之也貞觀之際天下之兵八百餘府而在關中者五百舉天下之衆而後能當關中之半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於乘間釁以邀大利者外有節度之權以破其心也故外之節度有周之諸侯外重之勢而易置從命得以擇其賢不肖之才是以人君無征伐之勞而天下無世臣暴虐之患内之府兵有秦之關中内重之勢而左右謹飭莫敢為不義之行是以上無逼奪之危下無誅絕之禍葢周之諸侯内無府兵之威故陷於逆亂而不能以自止秦之關中外無節度之援故脅於大臣而不能以自立有周秦之利而無周秦之害形格勢禁内之不敢爲變而外之不敢爲亂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敗之遺蹤而論計之得失徒見開元之後强兵悍將皆爲天下之大患而遂以太宗之制爲猖狂不審之計夫論天下論其勝敗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則不若窮其所由勝敗之處葢天寳之際府兵四出萃於范陽而徳宗之世禁兵皆戌趙魏是以祿山朱泚得至於京師而莫之能禁一亂塗地終於昭宗而天下卒無寧歲内之強臣雖有輔國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誅王涯殺賈餗自以爲威震四方然劉從諫爲之一言而震慴自歛不敢復肆其後崔昌遐倚朱溫之兵以誅宦官去天下之監軍而無一人敢與抗者由此觀之唐之衰其弊在於外重而外重之弊起於府兵之在外非所謂制之失而後世之不用也

  愚竊謂今之兵滿天下並不得籍之行伍以折衝禦侮而北自遼陽迄臨洮延袤五千餘里僅得戍守之兵以乘障游徼於其塞耳然無唐之節度府帶甲十萬之勢以爲外重故北兵得以蹂𨈆我疆場殺畧我人民其於南粤一帶亦然至於京師所籍兵十餘萬僅足以供天子之工匠與中官勢人者之侵漁而已又無唐之内設府兵五百以爲居重馭輕之威是所謂内外無以為重者也故四夷數侵歲以爲常而中州卒有一夫跳梁往往衡越不能遽熄豈非兵政無以制中外之亂與

  五代論

  有近利者必有逺憂豈獨帝王之取天下

  昔者商周之興始於稷契而至湯武凡數百年之間而後得志於天下其成功甚難而享天下之利至緩也然桀紂既滅收天下朝諸侯自處於天子之尊而下無不服之志誅一匹夫而天下遂定葢其用力亦甚易而無勞也至於秦漢之際其英雄豪傑之士逐天下之利唯恐不及而開天下之釁惟恐其後之也奮臂於大澤而天下之士雲合響應轉戰終日而辟地千里其取天下若此其無難也然天下巳定君臣之分既明分裂海内以王諸將將以傳之無窮百世而不變而數歲之間功臣大國反者如蝟毛而起是何其取之之易而守之之難也若夫五代干戈之際其事雖不足道然觀其帝王起於匹夫鞭笞海内戰勝攻取而自梁以來不及百年天下五擅逺者不過數十歲其智慮曾不足以及其後世此亦甚可怪也盖甞聞之梁之亡其父子兄弟自相屠滅虐用其民而天下叛周之亡適遭聖人之興而不能以自立此二者君子之所以不疑於其間也而後唐之莊宗明宗與晉漢之高祖皆以英武特異之姿據天下太半之地及其子孫材力智勇亦皆有以過人者然終以敗亂而不可解此其勢必有以自取之也葢唐漢之亂始於功臣而晉之亂始於劉石皆以其易取天下之過也莊宗之亂晉高祖以兵趨夷門而後天下定於明宗後唐之亡匈奴破張逹之兵而後天下定於晉匈奴之禍周高祖發南征之議而後天下定於漢故唐滅於晉晉亂於匈奴而漢亡於周葢功臣負其創業之勲而匈奴恃其驅除之勞以要天子聽之則不可以乆安而誅之則足以召天下之亂戮一功臣天下遂並起而軋之矣故唐奪晉高祖之權而亡晉絕匈奴之和親而滅漢誅楊邠史肇而周人不服以及於禍彼其初無功臣無匈奴則不興而功臣匈奴卒起而滅之故古之聖人有可以取天下之資而不用有可以乘天下之勢而不顧撫循其民以待天下之自至此非以爲茍仁而已矣誠以爲天下之不可以易取也欲求天下而求之於易故凡事之可以就天下者無所不為也無所不爲而就天下天下既安而不之改則非長乆之計也改之而不顧此必有以忤天下之心者矣昔者晉獻公既没公子重耳在翟里克殺奚齊卓子而召重耳重耳不敢入秦伯使公子縶往弔且告以晉國之亂將有所立於公子重耳再拜而辭亦不敢當也至於夷吾聞召而起以汾陽之田百萬命里克以負蔡之田七十萬命丕鄭而奉秦以河外列城五及其既入而背内外之賂殺里客丕鄭而發兵以絕秦兵敗身虜不復其國而後文公徐起而收之大臣援之於内而秦楚推之於外既反而霸於諸侯唯其不求入而人入之無賂於内外而其勢可以自入此所以反國而無後憂也其後劉季起於豐沛之間從天下武勇之士入關以誅暴秦降子嬰當此之時功冠諸侯其勢遂可以至於帝王此皆沛公之所自爲而諸將不與也然至追項籍於固陵兵敗諸將不至乃捐數千里之地以與韓信彭越而此兩人卒負其功背叛而不可制故夫取天下不可以僥倖於一時之利僥倖於一時之利則必將有百歲不巳之患此所謂不及逺也

  雖然古帝王之起自匹夫而定天下也易及其身為天子能立綱陳紀深謀曲慮而垂萬世之業也難

  周公論

  其論周公處成王雖未當而其行文往往如空中游絲起伏嬝娜而不可羈

  伊尹既立太甲不明而放諸桐天下不以爲不義武王既没成王㓜周公攝天子之位朝諸侯於明堂而召公不悦管叔蔡叔咸叛天下㡬至於不可救二者其故何也太甲既立矣而不足以治天下則夫伊尹猶有以辭於後世也葢周公之事其迹無以異於伊尹然天下之人舉皆疑而不信此無足怪也何者天下未知夫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攝則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疆攝焉以爲之上也且夫伊尹之攝其事有不得巳而然耳太甲雖廢而伊尹未敢有所復立以召天下之亂故寧以已攝焉而待夫太甲之自悔是以天下無疑乎其心今夫周公之際其勢未至於不得巳也使成王拱手以居天下之上而周公爲之佐以成王名號於天下而輔之以周公此所謂其勢之未至於不得巳者矣而周公不居則夫天下之謗是周公之所自取也然愚以爲不然挾天子以令天下此諸葛孔明之事耳而周公豈不足以知之葢夫人臣惟無執天子之權人臣而執天子之權則必有忠於其心而後可以自免於難何者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以一人之身上爲天子之所忌而下爲左右之大臣從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盡心而不免於禍而世之姦雄之士所以動其無君之心而不顧者也使成王用事於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奪之柄則愚恐成王有所不平於其心而管蔡之徒乘其隙而間之以至於亂也使成王有天子之虚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則愚恐周公有所不忍於其中赧然其有不安之心也是以寧取而攝之使成王無與乎其間以破天下讒慝之謀而絶其爭權之心是以其後雖有管蔡之憂而天下不揺使其當時列於羣臣之間方其危疑擾攘而未決也則愚恐周公之禍非居東之所能免而管蔡得志於天下成王將遂不立也鳴呼其思之逺哉

  周公論二

  讀周禮者不可不知

  言周公之所以治周者莫詳於周禮然以吾觀之秦漢諸儒以意損益之者衆矣非周公之完書也何以言之周之西都今之關中也其東都今之洛陽也二都居北山之陽南山之隂其地東西長南北短短長相補不過千里古今一也而周禮王畿之大四方相距千里如畫棊局近郊逺郊甸地稍地小都大都相距皆百里千里之方地實無所容之故其畿内逺近諸法類皆空言耳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一也書稱武王克商而反商政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故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子産亦云古之言封建者葢若是而周禮諸羣公地方五百里諸侯四百里諸伯三百里諸子二百里諸男百里與古説異鄭氏知其不可而爲之説曰商爵三等武王增以子男其地猶因商之故周公斥大九州始皆益之如周官之法於是千乘之賦自一成十里而出車一乘千乘而千成非公侯大國無以受之吾竊笑之武王封之周公大之其勢必有所并有所并必有所徙一公之封而子男之國爲之徙者十有六封數大國天下盡擾此書生之論而有國者不為也傳有之曰方里而井十井爲乘故十里之邑而百乘百里之國而千乘千里之國而萬乘古之道也不然百乘之家爲方百里萬乘之國爲方數圻矣古無是也語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千乘雖古之大國而於衰周爲小然孔子猶曰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然則雖衰周列國之彊家猶有不及五十里者矣韓氏羊舌氏晉大夫也其家賦九縣長轂九百其餘四十縣遺守四千謂一縣而百乘則可謂一縣而百里則不可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二也王畿之内公邑爲井田鄉遂爲溝洫此二者一夫而受田百畝五口而一夫爲役百畝而税之十一舉無異也然而井田自一井而上至於一同而方百里其所以通水之利者溝洫澮三溝洫之制至於萬夫方三十二里有半其所以通水之利者遂溝洫澮川五利害同而法制異為地少而用力博此亦有國者之所不爲也楚蔿掩馬司馬町原防井衍沃葢平川下澤可以爲井者井之原阜隄防之間狹不可行惟町之杜預以町爲小頃町皆因地以制廣狹多少之異井田溝洫葢亦然耳非公邑必爲井田而鄉遂必爲溝洫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三也三者既不可信則凡周禮之詭異逺於人情者皆不足信也古之聖人因事立法以便人者有矣未有立法以强人者也立法以强人此迂儒之所以亂天下也

  老子論上

  與下共爲一篇只看子由行文如神龍乘雲於天之上風雨上下不可捉摸不可測識不可窮詰學者如能静坐牕几間將此心黙提出來與此二篇文字打作一片忽焉而飛於九天之上忽焉而逐於九淵之下且令自我胸中亦頓覺變幻飄蕩而不可覊制則文思之懸一日千里矣當其思起氣溢如急風驟兩噴山谷撼丘陵及其語竭氣盡如雨散雲收山青樹綠塵無一㸃嗟乎此則學者當自得之也

  善與人言者因其人之言而爲之言則天下之辨者服矣與其里人言而曰吾父以爲不然則誰肯信以爲爾父之是是故不若與之論曲直雖楚人可以與秦人言之而無害故夫天下之所爲多言以排夫異端而終以不明者惟不務辨其是非利害而以其父屈人也夫聖人之所為尊於天下為其知夫理之所在也而周公仲尼所以為信於天下以其子弟而知之也故非其子弟則天下有不知周公之爲周公而仲尼之為仲尼者矣是故老𥅆莊周其爲説不可以周孔辨也何者彼且以為周孔之不足信也夫聖人之于事譬如規矩之於方圓爾天下之人信規矩之于方圓而以規矩辨天下之不方不圓則不若求其至方極圓以隂合于規矩使彼以爲規而不圓矩而不方則亦無害于吾説若此則其勢易以折天下之異論昔者天下之士其論老𥅆莊周與佛之道皆未嘗得其要也老𥅆之說曰去仁義絕禮樂而後天下安吾之説仁義禮樂天下之所恃以治者者佛之説曰棄父絕子不爲夫婦放雞豚食菜茹而後萬物遂而吾之説曰父子夫婦食雞豚以遂萬物之性夫彼且以其説而吾亦以其説彼之不吾信如吾之不彼信也葢天下之不從莫急於未信而彊刼之故夫仁以安人而行之以義節之以禮而播之以樂守之以君臣而維之以父子兄弟食肉而飲酒此明於孔子者之所知也而欲以諭其所不知之人而曰孔子則然嗟夫難哉愚則不然曰天下之道惟其辯之而無窮攻之而無間辯之而有窮攻之而有間則是不足以爲道果孔子而有窮也亦將捨而他之惟其無窮是以知其為道而無疑葢天下有能平其心而觀焉而不牽夫仲尼老𥅆之名而後可與語此也

  老子論下

  天下之道惟其辯之而無窮攻之而無間辯之而有窮攻之而有間則是不足以爲道昔者六國之際處士横議以熒惑天下楊氏為我而墨氏兼愛凡天下之人有以君臣父子之親而不相顧者舉皆歸於楊氏而道塗之人皆可以爲父子兄弟者舉皆歸於墨氏也夫天下之人不可以絕其天屬之親而合其無故之懽此其勢然也故老𥅆莊周知天下之不正也起而承之以為兼愛爲我之不足以收天下是以不爲爲我不爲兼愛而處乎兼愛為我之外此其意以為不兼愛則天下議其無親不爲我則天下譏其為人故兩無所適處而泛泛焉浮游於其間而曰我皆無所為以是足以自免而逃天下之是非矣天下之人惟其是所是非所非是以其説可得而考其終今以老莊無所是非而其終歸於無有此其思之亦巳詳矣楊氏之為我墨氏之兼愛此其爲道莫不有所執也故爲我者爲兼愛之所詆而兼愛者為為我之所毁是二者其地皆不可居也然而得其間而固守之則可以杜天下之異端而絕其口葢古之聖人惟其得而居之是以天下大服而其道遂傳於後世今老𥅆莊周不得由大道而見其隙竊入於其間而執其機是以其論縱横堅固而不可破也且夫天下之事安可一説治也而彼二子者欲一之以兼愛斷之以爲我故其説有時焉而遂窮夫惟聖人能處於其間而制其當然兼愛爲我亦莫棄也而能用之以無失乎道處天下之紛紜而不失其當故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而柳下惠少連降志而辱身言中倫行中慮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夫無可無不可此老𥅆莊周之所以為辯也而仲尼亦云則夫老𥅆莊周其思之不可以為不深矣葢甞聞之聖人之道處於可不可之際而遂從而實之是以其説萬變而不可窮老𥅆莊周從而虚之是以其説汗漫而不可詰今將以求夫仲尼老𥅆是非者惟能知夫虚實之可用與否而巳矣葢天下固有物也有物而相遭則固亦有事矣是故聖人從其有而制其御有之道以治其有實之事則於天下夫亦何事之不可爲至區區焉求其有以納之於無則其用力不巳甚勞矣哉夫老𥅆莊周則亦甞自知其窮矣夫其窮者何也不若從其有而有之之爲易也故曰嘗無欲以觀其妙而又曰常有欲以觀其徼既曰無之以為用又曰有之以爲利而至於佛者則亦曰斷滅而又曰無斷無滅夫既曰無矣而又恐無之反以爲窮既斷滅矣又恐斷滅之適以為累則夫其情可以見矣仲尼有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夫老𥅆莊周其亦近於中庸而無忌憚者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二

   茅坤 

  潁濱文鈔八

  歴代論

  子由之文其竒峭處不如父其雄偉處不如兄而其疎宕嫋娜處亦自有一片烟波似非諸家所及子甞同荆川論之荆川絕愛其文然而間讀君術臣事民政及古史等書誠絕作也厯代論四十三首葢子由於罷官潁上時其年已老其氣巳衰無復嚮所爲飄颻馳驟若雲之出岫者馬之下坂者之態然而閲世既乆於古今得失處叅驗已熟雖無心於為文而其折衷於道處往往中肯綮切事情語所謂老人之言是已予不能盡錄錄其見解所獨得者二十八篇管仲

  先君嘗言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以桓公伯孔子稱其仁而不能止五公子之亂使桓公死不得𦵏曰管仲盖有以致此也哉管仲身有三歸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而不以為非此固適庶爭奪之禍所從起也然桓公之老也管仲與桓公為身後之計知諸子之必爭乃屬世子于宋襄公夫父子之間至使他人與焉智者盖至此乎於乎三歸六嬖之害溺于淫欲而不能自克無已則人乎詩曰無兢維人四方其訓之四方且猶順之而况于家人乎傳曰管仲病且死桓公問誰可使相者管仲曰知臣莫若君公曰易牙何如對曰殺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公曰開方何如倍親以適君非人情難近公曰竪刁何如自宫以適親非人情難親管仲死桓公不用其言卒近三子二年而禍作夫世未嘗無小人也有君子以閑之則小人不能奮其智語曰舜有天下選于衆舉臯陶不仁者逺矣湯有天下選于衆選伊尹不仁者逺矣豈必人人而誅之管仲知小人之不可用而無以禦之何益于事内既不能治身外復不能用人舉易世之憂而屬之宋襄公使禍既已成而後宋人以干戈正之於乎殆哉昔先君之論云爾

  漢高帝論

  此亦子由獨見其微處

  高帝之入秦一戰于武關兵不血刃而至咸陽此天也非人也秦之亡也諸侯並起爭先入關秦遣章邯出兵擊之秦雖無道而其兵方彊諸侯雖鋭而皆烏合之衆其不敵秦明矣然諸侯皆起於羣盗不習兵勢陵籍郡縣狃於亟勝不知秦之未可攻也於是章邯一出而殺周章破陳渉降魏咎斃田儋兵鋒所至如獵狐免皆不勞而定後乃與項梁遇苦戰再三然後破之梁雖死而秦之鋭鋒亦畧盡矣然邯以為楚地諸將不足復慮乃渡河北擊趙邯既北而秦國内空至是秦始可擊而高帝乘之此正兵法所謂避實而擊虚者葢天命非人謀也項梁之死也楚懐王遣宋義項羽救趙羽願與沛公西入關懐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爲人慓悍禍賊嘗攻襄城襄城無噍類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喻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乆矣誠得長者往無侵暴宜可下卒不許項羽而遣沛公沛公方入關而項羽巳至河北與章邯相持邯雖欲還兵救秦勢不得矣懐王之遣沛公固當然非邯羽相持於河北沛公亦不能成功故曰此天命非人謀也

  或問章邯假令不過河北高帝能入秦乎子由以邯提兵擊盗則當時老將健卒巳虛關中似亦有見然覧觀秦紀本末蒙氏兄弟誅而將䧟矣阿房之宫驪山之葬而百姓怨矣諸公子及李斯坐法死而骨肉大臣不附矣至於趙高之夷子嬰之立上下岌岌矣高帝之入秦譬之以石投卵也又何疑哉

  漢文帝論

  此等見解子由晚年還潁上歴世故多故能爲論如此

  老子曰柔勝剛弱勝彊漢文帝以柔御天下剛彊者皆乘風而靡尉佗稱號南越帝復其墳墓召貴其兄弟佗去帝號俯伏稱臣匈奴桀敖陵駕中國帝屈體遣書厚以繒絮雖未能調伏然兵革之禍比武帝世十一二耳呉王濞包藏禍心稱病不朝帝賜之几杖濞無所發怒亂以不作使文帝尚在不出十年濞亦已老死則東南之亂無由起矣至景帝不能忍用鼂錯之計削諸侯地濞因之號召七國西向入關漢遣三十六將軍竭天下之力僅乃破之錯言諸侯彊大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世皆以其言爲信吾以爲不然誠如文帝忍而不削濞必未反遷延數歲之後變故不一徐因其變而爲之備所以制之者固多術矣猛虎在山日食牛羊人不能堪荷戈而往刺之幸則虎斃不幸則人死其為害亟矣鼂錯之計何以異此若能高其垣牆深其陷穽時伺而謹防之虎安能必爲害此則文帝之所以備呉也嗚呼爲天下慮患而使好名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為鼂錯者鮮矣

  漢景帝論

  此亦子由見得景帝本末處

  漢之賢君皆曰文景文帝寛仁大度有高帝之風景帝忌刻少恩無人君之量其實非文帝比也帝之為太子也呉王濞世子來朝與帝博而爭道帝怒以博局提殺之濞之叛逆勢激於此張釋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鄧通文帝之倖臣也以吮癰之怨困迫至死鼂錯始與帝謀削諸侯帝違衆而用之及七國反袁盎一説譎而斬之東市曾不之䘏周亞夫為大將折呉楚之鋭鋒不數月而平大難及其為相守正不阿惡其悻悻不屈遂以無罪殺之梁王武母弟也驕而從之幾致其死臨江王榮太子也以母失愛至使酷吏殺之其於君臣父子兄弟之際背理而傷道者一至於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國與文帝俱稱賢君者惟不改其㳟儉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然陳侯平國蔡侯般皆以無道弑而弑皆稱臣以爲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猶稱賢君豈非躬行㳟儉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爲不㳟儉者戒也

  漢武帝論

  典刑之言

  天下利害不難知也士大夫心平而氣定高不爲名所眩下不爲利所怵者類能知之人主生於深宫其聞天下事至鮮矣知其一不逹其二見其利不覩其害而好名貪利之臣探其情而逢其惡則利害之實亂矣漢武帝即位三年年未二十閩越舉兵圍東甌東甌告急帝問太尉田蚡蚡曰越人相攻其常事耳又數反覆不足煩中國往救帝使嚴助難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城能何故棄之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救尚何所愬帝詘蚡議而使助持節發會稽兵救之自是征南越伐朝鮮討西南夷兵革之禍加於四夷矣後二年匈奴請和親大行王恢請擊之御史大夫韓安國請許其和帝從安國議矣明年馬邑豪聶壹因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帝使公卿議之安國恢往反議甚苦帝從恢議使聶壹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覺之而去兵出無功自是匈奴犯邊終武帝無寧歲天下㡬至大亂此二者田蚡韓安國皆知其非而迫於利口不能自伸武帝志求功名不究利害之實而遽從之及其晚歲禍災並起外則黔首耗散内則骨肉相賊殺雖悔過自咎而事已不救矣然嚴助以交通淮南張湯論殺之王恢以不擊匈奴亦坐棄市二人皆罪不至死而不免大戮豈非首禍致罪天之所不赦故耶

  漢昭帝論

  觀欒城此等文字其識見甚近裏當勝於曾鞏

  周成王以管蔡之言疑周公及遭風雷之變發金縢之書而後釋然知其非也漢昭帝聞燕王之譖霍光懼不敢入帝召見光謂之曰燕王言將軍出都肄郎道上稱蹕又擅調益幕府挍尉二事屬耳燕王何自知之且將軍欲爲非不待挍尉左右聞者皆伏其明光由是獲安而燕王與上官皆敗故議者以為昭帝之賢過於成王然成王享國四十餘年治致刑措及其將崩命召公畢公相康王臨死生之變其言琅然不亂昭帝享國十三年年甫及冠功未見於天下其不及成王者亦逺矣夭壽雖出於天然人事常參焉故吾以爲成王之夀考周公之功也昭帝之短折霍光之過也昔晉平公有蠱疾醫和視之曰是謂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將死天命不祐國之大臣榮其寵祿任其大節有災禍興而無改焉必受其咎以此譏趙孟趙孟受之不辭而霍光何逃焉成王之幼也周公爲師召公爲保左右前後皆賢臣也雖以中人之資而起居飲食日與之接逮其壯且老也志氣定矣其能安富貴易生死葢無足怪者今昭帝所親信惟一霍光光雖忠信篤實而不學無術其所與共國事者惟一張安世所與斷㡬事者惟一田延年士之通經術識義理者光不識也其後雖聞乆隂不雨之言而貴夏侯勝感蒯瞶之事而賢雋不疑然終亦不任也使昭帝居深宫近嬖倖雖天資明斷而無以養之朝夕害之者衆矣而安能及逺乎人主不幸未嘗更事而履大位當得篤學深識之士日與之居示之以邪正曉之以是非觀之以治亂使之乆而安之知類通逹强立而不反然後聽其自用而無害此大臣之職也不然小人先之悦之以聲色犬馬縱之以馳騁田獵侈之以宫室器服志氣巳亂然後入之以讒説變亂是非移易白黑紛然無所不至小足以害其身而大足以亂天下大臣雖欲有言不可及矣語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人必知道而後知愛身知愛身而後知愛人知愛人而後知保天下故吾論三宗享國長乆皆學道之力至漢昭帝惜其有過人之明而莫能導之以學故重論之以爲此霍光之過也

  昭帝之享國日淺不知其禍由近女室否假如伊尹相湯以及其子而太丁外丙仲壬並不三四年死豈皆女室興而皆伊尹之罪歟特目為大臣有托孤寄國之責者不可不知此議

  漢光武論

  東漢之亡以宦官而冲質以後由女后稱制故其積禍養亂以至於此子由以之咎光武不任大臣所致似亦太過然其論亦正姑錄而識之

  高帝舉天下後世之重屬之大臣大臣亦盡其心力以報之故吕氏之亂平勃得寘力焉誅産祿立文帝若反覆手之易當是時大臣權任之盛風流相接至申屠嘉猶召辱鄧通議斬鼂錯而文景不以為忤則高帝之用人其重如此景武之後此風衰矣大臣用舍僅如僕𨽻武帝之老也將立少主知非大臣不可乃委任霍光霍光之權在諸臣右故能翊昭建宣天下莫敢異議至於宣帝雖明察有餘而性本忌刻非張安世之謹畏陳萬年之順從鮮有能容者惡楊惲葢寛饒害趙廣漢韓延夀悍然無惻怛之心高才之士側足而履其朝陵遲至於元成朝無重臣養成王氏之禍故莽以斗筲之才濟之以欺罔而世無一人敢指其非者光武之興雖文武之略足以鼓舞一世而不知用人之長以濟其所不足幸而子孫皆賢權在人主故其害不見及和帝㓜少竇后擅朝竇憲兄弟恣横殺都鄉侯暢於朝事發請擊匈奴以自贖及其成功又欲立北單于以植恩固位袁安任隗皆以三公守義力爭而不能勝幸而憲以逆謀敗葢光武不任大臣之積其弊乃見於此其後漢日以衰及其誅閻顯立順帝功出於宦官黜清河王殺李固事成於外戚大臣皆無所與及其未流梁冀之害重天下不能容復假宦官以去之宦官之害極天下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外兵既入而東漢之祚盡矣葢光武不任大臣之禍勢極於此夫人君不能皆賢君有不能而屬之大臣朝廷之正也事出於正則其成多其敗少歷觀古今大臣任事而禍至於不測者必有故也今畏忌大臣而使他人得乘其隙不在外戚必在宦官外戚宦官更相屠滅至以外兵繼之嗚呼殆哉

  晉武帝論

  論利害處却審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古今之正義也然堯廢丹朱用舜而天下安帝乙廢微子立紂而啇以亡古之人葢有不得已而行之者矣得巳而不已不得已而巳之二者皆亂也子非朱紂而廢天下之正義君子不忍也子如朱紂而守天下之正義君子不爲也漢高帝始謂惠帝仁弱欲廢之而立如意既而知人心之在太子也則寢廢立之議而用平勃平勃皆賢而權任均故惠帝雖没産禄雖横而援立文帝漢室不病也武帝既老知燕王旦廣陵王胥之不可用也廢之而立少子任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宏羊以後事當是時昭帝之賢否未可知而四人枉直相半也幸而昭帝明哲霍光忠良桀羊雖欲爲亂而不遂其後復廢昌邑立宣帝而朝廷晏然無患葢人君不幸而立㓜主當如二帝屬任賢臣乃免於亂此必然之勢也魏明帝疾篤而無子棄逺宗子而立齊王始欲輔以曹宇曹肇而倖臣劉放孫資不便宇肇之正勸帝易以司馬仲逹曹爽齊王既非天下之望而爽又以庸才與仲逹姦雄爲對數年之間遂成簒弑之禍晉武帝親見此敗矣惠帝之不肖羣臣舉知之而牽制不忍忌齊王攸之賢而恃愍懐之小惠以為可以消未然之憂獨有一汝南王亮而不早用舉社稷之重而付之楊駿至於一敗塗地無足怪也帝之出齊王也王渾言於帝曰攸之於晉有姫旦之親若預聞朝政則腹心不貳之臣也國家之事若用后妃外親則有吕氏王氏之虞付之同姓至親又有呉楚七國之慮事任輕重所在未有不為害者也惟當任正道求忠良不可事事曲設疑防慮方來之患也若以智猜物雖親見疑至於疏逺亦安能自保乎人懐危懼非爲安之理此最國家之深患也渾之言天下之至言也帝不能用而用王佑之計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關中楚王瑋淮南王允並鎮守要害以強帝室然晉室之亂實成於八王吾嘗籌之如攸之親賢奪嫡之禍非其志也不幸至此天下所宗宗社之計猶有頼也如佑之計使子弟據兵以捍外患如梁孝王之禦呉楚尚可若變從中起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内難此與何進袁紹召丁原董卓以除宦官何異古人有言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如武帝之擇禍福可謂不審矣

  漢高帝懲秦孤立而大封同姓以瓜分於外然其權則統於上故其禍亂之發得藉之以收磐石之功晉武帝懲魏之後而衆建八王然其權則散於下故其禍亂之發擁腫鞅掌卒之互相蹂籍而特以稔魚爛之釁

  晉宣帝論

  前以曹孟徳形容司馬仲逹後以霍光孔明爲案

  世之説者曰司馬仲逹之於魏則曹孟徳之於漢也是不然二人智勇權畧則同而所處則異漢自董卓之後内潰外叛獻帝奔走困踣之不暇帝王之勢盡矣獨其名在耳曹公假其名號以服天下擁而植之許昌建都邑征叛逆皆曹公也雖使終身奉獻帝率天下而朝之天下不歸漢而歸魏者十室而九矣曹公誠能安而俟之使天命自至雖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紂何以加之惜其爲義不終使獻帝不安於上義士憤怨於下雖荀文若猶不得其死此則曹公之過矣如司馬仲逹則不然明帝之末曹氏之業固矣雖明帝以滛虐失衆曹爽以驕縱得罪而顛覆之形未見天下未叛魏也仲達因其隙而乘之拊其背而奪其成業事與曹公異矣漢武帝之老也託昭帝於霍光昭帝尚㓜燕王葢主有簒取之心上官桀桑𢎞羊助之此其禍急於曹爽霍光内斃燕葢外誅桀羊擁䕶昭帝訖無驕君之色及昭帝早喪國空無主迎立昌邑昌邑不令又援立宣帝柄在其手者屢矣然退就臣位不以自疑中外悉其本心亦無一人有異議者以仲逹擬光孰爲得之耶然光猶不足道蜀先主將亡召諸葛孔明而告之曰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復語後主汝與亟相從事事之如父後主之暗弱孔明之賢智蜀人知之矣使孔明有異志一搖手而定矣然外平徼外蠻夷内廢李平廖立旁禦魏呉功成業定又付之蔣琬費褘奉一昏主三十餘年而無纎芥之隙此又霍光之所不能望也故人患不誠茍誠忠孝舜之於父母伊尹之於太甲終無間然者自仲逹之後人臣受六尺之寄因而取之者多矣皆以地勢迫切置而不取則身必危國必亂至自比騎虎不可復下此亦自欺而巳哉

  兩漢之衰王莽啓其端董卓幸其禍曹操踵其謀而司馬以後遂至於世相擅以狐媚託孤定亂之間至唐太宗而始絕甚矣小人之流禍也要之五代又踵之矣

  予謂為義不終四字非所以論操也葢文王之戴殷也終其身未嘗有一毛利天下之心而操特擁漢以劫天下之諸侯耳雖荀文若之死君子謂其以身文奸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二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三

   茅坤 

  潁濱文鈔九

  歴代論

  宋武帝

  東漢之衰曹公始踐五伯之迹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志本欲盡掃羣雄而後取漢耳既滅二袁吕布劉表欲遂取江東而不克既破馬超韓遂欲并舉巴蜀而不果再屈於呉蜀而公亦老矣於是董昭進九錫之議幡然聽之而桓文之業至此盡矣然方是時公在河朔而漢都許昌雖使主盟諸夏而不廢舊君上可以為周文王下亦不失為柦文公不能忍而甘心王莽九錫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為恨也至司馬仲達父子其勢盖與公異矣擁兵天子之側固已不順既殺王凌害諸葛誕非人臣矣又降劉禪服曹氏之所不能服非貪其土地而利其人民也志亦在九鍚耳雖欲復為桓文尚可得乎宋武既誅桓氏收遺晉而封植之又克譙縱執慕容超逐盧循擒姚泓立四大功天下莫能抗然其志不在桓文而在九錫亦已卑矣方帝之克長安也中原震恐元魏雖姚氏之昏姻而不敢救羌氐雖闗中之唇齒而不敢爭此其智力有餘足以有為之時也若能因其兵勢據秦隴之形勝引呉趙之饒富以經畧中夏成曹公河朔之勢則王伯之功可冀顧所以用之何如耳然其兵未入秦而使傅亮南走建業發九錫之議劉穆之死南方無復可託雖已入秦而無畱秦之意舉千里之地付一孺子而去赫連勃勃乘之兵將死者過半狼狽而反僅乃得脱以帝之明非不知諸將之不足以保秦而志有所在不暇它慮矣悲夫以目前之利而棄百世之功有曹公削平之業而俯從司馬父子攘竊之陋此君子之所追恨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古之為國必具此四者而後能成大功如武帝之用兵無敵於天下可以言智矣至其棄秦而歸以求九錫之淫名尚可以為仁乎惟其仁智不具故其功業止於是也

  宋文帝

  晉獻公殺其世子申生而立奚齊國人不順其大夫里克殺奚齊卓子而納惠公春秋皆以弑君書之矣惠公既立而殺里克以弑君之罪罪之春秋書曰晉殺其大夫里克稱人以殺殺有罪也稱國以殺殺無罪也里克弑君而以無罪書此春秋之微意也奚齊卓子之立以淫破義雖已為君而晉人不君也既已為君則君臣之名正故里克為弑君而國人之所不君則勢必不免里克因國人之所欲廢而廢之因國人之所欲立而立之則里克之罪與宋華督齊崔杼異矣雖使上有明天子下有賢方伯里克之罪猶可議也惠公以弑得立而歸罪於克以自悦於諸侯其義有不可矣然惠公殺克而背内外之賂國人惡之敵人怨之兵敗於秦身死而子滅至其謀臣吕甥郤稱冀芮皆以兵死盖背理而傷義非獨人之所不予而天亦不予也宋武帝之亡也託國於徐羨之傅亮謝晦少帝失徳三人議將廢之而其弟義真亦以輕動不任社稷乃先廢義真而後廢帝兄弟皆不得其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既立三人疑懼羨之亮内秉朝政晦出據上流為自安之計自謂廢狂亂以安社稷不以賊遺君父無負於國矣然文帝藩國舊人王華孔甯子王曇首皆陵上好進之人也惡羨之亮據其逕路每以弑逆之禍激怒文帝帝遂決意誅之三人既死君臣自謂不世之功也是時甯子已死華與曇首皆受不次封賞文帝在位三十年其治江左稱首然元嘉三年始誅三人是歳皇子劭生劭既壯而為商臣之亂華甯子之子孫無聞於世而曇首之子僧綽以才能任事亦并死於劭於乎天之報人不逺如此不然晉惠公宋文帝禍發若合符契何哉謝晦將之荆州自疑不免以問蔡廓廓曰卿受先帝顧命任以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昆而以北面挾震主之威據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為難耳善夫蔡廓之言不學春秋而意與之合太史公有言為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䝉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蹈簒弑之誅其意皆以善為之而不知其義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宋之君臣誠畧通春秋則文帝必無惠公之禍徐傅謝三人必不受里克之誅悲夫

  梁武帝

  蘇氏兄弟晩年並以釋典之㫖自解脱故其言如此然而所本易之形而上以為釋老之原則又對癡人説夢矣

  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自五帝三王以形器治天下𨗳之以禮樂齊之以政刑道行於其間而民莫知也文武之後雖召公畢公之賢君子不以為知道者至春秋之際管仲晏子子産叔向之徒以仁義忠信成功於天下然其於道則已逺矣孔子出於周末收文武之遺而得堯舜之極其稱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嘗自謂我下學而上達者於其門人惟顔子曽子庶幾以道許之一時賢者若老子之明道其所以尊之者至矣史稱孔子既見老子退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遊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網遊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繒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雲氣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老子體道而不嬰於物孔子至以龍比之然卒不與共斯世也捨禮樂政刑而欲行道於世孔子固知其難哉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國其道與老子相出入皆易所謂形而上者而漢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晉以後畧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之於世疾之深者則欲絶之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與吾道同而欲絶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之矣秦姚興區區一隅招延緇素譯經談妙至者凡數千人而姚氏之亡曽不旋踵梁武繼之江南佛事前世所未嘗見至舎身為奴𨽻郊廟之祭不薦毛血父子皆陷於侯景而國隨以亡議者觀秦梁之敗則以佛法為不足賴矣後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勸帝斥去僧徒毁經壞寺既滅佛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長生狥道士之私夷佛滅僧不期年而以弑崩議者觀魏唐之禍則以佛法為不可忤矣二者皆見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説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氣養心其髙不可嬰其潔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將望而敬之聖人之所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一用此道也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榖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榖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絶侯王無以為正而貴髙將恐蹷道之於物無所不在而尚可非乎雖然滅君臣廢父子而以行道於世其弊必有不可勝言者誠以形器治天下導之以禮樂齊之以政刑道行於其間而民不知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泯然不見其際而天下化不亦周孔之遺意也哉

  唐髙祖論

  唐髙祖起太原其謀發於太宗諸子不與也及克長安誅鋤羣盜天下為一其功亦出於太宗盖天心之所付予人心之所歸向其在太宗者審矣至立太子髙祖以長立建成建成當之不辭於是兄弟疑間卒至大亂夫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髙祖其後武氏之亂廢中宗立睿宗以睿宗長子憲為太子矣及中宗之復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韋氏之亂臨淄以兵入討睿宗踐祚而唐室復安又將以長立憲憲辭曰時平先長嫡國亂先有功不如此必且有難敢以死請睿宗從之而後臨淄之位定以太宗之賢而不免於爭奪𤣥宗之賢不逮太宗而晏然受命則憲之讓賢於人遠矣吾嘗論之高祖睿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長非專其私也以為立嫡以長古今之正義也謂之正義而不敢違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捨太伯仲雍而立季厯文王捨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興誠天命之所在而吾無心焉亂何自生雖然太伯奔吳以避王季亦畏亂故耳廢長而立少雖聖賢猶難之憲與𤣥宗兄弟相安終身無間言焉盖古今一人而已

  唐太宗論

  罪太宗以不知道三字確論

  唐太宗之賢自西漢以來一人而已任賢使能將相莫非其人恭儉節用天下幾至刑措自三代以下未見其比也然傳子至孫遭武氏之亂子孫為戮不絶如綫後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觀之惜夫其未聞大道也哉昔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為祟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淮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弗祭及將死有雲如衆赤烏夾日以飛三日王使問周史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心腹之疾而寘諸股肱何益不榖不有大過天其天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亦弗禜孔子聞之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吾觀太宗所為其不知道者衆矣其能免乎貞觀之間天下既平征伐四夷滅突厥夷髙昌殘吐谷渾兵出四克務勝而不知止最後親征髙麗大臣力爭不從僅而克之其賢於隋氏者幸一勝耳而帝安為之原其意亦欲夸當世髙後世耳太子承乾既立十餘年復寵魏王泰使兄弟相傾承乾既廢晉王嫡子也欲立泰而使異日傳位晉王疑不能決至引佩刀自制大臣救之而止父子之間以愛故輕予奪至於如此帝嘗得秘䜟言唐後必中微有女武代王以問李淳風欲求而殺之淳風曰其兆既已成在宫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徒使疑似之戮淫及無辜且自今以往四十年其人已老老則仁雖受終易姓必不能絶李氏若殺之復生壯者多殺而逞則子孫無遺類矣帝用其言而止然猶以疑似殺李君羡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徳或能已之而帝欲以殺人弭之難哉帝之老也將擇大臣以輔少主李勣起於布衣忠力勁果有節俠之氣嘗事李密及單雄信宻敗不忍以其地求利宻死不廢舊君之禮雄信將戮以股肉啗之使與俱死帝以是為可用疾革謂髙宗爾於勣無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僕射髙宗從之及廢皇后立武昭儀召勣與長孫無忌褚遂良計之勣稱疾不至帝曰皇后無子罪莫大於絕嗣將廢之遂良等不可他日勣見帝曰將立昭儀而顧命大臣皆以為不可今止矣勣曰此陛下家事不須問外人由此廢立之議遂定勣匹夫之俠也以死徇人不以為難至於禮義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而帝以為可以屬㓜孤寄天下過矣且使勣信賢託國於父竭忠力以報其子可矣何至父逐之子復之而後可哉挾數以待臣下於義既已薄矣凡此皆不知道之過也茍不知道則凡所施於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惟知大道雖失國而必復太宗惟不知道雖天下既安且治而幾至於絶滅孔子之所以觀國者如此

  唐荆川曰篇中整段抄故事而斷語全少盖論之一體也

  𤣥宗憲宗論

  的確明切

  唐𤣥宗憲宗皆中興之主也𤣥宗繼中睿之亂政紊於内而外無藩鎮分裂之患約已任賢而貞觀之治可復也憲宗承代徳之弊政僨於朝而畿甸之外皆為叛國將以求治則其勢尤難雖然二君皆善其始而不善其終所以失之者一道也齊桓公用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伯首及管仲死用竪刁易牙身死不得塟五公子爭立伯業隨毁盖中人可以上下此三君者皆中主耳方其起於憂患厄困之中知賢人之可任以排難則勉强而從之然非其所安也及其禍難既平國家無事則其心之所安者佚樂所悦者諛佞也故禍發皆不旋踵若合符節昔太宗既平天下始任房𤣥齡杜如晦魏徴終用長孫無忌岑文本褚遂良帝亦恭儉節用去冗官節浮費内無宫掖侈靡之奉旁無近幸賜子之失貞觀之治斯已過半矣侍書御史權萬紀嘗言宣饒部中鑿山冶銀歲可取數百萬緍以佐國用帝怒罵曰吾所用忠言嘉謨有益於民者耳汝為御史不能進賢退不肖而訹吾以利豈謂我漢桓靈耶斥去不用於是士莫敢以利言者故房杜諸人得效其忠力以致貞觀之盛及𤣥宗初用姚崇宋璟盧懷慎蘇頲後用張説源乾曜張九齡憲宗初用杜黄裳李吉甫裴垍裴度李絳後用韋貫之崔羣雖未足以方駕房杜然皆一時名臣也故開元元和之初其治庶幾於貞觀然𤣥宗方用宋璟而宇文融以括田幸遽至宰相後雖以公議罷去而思之不巳謂宰相曰公等暴融惡朕巳罪之矣然國用不足將奈何裴光庭等不能荅融既死而言利者爭進韋堅楊慎矜王鉷日以益甚至楊國忠而聚歛極矣故天寶之亂海内分裂不可復合憲宗方平淮蔡裴度未及還朝而程异皇甫鎛皆以利進度三上書極論不可帝以天下畧平亦欲崇臺池宫觀以自娯樂异鏄揣知其意數貢羨財以順所欲故度卒逐去而异鏄皆相不三年而禍發於宦官葢𤣥宗在位歲久聚歛之害遍於天下故天下遂分憲宗之世其害未究故禍止於其身然方鎮之强宦官之横遂與唐相終始可不哀哉嗚呼太宗之恭儉所忍無幾耳而福至於不可勝盡𤣥憲之淫佚所獲無幾耳而禍至於不可勝言而世主終莫之悟覆車相尋不絶於世盖未之思歟

  五伯論

  五伯優劣亦見於此矣兵戒亦云無為戎首故易曰聖人不得已而毒天下也

  五伯桓文為盛然觀其用兵皆出於不得已桓公帥諸侯以伐楚次於陘而不進以待楚人之變楚使屈完如師桓公陳諸侯之師與之乘而觀之屈完見齊之盛懼而求盟諸侯之師成列而未試也桓公退舍召陵與之盟而去之夫豈不能一戰哉知戰之不必勝而戰勝之利不過服楚全師之功大於克敵故以不戰服楚而不吝也晉文公以諸侯遇楚于城濮楚人請戰文公思楚人之惠退而避之三舍軍吏皆諌咎犯曰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師退而楚不止遂以破楚而殺子玉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則文公之服楚亦與齊桓等無戰勝之功矣故桓文之兵非不得已不戰此其所以全師保國無敵於諸侯者也至宋襄公國小徳薄而求諸侯凌虐邾鄫之君爭鄭以怒楚兵敗身死之不暇雖竊伯者之名而實非也其後秦穆公東平晉亂西伐諸戎楚莊王克陳入鄭得而不取皆有伯者之風矣然穆公聽祀子之計違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襲鄭覆師於殽雖悔過自誓列於周書而不能東征諸夏以終成伯業莊王使申舟聘齊命無假道於宋舟知必死而王不聽宋人殺之王聞其死投袂而起以兵伐宋圍之九月與之盟而去之雖號能服宋然君子以為此不假道之師也齊靈公楚靈王之所為王亦為之而尚何以為伯乎嗚呼此二君者皆賢君也兵一不義而幾至於狼狽不能與桓文齒而況其下者哉

  隗囂論

  論亦有據

  智者為國知所去就大義既定雖有得失不為害也隗囂初據隴坻謙恭下土豪傑歸之刑政修舉兵甲富盛一時竊據之中有賢將之風矣然聖公乘王莽之敗擁衆入闗君臣貪暴不改盜賊之舊敗亡之勢匹夫匹婦皆知之矣而囂舉大衆束手稱臣違方望之言䧟諸父於死地僅以身免及光武自河北入洛政修民附賢士滿朝羣盜十去六七而囂懲既往之禍方擁兵自固為六國之計謀臣去之義士笑之而囂與王元王捷一二人以死守之始從聖公而不疑終背光武而不悔去就之計無一得者至於殺身亡國盖不足怪也劉表專制荆州土廣民衆勢重於天下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二人皆求助於表表方晏然自守一無所與韓嵩説表曰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果欲有為起乘其弊可也如其不然則將擇所宜從豈可擁甲十萬坐觀成敗求援而不能救見賢而不肯歸此兩怨必集於將軍恐不得中立矣表猶豫不能用卒為曹公所并隗囂劉表雍容風議皆得長者之譽然其敗也皆以去就不明失之不如張魯之庸敗亡之餘知所歸往猶能保其後嗣兵法有之知彼知已百戰不殆知彼而不知已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已每戰輒殆夫惟知彼知已而後知所去就哉

  符堅論

  有深識而行文處非蘇氏本㫖

  符堅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雖齊桓管仲不能過也猛之將死也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呉越然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没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卑羌氐我之仇讐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寧社稷言終而死堅不能用卒大舉伐晉敗于淝上歸未及國而慕容垂叛之既反國而姚萇叛之地分身死終弊於二人之手故後世皆多猛之賢而咎堅之不明吾嘗論之堅雖有霸者之畧而懷無厭之心以天下不一為深恥雖滅燕定蜀并秦涼下西域而其貪未已兵革歳克而不知懼也晉雖微弱謝安桓冲為之將相君臣相安民未忘晉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論之人情雖内無垂萇之釁而堅之敗必不免矣然堅以夷狄之餘而有帝王之度其滅慕容姚也收二姓之子弟録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滿中外凡其舊臣無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則以漸除之如猛之計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則堅之意未必過也大雅之稱文王曰殷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京厥作裸將常服黼哻文王用人其廣如此而堅何尤焉徳雖不若文王而竊慕焉顧其所以處之如何耳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際殷之遺孽猶與管蔡間周之隙cq=288曰予復反鄙我周邦故周公克殷改封微子于宋而遷其頑民于洛邑保釐東郊作多士而撫寧之所以慮其變者至矣至若君陳畢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帥之故康王之命畢公曰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然猶曰邦之安危惟兹殷士由此觀之文王之用殷人豈茍然而已哉今堅畜養豺虎于其腹心而貪心負勝不顧其後宜其斃于垂萇也哉使堅信猛之䇿南結鄰好戢兵保境與民休息雖有垂萇百人安能動之文王雖未可覬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四

   茅坤 

  潁濱文鈔十

  歴代論

  知罃趙武論

  即五伯之議論

  齊桓公存三亡國以屬諸侯其義多於晉文然桓公殁而齊亂其後不能復伯文公子孫世為盟主二百餘年與春秋相終始其故何也雖襄公悼公之賢齊所無有然其所以保伯業而不失者則有在也伯者之盛非能用兵以服諸侯之難而能不用兵以服諸侯之為難耳文公之後前有知罃後有趙武皆能不用兵以服諸侯此晉之所以不失伯也悼公與楚爭鄭三合諸侯之師其勢足以舉鄭而郤楚晉之羣臣中行偃欒黶之徒欲一戰以服楚者衆矣惟知罃為中軍將知用兵之難勝負之不可必三與楚遇皆遷延稽故不與之戰卒以敝楚而服鄭此則知罃不用兵之功也悼公死平公立平公非悼公比也然能屬任趙武武嘗與楚屈建合諸侯之大夫于宋以求弭兵趙武於此有仁人之心二焉方其未盟也屈建衷甲將以襲武武與叔向謀之叔向曰以信召人而以僭濟之人誰與之安能害我武從其言卒事而楚不敢動將盟晉楚爭先叔向又曰諸侯歸晉之徳爾非歸其尸盟也子務徳無爭先武亦從而先之此二者非仁人不能何也人將衷甲以襲我我亦衷甲以待之此勢之所必至也不幸不勝無可言者雖幸而勝晉楚之禍必自是始晉為盟主常先諸侯矣晉未失諸侯而楚求先之若與之爭楚必不聽晉楚之禍亦必自是始然此二者皆人情之所不能忍也忍之近於弱不忍近於彊而武能忍之晉楚不爭而諸侯賴之故吾以為武有仁人之心二焉凡晉之所以不失諸侯而趙氏之所以卒興於晉者由此故也春秋書宋之盟實先晉而後楚孔子亦許之歟

  鄧禹論

  或曰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禹與赤眉相持久而不決故遺之馮異代將而功成

  鄧禹初以兵入闗乘勝獨克闗輔響震是時赤眉方入長安諸將豪傑皆勸禹徑乘其亂禹曰吾衆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抜長安財富兵鋭未易當也盜賊羣居無終日之計財榖雖多變故萬端非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榖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變乃可圖也於是引兵北屯栒邑光武聞之敕禹以時進討禹固執前意盤桓不進明年赤眉西走扶風禹乃入長安謁祠髙廟收十一帝神主然卒不能定闗中無功而歸盖赤眉之亂光武欲急攻之禹欲緩取之議者見禹之敗因以禹為失計吾以為不然赤眉方彊急之實難緩之為得逮其自敗西走扶風而禹乘之猶能還兵敗禹而況其未走也哉如光武之計盖不知赤眉方彊而禹兵力不足若審知如此聽禹堅守北道時出撓之而使别將挟持其東東西蹙之磨以歳月而赤眉成擒矣禹之敗而西歸也與馮異相遇要異共攻赤眉異曰異與賊相遇且數十日雖屢獲雄將餘衆尚多可稍以恩信傾誘難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諸將屯澠池要其東而異擊其西一舉取之此萬全計也禹又不從而敗由此觀之禹本計不失而帝不能用禹亦迫於君命不能自固耳

  賈詡論

  子瞻以魏重於取蜀子由則以不取蜀為操之老於兵

  曹公入荆州降劉琮欲順江東下以取孫氏賈詡言於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江南威名逺聞兵勢盛矣若因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江東可以不勞衆而定也公不用其計以兵入呉境遂敗於赤壁夫詡之所以説曹公則李左車之所以説淮隂侯使乘破趙之勢傳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時孫氏之據江東已三世矣國險而民附賢才為用諸葛孔明以為可與為援而不可圖而曹公以劉琮待之欲一舉而下之難哉使公誠用詡言端坐荆州使辨士持尺書結好於呉呉知公無并吞之心雖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時劉𤣥徳方以窮客借兵於呉呉既修好於公其勢必不助劉而𤣥徳固可蹙矣惜乎謀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孫劉皆奮孰謂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後公既降張魯下漢中劉曄勸公乘勝取蜀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今舉漢中蜀人震駭因其震而壓之無不克也若稍緩之諸葛亮善治國而為相雲長益德勇冠三軍而為將蜀人既定馮險守要不可犯也公不從而反天下皆惜曄計之不用夫𤣥徳之賢過於仲謀賈詡欲以文告懷仲謀而曄欲以虚聲下𤣥徳其愚智盖已逺矣彼曹公不用曄計豈非以詡言為戒也哉春秋之際楚子重伐鄭晉欒武子救之遇於繞角楚師還晉師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師救蔡晉羣帥皆欲戰智莊子范文子韓獻子謂武子曰吾來救鄭楚師不戰吾遂至於此既遷戮矣戮而不已又怒楚師戰必不克雖克不令若不能克為辱已甚不如還也遂全師而歸夫兵久於外狃於一勝而輕與敵遇我怠彼奮敗常十九古之習於兵者葢知之矣

  羊祜論

  子由謂祜之滅呉不如范文子之釋楚以為外懼愚竊謂范文子處春秋列國之間可為深慮也晉與呉為兩大之國非此亡彼則彼必圖此呉主皓方以妖童淫虐其國晉不以此時下之是所謂圏虎而遺之患也及呉滅之後祜已先晉武帝而死矣君子欲以其身没二十餘年之後而議功為罪不亦過乎予獨愛其言足為後世人主持盈者之戒故録而識之

  善為國者必度其君可與共患難可與同安樂而後有為故功成而無後憂晉厲公與楚共王爭鄭晉人知楚有可乘之隙欒武子為政欲出兵擊之曰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范文子不欲請釋楚以為外懼武子不能用夫文子非茍自安者也厲公侈而多嬖寵諸大夫富而凌上國有大功則君臣不相安亂之所自生也既謀之不從出而遇楚猶欲避楚而歸既勝反國曰亂將作矣吾不可以俟使其祝宗祈死逾年而厲公殺三郤立胥童欒書殺胥童弑厲公文子雖死而免於大難子孫與晉國相終始范蠡事越王勾踐反自㑹稽撫人民厲甲兵七年而殺呉王夫差歸未及國知越王之難與同安樂也扁舟去之卒免文種之戮若二子者可謂有先見之明矣范文子至於自殺范蠡至於逃亡而不顧何則所全者大也晉武帝既受魏禪中原富彊羣臣用命呉孫皓以淫虐失衆有亡國之釁晉人習於長江之險以為未可取也羊祜為襄陽守知其不能久陳可取之計武帝納之祜又進王濬杜預以成滅呉之功後世皆稱其賢吾嘗論祜巧於策呉而拙於謀晉何以言之武帝之為人好善而不擇人茍安而無逺慮雖賢人滿朝而賈充荀朂之流以為腹心使呉尚在相持而不敢肆雖為賢君可也呉亡之後荒於女色蔽於庸子疎賢臣近小人去武備崇藩國所以兆亡國之禍者不可勝數此則滅呉之所從致也孟子曰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常亡故人常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祜不慮此而鋭於滅呉其不若范文子逺矣或曰呉滅而晉亂此天命非人事也而羊祜何罪焉吾應之曰為國當論人事使祜不為滅呉之計孫皓窮凶而死呉更立君則長江未可越也呉既不亡則晉之君臣厲精不懈是呉不滅而晉不亂也不猶愈於呉滅而晉亂乎祜之將死也武帝欲使臥䕶諸將祜曰滅呉不須臣自行但呉平之後當勞聖慮耳推祜此言盖亦憂在平呉矣憂在平呉而勇於滅吳其不若范文子逺矣

  王衍論

  其罪王衍甚確而其論東晉以來迄于唐似猶影響

  聖人之所以御物者三道一也禮二也刑三也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禮與刑皆器也孔子生於周末内與門弟子言外與諸侯大夫言言及於道者葢寡也非不能言謂道之不可以輕授人也盖嘗言之矣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夫道以無為體而入於羣有在仁而非仁在義而非義在禮而非禮在智而非智惟其非形器也故目不可以視而見耳不可以聽而知惟君子得之於心以之御物應變無方而不失其政則所謂時中也小人不知而竊其名與物相遇輒捐理而徇欲則所謂無忌憚也故孔子不以道語人其所以語人者必以禮禮者器也而孔子必以教人非吝之也盖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君子由禮以達其道而小人由禮以達其器由禮以達道則自得而不眩由禮以達器則有守而不狂此孔子之所以寡言道而言禮也若其下者視之以禮而不格然後待之以刑辟三者具而聖人之所以御物者盡矣三代已逺漢之儒者雖不聞道而猶能守禮故在朝廷則危言在鄉黨則危行皆不失其正至魏武始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始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相乘不已而虚無放蕩之論盈於朝野何晏鄧颺𨗳其源阮籍父子漲其流而王衍兄弟卒以亂天下要其終皆以濟邪佞成淫慾惡禮法之繩其姦也故蔑棄禮法而以道自命天下小人便之君臣奢縱於上男女淫泆於下風俗大壞至於中原為墟而不悟王𨗳謝安江東之賢臣也王𨗳無禮於成帝而不知懼謝安作樂於期喪而不受教則廢禮慕道之俗然矣東晉以來天下學者分而為南北南方簡約得其精華北方深蕪窮其枝葉至唐始以義疏通南北之異雖未聞聖人之大道而形器之説備矣上至郊廟朝廷之義下至冠婚喪祭之法何所不取於此然以其不言道也故學者小之於是捨之而求道㝠㝠而不可得也則至於禮樂度數之間字書形聲之際無不指以為道之極然反而察其所以施於世者内則讒諛以求進外則聚歛以求售廢端良聚茍合杜忠言之門闢邪説之路而皆以詩書文餙其偽要之與王衍無異嗚呼世無孔孟使楊墨塞路而莫之闢吾則罪人爾矣

  唐荆川曰有識見論處亦透

  王導論

  西晉之士借通達以濟淫慾風俗既敗夷狄乘之遂喪中國相隨渡江而此風不改賢者知厭之矣而不勝其衆俗亂於下政弊於上而莫能正也東晉之不競由此故耳是時王𨗳為相達於為國之體性本寛厚容衆衆人安之然生於衍澄之間不能免習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彌縫一時之闕而無百年長久之計也更二大變幾至亡國元帝之世王敦擁兵上流有無君之心劉隗刁協剛介狷淺見信於帝專以法繩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横敦遂起兵以誅君側為詞兵再犯闕幸而敦死元明既没成帝㓜弱庾亮輔政任法以裁物復失人心蘇峻擅兵歴陽多納亡命專用威刑亮知峻必為亂以大司農召之衆人皆知不可而亮不聽遂與祖約連兵内向塗炭京邑此二釁者皆𨗳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變以隗亮為是耶敦峻之禍發不旋踵以導為是耶使人主終身含垢何以為國魯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將攻之子家羈曰捨民數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從而出隗亮之敗則昭公之舉也齊景公以貪暴失民田氏以寛惠得衆公問於晏嬰求所以救之嬰曰惟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謟大夫不收公利公歎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嬰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並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吕氏盖大家世族為患於其國常若心腹之疾必與人命相持為一攻之以毒藥刼之以鍼石病若不去命輒隨盡非良醫賢臣未易處也子産為鄭國小而偪族大多寵子産患之有事伯石賂以其邑子太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産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國何子産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以予之又使為卿以次已位鄭乃少安及其久而政成大人之忠儉者從而予之泰侈者因而斃之逐豐巻戮子晢鄭乃大治如𨗳所為知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儉斃泰侈以成其終也以為賢於隗亮則可以論晏子子産則逺矣

  狄仁傑論

  文不著意而篇中以緩得之四字誠名言也

  母后臨朝據人君之地而私其親有志之士將欲正之常患不克漢吕后欲王諸吕王陵以髙帝舊約爭之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背之不可言雖直不見省陵幸而不死亦廢不用唐武后廢廬陵王立豫王豫王雖在位未嘗省天下事徐敬業為之起兵於外裴炎爭之於内皆不旋踵為戮何者位尊權重臣下無所奈何勢必至此也惠帝之亡也陳平聽張辟彊計封王諸吕吕后安之故平與周勃得執將相之柄以伺其間後復聽陸賈交歡周勃將相之權不分故周勃得入北軍左袒一呼而吕氏以亡豫王既立武后革命稱帝追尊祖考封王子弟戕殺天下豪俊志得氣滿以為武氏有泰山之安矣狄仁傑雖為宰相而未嘗一言及后欲以三思為太子訪之大臣仁傑乃曰臣觀天人未厭唐徳頃匈奴犯邊陛下使三思募士逾月不及千人及使廬陵王不浹旬得五萬人今欲立嗣非廬陵不可后怒罷議久之復召問曰朕數夢雙陸不勝何也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意者天以此儆陛下耶文皇帝身蹈鋒刃百戰以有天下傳之子孫先帝寢疾詔陛下監國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餘年矣又欲以三思為後且母子與姑姪孰親陛下立廬陵王則千秋萬歳血食於太廟三思立廟無袝姑之禮后感悟即日遣徐彦伯迎廬陵王於房州而立之盖王陵裴炎迎禍亂之鋒欲以一言折之故不廢則死陳平狄仁傑待其已衰而徐正之故身與國俱全惟吕后無子親止於姪故没身而後變武后有子母子之愛人情之所同故老而自復由此觀之陳狄之所以成功者皆以緩得之也然廬陵既立而張易之昌宗未去仁傑猶置之不問復授之張柬之俟其惡稔而後取豈以禍亂之根生於母子之間不如是則必至於毁傷故耶老氏有言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彊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勝剛弱勝强魚不可以脱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二公得之矣

  姚崇論

  崇雖稱名相而其順適𤣥宗之欲以開末年驕侈之漸幾致亡國崇所不能辭

  唐史官稱姚崇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宋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斯言固二人之所長也然應變者要不失正而後可孟子有言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唐𤣥宗豪俊之君也而崇復以豪俊事之方其君臣遇合天下事迎刃而解若無足為者雖然以水濟水後將有不可食者開元四年天下大蝗民祭且拜之坐視食苗而不敢捕崇奏遣御史為捕蝗使分道殺蝗羣臣多不以為然帝亦疑之而崇行之愈力蝗亦為息捕蝗雖古之遺法然遇災而懼修徳以答天變古之正道也崇置之不言而專以捕為事巳可疑矣既而崇所親吏趙誨以賕死崇懼還政時帝將幸東都而太廟屋壞宰相宋璟蘇頲皆言三年喪未終不可巡幸壞壓之變天戒也請罷東巡修徳以答至譴帝以問崇崇曰此符堅故殿也山有朽壤而崩木蠧而折理無足怪但壞與行㑹非縁行而壊也今闗中無年饋餉勞弊出幸東都所以為人非為己也百司已戒供擬已具請車駕即東而遷神主太極殿更作新廟此大孝也帝用其言崇由此復相開元末帝在東都欲還長安裴耀卿等皆言農人塲圃未畢須冬可還李林甫獨曰二都本東西宫耳車駕往來何用待時假令妨農獨赦所過租賦可也帝大悦即駕而西崇建東幸之計林甫獻西還之議其意同耳孰謂崇獨賢乎從崇之議使人君上不畏天戒中不敬宗廟下不䘏人言三者皆忠臣之所諱而崇居之不疑何哉其後崇璟既没𤣥宗愈老愈輕蔑羣臣方任張九齡而廢太子瑛用牛仙客則聽李林甫方嬖楊國忠而縱安禄山則用輔璆琳專以適已為悦類崇有以啓之也故吾謂開元之治雖出於崇而天寶之亂亦崇之所自致此人臣之至戒也

  牛李論

  僧孺外托鎮静而於持危濟變處非其所能徳裕内持果敢而藏器待時處亦其所闇要之均不知大臣之道者

  唐自憲宗以來士大夫黨附牛李好惡不本於義而從人以喜愠雖一時公卿將相未有傑然自立者也牛黨出於僧孺李黨出於徳裕二人雖黨人之首然其實則當世之偉人也盖僧孺以徳量髙而徳裕以才氣勝徳與才不同雖古人鮮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長而不為黨則唐末之賢相也僧孺相文宗幽州楊志誠逐其將李載義帝召問計䇿僧孺曰是不足為朝廷憂也范陽自安史後不復係國家休戚前日劉聰納土朝廷麋費且百萬終不能得斗粟尺布以實天府俄復失之今志誠猶向載義也第付以節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順治也帝曰吾初不計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撫之及武宗世陳行泰殺史元忠張綘復殺行泰以求帥徳裕以為河朔命帥失在太速使姦臣得計遷延久之擢用張仲武而絳自斃僧孺以無事為安而徳裕以制勝為徳此固二人之所以異較之徳裕則優矣德裕節度劒南西川吐蕃將悉怛謀以維州降維州西南要地也是時方與吐蕃和親僧孺不可曰吐蕃綿地萬里失一維州不害其强方今議和好而自違之中國禦戎守信為上應變次之彼若來責失信贊普牧馬蔚茄川東襲汧隴不三日至咸陽雖得百維州何益帝從之使徳裕反降者吐蕃族誅之徳裕深以為恨雖議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為邊患幾終唐世則僧孺之言非為私也帝力用李訓鄭注欲求竒功一日延英謂宰相公等亦有意於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天下然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内侵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强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全盛亦足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謂諸宰相上責成如此吾可久處此邪既罷未久李訓為甘露之事幾至亡國帝初欲以訓為諌官徳裕固爭言訓小人咎惡巳著決不可用徳裕亦以此罷去二人所趣不同及其臨訓注事所守若出於一人吾以是知其皆偉人也然徳裕代僧孺於淮南訴其乾没府錢四十萬緡質之非實及在朱崖作窮愁志論周秦行紀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遷於循老而獲歸二子蔚藂後皆為名卿徳裕没於朱崖子孫無聞後世深悲其窮豈徳不足而才有餘固天之所不予邪

  陸贄論

  贄之事徳宗本末甚詳

  昔吾先君博觀古今議論而以陸贄為賢吾㓜而讀其書其賢比漢賈誼而詳練過之贄始以從官事唐徳宗老而為宰相從之出奔而與之反國彌縫其闕而濟其危亡比其老也功業定矣而卒斃於裴延齡之手其故何也孔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常其徳或承之羞贄以有常之徳而事徳宗之無常以巫醫之明而治無常之疾是以承其羞耳帝即位之初好名而貪功河朔三叛父子相襲三十年矣帝將以天下之力勝之田悦驚疑而起朱滔王武俊和之帝使馬燧李抱真李芃三將往迎其鋒勝負之勢未决也帝急於成功復使李晟出禁衛之兵李懷光舉朔方之衆五將萃於魏郊而淮西李希烈乘間而起兵連禍結常賦所不能贍於是為之抽貫筭間假貸商賈空内以事外闗中已亂而帝不知也贄曰今兩河淮西為禍亂之首者獨四五凶人而已臣料其間必有旁遭詿誤内畜危疑而計不能止者未必能處心積慮果於僭逆也而况脅從之黨乎陛下若能招懷以禮悔禍以誠使來者必安安者必久人知獲免則誰願復為惡者縱有野心難馴臣知從化者必過半矣帝猶意西師可以必克忽其言不用未幾而涇原叛卒之變起倉皇避冦半年而歸帝亦老而厭兵矣於是行一切之政專以姑息涵養藩鎮凡節度使死將佐之得士心者皆就命留後雖以簒奪請命者亦如之宣武劉士寧以暴慢失衆其將李萬榮因其出畋閉門逐之帝將命以其位贄曰如士寜之惡萬榮棄而違之可也討而逐之可也惟伺隙而簒取其位則不可何者方鎮之臣事多專制欲加之罪誰無辭者若使傾奪之徒輒得其處則四方諸將無復安者矣且萬榮搆亂之口諸郡守將固非其同謀也一城士衆亦未必皆其黨也方成敗逆順之勢交戰於中其肯捐軀與之同惡乎今若選命賢將降詔軍中奬萬榮撫定之功别加寵任褒將士輯睦之義例賜恩賞使衆知保安則誰肯復助其亂萬榮縱欲䟦扈勢亦無所至矣帝方茍安無事竟亦不許由此觀之帝常持無常之心故前勇而後怯贄常持有常之心故勇怯各得其當然其君臣之間異同至此雖欲上下相保不可得矣㑹昌中盧龍諸將連害帥臣最後張絳殺陳行泰宰相李徳裕以為河朔請帥皆報下太速故軍得以安若稍緩之必且有變既而回鶻烏介可汗擾天徳塞軍使張仲武請以本軍擊之徳裕問知仲武可用言之武宗舉以為帥張絳既為其下所殺而仲武遂以功名終徳裕之謀則贄之故智也然帝之出也以陳京趙贊而贄之逐也以程异裴延齡其禍皆出於聚歛之臣贄之賢非不知也帝歸自興元贄因事言曰齊桓公自莒入齊伯業既成而管仲以不忘在莒為戒衛獻公自齊還衛諸大夫逆諸境者執其手而與之言逆於門者頷之而巳戒心之易忘而驕心之易生齊衛之君陛下之蓍龜也贄言雖切而帝終不改吾以為使贄反國而為鴟夷子皮浮舟而去則其君臣之間超然無後患然後可以言智也哉

  郭崇韜論

  所言亦有見

  國無釁而後可以伐人冒釁以伐人敵無釁則已受其災敵有釁則我與敵皆斃楚靈王殘民以逞舉思亂之民以伐呉呉不可動而棄疾攻之若升虚邑靈王遂死於外齊湣王貪而好勝知桀宋之可攻而忘齊國之既病燕師乘之遂以失國自古冒釁以攻人其禍如此矣唐莊宗勇而善戰與梁人夾河相攻十戰九勝涉河取鄆不十日而克梁威震諸國五代用兵未有神速若此者也然其克敵之後幸一日之安沉湎聲色之虞宦官伶人交亂其政府庫之積罄於耳目之奉民怨兵怒國有土崩之勢而不知也一時功臣皆武夫倔起未有識安危之幾者惟樞宻使郭崇韜智勇兼人知其不可力言而不見聽求去而不見許中外佞倖視之仄目崇韜深病之矣時方欲伐蜀崇韜欲立大功為自安之計議以魏王繼岌為元帥而已為之副將兵六萬以出兵不逾時而克成都降王衍料敵制勝之功可謂盛矣然崇韜知蜀之易與而不知唐之已亂挈其良將勁兵西行數千里雖立大功而不免讒死于蜀征蜀之兵未還而趙在禮為亂河朔明宗北征遂與在禮皆反帥兵南向克汴入洛遂無一人能禦之者向使西師不出蜀雖未下而京師有重兵崇韜不死河朔叛臣心有所畏不敢妄動則莊宗不亡崇韜不死禍福未可知也嗟乎崇韜冒釁以伐人蹈齊湣之禍而以為安惜其有智而未始學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四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五

   茅坤 

  潁濱文鈔十一

  古史論

  子由作古史以補史記之遺始伏羲神農下至秦始皇凡若干卷予覽其傳末所論次得失其言多確其文㫖與太史公互相跌宕可誦者撮錄二十五首

  

  三代之得天下其所以異於後世者惟不求而得之耳世之論伊尹太公多以隂謀竒計歸之其説乃與漢陳平魏賈詡無異夫陳平賈詡之事張子房荀文若之所不為也而謂伊尹太公為之乎太公葢善用兵老而不衰與文王治岐而司馬兵法出焉要之皆仁人豈以詭詐為之而傾人以自立者哉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正天下使人免左袵之禍孔子以仁許之然死不旋踵適庶爭立桓公不得葬幸而不亡以管仲之智而不免於此葢物有以蔽之歟古者將治天下必先治家以為其道當自是往管仲為齊大夫塞門反玷身備三歸而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其行甚穢管仲以為不害霸不禁也夫古之聖人為君臣父子夫婦之禮皆有本末不徒設也故以舊坊為無用而毁之者必有水患以舊禮為無益而去之者必有亂患古之君子身修而家治安而行之不知其難而亂自去今管仲媮取一時之欲而僥倖於長乆難哉桓公季年將立世子管仲知其將有適庶之禍遂與桓公屬孝公於宋襄公夫使桓公妻妾適庶之分素明家事素定則太子一言立矣而他人何與哉葢管仲智有餘而德不足於是窮矣

  

  其思深其議亦確

  魯自宣公殺其世子而自立公室遂卑三桓分有其民kao而竊咻之民知有大夫而不知有君襄公二十九年季武子取卞公還自楚不敢入歸而不敢問葢魯君之失國也乆矣至昭公不忍其偪未能收民而舉兵攻之遂以失國哀公孤弱甚於昭公又欲以越人攻之終亦出死於越嗟夫棄民五世而欲一朝收之宜其難哉昔齊晏子嘗告景公以田氏之禍公問所以救之者晏子曰唯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而夫夫不收公利景公稱善而不能用齊卒以亡語稱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孔子聞之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諌既往不咎予嘗考之以為哀公將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於社其託於社者有意於誅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隱答焉其曰使民戰栗以誅告也孔子知其不可曰此先君之所為植根固矣不可以誅戮齊也葢亦有意於禮乎不然何咎予之深也孔子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自隱至昭而逐於季氏凡十世自宣至定而制於陽虎凡五世虎不逾世而敗自是三桓微散没不復見而魯公室雖微不絶遂與戰國相終始葢以臣僭君不義而得民要以其力自斃君雖失衆而其實無罪乆則民將哀之其勢固當然哉

  

  探本之論以是知儀秦之術無捄於危亡而反促之也

  楚方北征諸夏而陳蔡許鄭適當其衝其為國也難矣吳季子札見鄭子産曰子為國慎之以禮不然鄭國將敗子産以區區之鄭立於晉楚之間敬而不懾卒免大國之患非禮何以當之若陳蔡許顛沛隕越之不暇卒先鄭以滅善哉鄭渾罕之論之也曰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偪而無禮鄭先衞亡偪而無法夫無禮則不能自立無以止大國之暴無法則不能字人民將不懷大國不予不折必仆民不予將以其力自斃此其所以為亡之先後也

  蔡叔

  在周公囚蔡叔上説

  世俗之説曰舜囚堯不得其死禹逐舜終於蒼梧之野周公將簒成王二叔譏之乃免於亂彼以小人之情度君子之心亦何所不至哉今夫聖人雖與世同處而其中浩然與天地同量彼其食粟衣帛葢有不得已耳而况與人爭利哉諸葛孔明受託昭烈以相孺子雖使取而代之蜀人安焉然君臣之義没身不替孔明尚然而况於聖人乎彼小人何以知之

  

  衞之大亂者再皆起於父子夫婦之際宣公靈公專欲以興禍固無足言者急子壽子爭相為死而莊公出公父子相攻出入二十餘年不以為恥賢愚之不同至此哉然急壽勇於義惜其不為吳太伯而蹈申生之禍以重父之過可以為亷矣未得為仁也昔者孔子之門人季路髙柴皆事出公孔子自陳反於衞子路問曰衞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茍而已矣嗚呼衞之名於是可謂不正矣靈公黜其子而子其孫出公不父其父而禰其祖人道絶矣孔子於是焉而欲正之何為而可靈公之死也衞人立公子郢郢不可則衞人立輒使輒而知禮必辭辭而不獲必逃輒逃而郢立則名正矣雖以拒蒯聵可也雖然孔子為政豈將廢輒而立郢耶其亦將教輒避位而納蒯聵耳蒯聵得罪於父生不養死不喪然於其入也春秋書曰晉趙鞅帥師納衞世子蒯聵于戚非世子而以世子名之以其子得立於衞成其為世子也若輒避位而納其父是世子為君也而名有不正乎名正而衞定矣

  

  晉文公辟驪姬之難處狄十有二年奚齊卓子相繼戮死秦晉之人歸心焉文公深信咎犯靖而待之若將終焉者至於惠公起而赴之如恐不及於是秦人責報於外而里丕要功於内不能相忍繼以敗滅内外絶望屬於文公然後文公徐起而收之無尺土之賂一金之費而晉人戴之遂霸諸侯彼其處利害之計誠審哉夏商之衰湯文王皆起於諸侯積德深厚天下歸之不得已而後應故雖取天下而無取天下之患其後皆數十世若晉文公德雖未足而待其自至則庶幾王者之事也是以主盟中夏幾二百年其功業與齊桓等而子孫過之逺甚夫豈非其積之有厚薄故耶晉悼公之復霸也與楚爭鄭三合諸侯之師未嘗一與楚戰卒以救楚而服鄭葢古之善用兵者皆以不戰屈人之兵非不得已不戰方鄭之未服也中行偃樂黶皆欲以戰勝楚惟智罃知用兵之難勝負之不可必遷延稽故而楚人自敝不較而去不然二子將為先縠而罃將為林父如罃可謂知兵矣

  

  楚靈王因陳公子招之亂而滅陳追討蔡侯般之弑君而滅蔡假大義以濟私欲晉政已亂莫之能較沛然自以為得計矣不十年而有乾谿之禍秦惠王使張儀説楚懷王欺而賣之如刼嬰兒昭王又誘而執之咸陽加之以兵遂分楚之半此其惡甚於楚靈王然傳子孫累世其禍乃應夫國於天地有與立矣一日有惡禍未即報也本弱者速斃根深者徐㧞彼方以得為幸而不知天綱之不失也是故楚雖已滅而楚之父老知秦之禍曰楚雖三户亡秦必楚卒之滅秦者皆楚人也楚莊王討陳夏徵舒圍鄭及宋力皆足以取之棄而不有夫豈不欲畏天故也莊王既霸諸侯而楚遂以興天命之不僭如此而可誣也哉

  

  文本三折悉中規矩

  燕召公之後然國於蠻貊之間禮樂微矣春秋之際未嘗出與諸侯㑹盟至於戰國亦以耕戰自守安樂無事未嘗被兵文公二十八年蘇秦入燕始以縱横之事説之自是兵交中國無復寧歳六世而亡吳自太伯至壽夢十七世不通諸侯自巫臣入吳教吳乗車戰射與晉楚力爭七世而亡燕吳雖南北絶逺而興亡之迹大畧相似彼説客策士借人之國以自快於一時可矣而為國者因而徇之猖狂恣行以速滅亡何哉夫起於僻陋之中而奮於諸侯之上如商周先王以德服人則可不然皆禍也至太子丹不聽鞠武而用田光欲以一七首斃秦雖使荆軻能害秦王亦何救秦之滅燕而况不能哉此又蘇秦之所不取也

  燕僻北徼故其與中國相傾危者後耳非以蘇秦入而後被兵也

  

  言東南利害之勢處雖未當而行文有法度變換處並古人入彀處

  吳以蠻夷爭盟上國凌蔑齊晉結怨楚越再世而亡何者地逺而民勞勢不順也越王勾踐既克夫差雖號伯王而實歛兵自守無大征伐分吳故土以畀楚宋魯遂以保國傳世彼親見其害知所以自監矣哉至王無疆無闔閭之知而有夫差之愚其殘國宜矣昔楚莊王克陳宋鄭力能取之而不有諸侯安之而楚遂以興靈王大城陳蔡不羮經營中夏貪而不止則身受其咎葢東南之常勢於是可見矣自東晉以來至於陳皆國於吳越之墟成敗之迹無不然者雖桓温劉裕善用兵或能一勝而民以罷弊訖於無成至殷浩庾亮葢不足數也如謝安之賢猶勉强北征失策而死亦眩於其名而未安其實故耶嗟夫謀國如蔡謨吾有取焉

  晏平仲

  管晏兩評處是而姚宋一証更佳

  管子以桓公伯然其家淫侈不能身蹈禮義晏子之為人勇於義篤於禮管子葢有愧焉然晏子事靈莊景公皆庸君功業不足道使晏子而得君如管仲之於桓公其所成就當與鄭子産比耳至於九合諸侯攘却戎狄未必能若管子也唐姚元崇宋璟皆中興賢相然元崇好權利事武后立於羣枉之中未嘗有一言犯之及事明皇帝時亦有所縱弛太廟棟毁巡遊東都以為無害至於宋璟介潔特立於武后世排斥權倖身危者數矣其於明皇帝亦未嘗有取容之言故世嘗以元崇比管仲璟比晏子或庶幾焉

  屈原

  文跌宕其所責屈原以柳下季者似也予竊謂使原如札之逃而終身焉不入於吳之市亦可

  漢賈誼為長沙傅過汨羅為賦以弔屈原曰厯九州而相君何必懷此故都誼之言或一道也而非原志原楚同姓不忍棄其君而之四方而誼教之以孔子孟軻厯聘諸侯以求行道勢必不從矣柳下惠為士師三黜而不去曰直道而事人何枉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惜乎屈原亷直而不知道殉節以死然後為快此所以未合於聖人耳使原如柳下惠用之則行捨之則藏終身於楚優游以卒歳庶幾乎其志也哉

  孟嘗君

  評四君處亦與太史公相跌宕

  戰國以詐力相侵伐二百餘年兵出未嘗有名秦昭王欺楚懐王而囚之要之以割地諸侯熟視無敢以一言問秦者惟田文免相於秦幾不得脱歸而怨之乃借楚為名與韓魏伐秦兵至函谷秦人震恐割地以與韓魏僅乃得免自山東難秦未有若此其壯者也夫兵直為壯曲為老有名之兵誰能禦之使田文能奮其威則是役也齊可以伯惜其聽蘇代之計臨函谷而無攻以求楚東國而出師之名索然以盡東國既不可得而懷王卒死於秦由此觀之秦惟不遇桓文是以横行而莫之制耳豈有大義而屈於不義者哉

  平原君

  趙勝傾身下士以竊一時之聲可耳至於為國計慮勝不知也趙欲拒燕有亷頗趙奢不能用而割地與齊以借田單知單之賢而不知其不為趙用也及韓馮亭以上黨嫁禍於趙趙豹明其不可而勝貪取之長平之禍成於勝一言此皆貴公子不知務之禍也乃欲使之相危國拒彊秦難矣哉

  魏公子

  魏公子始用侯嬴之計盗兵符殺晉鄙而奪其軍擊秦以全趙成桓文之功矣然兄弟自是相失十年不敢還魏幾無以安其身殆哉其後秦兵攻魏無忌無還魏之心毛薛惎之飜然而歸合諸侯破秦軍使宗廟復安兄弟如故然後得名因以立於世葢無忌之名發於侯生而全於毛薛侯生之竒毛薛之正廢一不可而正之所全者多矣

  春申君

  黄歇相楚王患王無子而以己子盗為其後雖使聽朱英殺李園終擅楚國亦將不免大咎何以言之秦楚立國僅千歳矣無功於民而獲罪於天天以不韋歇隂亂其嗣而與之俱斃豈區區朱英所能為哉不然以黄歇之智而朱英之言獨無概於中乎

  蘇秦

  所議是而文亦跌宕

  秦疆而諸侯弱㳺談之士為横者易為功為從者難為力然而從成則諸侯利而秦病横成則秦帝而諸侯虜要之二者皆出於權譎而從為愈歟蘇秦本説秦為横不合而激於燕趙甘心於其所難為之術期年歃血於洹水之上可不謂能乎然口血未乾犀首一出而齊趙背盟從約皆破葢諸侯異心譬如連雞不能俱棲勢固然矣而太史公以為約書入秦秦人為之閉函谷者十五年此説客之浮語而太史公信之過矣

  王翦

  翦提兵六十萬以擊楚非盡合戰之兵也楚方二千里中多闗塞要害非多兵則無以分其戍守乖其所之兩壘相陣自古鮮有二十三十萬以上而能有功者

  王翦與始皇議滅楚非六十萬不行予始疑其過及觀田單與趙奢論兵乃知老將之言不妄也趙以齊田單為相單語趙奢曰非吾不説將軍之兵法所不服者將軍之用衆也帝王之兵不過三萬而天下服矣今將軍必負十萬二十萬而後用之使民不得耕作糧食輓賃不可給也奢曰君非徒不達兵又不明時勢矣吳干之劒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截盤匜薄之柱上而擊之則絶為三質之石上而擊之則碎為百今以三萬之衆而應彊國之兵是薄柱擊石之類也且夫劒之為用無脊之厚則鋒不入無髀之薄則刃不斷無鈎竿鐔䝉須之便操其刃而刺則未入而手斷今君無十萬二十萬之衆以為釣䍐鐔蒙須之便焉能以三萬行於天下乎古者四海萬國城大不過三百丈人雖多無過三千家則以三萬拒之足矣今取古萬國分為戰國七兵能具數十萬食能支數歳千丈之城萬家之邑相望也君奈何以三萬衆攻之田單喟然嘆息曰單未至也由此觀之攻千里之城毁百年之業不乗大隙非大衆不可彼決機兩陣之間為一日成敗之計乃可以少擊衆耳

  刺客

  議論甚正

  周衰禮義不明而小人奮身以犯上相夸以為賢孔子疾之齊豹以衞司冦殺衞侯之兄縶蔡公孫翻以大夫弑其君申春秋皆以盗書而不名所謂求名而不得者也太史公傳刺客凡五人皆豹翻之類耳而其稱之不容口失春秋之意矣獨豫讓為舊君報趙襄子有古復讐之義如荆軻刺秦始皇雖始皇以彊暴失天下心聞者快之要以盗賊乗人主不意法不可長也至漕沫之事予以左氏考之魯莊公十年沫始以謀干莊公公用之敗齊於長勺自是魯未嘗敗十三年而㑹齊侯于柯安得所謂三戰三敗沫以匕首刼齊桓求侵地者哉始公羊高采異説載沫事於春秋其後戰國游士多稱沫以為口實而實非也莊公之禦齊沫問所以戰以小惠小信不足恃惟忠為可以一戰沫葢知義者也而肯以其身為刺客之用乎春秋宋楚盟于城下齊魯盟于夾谷皆以要盟不書書平及會而已使沫信以匕首刼桓公得非要盟乎而春秋書公㑹齊侯盟于柯足以知其非要盟也是以削去曹沫而錄其四人然亦非所謂賢也

  虞卿

  游説之士皆厯詆諸説以左右罔其利獨虞卿始終事趙專持從説其言前後可考無翻覆之病觀其赴魏齊之急捐相印棄萬户侯而不顧此固義俠之士非說客也哉然太史公記虞卿與趙謀事皆秦破長平後而卿為魏齊棄相印走大梁則前此矣意者魏齊死卿自梁還復相趙而太史公失不言之耳

  魯仲連

  戰國游説之士非從即横説行交合而寵祿附之故士不厭詭詐爭走於利魯仲連辯過秦儀氣凌髠衍而從横之利不入於口因事放言切中機㑹排難解紛如決潰隄不終日而成功逃避爵賞脱屣而去戰國以來一人而已矣

  穰侯

  與後論並看子由所不滿范蔡處如掌

  秦誅商君逐穰侯君臣皆失之矣彼二子者知得而不知喪雖智能伯秦而不能免其身葢無足言者而惠王以怨誅鞅至誣以叛逆昭王以逼遷冉至出老母逐弱弟而不顧甚矣其少恩也彼公子䖍方欲報怨固不暇為國慮矣而范雎欲毁人以自成而至於是可畏也哉

  范雎蔡澤

  范雎相秦其所以利秦者少而害秦者多以魏冉之專忘其舊勲而逐之可也而并逐宣太后使昭王以子絶母不已甚乎宣太后之於秦非有鄭武姜莊襄后之惡也鄭武姜莊襄后猶不可絶而睢勇絶之獨不愧潁考叔茅焦乎及雎任秦事殺白起而用王稽鄭安平使民怨於内兵折於外曾不若魏冉之一二以予觀之范睢蔡澤自為身謀取卿相可耳未見有益於秦也

  白起

  議起處是

  予嘗讀太史公白起傳秦之再攻邯鄲也起與范雎有怨稱病不行以亡其軀慨然歎曰起以武夫無所屈信而困於㳺談之士使起勉彊一行兵未必敗而免於死矣及讀戰國策觀起自陳成敗之蹟乃知邯鄲决不可再攻而起非特以怨不行葢為之流涕也趙充國征西羌守便宜不肯奉詔出兵辛武賢雖兵出有功充國竟為漢宣明其非是武賢怨之至骨雖不能害充國而卒䧟其子卭嗚呼循道而不阿自古而難之歟

  李斯

  斯恬並亦無辭

  始皇以詐力兼天下志得意滿諱聞過失李斯燔詩書誦功德以成其氣至其晩節不可告語君老太子在外履危亂之機而莫敢以一言合其父子之親者雖始皇之暴非斯養之不至此也及其事二世知趙高之姦復偷合取容使高勢已成天下已亂乃欲力諌不亦晚乎至於國破家滅非不幸也

  蒙恬

  蒙氏為秦吞滅諸侯其所殘暴多矣子孫以無罪戮死此天意也恬以長城之役竭民力斷地脉自知當死而毅以忠信事上自許無罪死而不厭夫偷合取容咎亞李斯此其所以不免者哉然始皇病於瑯邪使毅還禱山川至於沙丘而崩使毅尚從則趙高李斯廢適之謀殆不能發嗚呼天之所廢人謀固無所復施耶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六

   茅坤 

  潁濱文鈔十二

  

  新論上

  此三篇原是一意其所言為國之地即子瞻所謂為國先定其規模之說而中篇指言吏媮兵冗財絀三者亦皆子瞻所建議處特其行文於舉子業中為利轍姑録而存之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治以安其成功因天下之亂以濟其所不足不誣治以為亂不援亂以為治援亂以為治是愚其君也誣治以為亂是脅其君也愚君脅君是君子之所不忍而世俗之所僥倖也故莫若言天下之勢試請言當今之勢當今天下之事治而不至於安亂而不至於危紀綱粗立而不舉無急變而有緩病此天下之所共知而不可欺者也然而世之言事者為大則曰無亂為異則曰有變以為無亂則可以無所復為以為有變則其勢常至於更制是二者皆非今世之忠言至計也今世之弊患在欲治天下而不立為治之地夫有意於為治而無其地譬猶欲耕而無其田欲賈而無其財雖有鉏耰車馬精心彊力而無所施之故古之聖人將治天下常先為其所無有而補其所不足使天下凡可以無患而後徜徉翺翔惟其所欲為而無所不可此所謂為治之地也為治之地既立然後從其所有而施之植之以禾而生禾播之以菽而生菽藝之以松栢梧檟叢莽樸樕無不盛茂而如意是故施之以仁義動之以禮樂安而受之而為王齊之以刑法作之以信義安而受之而為霸督之以勤儉厲之以勇力安而受之而為彊國其下有其地而無以施之而猶得以安存最下者抱其所有悵悵然無地而施之撫左而右動鎮前而後起不得以安全而救患之不給故夫王霸之畧富强之利是為治之具而非為治之地也有其地而無其具其弊不過於無功有其具而無其地吾不知其所以用之昔之君子惟其才之不同故其成功不齊然其能有立於世未始不先為其地也古者伏羲神農黄帝既有天下則建其父子立其君臣正其夫婦聯其兄弟殖之五種服牛乗馬作為宫室衣服器械以利天下天下之人生有以養死有以葬歡樂有以相愛哀慼有以相弔而後伏羲神農黄帝之道得行於其間凡今世之所謂長㓜之節生養之道者是上古為治之地也至於堯舜三代之君皆因其所闕而時補之故堯命羲和厯日月以授民時舜命禹平水土以定民居命益驅鳥獸以安民生命棄播百穀以濟民饑三代之間治其井田溝洫步畝之法比閭族黨州鄉之制夫家卒乗車馬之數冠婚喪祭之節歳時交㑹之禮養生除害之術所以利安其人者凡皆已定而後施其聖人之德是故施之而無所齟齬舉今周官三百六十人之所治者皆其所以為治之地而聖人之德不與也故周之衰也其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由此言之幽厲之際天下亂矣而文武之法猶在也文武之法猶在而天下不免於亂則幽厲之所以施之者不仁也施之者不仁而遺法尚在故天下雖亂而不至於遂亡及其甚也法度大壞欲為治者無容足之地泛泛乎如乗舟無檝而浮乎江湖幸而無振風之憂則悠然惟水之所漂東西南北非吾心也不幸而遇風則覆没而不能止故三季之極乗之以暴君加之以虐政則天下塗地而莫之救然世之賢人起於亂亡之中將以治其國家亦必於此焉先之齊桓用管仲辨四民之業連五家之兵卒伍整於里軍旅整於郊相地而征山林川澤各致其時陵阜陸墐各均其宜邑鄉縣屬各立其正舉齊國之地如畫一之可數於是北伐山戎南伐楚九合諸侯存邢衞定魯之社稷西尊周室施義於天下天下稱伯晉文反國屬其百官賦職任功輕闗易道通商寛農懋穡勸分省財足用利器明德舉善援能政平民阜財用不匱然後入定襄王救宋衞大敗荆人於城濮追齊桓之烈天下稱之曰二伯其後子産用之於鄭大夫種用之於越商鞅用之於秦諸葛孔明用之於蜀王猛用之於符堅而其國皆以富强是數人者雖其所施之不同而其所以為地者一也夫惟其所以為地者一故其國皆以安存惟其所施之不同故王霸之不齊長短之不一是二者不可不察也當今之世無惑乎天下之不躋於大治而亦不陷於大亂也祖宗之法具存而不舉百姓之患畧備而未極賢人君子不知尤其地之不立而罪其所施之不當種之不生而不知其無容種之地也是亦大惑而已矣且夫其不躋於大治與不陷於大亂是在治亂之間也徘徊徬徨於治亂之間而不能自立雖授之以賢才無所為用不幸而加之以不肖天下遂敗而不可治故曰莫若先立其地其地立而天下定矣

  新論中

  治國而為其地非聖人而後然也古之君子莫不皆然而其不然者則僅存之國也人之治其家也其最上者為虞舜其次為曾閔而其次猶得為天下之良人其下者乃有不慈不孝置其不慈不孝葢自其得為良人以上至於為舜其所以治其身上以事其父母下以化服其妻子者不同而其所以為生者子耕於田婦織於室養其雞豚殖其菜茹無失其時以養生送死雖舜與天下之良人均也舜而不然不得以為舜天下之人不然不得以為良人何者是亦治家之地焉耳而至於為國而豈獨無之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故周公因之建為步畝溝洫之制何者其所因者治世之成法也孔子之治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何者其所因者衰世之餘制也當戰國之彊諸侯無道然孟子亦以為有王者起今之諸侯不可盡誅惟教之不改而後誅之故漢之興也因秦之故而不害其為漢唐之興也因隋之故而不害其為唐由此觀之則夫享國之長短致化之薄厚其地能容之而不能使之也地不能使之長短薄厚然長不得地則無所效其長厚不得地則無所致其厚故夫有地而可以容有所為者舉而就之可也當今之世祖宗之法或具存而不舉或簡畧而不備具存而不舉是有地而不耕也簡畧而不備是地有所廢缺而不完也欲築室者先治其基基完以平而後加石木焉故其為室也堅今之治天下則不然葢嘗論之自五代以來彊臣專國則天下震動而易亂自吾祖宗削而漸磨之則今世可以粗安凡今世之所恃以為安者惟無彊臣而已然恃其一之粗安也而盡忘其餘故嘗以為當今有三不立由三不立故百患並起而百善並廢何者天下之吏媮惰茍且不治其事事日巳敗而上不知是一不立也天下之兵驕脆無用召募日廣而臨事不獲其力是二不立也天下之財出之有限而用之無極為國百年而不能以富是三不立也基未平也加之以其所欲為是故興一事而百弊作動一役而天下困投足而遇陷穽側身而入河海平居猶懼有患而况求以馳騁於其上哉固不可矣今夫邊陲之患是中國之一病也吾欲拒之則有以為拒之之具和之則有以為和之之費以天下而待一國其為有餘力也固亦宜矣而何至使天下皆被其患今也天下幸而無他患難而唯西北之為畏然天下之力亦已困而不能支矣一歳之入不能供一歳之出是非特納賂之罪也三事不立之過也故三事立為治之地既成賂之則為漢文帝不賂則為唐太宗賂與不賂非吾為國治亂之所在也治亂之所在在乎其地之立與不立而已矣天下之事因循而維持之以至於漸不可舉猶曰是養之未至也乗舟中流釋其檝而聽水之所之旋於洄洑格於洲浦以為是固然也其為無具亦已甚矣以今之時天子仁恕士大夫好善天下之風俗不至於朋黨亂正誣罔君子也世之清議凛然在矣公卿之欲有為以濟斯世誰有言者而曰吾有所待是徒空言非事實也故為之説曰居之以彊力發之以果敢而成之以無私夫惟有私者不可以果敢果於一不果於二天下將以為言不果者不可以彊力力雖彊而輒為多疑之所敗天下之人惟能為是三者則足以排天下之堅彊而納之於柔懦擾天下之怨怒而投之於不敢惟不能為是三者則足以敗天下之賢才而卒之以不能有所建是故無私而果敢果敢而彊力以是三者治天下之三不立以立為治之地為治之地既立然後擇其所以施之天下將無所不可治

  新論下

  天下之未治也患三事之不立茍其既立則患其無以施之葢君子為國正其綱紀治其法度皆可得而知也惟其所以施之則不可得而知周公之治周也修其井田封建百辟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天下歸周者不可得而知也孔子之治魯也墮其三都誅其亂政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羔豚不飾賈男女别於道者不可得而知也孟子之所以治邾者正其疆界五口之家桑麻雞豚必具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之至於王者不可得而知也孔子孟子之所汲汲以教人者在其不可得而知而其可得而知者不詳論也曰是有意於治者能之然而亦不可去也故其得為是國也必舉之以為先由是觀之治國之地聖人無之不得以施其聖然而聖人之道有所高逺而不可及者矣其於孔子之門所謂政事而冉有子路之所能者治國之地也子路曰千乗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冉有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是亦自以為能為其地而未有以施之云爾然夫子許其能之而不以為大賢則夫子之道深矣逺矣夫子平居朝夕孜孜以教人者惟所以自修其身而其所以修其政事者未嘗言也葢亦嘗言之矣曰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興滅國繼絶世舉逸民所重民食喪祭是九者凡所以為政而未足也故繼之曰寛則得衆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説是四者所以成之焉耳其意以為既成而後以其平居自修之身施之故記曰君子篤恭而天下平為有此具也君子修其身無所施之則不立治其政事無以施之則不化當三代之治也天下之事無不畢舉雖後世之君猶得守其法度以為無過惟無暴君則天下可安故伊尹之訓太甲曰從諫弗咈先民時若以為如是而可以為治已矣古之人言治天下若甚易然今之人以為大言而不信不知其有此地也悲夫世之君子孜孜以修其身恭儉忠信欲以施之天下終身而不見其成則以為古之人欺我也夫茍以為古之人欺我雖有為之者葢勉强而為之也夫茍不欲而强為之則其心益不自信而道日疎夫以不信之心行日疎之道以治無以為地之國是以功不可成而患日至故莫若退而立其為治之地為治之地既立則身修而天下可化也

  燕趙論

  行文佳所議未當

  昔者三代之法使天下立學校而教民行鄉射飲酒之禮於歳之終田事既畢而㑹其鄉黨之耆老設其籩豆酒食之薦而天子之大夫親為之行禮葢以為田野之民裸裎其股肱而勞苦其筋力長㓜雜作以趨一時之利習於鄙野之俗而不知孝悌之節頑嚚無耻不可告語而易與為亂是以因其休息而教之以禮使之有所不忘於其心故三代之民雖耕田荷任之賤其所為者甚鄙而其中必有所守其心甚朴而亦不至於無知以犯非義何者其上之人不以為鄙而不足教而其民亦喜於為善也至於後世之衰天下之民愚者不知君臣父子之義而天下之風俗日已敗亂今夫輕揚而剽悍好利而多變者吳楚之俗也勁勇而沉靜椎鈍而少文者燕趙之俗也以輕揚剽悍之人而有好利多變之心無三代王者之化宜其起而為亂矣若夫北方燕趙之國其勁勇沉靜者可以義動而椎魯少文者可以信結也然而燕趙之間其民常至於自負其勇以為盗賊無以異於吳楚者何也其勁勇近於好亂而其椎魯近於無知上失其道而燕趙之良民不復見於當世而其暴戾之夫每每亂天子之治仲尼曰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盗故古之聖人止亂以義止盗以義使天下之人皆知父子君臣之義而誰與為亂哉昔者唐室之衰燕趙之人八十年之間百戰以奉賊臣竭力致死不顧敗亡以抗天下之兵而以為忠臣義士之所當然當此之時燕趙之士唯無義也故舉其忠誠專一之心而用之天下之至逆以拒天下之至順而不知其非也孟子曰無常産而有常心者唯士為能若民則無常産因無常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故夫燕趙之地常苦夫士大夫之寡也

  子由此論殆亦未嘗深知燕趙之俗耳予嘗宦遊燕趙燕趙之士多忠信感慨自古其地多節俠死義者亦以此特存夫上之以詩書禮樂相為摩切者何如耳子由罪燕趙當唐中葉時擁叛將者八十餘年抑不知罪在將非在吏民也河澗魏博之間多眀經獨行而即如田野閭里間雖有鬬雞走馬蹋踘弓矢之習而有賢守令以為之長且勝齊魯矣而况吳楚乎

  蜀論

  蘇氏父子蜀人也故論蜀多詳

  匹夫匹婦天下之所易也武夫任俠天下之所畏也天下之人知夫至剛之不可屈而不知夫至柔之不可犯也是以天下之亂常至於漸深而莫之能止葢其所畏者愈驕而不可制而其所易者不得志而思以為亂也秦晉之勇蜀漢之怯怯者重犯禁而勇者輕為姦天下之所知也當戰國之時秦晉之兵彎弓而帶劒馳騁上下咄嗟叱咤蜀漢之士所不能當也然而天下既安秦晉之間豪民殺人以報仇讐椎埋發冢以快其意而終不敢為大變也蜀人畏吏奉法俯首聽命而其匹夫小人意有所不適輒起而為亂其故何也觀其平居無事盗入其室懼傷而不敢校此非有好亂難制之氣也然其弊常至於大亂而不可救則亦優柔不决之俗有以啟之耳今夫秦晉之民倜儻而無所顧負力而傲其吏吏有不善而不能以有容也呌號紛呶奔走告訴以爭毫釐曲直之際而其甚者至有懷刃以賊其長吏以極其忿怒之節如是而已矣故夫秦晉之俗有一朝不測之怒而無終身戚戚不報之怨也若夫蜀人辱之而不能競犯之而不能報循循而無言忍詬而不驟發也至於其心有所不可復忍然後聚而為羣盗散而為大亂以發其憤憾不洩之氣故雖秦晉之勇而其為亂也志近而禍淺蜀人之怯而其為變也怨深而禍大此其勇怯之勢必至於此而無足怪也是以天下之民惟無怨於其心怨而得償以快其怒則其為毒也猶可以少解惟其鬱鬱而無所洩則其為志也逺而其毒深故必有大亂以發其怒而後息古者君子之治天下强者有所不憚而弱者有所不侮葢為是也書曰無虐惸獨而畏高明詩曰不侮鰥寡不畏强禦此言天下之匹夫匹婦其力不足以與敵而其智不足以與辯勝之不足以為武而徒使之怨以為亂故也嗟夫安得斯人者而與之論天下哉

  西戎論

  宋之西戎夏也今則不同

  西北之俗畏服大種而輕中國此强則臣彼彼强則臣此彼此皆弱而後中國可得而臣彼此皆强而後侵略之患不至於中國葢一强而一弱中國之患也彼其弱者不敢獨戰是以爭附强國之餘威以趨利於中國而後無所懼强者并將弱國之兵蕩然南下而無復反顧之憂然後乃敢專力於中國而不去此二者以勢相從而不可間是以中國之士常不得解甲而息也昔者冒頓老上之盛惟西戎之無强國也故匈奴之人得以盡力而苦吾中國使西戎有武力戰勝之君則中國之禍將有所分而不專何者彼畏西戎之乘其後也故匈奴强則中國不得不厚西戎之君而西戎之君亦將自託於中國然而西戎非有强力自負之國則其勢亦將折而入於匈奴惟其國大而好勇其君之意欲區區自立於一隅而不畏匈奴之衆而後中國可得而用也然天下之人皆以為北方有强悍不屈之匈奴而又重之以西戎之大國則中國不勝其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夫西北之人惟其愚陋而多怨是故可與共憂也惟其强狠而好勝是故可以激而壯也使之自相攻擊而不能相下則其勢必走於中國中國因而收之而其不服者乃可圖也然天下之議又將以為西北之俗不喜自相攻鬬而喜擊中國之衆此其勢固不可得而合也愚亦以為不然夫四夷之所以喜攻中國者為夫吾兵之不能苦戰而錦繡金玉之所交㑹也今使吾兵精而食足據險阻眀烽燧吏士練習而不敢懈彼雖有壯騎無所施設則其利不在於攻中國堅坐而相守不出十年彼外無所掠虜將不忍而熱中將反而求以相詬以為起兵之名彼兵交於匈奴而怨結於中國則何以自固故中國舉而收之必將得其懽心然天下之心常畏其强而莫或收之而使為北狄之用此何其不識戎狄之情也

  北邊論

  鼓中國之氣

  北邊之民其性驕蹇强悍便於射獵而習於馳騁生於斥鹵之地長於霜雪之野飲水食肉風雨饑渴之所不能困上下山坂筋力百倍輕死而樂戰故常以勇勝中國至於其所以擁䕶親戚休養生息畜牛馬長子孫安居佚樂而欲保其首領者葢無以異於人人也而中國之士常憚其勇畏避而不敢犯北方之民亦以此恐喝中國而奪之利此當今之所謂大患也昔者漢武之世匈奴絶和親攻當路塞天下震恐其後二十年之間漢兵深入不憚死亡捐命絶幕之北以决勝負而匈奴孕重墮壞人畜疲弊不敢言戰何者勇士壯馬非中國之所無有而窮追逺逐雖匃奴之衆亦終有所不安也故夫敵國之盛非鄰國之所深憂也要在休兵養士而集其勇氣使之不懾而已方今天下之勢中國之民優游緩帯不識兵革之勞驕奢怠惰勇氣消耗而嵗幣之賂又以百萬為計轉輸天下甘言厚禮以滿其不足之意使天下之士耳熟所聞日習所見以為生民之命寄於其手故俯首柔服莫敢抗拒凡中國勇健豪壯之氣索然無復存者矣夫戰勝之民勇氣百倍敗兵之卒没世不復葢所以戰者氣也所以不戰者氣之畜也戰而後守者氣之餘也古之不戰者養其氣而不傷今之士不戰而氣已盡矣此天下之所大憂也昔者六國之際秦人出兵於山東小戰則殺將大戰則割地兵之所至天下震慄然諸侯猶帥其罷散之兵合從以擊秦砥礪戰士激發其氣長平之敗趙卒死者四十萬人亷頗收合餘燼北摧栗腹西抗秦兵振刷磨淬不自屈服故其民觀其上之所為日進而不挫皆自奮怒以爭死敵其後秦人圍邯鄲梁王使將軍新垣衍如趙欲遂帝秦而魯仲連慷慨發憤深以為不可葢天下之士所為奮不顧身以抗强虎狼之秦者為非其君也而使諸侯從而帝之天下尚誰能出身以事非其君哉故魯仲連非徒惜夫帝秦之虛名而惜夫天下之勢有所不可也今尊奉累世仇讎之人交歡納幣以為兄弟之國奉之如驕子不敢一觸其意此適足以壞天下義士之氣而長敵人豪横之勢耳愚以為養兵而自重卓然特立不聽夷狄之妄求以為民望而全吾中國之氣如此數十年之間天下摧折之志復壯而北方之勇非吾之所當畏也

  西南夷論

  此篇議亦未的確但論班超一著甚是

  古者九夷八蠻無大君長紛紛籍籍不相統制惟匈奴之種常為大國以抗中夏然蠻夷之俗種姓分别千人為部百家為黨見利則聚輕合易散族類不一其心終莫相愛故其兵利於疾戰而不利於持乆匈奴之人綿地千里控弦百萬侯王君長通為一家人畜富盛蔓延山谷之間其心常有所愛重而不忍去故其兵利於持乆而不利於疾戰此二者其大小之勢各有所便宜乎中國之所以待之者各有道也今夫匈奴之人伏於隂山之下養兵休士久居而不戰此其志豈嘗須㬰忘中國也然其心以為戰而勝人猶不若不戰而屈人之兵戰而不勝民之死者未可知也故常大言虛喝而不進以謀弊中國葢其所愛者愈大故其謀之愈深而發之愈緩以求其不失也若夫西戎南蠻西南夷之民悉其衆庶尚不能當匈奴之半而其酋長每每為亂不能自禁此誠無愛於其心而僥倖於一戰以用其烏合之衆而已故夫蠻夷之人擾邊求利其中非有大志者其類皆可以謀來也愚嘗觀於西南徼外以臨蠻夷之衆求其所以為變之始而遂至於攻城郭殺人民縱横放肆而不可救者其積之莫不有漸也夫蠻夷之民寧絶而不與通今邊鄙之士利其貨財而納之於市使邊民凌侮欺謾而奪其利長吏又以為擾民而不之禁窮恚無聊莫可告訴故其勢必至於解仇結盟攻剽蹂踐殘之於鋒鏑之間而後其志得伸也嗟夫為吏如此亦見其不知本矣通闗市戢吏民待之如中國之民彼尚誰所激怒而為此哉然事不患乎不知而患乎人之不能用昔班超處西域數十年西破龜兹北伏匈奴及將東歸或以為必有竒謀乃就問其計然其言止曰察見淵中魚不祥屯戍之士皆非忠臣孝子不可盡繩以法當是時莫不皆笑以為不足用然及西域之亂終亦以此故夫謀非必奇而後可用而在乎當否而已古者四夷皆置校尉而益州有蠻夷騎都尉以治其事使其彊者不能内侵而弱者不為中國之所侮葢為是也

  子由之論西戎北邊大略並按宋情事本末而為之者北邊以騎射為業逐水草食肉酪而西羌則各塹山谷分部落而南夷則戀巢穴世俗土故其勇悍聚散不同而所以制御之者亦不同西戎南蠻撫勦兼施可以懷柔而北邊則惟戰守二策耳

  史官助賞罰

  舉業文字之佳者

  域中有三權曰天曰君曰史官聖人以此三權者制天下之是非而使之更相助夫惟天之權而後能壽夭禍福天下之人而使賢者無夭横窮困之災不賢者無以享其富貴壽考之福然而季路原憲古所謂賢人者也伏於窮閻之下布衣饘粥之不給盗跖莊蹻横行於天下食人之肝以為糧而老死於牖下不見兵革之禍如此則是天之權有時而有所不及也故人君用其賞罰之權於天道所不及之間以助天為治然而賞罰者又豈能盡天下之是非而賞罰之於一時猶懼其不能明著暴見於萬世之下故君舉而屬之於其臣而名之曰史官葢史官之權與天與君之權均大抵三者更相助以無遺天下之是非故荀悦曰每於歳盡舉之尚書以助賞罰夫史官之興其來尚矣其最著者在周曰佚在魯曰克在齊曰南氏在晉曰董狐在楚曰倚相觀其為人以度其當時之所書必有以助賞罰者然而不獲見其筆墨之所存以不能盡其助治之意獨仲尼因魯之史官左丘明而得其載籍以作為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雖其名為經而其實史之尤大彰明者也故齊桓晉文有功於王室王賞之以侯伯之爵征伐四國之權而春秋又從而屢進之此所以助乎賞之當於其功也吳楚徐越之僭皆得罪於其君者也而春秋又從而加之以斥絶擯棄不齒之辭此所以助乎罰之當於其罪也若夫當時賞罰之所不能及則又為之明言其狀而使後世嗟嘆痛惜之不已嗚呼賢人君子之功烈與夫亂臣賊子罪惡之狀於此皆可以無憂其無聞焉是故古者聖人重史官當漢之時號曰太史令而其權在丞相之上郡國計吏上計於太史而後以其副上於丞相御史夫惟知其權之可以助賞罰也故從而尊顯之然則後之史官其可以忽哉

  劉愷丁鴻孰賢

  此子由同兄應試之文雖不及子瞻而議論正大自足成一家言仁宗謂為子孫得兩賢宰相誠哉知人

  天下之讓三有不若之讓有相援之讓有無故之讓讓之為名天下之大功大善也然而至於無故之讓則聖人深疾而排之以為此姦人之所以盗名於暗世者也昔者公族穆子之讓韓起范宣子之讓智伯宣子穆子中心誠有愧於彼二人者是不若之讓也舜之命禹也讓於臯陶其命益也讓於朱虎熊羆夫臯陶之不能當禹之任朱虎熊羆之不能辦益之事亦明矣然猶讓焉者是所謂相援之讓也夫使天下之人皆讓其所不及則賢材在位而不肖者不爭皆能以相推則賢者以類升而小人不能間此二者天下之大善也至於無故之讓則天下之大不善也東漢之衰丁鴻鄧彪劉愷此三人者當襲父爵而以讓其弟非有先君之命非有嫡庶之别而徒讓焉以自高於世俗世之君子從而譏之然此三人者之中猶有優劣焉劉鄧讓而不反以遂其非丁鴻讓而不終聽其友人鮑駿之言而卒就國此鴻之所以為賢於劉鄧也且夫聞天下之讓而欲竊取其名以自高其身以邀望天下之大利者劉愷之心也聞天下之讓而竊慕之而不知其不同以陷於不義者丁鴻之心也推其二心而定其罪則鴻在可恕而愷為可戮此真偽之辨也賢愚可以見矣故范曄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德伯夷稱賢人末世狥其名而昧其致則詭激之行興矣若夫鄧彪劉愷讓其弟以取義使弟受非服而已受其名不已過乎夫君子之立言非以茍顯其理將以啟天下之未悟者立行非以茍顯其身將以教天下之方動者言行之所開塞可無慎乎丁鴻之心存乎忠愛故能終悟而從義異乎二子之狥名者也嗚呼世之邪僻之人茍冒天下之美名以僥倖天下之大利自以為人莫吾察也而不知君子之論有以見之故為天下不可以不貴君子之論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七

   茅坤 

  潁濱文鈔十三

  

  君術策一

  君術五篇亦是一篇大畧欲人君知所以御天下之術而行文甚紆徐百折當熟看波瀾處

  天下之事非宰相不可盡行非諫官不可盡言天下之人誰能必至於諫官宰臣者惟其少而學之長而欲行之終其身而不當其位不可以侵官而求盡其意是故士大夫之間猶有不能自盡其才於天子者也今臣幸而生於天下無事之時每一間歳天子常詔兩制大臣使舉天下之士上自登朝之吏而下至於山林之匹夫咸得竭其所懷以盡天下之利害非天子出納耳目之官而得以言萬民之情偽非天子黜陟賞罰之臣而得以論百官之長短非天子武力將帥之士而得以議兵革之强弱非天子錢糓大農之吏而得以搉財用之多少葢天下之人非必為宰相諫官而後可盡行而盡言者使之一旦得以詳數而悉説之此有以見天子之意所以待之者甚重而不輕也而臣何敢以無説而處於此臣常以為天下之事雖其甚大而難辦者天下必有能辦之人葢當今之所謂大患者不過曰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百姓凋弊而官吏不飭重賦厚歛而用度不足嚴法峻令而姦宄不止此四患者所以使天子坐不安席中夜太息而不寐者也然臣皆以為不足憂何者天下必有能為天子出力而為之者而臣之所憂在乎天下之所不能如之何者也臣聞善治天下者必明於天下之情而後得御天下之術術者所謂道也得其道而以智加焉是故謂之術古之聖人惟其知天下之情而以術制之也故萬物皆可得而役其生皆可得而制其死牛服於箱馬服於轅鷹隼服於韝牛不可以有所觸馬不可以有所踶鷹隼不可以有所擊此三者喜怒好惡之情發於其外而見於人也是以因其所忌而授之以其術至於終身制於人而不去且治天下何異於治馬也馬之性剛狠而難制急之則弊而不勝緩之則惰而不進王良造父為之先後而制其遲速驅之有方而掣之有時則終日𨇾𨇾而不知止此術之至也古之聖人驅天下之人而盡用之仁者使效其仁勇者使效其勇智者使效其智力者使效其力天下之人雖雜然皆列於前安得仁人君子而後任之且雖有天下之善人與之處而不知其情御之而不中其病則雖有好善之心而不獲好善之利何者彼不徒為吾用也而况乎天下之英雄欲收其功而不制其心哉昔者秦漢之際姦宄猛悍之人所在而為冦髙祖發於豐沛之間行而收之黥布彭越之倫皆撫而納諸其中其所以制之者甚備也玉帛子女牛羊犬馬以極其豪侈之心輕財好施敦厚長者以服其趦趄之懷倨肆傲岸輕侮凌辱以折其强狠之氣其視天下之英雄不啻若匹夫孺子然皆得其歡心而用其死力至於元成之世天下久於太平士大夫生於其間無復英雄難制之風天下之士皆書生好儒其才氣勇力無足畏者俛首下氣求為之用而不暇元成哀平亦欲得天下之賢才而用之然而不知其情不獲其術賢人君子避讒畏譏逺引而去而小人宦豎縱横放肆而制其事此甚可憫也夫人之平居朋友之間僕妾之際莫不有術以制其變葢非有深逺難見之事也欲其用命而見其所害欲其樂從而見其所利欲其喜而致其所悦欲其懼而致其所忌欲其開心見誠而示之以無所恐欲其守死不去而示之以無所往此天下之人皆能知之而至於治天下則不能用且此過矣天下以為天子之尊無所事術也而不知天下之事惟其英雄而後能有大功而世之英雄常苦豪横太過而難制由是觀之治天下愈不可以無術也子由借高帝駕御英雄一節作議論行文雖善而不切當世情事

  君術策二

  分兩扇總叙 子由欲感悟主上察臣下之情以收其御臣下之術然通篇論古處透而影今處不切此其所以不及歐陽子也

  將求御天下之術必先明於天下之情不先明於天下之情則與無術何異夫天下之術臣固巳畧言之矣而又將竊言其情今使天子皆得賢人而任之雖可以無憂乎其為姦然猶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葢臣聞之人有好為名髙者臨財推之以讓其親見位去之以讓其下進而天子禮焉則以為歡進而不禮焉則雖逼之而不食其祿方為亷恥之節以髙天下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豢之以厚利則其心赧然有所不平人有好為厚利者見祿而就之以優其身見利而取之以豐其家良田大屋惟其與之則可以致其才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强之以名高則其心缺然有所不悅於其中人惟無好自勝也好自勝而不少柔之則忿鬭而不和人惟無所相惡也有所相惡而不為少避之則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素剛則無折之也素畏則無强之也强之則將不勝而折之則將不振凡此數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傷其心也然猶非所以馭天下之姦雄葢臣聞之天下之姦雄其為心也甚深而其為迹也甚微將營其東而形之於西將取其右而擊之於左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權者不求之其君也優游翺翔而聽其君之所欲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釋天下之權天下之權既去其君而無所歸然後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權而其君不之知古之人有為之者李林甫是也夫人既獲此權也則思專而有之專而有之則常恐天下之人從而傾之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後可以謀人自固之不暇而欲謀人也實難故古之權臣常合天下之爭天下且相與爭而不解則其勢無暇及我是故可以久居而不可去古之人有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世之人君茍無好善之心幸而有好善之心則天下之小人皆將賣之以為姦何者有好善之名而不察為善之實天下之善固有可以謂之惡而天下之惡固有可以謂之善者彼知吾之欲為善也則或先之以善而終之以惡或有指天下之惡而飾之以善古之人有為之者石顯是也人之將欲為此釁也將欲建此事也必先得於其君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悦則事不可以成故古之姦雄刼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為也則將反而從吾之所欲為古之人有為之者驪姬之説獻公使之老而避禍是也此數者天下之至情故聖人見其初而求其終聞其聲而推其形葢惟能察人於無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何者無故者必有其故也古者明王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見夫小人者豈其能無意於天下也舉而見其情發而中其病是以愧恥退縮而不敢進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養當世之賢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絶其自進之漸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君術策三

  蘇氏父子往往勸主上先刑罰本出申韓之餘似非人臣告君之正特對宋仁宗似屬對病之藥

  天下之道可以理得而不可以名推其於天下不取其形而獨取其意其道可以為善而亦可以為不善何者其道無常其道無常者不善之所從生也夫天下之人惟知不忍殺人之為仁也是故不忍殺人以自取不仁之名惟知果於殺人之為義也是故不敢不殺以自取不義之名是二名者其所以為仁者有形而其所以為義者有狀其進也有所執其規而其退也有所蹈其矩故其為人也不失為天下之善人而終不至於君子有所甚而不堪有所蔽而不見此其為人是鄉黨自全之人也今夫君子有所殺人以為仁而有所不殺以為義義不在殺人而仁不在於不殺其進也無所據依而其退也無所底麗故其成也天下將皆安之而其不成也將使天下至於大亂是以天下惡其難明而畏其難就人臣以是戒其君而人君者亦以自戒曰姑為無殺人以為仁而姑為果於殺人以為義是其仁可以全身而其義可以無謗於天下斯足以為無過也巳矣孟子有言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有禮而謂吾君不能者謂之賊且夫為人臣而詔其君不曰必為大人之仁義而曰姑為其易者以茍避天下之謗此非恐其君之不能之故歟葢臣聞之聖人之道惟其不可以名稱而迹求者其為道也甚深而難成而其成也亦不若小道之淺而無功所御甚廣而所處甚約握之甚微而播之無極故孔子曰吾非多學而識之吾一以貫之夫一者何也知天下萬物之理而制其所當處是為一矣而能得吾一者甚難故夫天下之畏之者亦不足怪也古之聖人已能知之則行之而無疑已不能知之則不敢以己之私意而破天下之公義使己而好殺人則天下安可盡殺以成義之名使己而不好殺人則天下安可盡無殺以成仁之形葢必有大臣救其已甚而補其不足使義不在於殺人而仁不在於不殺方今天下之治所不足者非仁也吏聞有以入人之罪抵重罰而未聞有以失人之罪抵深法者民聞有以赦除其罪而未聞有以不義得罪於法之外者此亦足以見天子之用心矣古者君臣之間和而不同上有寛厚之君則下有守法之臣上有急切之君則下有推恩之臣凡以交濟其所不足而彌縫其闕今也君臣之風上下如一而無以相濟是以天下苦於寛緩怠惰而不能自振此豈左右之大臣務以順從上意為悦而豈亦天子自信以為好仁之美而不喜臣下之有所矯拂哉方今之制易於行賞而重於用罰天下之以獄上者凡與死比則皆蹙頞而不悦此其為意夫豈不善然天下之姦人無以深懲而切戒之者此無乃為仁而至於不仁歟臣愚以為輔君之善而補其不足此誠大臣之事苟天子自信以為善欲以一人之私好而破天下之公義則夫大臣者猶不可為也惟知天子之仁義而無務其迹以成匹夫之節使大臣得叅於其間而救其所短此不亦近於天子之道歟

  唐荆川曰仁宗寛仁之過故當時有識之論每如此老泉上富公書亦如此

  君術策四

  熙寧元豐時其患在於急功利故於御臣下不得其道而子由習聞父兄所當仁廟時患其用仁過而法不行故以厲法禁之意繼之而通篇又以君臣相猜處為感慨議論

  古者君臣之間相信如父子相愛如兄弟朝廷之中優游悦懌歡然相得而無間知無所不言言無所不盡開心平意表裏洞達終身而不見其隙當此之時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於上而無所憂懼安神定氣以觀天下之政蕩然肆志有所欲為而上不見忌其所據者甚堅而無疑是以士大夫皆敢進而擅天下之大功至於後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憂君不敢以其誠心致諸其臣而臣亦不敢直己以行事二者相與齟齬而不相信上下相顧鰓鰓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於天下之利害故天下之事每每擾敗而無所成就臣竊傷之而以為其弊在於防禁之太深而督責之太急夫古之聖人至嚴而有所至寛至易而有所至險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測用之各當其處而不失節是以天下畏其嚴而樂其寛至於後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寛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際使其公卿大臣終日憂懼不得安意肆志以自盡於其上而以為畏威徒知天下之不可甚嚴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長上得以茍免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為行惠葢其所以用之之術甚悖而不順者至於如此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於庶民其為姦安可窮盡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論其衆寡之勢則天下至衆而天子至寡論其智詐巧偽之術則天下之衆固必有過於天子者吾欲臨之以天子之威則彼有畏憚而不敢言多為之隄防以御其變詐則彼之智將有以出於隄防之所不能及是以古之聖人推之以至誠而御之以無威容之以至寛而待之以至易以君子長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為詐談笑議論無所不及以開其歡心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於其中有所愧恥而不忍為欺詐之行力行果斷而無憂懼不敢之意其所任用雖其兄弟朋友之親而不顧狥私之名其所誅戮雖其仇怨眦睚之人而不恤報怨之嫌何者君臣相信之篤此所謂至嚴而有所至寛者也然至大吏縱横放肆犯法而無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當取則雖天子有所不可輒釋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後天下知有所畏此所謂至易而有所至險二者其事不同而相與為用夫是以至寛而天下無頽惰靡迤之風至險而君臣無猜防逼廹之慮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歡而盡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後可以及此也

  唐荆川曰古今説兩遍

  君術策五

  通篇行文如怒馬奔濤於千里之間馳驟澎𣲖而不可羇制者

  事有若緩而其變甚急者天下之勢是也天下之人幼而習之長而成之相咻而成風相比而成俗縱横顛倒紛紛而不知以自定當此之時其上之人刑之則懼驅之則聽其勢若無能為者然及其為變常至於破壞而不可禦故夫天子者觀天下之勢而制其所向以定其所歸者也夫天下之人弛而縱之拱手而視其所為則其勢無所不至其狀如長江大河日夜渾渾趨於下而不能止抵曲則激激而無所洩則咆勃潰亂蕩然而四出壞隄防包陵谷汗漫而無所制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𨗳之則其勢不至於激怒坌湧而不可收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洩之則其勢不至於破決蕩溢而不可止然天下之人常狎其安流無事之不足畏也而不為去其所激觀其激作相慼潰亂未發之際而以為不至於大懼不能徐洩其怒是以遂至横流於中原而不可卒治昔者天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為敦厚黙黙以為忠信忠臣義士之氣憤悶而不得發豪俊之士不忍其鬱鬱之心起而振之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輕進喜氣而不懾者皆樂從而羣和之直言忤世而不顧直行犯君而不忌今之君子累累而從事於此矣然天下猶有所不從其餘風故俗猶衆而未去相與抗拒而勝負之數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直相犯二者潰潰而不知其所終極葢天下之勢已少激矣而上之人不從而遂決其壅臣恐天下之賢人不勝其忿而自決之也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為而天下從之今不為決之於上而聽其自決則天下之不同者將悻然而不服而天下之豪俊亦將奮踊不顧而力決之發而不中故大者傷小者死横潰而不可救譬如東漢之士李膺杜宻范滂張儉之黨慷慨議論本以矯拂世俗之弊而當時之君不為分别天下之邪正以決其氣而使天下之士發憤而自決之而天下遂以大亂由此觀之則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遂其意也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則雖有蛟龍鯨鯢之患亦將順流奔走奮迅豫悦而不暇及於為變茍其瀦畜渾亂壅閉而不決則水之百怪皆將勃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禦故夫天下亦不可不為少決以順適其意也唐荆川曰因風俗之所趨而決之子由此文真如長江大河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八

   茅坤 

  潁濱文鈔十四

  

  臣事策一

  重臣 古人嘗云文至韓昌黎詩至杜子美古今能事畢矣予獨以為人臣建言感悟君上如子由重臣一議則千古絶調也

  天下有權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難明天下之人知惡夫權臣之專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間夫權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無也天下徒見其外而不察其中見其皆侵天子之權而不察其所為之不類是以舉皆嫉之而無所喜此亦己太過也今夫權臣之所為者重臣之所切齒而重臣之所取者權臣之所不顧也將為權臣耶必將内悦其君之心委曲聽順而無所違戾外竊其生殺予奪之柄黜陟天下以見己之權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歡愛悦懌無所不順而安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無所不歸命而爭為之腹心上愛下順合而為一然後權臣之勢遂成而不可㧞至於重臣則不然君有所為不可以必爭爭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聽則專行而不顧待其成敗之迹著則上之心將釋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側爵祿慶賞已得以議其可否而不求以為己之私惠刀鋸斧鉞已得以叅其輕重而不求以為已之私勢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為而羣下有所震懼而已不與其利何者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歸已而為權臣者亦無所事天子之畏巳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觀其意之所在則天下誰可欺者臣故曰為天下安可一日無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無重臣則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為而無所可否雖天子有納諫之明而百官畏懼戰慄無平昔尊重之勢誰肯觸忌諱冒罪戾而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際乃敢上章讙譁而無所憚至於國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繫則將巻舌而去誰敢發而受其禍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後世之君徒見天下之權臣出入唯唯以為有禮而不知此乃所以濳潰其國徒見天下之重臣剛毅果敢喜逆其意則以為不遜而不知其有社稷之慮二者淆亂於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喪亂相仍而不悟何足傷也昔者衛太子聚兵以誅江充武帝震怒發兵而攻之京師至使丞相太子相與交戰不勝而走又使天下極其所往而翦滅其迹當此之時茍有重臣出身而當之擁䕶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發其所蔽而開其所怒則其父子之際尚可得而全也惟無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為凡為天下宜有以養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緩急之間能有所堅忍持重而不可奪者竊觀方今四海無變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慮之則可以無異日之患不然者誰能知其果無有也而不為之計哉抑臣聞之今世之弊在於法禁太密一舉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為言而不問其意之所屬是以雖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為天子之計莫若少寛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為法之所奪昔申屠嘉為丞相至召天子之倖臣鄧通立之堂下而詰責其過是時通幾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漢之權臣由此觀之重臣何損於天下哉

  臣事策二

  明罰 通篇多曲折而透荆川謂此篇全在虛語處著精神良是

  仲尼之稱管仲曰奪伯氏駢邑三百飯蔬食没齒無怨言又讀蜀志其言諸葛孔明遷李平殛廖立及孔明既死而此二人皆哭泣有至死者臣每讀其書至此未嘗不嗟嘆古人之不可及而竊愍今世之不能也夫為天下國家惟剛者能守其法而公者能以剛服天下曾子曰士不可以不𢎞毅任重而道逺天下者天子之天下也賞罰之柄予奪之事其出於天子本無敢言者惟其不公故有一人焉受戮而去雖其當罪而亦勃然有不服之心而上之人雖其甚公於此而亦畏其不服而不敢顯然明斥其罪故夫天下之不公足以敗天下之至剛而天下之不剛亦足以破天下之至公二者相與並行然後可以深服天下之衆臣嘗竊悲唐季五代之亂外有執兵强忿之臣威葢天下而以其力内脅天子天子不敢輒忤其意意有所不悦則其上下不能自保當此之時人主務為安身之政不敢以其剛心而守其公事此其勢不得不然耳方今海内治安外無諸侯之虞而内無執政之患然臣切觀之於政令刑賞之際常若有所畏而不敢自必者此其故何也夫朝廷之臣無罪而留有罪而黜此為臣之常也故其有罪以為當黜則官必削以為不當黜則無故而置之外地猶為不可也今有罪而推之於外反從而增其爵秩是將以為賞耶為刑耶是不可得而知也葢曰姑以鎮撫其耿耿之意彼其失為近臣而去也雖賜之千金而猶有所慊然於其心且天下之罪人而皆欲滿其所懷則為天子安可以有所刑戮哉然而事之所不平者又非特如此也黜之者一人則必有排而辨之者一人以為黜者之有所不悦乎其辨之者也而使與之皆黜夫此二人其罪果誰在乎以其言而黜人亦以其言而黜之是為黜者報仇耳是以天下雖無强臣之災而臣下竊揣天子之心皆有所持而邀之此其弊始於執之不剛而成於守之不公夫朝廷之事臣安得知其有所不公者然竊怪每有所除吏民間莫不切切口語以為此誰人之親戚故舊而得之者每有所措置亦莫不以為此誰人之所欲而行之者使上之人凡果如此則宜乎人之受罪而不服而吾亦不敢以加於人也詩云人亦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强禦夫人唯能不侮鰥寡也而後能不畏强禦臣故曰惟公者能以剛服天下此其勢然也且夫古之為君者有所大樂而今世不知也人君之樂非樂夫有天下而樂得與天下去惡而奬善以快吾志今使天下有不義之臣誅之不獲又從而尊之尊之不足以為悦而又從而黜其所怨以慰其盛怒此二事者夫豈為君之樂哉葢事有所不可並從而欲不可以皆得今夫人之有所私愛而不公者是亦人之所樂焉耳然其為樂有所害於為君之樂是以不若棄彼而全此也且事之利害有知之而患不可為者有患不知之而知之則可行者今欲潔然無私而行吾法之所至有罪而黜黜而無所姑息使天下皆知賞之為賞罰之為罰此非有所勤苦而難成者而顧患不肯為夫管仲孔明惟其為之而已矣唐荆川曰略援古事專論時弊立柱子

  此一篇議論專以宋真仁來往往言官指擿執政輒以使相除之出鎮外郡或反增其秩而其言官又不免遷謫嶺表此皆宋之優禮大臣之過而殊不當於天下之公議故有此論

  臣事策三

  作士氣 通篇如流風掣雲舉子業中神解也

  天下有無窮之才不叩則不鳴不觸則不發是以古之聖人迎其好善之端而作其勉强之氣洗濯磨淬日夜不息凡此將以求盡天下之無窮也夫天下譬如太器焉有器不用而寘諸牖下乆則蟲生其中故善用器者提擕不去時濯而溉之使之日親於人而獲盡其力以無速敗有小丈夫徒知愛其器而不知所以為愛也知措諸地之安而不知不釋吾手之為不壞也是以事不得成而其器速朽且夫天下之物人則皆用其形而不求其神也神者何也物之精華果鋭之氣也精華果鋭之氣其在物也曄然而有光確然而能堅是氣也亡則物皆枵然無所用之夫是氣也時叩而存之則日長而不衰置而不知求則脱去而不居是氣也物莫不有也而人為甚孟子有言曰人之日夜之所息與平旦之氣晝日之所為有以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夫夜氣者所謂精華果鋭之氣也天下亂則君子有以自養而全之而天下治則天子養之以求其用今夫朝廷之精明戰陣之勇力獄訟之所以能盡其情而錢穀之所以能治其要處天下之紛紜而物莫能亂者皆是氣之所為也葢古者英雄之君唯能叩天下之才而存之是以所求而必從所欲而必得漢武帝唐太宗國富而兵强所欲如意而天下之才用之不見其盡當其季年元臣宿將死者大半而新進之士亦有足以辦天下由此觀之則天下固有無窮之才而獨患乎上之不叩不觸而使其神弛放而不張也臣竊觀當今之人治文章習議論明㑹計聽獄訟所以為治者其類莫不備具而天下之所少者獨將帥武力之臣往者天下既安先世老將已死而西冦作難當此之時天子茫然反顧思得竒才良將以屬之兵而終莫可得其後數年邊鄙日蹙兵勢日急士大夫始漸習兵而西夏臣服以至于今又將十有餘年而曩之所謂西邊之良將者亦已畧盡矣而天下之人未知誰可任以為將此甚可慮也夫天下之事莫難於用兵而今世之所畏莫甚於為將責之以難事强之以其所甚畏而不作其氣是以將帥之士若此不可得也葢嘗聞之善用兵者雖匹夫之賤亦莫不養其氣而後求其用方其未戰也使之投石超距以致其勇故其後遇敵而不懼見難而效死何者氣盛故也今天下有大弊二以天下之治安而薄天下之武臣以天下之冗官而廢天下之武舉彼其見天下之方然則摧沮退縮而無自喜之意今之武臣其子孫之家往往轉而從進士矣故臣欲復武舉重武臣而天子時亦親試之以騎射以觀其能否而為之賞罰如唐貞觀之故事雖未足以盡天下之奇才要以使之知上意之所悦有以自重而爭盡其力則夫將帥之士可以漸見矣

  空引 此與坡公蓄材用篇皆言武舉之不可廢而其文故為紆徐百折譬之走江漢之水數千里而到海則一壑耳

  臣事策四

  委兵權 本前篇重武臣中抽出將之專兵來並宋時對病之藥而文曲而鬯

  天下之患無常處也惟見天下之患而去之就其所安而從之則可乆而無憂有淺丈夫見其生於東也而盡力於東以忘其西見其起於外也而鋭意於外以忘其中是以禍生於無常而變起於不測莫能救也昔者西漢之禍當文景之世天下莫不以為必起於諸侯之太强也然至武帝之時七國之餘日以漸衰天下坦然四顧以為無虞而陵夷至於元成之間朝廷之强臣實制其命而漢以不祀世祖顯宗既平天下以為世之所患莫不在乎朝廷之强臣矣而東漢之亡其禍乃起於宦官由此觀之則天下之患安在其防之哉人之將死也或病於太勞或病於飲酒天下之人見其死於此也而曰必無勞力與飲酒則是不亦拘而害事哉彼其死也必有以啟之是以勞力而能為災飲酒而能為病而天下之人豈必皆死於此昔唐季五代之亂果何在也海内之兵各𨽻其將大者數十萬人而小者不下數萬撫循鞠養美衣豐食同其甘苦而順其好惡甚者養以為子而授之以其姓故當是時軍旅之士各知其將而不識天子之惠君有所令不從而聽其將而將之所為雖有大姦不義而無所違拒故其亂也姦臣擅命擁兵而不可制而方其不為亂也所攻而必降所守而必固良將勁兵徧於天下其所摧敗破滅足以上快天子鬱鬱之心而外抗敵國竊發之難何者兵安其將而樂為用命也然今世之人遂以其亂為戒而不收其功舉天下之兵數百萬人而不立素將將兵者無腹心親愛之兵而士卒亦無附著而欲為之效命者故命將之日士卒不知其何人皆莫敢仰視其面夫莫敢仰視是禍之本也此其為禍非有脅從駢起之殃緩則畏而怨之而有急則無不忍之意此二者用兵之深忌而當今之人葢亦已知之矣然而不敢改者畏唐季五代之禍也而臣竊以為不然天下之事有此利也則必有此害天下之無全利是聖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而聖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利未究而變其方使其害未至而事巳遷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昔唐季五代之法豈不大利於世惟其利己盡而不知變是以其害隨之而生故我太祖太宗以為不可以長久而改易其政以便一時之安為將者去其兵權而為兵者使不知將凡此皆所以杜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計其意以為足以變五代豪將之風而非以為後世之可長用也故臣以為當今之勢不變其法無以求成功且夫邀天下之大利則必有所犯天下之危欲享大利而顧其全安則事不可成而方今之弊在乎不欲有所搖撼而徒得天下之利不欲有所勞苦而遂致天下之安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與人欲先捐兵以與人則先事於擇將擇將而得之茍誠知其忠雖捐天下以與之而無憂而况數萬之兵哉昔唐之亂其為變者非其所命之將也而皆其盗賊之人所不得已而以為將者故夫將帥豈必盡疑其為姦要以無畏其擇之之勞而遂以破天下之大利葢天下之患夫豈必在此也

  此論宋鑒五代將權之重而其弊貽於弱而不振而今國家邊徼之將特如一有司之按資叙遷而不復有財賦之恣其出入甲兵之擅其刑殺節鉞所向稍有出格則言官且議其後而朝廷之削罰且及之矣况郡縣藩臬得以抗撫臣得以制而御史又從而繩其後愚故曰古今來之將權之太輕莫有甚於今日也

  臣事策五

  養兵 此則於將兵中又拈出一䕶軍者以調攝恩威之用而文章疾徐頓挫可以呼盪胸臆

  天下之勇士可使用兵而不可使主兵天下之智士可使主兵而不可使養兵養兵者君子之事也故用兵之難而養兵為尤難何者士氣之難伏也舉兵而征行三軍之士其心在號令而其氣在戰息兵而為營三軍之士其心在壘壁而其氣在禦陣兵而遇敵三軍之士其心在白刃而其氣在勝氣之所在者毒之所向也故兵在外士氣在敵而不在其上不在其上是故撫之而易悦予之而易足誅之而易定動之而易使其上之人御之以勇而驅之以智則百萬之衆可以無足憂者及夫天下既安三軍之士各反其家美衣甘食優游無為投石超距不足以洩其怒而各求其上之所短當此之時軍中之士環視四顧而始不可忍矣是故乆於不用則其意不欲復戰乆於不使則其意不欲復役夫惟不欲而强使之與之出戰則不樂而與之從役則為亂此必然之勢也夫古者兵出於農其欲動之尤難然當周之季諸侯之强天下之民日起而操兵齊晉秦楚以其兵車徜徉天下萬里而後反而天下之民不敢言病至於後世平居無事常竭天下以養士卒一旦有急當得其力乃反傲睨邀賞不肯即去夫其平時衣食其上有難而起起而鬭死有事而役役而盡力此其勢宜若愈於三代之農夫矣而當今方病其不然此豈非其養之之過歟臣觀天下之兵其數莫如京師之多而士卒之趦趄難制亦莫如京師之甚何者天子在位以仁御兵士不知戰而狃於賞令之稍急則瞋目攘臂而言不遜此甚可惡也且京師宗廟禁闈之所在而使不義之徒周環布列於其左右而尚何以為安臣聞養兵而兵驕戾其責在將方今京師之將所任者誰乎匹夫小人以次當遷而為之什百之長此其為名尚未離乎卒伍也而其上之所統獨有三太尉推而上之則至於樞密使如此四大臣者非在什伍部曲之間以日夕訓練之者也且夫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也今使大臣獨制其上恩意不交而德澤不洽上下不相信特以勢相從而無以義附者則是未可以法治也使朝廷大臣而曲躬傴僂親問疾苦如異時出兵行陣之間此則其勢有所不給矣古者南北軍有監軍御史有䕶軍諸校各有軍正正丞是以任安胡建之徒忠信守節之士得以出入軍中獲其歡心而後訓之以禮繩之以法有以誅滅而士卒皆服如此而後兵可用也今奈何獨使狼戾之人自相臨御而天子獨以貪暴無知之匹夫為左右之衞哉臣愚以為略如漢制設為諸挍使常處軍中既以撫之且漸誅戮其豪横而訓之知禮傳曰晉悼公知欒糾之能御以和于政也以為戎御使訓諸御知義知荀賔之有力而不暴也以為戎右使訓勇力之士時使故軍中之吏非其近之則不能得其歡心不得其心則雖有法而不能用有法不能用則士不可以勞苦而兵不可以應卒有兵不可以應卒而有將不能以使衆此最天下之大患也

  宋中葉益州兵驕而京軍尤甚故子由論得情事曲鬯而今國家西北養兵患在財賦不充無以豢嫖姚之士而死於戰東南養兵患在號令不肅無以習向背之實而抗其賊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九

   茅坤 

  潁濱文鈔十五

  

  臣事策六

  厲羣臣 此篇議論大略與世之論考課資格者相參

  聖人之治天下常使人有孜孜不己之意下自一介之民與凡百執事之人咸願竭其力以自附於上而上至公卿大夫雖其甚尊志得意滿無所求望而亦莫不勞苦其思慮日夜求進而不息至有一沐而三握一飯而三吐食不暇飽卧不暇暖汲汲於事常若有所未足者是以天下之事小大畢舉無所廢敗而上之人可以不勞力而萬事皆理昔者世之隆替臣嘗已略觀之矣當堯舜之時洚水横流民不粒食事變繁多災害並興而堯舜之身至於垂拱而無為何者天下之人各為之用力而不辭也至於末世海内乂安四方無虞人生於其間其勢皆有怠荒之心各安其所而不願有所興作故天下漸以衰憊而不振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夫國之所以至於亡者惟其舊而無以新之歟天下舊而不復新則其事業有所斷而不復續當此之時而不知與之相期於長乆不已之道而時作其怠惰之氣則天下之事幾乎息矣今夫道路之人使之趨十里而與之百錢則十里而止使之趨百里而與之千錢則百里而止何者所與期者止於十里與百里而其利亦止於此而巳今世之士何以異此出於布衣者其志不過一命之禄既命則忘其布衣之學仕於州縣者其志不過於改官之寵既改則喪其州縣之節自是以上因循𨔛遷十有餘年之間則其勢自至於郡守此不待有所修飾而至者其志極矣幸而其間有欲持自奮厲之心然後其意稍廣而不肯自棄於貪汙之黨外自漕刑内自臺諫館閣而至於兩制亦又極矣又幸而有求為宰相者則其志又益廣至於宰相而極矣葢天子之所以使天下慕悅而樂為吾用者下自一命之臣而上至宰相其節級相次者有四而巳彼其一命者或無望於改官郡守者或無望於兩制兩制者或無望於宰相而為宰相者無所復望或各安於其所而誰肯為天子盡力者且夫世之士大夫如此其衆也仁人君子如此其不少也而臣何敢妄有以詆之哉葢臣聞之方今之人其巳改官者其亷隅節幹之效常不若其在州縣之時而為兩制者其慷慨勁挺之操常不若其為漕刑臺諫之日雖其竒才偉人卓然特立不為利變者固不在此而世之為此者亦已衆矣夫以爵禄而勸天下爵禄已極則人之怠心生以術使天下則天下之人終身奔走而不知止昔者漢之官吏自縣令而為刺史自刺史而為郡守自郡守而為九卿自九卿而為三公自下而上至於人臣之極者亦有四而已然當此之時吏久於官而不知厭方今朝廷郡縣之職列級分等不可勝數從其下而為之三歳而一遷至於終身可以無倦矣而人亦各自知其分之所止其清髙顯榮者雖至老死而不可輒入是以在位者皆懈而不自奮何者彼能通其君臣之歡坦然其無髙下峻絶不可扳援之勢而吾則不然今天下之小臣因其朝見而勞其勤苦丁寧訪問以開導其心志且時擇其尤勤苦者有以賜予之使知朝廷之不甚逺而容有冀於其間上之大吏時召而賜之閒燕與之講論政事而勉之於功名相邀於後世不朽之際與夫子孫皆享其福之利時亦有以督責其荒怠弛廢之愆使之有所愧恥於天子之恩竟而不倦於事此豈非臣所謂奔走天下之術歟

  臣事策七

  督監司 以當時御史為能盡法以督州郡之吏而監司以上不免優游養望以待兩制而不能盡如為御史者抗法以褆職大略今亦近之

  聖人之於人不恃其必然而恃吾有以使之不恃其皆賢而恃吾有以驅之夫使天下之人皆有忠信正直之心則為天下安俟乎聖人惟其不然是以使之有方驅之有術不可一日而去也今夫天下之官莫不以為可任而後任之矣上自兩府之大臣而下至於九品之賤吏近自朝廷之中而逺至於千里之外上下相伺而左右相覺不為不密也然又内為之御史而外為之漕刑使督察天下之姦人而糾其不法如此則天下何恃其皆賢而期之以必然哉然尚有所未盡者葢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勢而變吏不如變法法行而勢立則天下之吏雖其非賢而皆欲勉强以求成功故天子可以不勞而得忠良之臣今世之弊任弊法而用不便之勢勞苦於求賢而不知為法之弊是以天下幸而得賢則可以僥倖於治安不幸而無賢焉則遂靡靡而無振且御史漕刑天子之所恃以知百官之能否者也今不為之立法而望其皆賢故臣所謂有所未盡者謂此事也夫此二官雖其内外之不同而其與擊搏羣下權勢輕重本無以相逺也而自近歳以來為御史者莫不洗濯磨淬以自見其圭角慷慨論列不顧天下之怨是以朝廷之中上無容姦而下無宿詐正直之人莫不相慶以為庶幾可以大治然臣愚以謂方今内肅而外不振千里之外貪吏晝日取人之金而莫之或禁逺人咨嗟無所告訴莫不飲泣太息仰而呼天者深惟國家所以設漕刑之意正以天下有此等不平之故耳今海内幸無變而逺方之民戚然皆苦貪吏之禍則所謂漕刑者尚何以為然人之性不甚相逺豈其為御史則皆有嫉惡之心而至於漕刑則皆得鹵莽苟容之人葢上之所以使之者未至也臣觀御史之職雖其屬官之中茍有能出身盡命排擊天下之姦邪則數年之間可以至於兩制而無難而其不能者退斥罷免不免為碌碌之吏是以御史皆務為訐直之行而漕刑之官雖端坐黙黙無所發摘其終亦不失為兩制而其抗直不撓者亦不過如此而徒取天下之怨是以皆好為寛仁以收敦厚之名豈國家知用之御史而不知用之漕刑哉臣欲使兩府大臣詳察天下漕刑之官唯其有所舉按不畏强禦者而後使得至於兩制而其不然者不免為常吏變法而任勢與之更新使天下之官吏各從其勢之所便而為之而其上之人得賢而任之則固巳大善如其不幸而無賢則亦不至於紛亂而不可治雖夫庸人亦可使之自力而為政如此則天下將内嚴而外明姦吏求以自伏而不得其處天下庶乎可以為治矣

  今日之弊愚尤怪夫為監司者往往頤指氣使於御史以茍且其奔走之令而不能如國家故設監司與御史互相督察以平其政而拊循其民此所以一御史習練而長厚而一道之吏民皆帖席矣一御史好為擊摶而一道之吏民皆騷驛而殘破矣愚故曰今能察各道監司之中以博大持政而與御史相持以平其反者歳擢一二人以為卿寺此亦足以按兩漢重二千石之權之意而為御史者不至於怙權作威也

  臣事策八

  破例大體與抑僥倖篇同 子由此文有大將揮兵之勢縱横闔闢無不如意第一等科塲文字

  天下惟其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衆權者天下之所為去就也利者天下之所為奔走也能是非可否者之謂權能貧富貴賤者之謂利天子者收天下之權而自執之歛天下之利而親用之者也故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之尊而下至於閭閻匹夫之賤府史胥徒僮僕奴妾以次相屬而相役至於疲弊勞苦老死而不去緩急可以使之相救危難可以使之相死蹈白刃赴深谷可使用命而不敢辭何者彼利於人者固役於人也千金之家持其贏餘以匄貸鄰里之貧民薄息緩取而可以豪横於鄉黨刺客武士為之效死而莫之能制此權利之所致也臣聞天子者執天下之權而擅四海九州之利爵禄慶賞金玉錢幣此其富非特千金之利也予奪可否刑戮誅滅此其勢非持千金之權也古之人君得天下之權利而專之是故所為而成所欲而就謀臣猛將為之盡力有死而無二社稷之臣可使死宗廟郡縣之臣可使死封疆文吏可使死其職武吏可使死其兵天下之人其存心積慮皆以為當然是以冦至而不懼難生而無變方其平居無事之際天子衣食而養之以待天下之事故有事而死亦其勢然也然當今天下之人食天子之禄被天子之爵衣青紫佩印綬從吏卒縱横赫奕者常徧天下一旦有急皆莫肯死者此甚可怪也往年廣南之亂大吏據城擁兵賊至而莫敢擊逃遁奔竄伏於草莽之間以避兵革之禍至使蠻夷之人得以横行於中原人民流離方數千里幾為丘墟而無一死戰之吏國家每歳收天下之士士之發於饑寒取官而去者動以數百為輩六年之間考足而無過則又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幸而有超羣㧞類之才則公卿大臣又得薦之於天子而特寵貴之翺翔朝廷之間不出十年可以安坐談笑而為兩制此其為法尚何所負於天下而士大夫終莫肯奮而為之用何也夫明哲之君以其法邀天下今天下之人反以其法邀之故邀在我則奔走者人也邀在人則奔走者我也今世之法夫豈不欲以邀人哉涖官六七考求舉者五六人凡此皆備具而無所過失然後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夫此豈誠足以邀人哉為法而不足以邀人則人將反以吾法而相邀今之官吏考足而無過且有舉者則天子寧有以却之耶是不得不從而予之矣如此則是天子之爵禄非天子之惠而天下之勢也士大夫以勢取爵禄是以舉皆不德其上凡今天子之權反而入於下而天子之利變而為輕取易得之物矣葢臣聞天下有二弊有法亂之弊有法弊之弊法亂則使人紛紛而無所執法弊則使人牽制而不自得古之聖人法亂則以立法救之而法弊則受之以無法夫無法者非縱横放肆之謂也上之人投棄規矩而使天下無所執以邀其君是之謂無法今夫官吏之法其亦無自舉者與考而巳使一二大臣得詳其才與不才舉者具而考足才者與之而不才者置之雖有考不足而舉者不具其可與者則亦與之也凡皆務與天下為所不可測使吏無所執吾法以邀我收天子之權利而歸之於上如此則議者將以為蕩然無法則大吏易以為姦臣聞人惟不為姦也而後任以為大吏茍天下之廣而無一二大臣可信者則國非其國矣且自唐季以來世之設法者始皆務以防其大臣葢唐之盛時其所以試天下之士與調天下之選人者皆無一定之法而惟有司之為聽夫是以下不得邀其上而上有以役其下臣故曰惟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衆此不可不深察也

  通篇總只是感嘆宋天子失權利而不能必天下之士為之感奮而效死議論滚滚不窮譬如蜀江之出峽而一㵼千里激之為湍流之為川冒城郭溢州郡而不知其所止也

  臣事策九

  近任 古者之仕不出百里之國今國家小吏往往萬里驅馳甚不是體可與曾子固送江任序同看

  聖人之為天下不務逆人之心人心之所向因而順之人心之所去因而廢之故天下樂從其所為惟其一人之所欲不可以施於天下不得已而後有所矯拂而不用葢非以為天下之人皆不可以順適其意也昔生民之初生而有饑寒牝牡之患飲食男女之際天下之所同欲也而聖人不求絶其情又從而為之節文教之炮燔烹飪嫁娶生養之道使皆得其志是以天下安其法而不怨後世有小丈夫不達其意之本末而以為禮義之教皆聖人之所作為以制天下之非僻徒見天下邪放之民皆不便於禮義之法乃欲務矯天下之情置其所好而施其所惡此何其不思之甚也且雖聖人不能有所特設以驅天下葢因天下之所安而遂成其法如此而已如使聖人而不與天下同心違衆矯世以自立其説則天下幾何其不叛而去也今之説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私欲必有害於國之公事而國之公事亦必有所拂於天下之私欲分而異之使天下公私之際譬如胡越之不可以相通不恤人情之所不安而獨求見其所以為至公而無私者葢事之不通莫不由此之故今夫人之情非其所樂而強使為之則皆有怏怏不快之心是故所為而無成所任而不稱其職臣聞方今之制吏之生於南者必置於北生於東者必投於西嶺南吳越之人而必使冒苦寒踐霜雪以治燕趙之事秦隴蜀漢之士而必使涉江湖衝霧露以守揚越之地雖其上之人逼而行之無所不從而行者望其所之怨嘆咨嗟不能以自安吏卒送迎於道路逺者涉數千里財用殫竭困弊於外既至而好惡不相通風俗不相習耳目之所見飲食之所便皆不得其當譬如僑居於他鄉其心常屑屑而不舒數日求去而不肯慮長乆之計民不喜其吏而吏不喜其俗二者相與齟齬而不合以不暇有所施設而吏之坐於其地者莫不自以為天下之所不若而今之法為吏者不得還處其鄉里雖數百里之外亦輒不可而又以京師之所在而定天下逺近之次凡京師之人所謂近者皆四方之所謂至逺而京師之所謂逺者或四方之所謂近也今欲以近優累勞之吏而不知其有不樂者為此之故也且夫人生於鄉閭之中其親戚墳墓不過百里之間至於千里之内則譬如道路之人亦何所施其私而又風俗相安上下相信知其利害而詳其好惡近者安處其近而逺者樂得其逺二者各獲其所求而無有求去之心耳目開明而心不亂可以容有所立凡此數者葢亦無損於國矣而特守此區區無益之公此豈王者之意哉且三代之時九州之中建國千有八百大者不過百里而小者數十里數十里之間民之為士者有之為大夫者有之凡所以治其國人者亦其國人也安得異國之人而後用哉臣愚以謂如此之類可一切革去以順天下之欲今使天下之吏皆同為姦則雖非其鄉里而亦不可有所優容茍以為可任則雖其父母之國豈必多置節目以防其弊而况處之數百千里之間哉

  近來儒官與雜流俱以本土之人注選茍州縣以及郡佐貳亦皆如之則善矣

  臣事策十

  禄胥史 行文如風行水上

  大人之道行之而可名名之而可言布之天下而無疑施之後世而無愧堂堂乎立於四海雖一介之士而無所不安此其所以為大人之道歟今夫天下之人天子誰不役其力者而天下皆不敢以為非此誠得其可役之名而役之是以天子安坐於上而士大夫為之奔走於下大者為之運籌畫策治百官以濟其大事而小者為之按米鹽視鞭箠以奉其小職文吏為之簿書㑹計詳其出内取予之數而使天下不敢欺武吏為之擐金被革習其戰陣攻鬬之事而使天下不敢犯勞苦其筋力而罄竭其思慮甚者捐首領暴骨肉於原野而不知避何者食其禄也至於田野之民耕田而食或生而不至市井然及其有税而可役趨走於縣吏之前恭謹有禮不教而自習而其尤難者至使之斬捕盗賊挽弓巡徼疲弊而不敢求免此豈非食其地之故歟故夫天下之人凡天子之所得而使令者皆可得而名也而臣切怪府史胥徒古者皆有祿以食其家而其不足者皆得計口而受田以補其不給夫是以能使之盡力於公事而不卹其私計葢周之所謂官田者府史胥徒之田也而今世之法收市人而補以為吏無祿以養其身而無田以畜其妻子又有鞭扑戮辱之患而天下之人皆喜為之其所以責之者甚煩且難而其所以使之者無名而可言而其甚者又使之反入錢而後補雖得復役而其所免不足以償其終身之勞此獨何也天子以無名使之而天下之人亦肯以無名而為之此豈可不求其情哉夫天子舉四海而寄之其臣郡縣之官又舉而寄之其郡縣之小吏刑法之輕重財用之多少無所不在是以掌倉庫者得以為盗而治獄訟者得以為姦為姦之利上足以養父母而下足以畜妻子其所以無故而安為之者為此之故也是以雖無爵禄之勸而可得而使雖有刑戮恥辱之患而不肯捨而去而其上之人驅其無祿之身而遇之以有祿之法恬不為怪此乃公使之為姦以當其所當得之禄而遂以為可得而使也如此則尚何以示天下臣愚以為凡人之在官不可以無故而用其力或使以其稅而或使以其祿故夫府史胥吏不可以無祿使也然臣觀之方今天下苦財用之不給而用度有所不足其勢必無以及此而古者周官之法民之為訟者入束矢為獄者入鈞金視其不直者而納其所入葢自秦漢以來其法始廢而不用今臣亦欲使天下之至於獄者皆有所入於官以自見其直而其不直者亦皆没其所入以為胥吏之俸祿辨其等差而别其多少以時給之以足其衣食之用其所以取之於民者不苛而其所以為利者甚博葢上之於民常患其好訟而不直以身試法而無所畏忌刑之而又使之有入於官此所以深懲其心而又其所得止以厚吏此有以見乎非貪民之財也而為吏者可以無俟為姦而有以自養名正而言順雖其為姦從而戮之則亦無愧乎吾心嗚呼古之所謂名正者猶此類也夫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

   茅坤 

  潁濱文鈔十六

  

  民政䇿一

  三老 讀此等文章如看李龍眠白描愈入細愈入𤣥不忍釋手

  王道之至於民也其亦深矣賢人君子自潔於上而民不免為小人朝廷之間揖讓如禮而民不免為盜賊禮行於上而淫僻邪放之風起於下而不能止此猶未免為王道之未成也王道之本始於民之自喜而成於民之相愛而王者之所以求之於民者其粗始於力田而其精極於孝悌亷恥之際力田者民之最勞而孝悌亷恥者匹夫匹婦之所不悦强所最勞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勸所不悦而使之有相愛之意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於民其亦深矣古者天下之災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禍起於民之不自喜於力田天下之亂盜賊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樂業此其禍起於民之不相愛而棄其孝悌亷恥之節夫自喜則雖有太勞而其事不遷相愛則雖有强狠之心而顧其親戚之樂以不忍自棄於不義此二者王道之大權也方今天下之人狃於工商之利而不喜於農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無能然後安於田畝而不去山林飢餓之民皆有盗跖趦趄之心而閨門之内父子交忿而不知反朝廷之上雖有賢人而其教不逮於下是故士大夫之間莫不以為王道之逺而難成也然臣竊觀三代之遺文至於詩而以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難者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為此之味也故聖人之為詩道其耕耨播種之勤而述其嵗終倉廩豐實婦子喜樂之際以感動其意故曰畟畟良耜俶載南畝播厥百榖實函斯活或來瞻女載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糾其鏄斯趙以薅荼蓼當此時也民既勞矣故為之言其室家来饁而慰勞之者以勉卒其事而其終章曰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穫之秷秷積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櫛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殺時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續續古之人當此之時嵗功既畢民之勞者得以與其婦子皆樂於此休息閒暇飲酒食肉以自快於一嵗則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盡力者有以輕用其力而狼戾無親之人有所慕悦而自改其操此非獨於詩云爾導之使獲其利而教之使知其樂亦如是也且民之性固安於所樂而悦於所利此臣所以為王道之無難者也葢臣聞之誘民之勢逺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與競今行於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無遷善之心此豈非其逺而難至者哉明擇郡縣之吏而謹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頑民不悛夫鄉黨之民其視郡縣之吏自以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於其前不為之愧此其勢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隱慝此豈非其近而無所與競者耶惟其里巷親戚之間幼之所與同戲而壯之所與共事此其所與競者也臣愚以謂古者郡縣有三老嗇夫今可使推擇民之孝悌無過力田不惰為民之素所服者為之無使治事而使譏誚教誨其民之怠惰而無良者而嵗時伏臘郡縣頗置禮焉以風天下使慕悦其事使民皆有愧恥勉强不服之心今不從民之所與競而教之而從其所素畏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為伍而何敢求望其萬一故教天下自所與競者始而王道可以漸至於下矣

  競之一字為號則不可特曰三老嗇夫閭里之耳目其為教易行耳

  民政䇿二

  舉孝亷 行文紆徐而鬯

  三代之盛時天下之人自匹夫以上莫不務自修潔以求為君子父子相愛兄弟相悦孝悌忠信之美發於士大夫之間而下至於田畝朝夕從事終身而不厭至於戰國王道衰息秦人驅其民而納之於耕耘戰鬬之中天下翕然而從之南畝之民而皆爭為干戈旗鼓之事以首爭首以力摶力進則有死於戰退則有死於將其患無所不至夫周秦之間其相去不數十百年周之小民皆有好善之心而秦人獨喜於戰攻雖其死亡而不肯以自存此二者臣竊知其故也夫天下之人不能盡知禮義之美而亦不能奮不自顧以陷於死傷之地其所以能至於此者上之人實使之然也然而閭巷之民刼而從之則可以與之僥倖於一時之功而不可以望其乆逺而周秦之風俗皆累世而不變此不可不察其術也葢周之制使天下之士孝悌忠信聞於鄉黨而達於國人者皆得以登於有司而秦之法使其武健壯勇能斬捕甲首者得以自復其役上者優之以爵禄而下者皆得役屬其鄰里天下之人知其利之所在則皆爭為之而尚安知其他然周以之興而秦以之亡天下遂皆尤秦之不能而不知秦之所以使天下者亦無以異於周之所以使天下何者至便之勢所以奔走天下萬世之所不易也而特論其所以使之者何如焉耳今者天下之患實在於民昏而不知教然臣以謂其罪不在於民而上之所以使之者或未至也且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何也天下之人在家欲得其孝而在國欲得其忠兄弟欲其相與為愛而朋友欲其相與為信臨財欲其思亷而患難欲其思義此誠天子之所欲於天下者古之聖人所欲而遂求之求之以勢而使之自至是以天下爭為其所求以求稱其意今有人使人為之牧其牛羊將責之以其牛羊之肥則因其肥瘠而制其利害使夫牧者趨其所利而從之則可以不勞而坐得其所欲今求之以牛羊之肥瘠而乃使之盡力於樵蘇之事以其薪之多少而制其賞罰之輕重則夫牧人將為牧耶將為樵耶為樵則失牛羊之肥而為牧則無以得賞故其人舉皆為樵而無事於牧吾之所欲者牧也而反樵之為得此無足怪也今夫天下之人所以求利於上者果安在哉士大夫為聲病剽略之文而治茍且記問之學曳裾束帯俯仰周旋而皆有意於天子之爵禄夫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豈在是也然天子之所以求之者唯此而人之所由以有得者亦唯此是以若此不可却也嗟夫欲求天下忠信孝悌之人而求之於一日之試天下士誰知忠信孝悌之可喜而一日之試之可恥而不為者詩云無言不醻無徳不報臣以為欲得其所求宜遂以其所欲而求之開之以利而作其怠則天下必有應者今間嵗而取天下之才竒人善士固宜有起而入於其中然天下之人不能深明天子之意而以為所為求之者止於其目之所見是以盡力於科舉而不知自反於仁義臣欲復古者孝悌之科使州縣得以與今之進士同舉而皆進使天下之人時獲孝悌忠信之利而明知天子之所欲如此則天下宜可漸化以副上之所求然臣非謂孝悌之科必多得天下之賢才而要以使天下知上意之所在而各趨於其利則庶乎不待教而忠信之俗可以漸復此亦周秦之所以使人之術歟

  民政䇿三

  去佛老 本歐陽子本論來以生死二端作波瀾

  聖人將有以奪之必有以予之將有以正之必有以柔之納之於正而無傷其心去其邪僻而無絶其不忍之意有所矯拂天下大變其俗而天下不知其為變也釋然而順油然而化無所齟齬而天下遂至於大正矣葢天下之民邪淫不法紛亂而至於不可告語者非今世而然也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後食其粟蠶繅而後衣其帛欲享其利而勤其力欲獲其報而厚其施欲求父子之親則盡心於慈孝之道欲求兄弟之和則致力於長悌之節欲求夫婦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務其所以致之之術故民各致其生無望於僥倖之福而力行於可信之事凡其所以養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至其不幸而死其親戚子弟又為之死喪祭祀嵗時伏臘之制以報其先祖之恩而可安䘏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籩豆簠簋飲食酒醴之薦而大者於廟而小者於寢薦新時祭春秋不闕故民終三年之憂而又有終身不絶之恩愛惨然若其祖父之居於其前而享其報也至於後世則不然民怠於自修而其所以養生求福之道皆歸於鬼神㝠寞之間不知先王喪紀祭祀之禮而其所以追養其先祖之意皆入於佛老虚誕之説是以四夷之敎交於中國縱横放肆其尊貴富盛擬於王者而其徒黨遍於天下其宫室棟宇衣服飲食常侈於天下之民而中國之人明哲禮義之士亦未嘗以為怪幸而其間有疑怪不信之心則又安視而不能去此其故何也彼能執天下飬生報死之權而吾無以當之是以若此不可制也葢天下之君子嘗欲去之而亦既去矣去之不乆而還復其故其根之入於民者甚深而其道之悦於民者甚佞世之君子未有以觧其所以入而易其所以悦是以終不能服天下之意天下之民以為養生報死皆出於此吾未有以易之而遂絶其教欲納之於正而傷其心欲去其邪僻而絶其不忍之意故民之從之也甚難聞之曰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淵實作乎此者必有以動乎彼也夫天下之民非有所悦乎佛老之道而悦乎養生報死之術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悦之之實而去其所以悦之之名則天下何病而不從葢先王之教民養生有方而報死有禮凡國之賞罸黜陟各當其實貧富貴賤皆出於其人之所當然力田而多收畏法而無罪行立而名聲發徳成而爵禄至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獲福之因故無惑於鬼神而其祭祀之禮所以仁其祖宗而慰其子孫之意者非有鹵莽不詳之意也故孝子慈孫有所歸心而無事於佛老臣愚以為嚴賞罸勅官吏明好惡慎取予不赦有罪使佛老之福不得茍且而惑其生因天下之爵秩建宗廟嚴祭祀立尸祝有以大塞人子之意使佛老之報不得乗隙而制其死葢漢唐之際嘗有行此者矣而佛老之説未去嘗有去者矣而賞罸不詳祭祀不謹是以其道牢固而不可去既去而復反其舊今者國家幸而欲減損其徒日朘月削將至於亡然臣愚恐天下尚猶有不忍之心天下有不忍之心則其勢不可以乆去故臣欲奪之而有以予之正之而有以柔之使天下無憾於見奪而日安其新此聖人所以變天下之術歟

  唐荆川曰此等文體在論與奏議之間

  民政䇿四

  詳兵民之分而罷省屯戍之卒

  管子治齊始變周法使兵民異處制國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而士鄉十五制鄙以為五屬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屬之政國中之士為兵鄙野之民為農農不知戰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兵以衛農農以資兵發兵征行暴露戰鬬而農夫不知其勤深耕疾耨霑體塗足而士卒不知其勞當是之時桓公南征伐楚濟汝踰方城望汶山北伐山戎刜零支斬孤竹西攘白狄逾太行渡辟耳之溪九合諸侯築夷儀城楚丘徜徉四方國無罷弊之民而天下諸侯往來應接之不暇及秦孝公欲并海内商鞅為之倡謀使秦人莫不執兵以事戰伐而不得反顧而為農隂誘六國之民使專力以耕關中之田而無戰攻守禦之役二者更相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何者我能累累出兵不息而彼不能應我能外戰而内不乏食而彼必不戰而後食可足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謀也自管仲死其遺謀舊䇿後世無復能用而獨其分兵與民之法遂至於今不廢何者其事誠有以便天下也今夫使農夫竭力以闢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戰鬬之患此人之情誰不可者然當今天下之事與管仲商鞅之時則已大異矣古者霸王在上倉廪豐實百姓富足地利己盡而民未乏困當此之時謂之人有餘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徧而蓬蒿藜莠實盡其利人不得以為食而禽獸之所蕃息當是之時謂之地有餘古之聖人人有餘則務在於使人是以天下之人雖其甚蕃而舉無廢功地有餘則務在於闢地是以天下之地雖其甚寛而舉無遺力今也海内之田病於有餘而上之人務在於使人不巳過哉臣觀京師之兵不下數十百萬沿邉大郡不下數萬人天下郡縣千人為輩而江淮漕運之卒不可勝計此亦已侈於使人矣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為少減是謂逆天而違人昔齊桓之世人力可謂有餘矣而十五鄉之士不過三萬車不過八百乗何者懼不能久也方今天下之地所當厚兵之處不過京師與西邉北邉之郡耳昔者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逺國或數千里以為逺人險詖未可以盡知其情也故使關中之士往而屯焉以鎮服其亂心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久逺遂莫之變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鄉安其水土而習其險易而特病其不知戰故今世之患患在不教鄉兵而專任屯戍之士為抗賊之備且天下治平非沿邊之郡則山林匹夫之盜及其未集而誅之可以無事於大兵茍其有大盜則其為變故亦非戍兵數百千人之所能制若其要塞之地不可無備之處乃當厚其土兵以代之耳聞之古者良將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樂戰今之為兵之人夫豈皆樂乎為兵哉或者饑饉困躓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無賴既入而不能以自脱葢其間常有思歸者矣故臣欲罷其思歸之士以減屯戍之兵雖使去者大半臣以為處者猶可以足於事也葢古者有餘則使之以寛而不足則使之以約茍必待其有餘而後能辦天下之事則無為貴智矣唐荆川曰首尾俱是戍兵中間咤出土兵一叚甚是跌宕若使他人為之則必説了罷戍兵而後言土兵之可用則便成格眼套子矣

  民政䇿五

  平糴屯田 今䇿士亦當舉其説以獻於天子

  近代以來天下之變備矣世之君子隨其破敗而為之立法補苴缺漏疏剔棼穢其為法亦巳盡矣而後世之弊常不為之少息其法既立而旋亡其民暫享其利而不能乆因循維持至於今世承百王之弊而獨受其責其病最為繁多而古人巳行之遺䇿又莫不盡廢而不舉是以為國百有餘年而不至於治平者由此之故也葢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田制一敗而民事大壊紛紛而不可止其始也兼并之民衆而貧民失職貧者無立錐之地而富者連阡陌以勢相役收大半之税耕者窮餓而不耕者得食以為不便故從而為之法曰限民名田貴者無過若干而貧者足以自養此董生之法也天下之人兼并而有餘則思以為驕奢驕奢之風行於天下則富者至有破其貲畜而貧者恥於不若以爭為盜而不知厭民皆有為盜之心則為之上者甚危而難安故為之法曰立制而明等使多者不得過而少者無所慕也以平風俗此賈生之法也民之為性豐年則食之而無餘饑年則轉死於溝壑而莫之救富商大賈乘其不足而貴賣之以重其災因其有餘而賤取之以待其弊予奪之權歸於豪民而上不知收粒米狼戾而不為歛藜藿不繼而不為發故為之法曰賤而官為糴之以無傷農貴而官為發之以無傷民小饑則發小熟之歛中饑則發中熟之歛大饑則發大熟之歛此李悝之法也古者三代之兵出而為兵入而為農出兵臨敵則國有資糧之儲而兵罷役休則無復養兵之費及至後世海内多故而征伐不息以為害農故特為設兵以辦天下之武事其始若不傷農者而要其終衣食之奉農亦必受其困故為之法曰不戰則耕以自養而耕之間暇則習為擊刺以待寇至此趙充國之法也葢古之遺制其可以施於今者甚多而臣不敢復以為説而此四者皆天下之所共知而不行者也夫知之而不行此其故何歟臣聞事固有可以無術而行者有時異事變無術而不可行者均民以名田齊衆以立制是無術而可以直行者也平糴以救災屯田以寛農是無術而不可行者也古者賢君在上用度足而財不竭損其有餘以備民之所不足而不害於歳計今者嵗入不足以為出國之經費猶有所不給而何暇及於未然之備古者將嚴而兵易使其兵安於劬勞故雖使為農而不敢辭今者天下之兵可使執勞者皆不知戰而可與戰者皆驕而不可使衣食豐溢而筋力疲憊且其平居自處甚倨而安肯為農夫之事乎故屯田平糴之利舉世以為不可復者由此之故也盍亦思其術矣臣嘗聞之賈人之治産也將欲有為而無以為資者不以其所以謀朝夕之利者為之也葢取諸其不急之處而日蓄之徐徐而為之故其業不傷而事成夫天子之道食租衣税其餘之取於民者亦非其正矣茶鹽酒鐵之類此近世之所設耳夫古之時未嘗有此四物者之用也而其為國亦無所乏絶臣愚以為可於其中擇取一焉而置之用度之外嵗以為平糴之資且其既已置之用度之餘則不復有所顧惜而發之也輕發之也輕而後民獲其利其與今之所謂常平者亦已大異矣抑嘗聞之嘗巳牧馬者不可使之畜豚彘馬彘之相去未能㡬也而猶且不可使今世之兵以為兵募之而欲强之以為農此其不從固無足怪者今欲以兵屯田葢亦告之以將屯田而募焉人固有無田以為農而願耕者從其願而使之則雖勞而無怨茍屯田之兵既多而可用則夫不耕而食者可因其死亡而勿復補以待其自衰矣嗟夫古之人其制天下之患其亦巳畧盡矣而其守法者常至於怠惰而不舉是以世之弊常若近起於今者而不求古之遺法而依之以為治可不大悲矣哉

  述古似時䇿體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一

   茅坤 

  潁濱文鈔十七

  

  民政䇿六

  役游民 今既有丁錢而復欲收游民之庸調恐亦難行獨其敘事細宻而文一一如畫

  三代之時無兵役之憂降及近世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至於今而養兵興役之事皆不得其當而可為之深憂葢古者兵出於農而役出於民有農則不憂無兵而有民則不憂無役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嵗之男子嵗有三日之役故其兵强而費不増役起而人素具雖有大兵大役而不憂事之不集至於兵罷役休而無日夜不息之費其後周衰井田破壊陵夷至於末世天下無復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獨賦其税而不任之以死傷戰鬬之患天子有養兵之憂而天下無攻守劬勞之民以為大憂故調其財以為養兵之用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轉輸漕運營建興築之事又皆出於民當此之時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調曰庸租者地之所當出調者兵之所當費庸者嵗之所當役也故使之納粟於官以為田之租人入布帛以為兵之調嵗役其力不役則出其力之所直以為役之庸此三者農夫皆兼為之而游惰末作之民亦不免於庸調運重漕逺天子不知其費而一出於民民嵗役二旬而不役者當帛六十尺民亦不至於太苦故隋唐之間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此其為法雖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養然天下之役猶有可賴者皆民為之也及其後世又不能守乃始變法而為兩税以至於今天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過奔走之用而不與天子之大事天下有大興築有大漕運則常患無以為使故廣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擊刺戰陳之法而坐食天子之俸由是國有武備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此二者其所以奉養之具皆出於農也而四海之游民無尺寸之庸調為農者常使隂出古者游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養兵興役之大患故夫兵役之𡚁當今之世可謂極矣臣愚以為天子平日無事而養兵不息此其事出於不得巳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後可使任其責至於力役之際挽車船築宫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亡陷敗之危天下之民誠所當任而不辭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費天子之廪食然當今之所謂可役者不過曰農也而農已甚困葢常使盡出天下之費矣而工商技巧之民與夫游閒無職之徒常徧天下優游終日而無所役屬葢周官之法民之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今可使盡為近世之法皆出庸調之賦庸以養力役之兵而調以助農夫養武備之士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亡遂勿復補而使游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當入而其不役者則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闕葢聖人之於天下不唯重乎茍亷而無所求唯其能緩天下之所不給而節其太幸則雖有取而不害於為義今者雖能使游民無勞苦嗟嘆之聲而常使農夫獨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為農之不便則相率而事於末末衆而農衰則天子之所獨任者愈少而不足於用故臣欲收游民之庸調使天下無僥倖苟免之人而且以紓農夫之困茍天下之游民自知不免於庸調之勞其勢不耕則無以供億其上此又可驅而歸之於南畝要之十嵗之後必將使農夫衆多而工商之類漸以衰息如此而後使天下舉皆從租庸調之制而去夫所謂兩税者而兵役之憂可以稍緩矣

  唐荆川曰此篇之妙全在説國病與農病二者夾雜渾融

  民政䇿七

  公田貸民 看他運勢如指掌鍊句如抽絲

  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畝之利衣食之用凡所以養生之具皆賴於天子權出於一而利不分於强族民有奉上之憂而無役屬附麗之困是以民徳其上而舉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至於末世天子之地轉而歸於豪民而天下之游民饑寒朝夕之用䘏天子不為而以遺天下之富賈夫天子者豈與小民爭此尺寸之利也哉而其勢則有所不可何者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無田者為之耕無田者非有以屬於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天子無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實難有田者授之以田視之以奴僕而可使無憾故夫今之農者非天子之農而富人之農也至於天下之游民販夫販婦工商技巧之族此雖無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無以為朝夕之用則此亦將待人而生者也而天子不䘏其闕乃使富民持其贏餘貸其所急以為之父母故雖游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獨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償其力之所直由此觀之則夫天下之民舉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歡心也夫天下之人獨有其田者乃始有以附屬於天子此其為衆豈足以當其下之仰給之民哉此亦足以見天子之所屬者巳甚寡矣臣愚以為當今之勢宜收天下之田而歸之於上以業無田之農夫䘏小民之所急而奪豪民假貸之利以收游手之用故因其所便而為之計以為莫如收公田而貸民急夫陳蔡荆楚之地地廣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無以耕之而吴越巴蜀之間拳肩側足以爭尋常尺寸之地安土重遷戀戀而不能去此非官為之畫䇿因其凶荒饑饉之嵗乗其有願徙之心而遂徙之於不耕之公田則終不能以自去今欲待其巳去而收其田畝籍其室廬田為公田室為公室以授無田之民使天下雖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而又因其籍沒積而勿復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而無使富民端坐而欲收公田之遺利使天下之農夫稍可以免僕𨽻之辱而得上麗於天子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cq=289屋飲食器皿之類有所不備又皆得以貸於國可以無失其所夫所謂貸者雖其為名近於商賈市井之事然其為意不可以不察也天下之民無田以為農而又無財以為工商禁而勿貸則其勢不免轉死於溝壑而使富民為貸則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收大半之息其不然者亦不免於脱衣避屋以為質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執予奪之權以豪役鄉里故其勢莫如官貸以賙民之急周官之法使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其貴賤而以國服為息今可使郡縣盡貸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竄伏之姦而一夫之貸無過若干春貸以斂繒帛夏貸以收秋實薄收其息而優之使之償之無難而又時免其息之所當入以收其心使民得脱於奴𨽻之中而獲自屬於天子如此則天下之游民可得而使而富民之貸可以不禁而自息然臣以為收公田者其利逺非可以嵗月之間而待其成也要之數十百年則天下之農夫可使大半皆天子之農若夫所謂貸民急者則可以朝行而夕獲其利此最當今之急務也

  此文獨兩比區處處斡全精神耳而公田貸民二者俱不可行葢收公田而奪民之業天下未有不亂而貸民者即荆公所引周禮以服國息之説也

  民政䇿八

  欲覽天下都邑沃饒之地於以擇使興利甚為有見而行文如輕風細浪柔婉可愛

  古者建都立邑相其丘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無而導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盡安居於中而無慕於外利各安其土樂其業無來去遷徙之心膏腴之鄉民不加多而貧瘠之處民不加少天下之戶均平若一皆足以供其郡縣之役使而無所困乏葢今天下所謂通都大邑十里之城萬户之郭其隂陽向背與其山林原隰之勢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漢以來所謂創置摹畫使足以衣食其民而無乏絶者也臣嘗讀周詩公劉之一篇其言自戎遷豳之際登髙望逺以求其可居之地與其可用之物莫不詳悉而曲盡其詩曰篤公劉逝彼百泉瞻彼漙原乃陟南岡乃覯于京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乃岡相其隂陽觀其流泉篤公劉于豳斯舘涉渭為亂取礪取鍜夫古之君子居於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與器用之所出葢如此其詳也及觀史記貨殖列傳郡國之所有東方之桑麻魚鹽南方之竹木魚稻與西方之五榖畜牧北方之棗栗裘馬則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備養生送死之具導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則其民豐樂饒足老死而無憾及行天下覽其山林藪澤之所生與其民之所有徃徃與古不類夫自大江以北漢水之側三代之時列國數十楚人都於荆州其在戰國最為强大外抗羣蠻内禦秦晉常以其兵横於天下計其所都安肯用瘠鹵墝埆之地而當今自楚之北至於唐鄧汝潁陳蔡許洛之間平田萬里農夫逃散不生五榖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澤之迹迤邐猶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長吏又不以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茹徃者因其死喪流亡廢縣罷鎮者葢徃徃是矣臣聞善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界興利除害教民稼穡收斂倍稱而獲兼地之福今者舉千里之地廢之為墟以養禽獸而不甚顧惜此與私割地以予人何異嘗聞之於野人自五代以來天下喪亂驅民為兵而唐鄧汝蔡之間故陂舊隄遂以堙廢而不治至今百有餘年其間猶未甚逺也葢修敗補缺或亦旬月之故耳而獨患為吏者莫以為事若夫許州非有洪河大江之衝而每年盛夏衆水決溢無以救禦是以民常苦饑而不樂其俗夫許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節度之所治使嵗輒被水而五榖不熟則其當時軍旅之費宗廟朝廷之用將何以供之此豈非近世之𡚁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乃特臣之所見而天下之廣又安能備知葢嘗以為方今之患生於太怯而成於牽俗太怯則見利而不敢為牽俗則自顧而愛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不成而何獨在此臣欲破其牽俗之風而壯其太怯之氣意凡天下貧窶破散之郡縣使皆擇善事能幹之人而徃為之長因其去也而天子親諭以此使得稍乆於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闢者書以為課何者此非難辦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後能濟惟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誠少嚴其事使為吏者知上之屬意於此十嵗之後臣以為此必為富壤之區而方今天下重征之處亦可漸减而取諸此矣

  汝蔡江漢之間葢秦以來百戰之國世用鋒鏑大略當世之承平者什特二三而吏於其土者或不得其人與乆其任而重其權是以田野不闢而多曠土遺利蘇氏父子徃徃注心於此

  民政䇿九

  制二寇 絶世之才故其為文雄偉

  天下有二病好戰則財竭而民貧畏戰則多辱而無威欲民之無貧則無疾夫無威欲君之無辱則無望乎財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嘗兼有也古之人君各從其所安而處其偏是以不獲全享其利而亦未嘗兼受其病者昔匈奴之於漢可以見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勞府庫盈溢其賦於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謂至盛矣然而匃奴傲慢侵侮至甚不遜輸金繒納錦繡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為意以求全其民至於武帝不忍數世之忿盡天下之鋭而攻之闢地千里斬馘百萬匈奴之民死者大半洗除先帝之宿恥而夸大中國之氣得志滿意無以加矣而内自疲𡚁中民之家大扺皆破無復千金之戶此二者皆有所就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顧而智者之論巳謂非中國之長筭矣今者中國之𡚁在於畏戰畏戰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於貧無所就其利而偏被其害重賦厚斂以為二邉之賂國辱而民困葢今世之病已極矣賢人君子竭其智慮以求安其民而民常為邊陲之所擾天子欲使其澤下布四海而海内常為邊陲之所困此其𡚁葢有原矣二邊之賂不絶是以天下之賦斂雖知其甚重而不可輕天下之賦斂甚重而不可輕是以天下之民雖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於民政之終而特備論其要云葢方今天下之議莫不以為二邉之賂不可去也獨其勇者則曰寧戰而無賂戰未必敗而賂必至於乏困臣竊以為此古之漢武帝唐太宗堅忍而不顧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戰乆矣用不戰之民而待必戰之敵竊恐世俗之難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敗而成功轉禍而為福若反覆手之間耳柦公見脅於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結於諸侯柦公襲蔡本以誅少姫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之不入而諸侯大服臣竊韙之方今二敵之賂雖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勢偶有似夫戰國之際以謀相傾而隂相潰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潛破二敵之國古語有之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昔者晉之取虞越之取吴冐頓之取東胡石勒之取王俊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鄰國之患唯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慮詳密而難圖今夫中國之不競亦已乆矣彼其相視以為無能為者非一日也然猶未肯釋然而無疑夫惟釋然而無疑而後其國可取今吾猶有所齟齬於其間彼以吾為猶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視而未敢懈葢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恥而全百世之利臣以為當今之計禮之當加恭待之當加厚使者之往無求以言勝之而其使之來者亦無求以言犯之凡皆務以無逆其心而隂墮其志使之深樂於吾之賄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於内蒐士揀馬擇其精鋭而損其數以外見至弱之形而内收至强之實作内政以寓軍令凡皆務以自損吾强大之勢而見吾衰弱之狀使之安然無所顧忌而益以怠傲不過數年彼日以無備而吾日以充實彼猶將以吾為不足與也而有無厭之求彼怠而吾奮彼驕而吾怒及此而與之戰此所謂敗中之勝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方今之事其勢亦有二而已矣能奮一朝之勞而盡力以攻之則其後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嵗月之勤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損以驕之則其後可以驟勝而其始也不免有嵗月之恥此二䇿者皆足以謀人之國敗人之兵而有勝矣而臣竊謂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驕之者也嗟夫智能攻之則以洗天下之大慙不能攻之則驕之而圖其後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驕之而拱手以望其成功者方今每嵗委百萬之資以予人而不能使人無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終不能以成事特幸其一時之安而欲得其間隙之際以治天下天下安可得而治哉

  唐荆川曰諸篇用故事化腐為新全在交互形容交互形容全在提綱一兩語有力此篇與坡公定軍制可見大略

  民政䇿十

  其議罷戍兵一節頗中今日邉塞之𡚁而所欲募邊郡之兵以備調征恐非實濟特其文甚佳

  禦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來出兵以乗其虚方今二邊固嘗巳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議以為中國之兵無由而出而臣以為不然何者斂天下之財以奉夷狄彼求之無厭則吾之應之將有所不稱其意大抵不過數十年之間用兵之釁不發於彼之不悦則發於吾之不忍此亦其勢之不可逃者也方其無事之時中國既不得不畜兵於邊而及其有間又必將出兵而乗其𡚁此二者不可不素為之所也今每嵗發郡縣之兵以戍邊此其未戰之謀也而臣未知其所以為戰之術臣聞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邊之役六國之際燕趙最被邊患而當其時西備秦東備齊南備楚内備韓魏千里之國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備則其所以備敵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計亦不過其沿邊之民自為卒伍以制其侵畧而巳戍邊之謀始於秦漢内無敵國之虞而郡縣之兵材官蹶張皆出於民之為役其法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嵗屯戍以次相承而迭相更代邊鄙之民不可使常為兵是以不得不驅中原之民而納之塞下以捍㓂敵故其戍邊之兵嵗初而來嵗終而去寒暑不相安險易不相習勇怯不相程志氣不相企上無顧於墳墓而下無愛於妻子平居憂愁無聊無樂土之心而緩急茍免無死戰之意不可求得其用古之謀臣鼂錯陸贄之徒葢嘗以為言矣而况乎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終其身在秦則廪於秦在趙則廪於趙不可一日而闕非如漢之戍卒别有休罷更代之期也然猶守此區區既徃之陳迹豈不惑哉且舉中原之士而屯之於邊雖無死傷戰鬬之患而其心常自以為出征行役苦寒暴露為國勞苦凡國家之所以美衣豐食以養我者止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萬端坐而食不知行陣之勞不見鋒刃之危而皆巳自負以為有勞於國其勢不可有所復使此其𡚁在於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隂伺二敵之怠而出兵以逐利於塞外此誠今世之至計也而臣切恐緩急之際士卒皆已自負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嘗巳用其力則其心自滿而不復求報其上士無求報之心則不可以與之犯大難而涉大勞惟其飽食而無所試優游無為以觀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效者則其氣剛鋭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鋭氣是以其兵無敵於天下臣愚以為方今之計内郡之兵當常在内而不以戍邊戍邊之兵當常戍邊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樂徙邊者而稍厚之不足則募民之樂為邊兵者以足之使二邊有一定不遷之兵而頗損内郡之衆計其内外之數相通如舊而止平居無事以此備邊而一旦欲有所攻奪掩襲則獨發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報其上鋭而用之墮而置之屯兵厯年而士無所怨其勞出兵千里而士無所憾其逺兵入則出者得以休息而無乗塞之苦兵出則守者閒暇而無行役之困交相為用如循環之無端而不可竭此其與今世之法竭天下以養兵守亦使此戰亦使此未戰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異矣

  今之山東河南北直𨽻亦嵗用民兵恐非計而其最無䇿者近年嵗提延綏之兵而戍薊州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二

   茅坤 

  潁濱文鈔十八

  序引傳

  古今家誡序

  引老氏語多儉故能廣四字

  老子曰慈故能勇儉故能廣或曰慈則安能勇曰父母之於子也愛之深故其為之慮事也精以深愛而行精慮故其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賢於人勢有所必至矣轍少而讀書見父母之戒其子者諄諄乎惟恐其不盡也惻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嗚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師之於弟子也為之規矩以授之賢者引之不賢者不彊也君之於臣也為之號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於君也可則諌否則去子之於父也以幾諌不敢顯皆有禮存焉父母則不然子雖不肖豈有棄子者哉是以盡其有以告之無憾而後止詩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可以餴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夫雖行潦之陋而無所棄猶父母之無棄子也故父母之於子人倫之極也雖其不賢及其為子言也必忠且盡而況其賢者乎太常少卿長沙孫公景修少孤而教於母母賢能就其業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為賢母録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誡得四十九人以示轍曰古有為是書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為合衆父母之心以遺天下之人庶幾有益乎轍讀之而歎曰雖有悍子忿鬬於市莫之能止也聞父之聲則斂手而退市人之過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無以發之耳今是書也要將以發之歟雖廣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來至於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將益廣之未止也

  古史序

  其思深故其㫖逺

  古之帝王皆聖人也其道以無為為宗萬物莫能嬰之其於為善如水之必寒如火之必熱其於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如竊脂之不榖不學而成不勉而得其積之中者有餘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也孔氏之遺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天地萬物猶將頼之以存而況於人乎自三代之衰聖人不作世不知本而馳騁於喜怒哀樂之餘故其發於事業日以鄙陋不足以希聖人之萬一雖春秋之際王澤未竭士生其間習於禮義而審於利病如管仲晏子子産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之至於孔子其知之者至矣而未嘗言孟子知其一二時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也陵遲及於秦漢士益以功利為急言聖人者皆以其所知臆之儒者流於度數而智者溺於權利皆不知其非也太史公始易編年之法為本紀世家列傳記五帝三王以來後世莫能易之然其為人淺近而不學踈畧而輕信漢景武之間尚書古文詩毛氏春秋左氏皆不列於學官世能讀之者少故其記堯舜三代之事皆不得聖人之意戰國之際諸子辨士各自著書或增損古事以自信一時之説遷一切信之甚者或採世俗相傳之語以易古文舊説及秦焚書戰國之史不傳於民間秦惡其議巳也焚之略盡幸而野史一二存者遷亦未暇詳也故其記戰國有數年不書一事者余竊悲之故因遷之舊上觀詩書下考春秋及秦漢雜録始伏羲神農訖秦始皇帝為七本紀十六世家三十七列傳謂之古史追録聖賢之遺意以明示来世至於得失成敗之際亦備論其故嗚呼由數千嵗之後言數千嵗之前其詳不可得矣幸其猶有存者而或又失之此古史之所為作也

  唐荆川曰前一段叙古史所載之意後一段敘作古史之由

  元祐㑹計録序

  此子由經國之文須細尋繹之

  臣聞漢祖入關蕭何收秦圖籍周知四方盈虚彊弱之實漢祖賴之以并天下丙吉為相匈奴嘗入雲中代郡吉使東曹考按邊瑣條其兵食之有無與將吏之才否逡巡進對指揮遂定由此觀之古之人所以運籌帷幄之中制勝千里之外者圖籍之功也盖事之在官必見於書其始無不具者獨患多而易忘久而易滅數十歳之後人亡而書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録元和國計并包巨細無所不具國朝三司使丁謂等因之為景徳皇祐治平熈寧四書網羅一時出内之計首尾八十餘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參酌同異因時施宜此前人作書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豐之餘業親覩二聖之新政時事之變易財賦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謹按藝祖皇帝創業之始海内分裂租賦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鮮諸王不過數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縣皆不能備官士卒精練常以少克衆用此三者故能奮於不足之中而綽然常若有餘及其列國欵附琛貢相屬於道府庫充塞創景福内庫入畜金帛為殄寇之䇿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繼之懐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樂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徳之間號稱太平羣臣稱頌功徳不知所以裁之者於是請封泰山祀汾隂禮亳社屬車所至費以鉅萬而上清昭應崇禧景靈之宫相繼而起累世之積糜耗多矣其後昭應之災臣下復以營繕為言大臣力爭章獻感悟沛然遂與天下休息仁宗仁聖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復其舊而夏賊竊發邊乆無偹遂命益兵以應敵急征以養兵雖間出内蔵之積以求紓民而四方騷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後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不復遂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宮邸官吏冗積貟溢於位財之不贍為日乆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𡚁之意羣臣竦觀幾見日新之政而大業未遂神考嗣世忿流𡚁之委積閔財力之傷耗覽政之初為富國彊兵之計有司奉承違失本㫖始為青苗助役以病農民繼為市易鹽鐵以困商賈利孔百出不専於三司於是經入竭於上民力屈於下繼以南征交趾西討拓跋用兵之費一日千金雖内帑别藏時有以助之而國亦憊矣今二聖臨御方恭黙無為求民之疾苦而療之令之不便無不釋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賓水旱繼作凡國之用度大率多於前世當此之時而不思所以濟之豈不殆哉臣厯觀前世持盈守成艱於創業之君葢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間非有徳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乆昔秦隋之盛非無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縣至於漢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無徳以為安也漢文帝恭儉寡欲専務以徳化民民富而國治後世莫及然身沒之後七國作難幾於亂亡晉武帝削平吴蜀任賢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風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戎外亂遂以失國此二帝者皆無法以為乆也今二聖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徳積於世秦隋之憂臣無所措心矣然而空匱之極法度不立雖無漢晉强臣敵國之患而數年之後國用曠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故臣願得終言之凡㑹計之實取元豐之八年而其為别有五一曰民賦二曰收支三曰課入四曰儲運五曰經費五者既具然後著之以見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計可以畫地而談也若夫内蔵右曹之積與天下封樁之實非昔三司所領則不入㑹計將著之他書以偹觀覽焉臣謹序

  民賦序

  此等文並子由經濟處直寫胸臆而非以為文文之至者也

  古之民政有不可復者三焉自祖宗以來論事者嘗以為言而為政者嘗試其事矣然為之愈詳而民愈擾事之愈力而功愈難其故何哉古者隱兵於農無事則耕有事則戰安平之世無廪給之費征伐之際得勤力之士此儒者之所歎息而言也然而熈寧之初為保甲之令民始嫁母贅子㫁壊支體以求免丁及其既成子弟挟縣官之勢以邀其父兄擅弓劒之技以暴其鄉黨至今河朔京東之盜皆保甲之餘也其後元豐之中為保馬之法使民計産養馬畜馬者衆馬不可得民至持金帛買馬於江淮小不中度輒斥不用郡縣嵗時閲視可否權在醫駔民不堪命民兵之害乃至於此此所謂不可復者一也周官泉府之制凡民之貸者以國服為之息貸而求息三代之政有不然者矣詩曰倬彼甫田嵗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自古有年而孟子亦云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古蓋有是道矣而未必有常數亦未必有常息也至於熈寧青苗之法凡主客户得相保任而貸其息嵗取十二出入之際吏縁為姦請納之勞民費自倍凡自官而及私者率取二而得一自私而入公者率輸十而得五錢積於上布帛米粟賤不可售嵗暮寒苦吏卒在門民號無告二十年之間民無貧富家産盡耗此所謂不可復者二也古者治民必周知其夫家田畝六畜器械之數未有不知其數而能制其貧富者也未有不能制其貧富而能得其心者也故三代之君開井田畫溝洫謹步畝嚴版圖因口之衆寡以授田因田之厚薄以制賦經界既定仁政自成下及隋唐風流巳逺然其授民田有口分永業皆取之於官其斂民財有租庸調皆計之於口其後世亂法壊變為两税户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田之在民其漸由此貿易之際不可復知貧者急於售田則田多而税少富者利於避役則田少而税多僥倖一興税役皆𡚁故丁謂之紀景徳田況之紀皇祐皆以均税為言矣然嘉祐中薛向孫琳始議方田量步畮審肥瘠以定賦税之人熈寧中呂恵卿復建手實抉私隱崇告訐以實貧富之等元豐中李琮追究逃絶均虚數虐編戶以補失陷之税此三者皆為國斂怨所得不補所失事不旋踵而罷此所謂不可復者三也故臣愚以謂國者當務實而巳不求其名誠使民盡力耕田賦輸以養兵終身無復征戍之勞而朝廷招募勇力强狡之民教之戰陣以衛良民二者各得其利亦何所不可哉富民之家取有餘以貸不足雖有倍稱之息而子本之債官不為理償進之日布縷菽粟雞豚狗彘百物皆售州縣晏然處曲直之斷而民自相養葢亦足矣至於田賦厚薄多寡之異雖小有不齊而安靜不撓民樂其業賦以時入所失無幾因其交易而責其欺隱繩之以法亦足以禁其太甚昔宇文融括諸道客戶州縣觀望虚張其數以實戶為客雖得戶八十餘萬嵗得錢數百萬而百姓困𡚁實名天寳之亂均税之害何以異此凡此三者皆儒者平昔之所稱頌以為先王之遺法用之足以致太平者也然數十年以來屢失而屢敗足以為後世好名者之戒耳惟嘉祐以前百役在民衙前大者主倉庫躬饋運小者治燕饗職迎送破家之禍易於反掌至於州縣役人皆貪官暴吏之所誅求仰以為生者先帝深求其病鬻坊場以募衙前均役錢以雇諸役使民得闔門治生而吏不敢呵問有司奉行不得其當坊場求數倍之價役錢取寛剰之積而民始困躓不堪其生矣今二聖覽觀前事知其得失之實既盡去保甲青苗均税至於役法舉差雇之中惟便民者取之郡縣奉承雖未即能盡而天下之民知天子之愛我矣故臣於民賦之篇備論其得失俾後有考焉

  唐荆川曰平正通達不求為竒而勢如長江大河是小蘇之所長也

  收支敘

  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則九年之蓄可跂而待也今者一嵗之入金以兩計者四千三百而其出之不盡者二千七百銀以兩計者五萬七千而其出之多者六萬錢以千計者四千八百四十八萬除米鹽錢後得此數而其出之多者一百八十二萬此言未破應在及汎支給賜得此數紬絹以匹計者一百五十一萬而其出之多者十七萬榖以石計者二千四百四十五萬而其出之不盡者七十四萬草以束計者七百九十九萬而其出之多者八百一十一萬然則一嵗之入不足以供夫一嵗之出矣故凡國之經費折長補短常患不足小有非常之用有司輒求之朝廷待内藏米鹽而後足臣身典大計以為是媮嵗月可也數嵗之後將有不勝其憂者矣是以輒嘗推原其故方今禁中奉養有度金玉錦繡不逾其舊宮室不修犬馬不玩有司循守法制謹視出入之節未嘗有失也而其𡚁安在天下乆安物盛而用廣亦理之常也顧所以處之何如耳臣請厯舉其數宗室之衆皇祐節度使三人今為九人矣兩使留後一人今為八人矣觀察使一人今為十五人矣防禦使四人今為四十二人矣百官之富景徳大夫三十九人景徳為諸曹郎中今為二百三十人矣朝奉郎以上一百六十五人景徳為員外郎今為六百九十五人矣承議郎一百二十七人景徳中為博士今為三百六十九人矣奉議郎一百四十八人景徳為三丞今為四百二十一人矣諸司使二十七人今為二百六十八人矣副使六十一人今為一千一百一十人矣供奉官一百九十三人今為一千三百二十二人矣侍禁三百一十六人今為二千一百一十七人矣三省之吏六十人今為一百七十二人矣其餘可以類推臣不敢遍舉也昔者郎止前行卿有定員今之大夫朝議皆無限法尚書侍郎厯改三曹而今之正議銀青合而為一官秩并増不知其義夫國之財賦非天不生非地不養非民不長取之有法收之有時止於是矣而宗室官吏之衆可以禮法節也祖宗之世士之始有常秩者竢闕則補否則循資而已不妄授也仁宗末年任子之法自宰相以下無不減損英宗之初三載考績增以四嵗神宗之始宗室袒免之外不復推恩袒免之内以試出仕此四事者使今世欲為之將以為逆人心違舊法不可言也而況於行之乎雖然祖宗行之不疑當世亦莫之非向者事勢既極不變則敗衆人之所共知也今朝廷履至極之勢獨持之而不敢議臣實疑之誠自今日而議之因其勢循其理㣲為之節文使見任者無損而来者有限今雖未見其利要之十年之後事有間矣賈誼言諸侯之變以謂失今不治必為痼疾今臣亦云茍能裁之天下之幸也

  子瞻和陶淵明詩集引

  文不著意而神理自鑄

  東坡先生謫居儋耳寘家羅浮之下獨與幼子過負擔渡海葺茅竹而居之日㗖蒣芋而華屋玉食之念不存於胸中平生無所嗜好以圖史為園囿文章為鼓吹至此亦皆罷去獨喜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是時轍亦遷海康書來告曰古之詩人有擬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則始於東坡吾於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吾前後和其詩凡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謂不甚愧淵明今將集而并録之以遺後之君子子為我志之然吾於淵眀豈特好其詩也哉如其為人實有感焉淵明臨終疏告儼等吾少而窮苦每以家貧東西逰走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貽俗患黽俛辭世使汝等㓜而饑寒淵明此語葢實録也吾今真有此病而不蚤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淵明欲以晩節師範其萬一也嗟夫淵明不肯為五斗米一束帶見鄉里小兒而予瞻出仕三十餘年為獄吏所折困終不能悛以陷於大難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託於淵明其誰肯信之雖然子瞻之仕其出處進退猶可考也後之君子其必有以處之矣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區區之迹葢未足以論士也轍少而無師子瞻既冠而學成先君命轍師焉子瞻嘗稱轍詩有古人之風自以為不若也然自其斥居東坡其學日進沛然如川之方至其詩比杜子美李太白為有餘遂與淵明比轍雖馳驟從之常出其後其和淵明轍繼之者亦一二焉紹聖四年二月二十九日海康城kao南東齋引

  巢谷傳

  敘谷豪舉處有生色可愛

  巢谷字元修父中世眉山農家也少從士大夫讀書老為里校師谷幼傳父學雖朴而博舉進士京師見舉武藝者心好之谷素多力遂棄其舊學畜弓箭習騎射乆之業成而不中第聞西邊多驍勇騎射擊刺為四方冠去逰秦鳯涇原間所至友其秀傑有韓存寶者尤與之善谷教之兵書二人相與為金石交熈寧中存寳為河州將有功號熈河名將朝廷稍竒之會瀘州蠻乞弟擾邊諸郡不能制乃命存寳出兵討之存寳不習蠻事邀谷至軍中問焉及存寳得罪將就逮自料必死謂公曰我涇原武夫死非所惜顧妻子不免寒餓橐中有銀數百兩非君莫可使遺之者谷許諾即變姓名懐銀步行往授其子人無知者存寳死谷逃避江淮間㑹赦乃出予以鄉閭故幼而識之知其志節緩急可託者也予之在朝谷浮沉里中未嘗一見紹聖初予以罪謫居筠州自筠徙雷自雷徙循予兄子瞻亦自恵再徙昌化士大夫皆諱與予兄弟遊平生親友無復相聞者谷獨慨然自眉山誦言欲徒步訪吾兄弟聞者皆笑其狂元符二年春正月自梅州遺予書曰我萬里步行見公不自意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見死無恨矣予驚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見握手相泣巳而道平生逾月不厭時谷年七十有三矣痩瘠多病非復昔日元修也將復見子瞻於海南予愍其老且病止之曰君意則善然自此至儋數千里復當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眎未即死也公無止我留之不可閲其槖中無數千錢予方乏困亦强資遣之船行至新㑹有蠻𨽻竊其槖裝以逃獲於新州谷從之至新遂病死予聞哭之失聲恨其不用吾言然亦竒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昔趙襄子厄於晉陽智伯率韓魏決水圍之城不沒者三版縣釡而㸑易子而食羣臣皆懈惟髙恭不失人臣之禮及襄子用張孟談計三家之危觧行賞羣臣以恭為先談曰晉陽之難惟恭無功曷為先之襄子曰晉陽之難羣臣皆懈惟恭不失人臣之禮吾是以先之谷於朋友之義實無愧髙恭者惜其不遇襄子而前遇存寳後遇予兄弟予方雜居南夷與之起居出入葢將終焉雖知其賢尚何以發之聞谷有子蒙在涇原軍中故為作傳異日以授之谷始名榖及見之循州改今名云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三

   茅坤 

  潁濱文鈔十九

  

  王氏清虗堂記

  淺然却澹宕

  王君定國為堂於其居室之西前有山石瓌竒琬琰之觀後有竹林隂森氷雪之植中置圖史百物而名之曰清虗日與其逰賢士大夫相從於其間嘯歌吟咏舉酒相屬油然不知日之既夕凡遊於其堂者蕭然如入於山林髙僧逸人之居而忘其京都塵土之鄉也或曰此其所以為清虚者耶客曰不然凡物自其濁者視之則清者為清自其實者視之則虛者為虚故清者以濁為汙而虚者以實為礙然而皆非物之正也葢物無不清亦無不虚者雖泥塗之渾而至清存焉雖山石之堅而至虚存焉夫惟清濁一觀而虚實同體然後與物無匹而至清且虚者出矣今夫王君生於世族棄其綺紈膏梁之習而跌宕於圖書翰墨之囿沉酣縱恣洒然與衆殊好至於鍾王虞褚顏張之逸迹顧陸呉盧王韓之遺墨雜然前陳贖之傾囊而不厭慨乎思見其人而不得則既與世俗逺矣然及其年日益壯學日益篤經涉世故出入禍患顧疇昔之好知其未離乎累也乃始發其箱箧出其玩好投以與人而不惜將曠焉黜去外累而獨求諸内意其有真清虚者在焉而未見之也王君浮沉京師多世外之交而又娶於梁張公氏張公超達逺騖體乎至道而順乎流俗君嘗試以吾言問之其必有得於是矣

  唐荆川曰此文亦有箴規言其所以為清虚者不足為清虚也議論亦本莊子

  南康直節堂記

  文亦淺然自是風人之㫖

  南康太守㕔事之東有堂曰直節朝請大夫徐君望聖之所作也庭有八杉長短鉅細若一直如引繩髙三尋而後枝葉附之岌然如掲太常之旗如建承露之莖凛然如公卿大夫髙冠長劒立於王庭有不可犯之色堂始為軍六曹吏所居杉之隂府史之所蹲伏而簿書之所填委莫知貴也君見而憐之作堂而以直節命焉夫物之生未有不直者也不幸而風雨撓之巖石軋之然後委曲隨物不能自保雖竹箭之良松栢之堅皆不免於此惟杉能遂其性不扶而直其生能傲氷雪而死能利棟宇者與竹栢同而以直過之求之於人葢所謂不待文王而興者耶徐君温良汎愛所居以循吏稱不為皦察之政而行不失於直觀其所説而其為人可得也詩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堂成君以客飲於堂上客醉而歌曰吾欲為曲為曲必屈曲可為乎吾欲為直為直必折直可為乎有如此杉特立不倚散柯布葉安而不危乎清風吹衣飛雪滿庭顔色不變君來燕嬉乎封植灌溉剪伐不至杉不自知而人是依乎廬山之民升堂見杉懐思其人其無巳乎歌闋而罷

  武昌九曲亭記

  情興心思俱入佳處

  子瞻遷於齊安廬於江上齊安無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諸山陂陁蔓延澗谷深密中有浮圖精舍西曰西山東曰寒谿依山臨壑隠蔽松櫪蕭然絶俗車馬之迹不至每風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䇿載酒乗漁舟亂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聞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攜徜徉而上窮山之深力極而息埽葉席草酌酒相勞意適忘反徃徃留宿於山上以此居齊安三年不知其久也然將適西山行於松栢之間羊腸九曲而獲少平遊者至此必息倚怪石䕃茂木俯視大江仰瞻陵阜旁矚溪谷風雲變化林麓向背皆效於左右有廢亭焉其遺址甚狹不足以席衆客其旁古木數十其大皆百圍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輒睥睨終日一旦大風雷雨拔去其一斤其所據亭得以廣子瞻與客入山視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與營之亭成而西山之勝始具子瞻於是最樂昔余少年從子瞻遊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為之悵然移日至其翩然獨徃逍遥泉石之上擷林卉拾澗實酌水而飲之見者以為僊也葢天下之樂無窮而以適意為悦方其得意萬物無以易之及其既厭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飲食雜陳於前要之一飽而同委於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無愧於中無責於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樂於是也

  遺老齋記

  有老人之㫖

  庚辰之冬予䝉恩歸自南荒客於潁川思歸而不能諸子憂之曰父母老矣而居室未完吾儕之責也則相與卜築五年而有成其南修竹古栢蕭然如野人之家乃闢其四楹加明窻曲檻為燕居之齋齋成求所以名之予曰予潁濱遺老也盍以遺老名之汝曹志之予幼從事於詩書凡世人之所能茫然不知也年二十有三朝廷方求直言有以予應詔者予采道路之言論宫掖之秘自謂必以此獲罪而有司果以為不孫上獨不許曰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謂我何宰相不得己寘之下第自是流落凡二十餘年及宣后臨朝擢為右司諌凡有所言多聽納者不五年而與聞國政葢予之遭遇者再皆古人所希有然其間與世俗相從事之不如意者十常六七雖號為得志而實不然予聞之樂莫善於如意而憂莫慘於不如意今予退居一室之間杜門却掃不與物接心之所可未嘗不行心所不可未嘗不止行止未嘗少不如意則予平生之樂未有善於今日者也汝曹志之學道而求寡過如予今日之處遺老齋可也

  東軒記

  其恬曠之趣不如文忠公之超然臺記而亦自悽愴可誦

  余既以罪謫監筠州鹽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敗刺史府門鹽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處乃告於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憐其無歸也許之嵗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補其圯缺闢聽事堂之東為軒種杉二本竹百箇以為宴休之所然鹽酒税舊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適皆罷去事委于一晝則坐市區鬻鹽沽酒税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効莫歸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則復出營職終不能安於所謂東軒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顧之未嘗不啞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讀書竊嘗怪以顔子簞食瓢飲居於陋巷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私以為雖不欲仕然抱關擊柝尚可自養而不害於學何至困辱貧窶自苦如此及來筠州勤勞鹽米之間無一日之休雖欲棄塵垢解羈縶自放於道徳之場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後知顔子之所以甘心貧賤不肯求斗升之祿以自給者良以其害於學故也嗟夫士方其未聞大道沉酣勢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為樂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華而收其實從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為大與死生之為變而況其下者乎故其樂也足以易窮餓而不怨雖南面之王不能加之葢非有徳不能任也余方區區欲磨洗濁汙希聖賢之萬一自視缺然而欲庶㡬顏氏之福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髙為魯司寇下為乗田委吏惟其所遇無所不可彼葢達者之事而非學者之所望也余既以譴來此雖知桎梏之害而勢不得去獨幸嵗月之乆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復田里治先人之弊廬為環堵之室而居之然後追求顔氏之樂懐思東軒優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待月軒記

  文不著意而援隠者之言論身與性似入解

  昔予遊廬山見隠者焉為予言性命之理曰性猶日也身猶月也予疑而詰之則曰人始有性而巳性之所寓為身天始有日而巳日之所寓為月日出於東方其出也萬物賴焉有目者以視有手者以執有足者以履至於山石草木亦非日不遂及其入也天下黯然無物不廢然日則未始有變也惟其所寓則有盈闕一盈一闕者月也惟性亦然出生入死出而生者未嘗増也入而死者未嘗耗也性一而巳惟其所寓則有生死一生一死者身也雖有生死然而此生彼未嘗息也身與月皆然古之治術者知之故日出於卯謂之命月之所在謂之身日入地中雖未嘗變而不為世用復出於東然後物無不覩非命而何月不自明由日以為明以日之逺近為月之盈闕非身而何此術也而合於道世之治術者知其説不知其所以説也予異其言而志之乆矣築室於斯闢其東南為小軒之前廓然無障㡬與天際每月之朢開户以須月之至月入吾軒則吾坐於軒上與之徘徊而不去一夕舉酒延客道隠者之語客漫不喻曰吾嘗治術矣初不聞是説也予為之反復其理客徐悟曰唯唯因志其言于壁

  洛陽李氏園池詩記

  文不著思而自風雅

  洛陽古帝都其人習於漢唐衣冠之遺俗居家治園池築臺榭植草木以為嵗時遊觀之好其山川風氣清明盛麗居之可樂平川廣衍東西數百里嵩髙少室天壇王屋岡巒靡迤四顧可挹伊洛瀍澗流出平地故其山林之勝泉流之潔雖其閭閻之人與其公侯共之一畝之宫上矚青山下聽流水竒花脩竹布列左右而其貴家巨室園囿亭觀之盛實甲天下若夫李侯之園洛陽之所以一二數者也李氏家世名將大父濟州於太祖皇帝為布衣之舊方用兵河東百戰百勝烈考寧州事章聖皇帝守雄州十有四年繕守備撫士卒精於用間其功烈尤竒李侯以將家子結髪從仕歴踐父祖舊職勤勞慎密老而不懈實能世其家既得謝居洛陽引水植竹求山谷之樂士大夫之在洛陽者皆喜從之遊葢非獨為其園也凡將以講聞濟寧之餘烈而究觀祖宗用兵任將之遺意其方略逺矣故自朝之公卿皆因其園而贈之以詩凡若干篇仰以嘉其先人而俯以善其子孫則雖洛陽之多大家世俗葢未易以園囿相髙也熈寧甲寅李侯之年既八十有三矣而視聴不衰筋力益强日増治其園而徃遊焉將列詩於石其子遵度官於濟南實從予遊以侯命求文以記予不得辭遂為之書熈寧七年十一月十七日記

  黄州快哉亭記

  入宋調而其風㫖自佳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葢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没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倐忽動心駭目不可乆視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至於長洲之濵故城之墟曹孟徳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馳騖其流風遺迹亦足以稱快世俗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於蘭臺之宫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葢有諷焉夫風無雄雌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收㑹計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户甕牖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絶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覩其為快也哉

  齊州閔子廟記

  按閔子所以不仕季氏為一篇柱子其言亦有見

  歴城之東五里有丘焉曰閔子之墓墳而不廟秩祀不至邦人不寧守土之吏有將舉焉而不克者熈寧七年天章閣待制右諌議大夫濮陽李公來守濟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與來告曰此邦之舊有如閔子而不廟食豈不大闕公唯不知茍知之其有不飭公曰噫信其可以緩於是鳩工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獻焉籩豆有列儐相有位百年之廢一日而舉學士大夫觀禮祠下咨嗟涕洟有言曰惟夫子生於亂世周流齊魯宋衛之間無所不仕其弟子之髙第亦咸仕於諸國宰我仕齊子貢冉有子游仕魯季路仕衛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衆矣然其稱徳行者四人獨仲弓常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嘗仕季氏嘗欲以閔子為費宰閔子辭曰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賢猶不以仕為汙也而三子之不仕獨何歟言未卒有應者曰子獨不見夫適東海者乎望之茫洋不知其邊即之汗漫不測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㠶如浮空之雲然後履風濤而不僨觸蛟蜃而不讋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東海之灘則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經萬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禮樂崩弛天下大壊而有欲救之譬如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顧而仕則其舟楫足恃也諸子之汲汲而㤀返葢亦有陋舟而將試焉則亦隨其力之所及而巳矣若夫三子願為夫子而未能下顧諸子而以為不足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嘗曰世之學栁下恵者未有若魯獨居之男子吾於三子亦云衆曰然退而書之遂刻于石

  上髙縣學記

  

  古者以學為政擇其鄉閭之俊而納之膠庠示之以詩書禮樂揉而熟之既成使歸更相告語以及其父子兄弟故三代之間養老饗賓聴訟受成獻馘無不由學習其耳目而和其志氣是以其政不煩其刑不瀆而民之化之也速然考其行事非獨於學然也郊社祖廟山川五祀凡禮樂之事皆所以為政而教民不犯者也故其稱曰政者君之所以藏身葢古之君子正顏色動容貎出詞氣從容禮樂之間未嘗以力加其民民觀而化之以不逆其上其所以藏身之固如此至於後世不然廢禮而任法以鞭扑刀鋸力勝其下有一不順常以身較之民於是始悍然不服而上之人親受其病而古之所以藏身之術亡矣子游為武城宰以弦歌為政曰吾聞之夫子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夫使武城之人其君子愛人而不害其小人易使而不違則子游之政豈不綽然有餘裕哉上髙筠之小邑介於山林之間民不知學而縣亦無學以詔民縣令李君懐道始至思所以導民乃謀建學宮縣人知其令之將教之也亦相帥出力以繕其事不逾年而學以具奠享有堂講勸有位退習有齋膳浴有舍邑人執經而至者數十百人於是李君之政不苛而民肅賦役獄訟不諉其府李君喜學之成而樂民之不犯知其為學之力也求記其事告後以不廢予亦嘉李君之為邑有古之道其所以得於民者非復世俗之吏也故為書其實且以志上髙有學之始元豐五年三月二十日眉山蘇轍記

  京西北路轉運使題名記

  

  惟京西於諸路地大且近西舉鞏洛北兼鄭滑南收陳許蔡汝唐鄧申息胡沈浸淫秦楚之交翕引河汴縈阻淮漢出入數千里土廣而民淳鬬訟簡少盜賊希濶外無蠻夷疆場之虞内無兵屯饋饟之勞為吏者常閒暇無事然其壤地瘠薄多曠而不耕户口寡少多惰而不力故租賦之入於他路為最貧每嵗均南饋北短長相補以給軍吏之奉故轉運使之職於他路為最急雖然事止於自治而無外憂財止於自足而無外奉則雖貧而可以為富雖急而可以為佚也熈寧之初朝廷始新政令其細布在州縣而其要領轉運使無所不總政新則吏有不知事遽則人有不辦當是時也轉運使奔走於外咨度於内日不遑食由是京西始判而鄭滑并於畿内自某某若干州為南自某某若干州為北南治襄陽北治洛陽殿中丞陳君知儉自始更制而提舉常平既而為轉運判官復為副使以領北道始終勞瘁寘功最力將刻名於石以貽厥後而顧瞻前人冺焉未紀乃按典籍以求遺放自開寳以來得若干人而君之祖考伯父三人在焉嗚呼盛哉夫若干人者逺矣其詳不可得而知然其遺風餘澤故老猶有能道之者孟子有言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若夫政之去取地之合離與其人之在是者後世將有考焉是以具載於此熈寧六年十月日記

  杭州龍井院訥齋記

  近禪㫖

  錢塘有大法師曰辨才初住上天竺山以天台法化呉越吴越人歸之如佛出世事之如養父母金帛之施不求而至居天竺十四年有利其富者迫而逐之師忻然捨去不以為恨吴越之人涕泣而從之者如歸市天竺之衆分散四去事聞於朝明年俾復其舊師黽俛而還如不得巳吴越之人爭出其力以成就廢缺衆復大集無㡬何師告其衆曰吾雖未嘗爭也不幸而立於爭地久居而不去使人以巳是非彼非沙門也天竺之南山山深而木茂泉甘而石峻汝舍我我將老於是言巳䇿杖而往以茅竹自覆聲動呉越人復致其所有鑱嶮堙圯築室而奉之不期年而荒榛巖石之間臺觀飛湧丹堊炳煥如天帝釋宫師自是謝事不復出入髙郵秦觀太虚名其所居曰訥齋道潛師參寥告予為記予聞之師始以法教人叩之必鳴如千石鐘來不失時如滄海潮故人以辯名之及其退居此山閉門燕坐寂嘿終日葉落根榮如冬枯木風止波定如古澗水故人以訥名之雖然此非師之大全也彼其全者不大不小不長不短不垢不淨不辯不訥而又何以名之雖然樂其出而髙其退喜其辯而貴其訥此衆人意也則其以名齋也亦宜系之以詞曰

  以辯見我既非見我以訥見我亦幾於妄有叩而應時止而止非辯非訥如如不動諸佛既然我亦如是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四

   茅坤 

  潁濱文鈔二十

  説贊辭賦祭文雜著

  易説

  以下三首非公文之至者存之特以見古人窮經之學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徳行常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徳行常簡以知阻乾之健坤之順皆其材之自然也譬如鳥之能飛魚之能游非有使之者也乾以其健濟天下之險坤以其順濟天下之阻皆有餘矣然而或亦不濟如鳥之能飛而困於弋魚之能游而斃於網健順之不可恃者亦若是矣且天下之險阻果安在乎物固有彊弱有逺近有髙下有好惡有向背有取舍此爭之端而險阻之所出也方其不爭乗之以至健和之以至順無不濟也遇其方爭健能勝之順能説之尚可也不能勝不能説而險阻作矣然則何為而可易曰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健而無心者其徳易其形確然順而無心者其德簡其形隤然易簡積於中而確然隤然者著於外吾信之物安之雖險阻在前而無不知知之至則渙然氷釋無能為矣此則易簡之功而非健順之所及也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物得其理則吾何為哉亦位於其中而巳矣

  詩説

  詩序非詩人所作亦非一人作之葢自國史明變太師達雅其所作之義必相授於作詩之時況聖人刪定之後凡在孔門居七十子之列類能言之而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漢興得遺文於戰國之餘諸儒相與傳授講説而作為之序其義必有所授之也於是訓詁傳注起焉相與祖述而為之説使後之學者釋經之㫖而不得即以序為証殊不知序之作亦未為得詩之㫖此不可不辨夫魯之有頌詞過於實閟宮之詩有曰居嘗與許復周公之宇以春秋考之許即魯朝宿之邑也自柦元年鄭伯以璧假許田至僖公時許巳非魯所有嘗地無所經見而先儒以為嘗即魯薛地若難考據而詩稱居嘗與許為能復周公之宇何也葢此詩之作自俾爾昌而熾俾爾夀而臧巳下至天錫公純嘏眉夀保魯居嘗與許復周公之宇皆國人祝之之辭望其君之能如此也序詩者徒得其言而未得其意乃為之言曰頌僖公能復周公之宇以為僖公果復嘗許若未可信也魚藻言魚在在藻有頒其首王在在鎬豈樂飲酒魚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鎬飲酒樂豈魚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鎬有那其居言魚何在在藻爾或頒首或莘尾或依蒲自以為得所也然特在藻在蒲而巳焉足恃以為得所猶之幽王何在在鎬爾或豈樂而後飲酒或飲酒而後樂豈若無事而那居自以為樂者然徒在鎬飲酒湛於耽樂而不恤危亡之至亦焉足恃以為至樂此詩人所刺也序詩者徒見詩毎以魚言物之多故於此亦曰萬物失其性以鎬為武王所都故於此曰思武王恐非詩之㫖也清廟之序曰周公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昔武王崩成王幼周公位冢宰正百官而巳未嘗居攝也漢儒惑於荀卿與夫禮記之説遂以謂周公實居攝然荀卿之言好妄而禮所記雜出於二戴之論於此附㑹其説曰周公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然則成洛邑者周公也至於朝諸侯率以祀文王使周公為之不㡬於僭乎將仲子之序曰小不忍以至大亂以春秋左傳考之祭仲之諌莊公以不如早為之所莊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又曰無庸將自及又曰不義不䁥厚將崩終至於伐諸鄢莊公之志不早為之所而待其自斃葢欲養成其惡而終害之故也故春秋譏之而左氏謂之鄭志以鄭伯之志在於殺也將仲子之刺亦惡乎養成其惡而終害之序詩者曰小不忍以致大亂葢不知此觀莊公誓母姜氏于城潁則莊公之用心豈小不忍者乎召旻所刺刺幽王大壊也始曰旻天疾威而卒章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闢國百里思召公之闢國特其一事耳而序詩者遂以旻為閔天下無如召公之臣焉足以盡一詩之義淇澳所美美武公之徳也武公之徳如詩所賦無施不可序詩者徒見詩言曰有匪君子即稱其有文章武公所以為君子非止文章而巳見詩言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即稱其又能聽其規諌武公所以切磋琢磨非止聽規諌而巳是言也又似非能文者所為即此觀之詩之序非漢諸儒相奥論譔者歟不然何其誤詩人之㫖尚如此至如載馳抑詩稱作詩者諡絲衣引髙子及靈星以証其説若此之類序非詩人作明矣如江有汜言美媵也勤而無怨嫡能悔過也辭意並足矣又曰文王之時江汜之間有嫡不以其媵備數媵遇勞而無怨嫡能自悔也如式微言黎侯寓于衛其臣勸以歸而旄丘曰責衛伯因前篇以見意足矣又曰狄人迫逐黎侯黎侯寓于衛衛不能修方伯連率之職云云何其辭意重複如此若此之類序非一人作明矣或者謂如江有汜之為美媵賚之為錫予那之祀成湯商武之祀髙宗疑非後人所能知而序之者曰不然自詩作巳來必相授於作之之時況聖人刪定之後乎

  春秋説

  名分立禮義明使斯民皆直道而行則聖人之褒貶未始作也名分不立禮義不明然導以名分而或知戒諭以禮義而或知畏猶有先王之澤在則聖人之褒貶因是而作也名分不足以導之使戒禮義不足以諭之使畏而先王之遺意巳不復見則聖人雖欲褒貶亦末如之何矣愚於仲尼作春秋見之周之盛時賞罰一於主㫁好惡公於人心賞其所可賞皆天下之同好也罰其所可罰皆天下之同惡也雖鄙夫賤𨽻猶知名分禮義之所在而不敢犯者不幸雖幽厲失道天下版蕩然天子之權未嘗倒持而名分禮義在天下者亦不敢踰也當是時王迹不熄而雅道存雅道存而春秋不作則褒貶安所著哉奈何東遷之後勢巳陵替賞罰之柄不足令天下而雅道息雅道息則名分踰而禮義喪矣然尚有可救者五霸起而合諸侯尊天子葵丘之㑹伐原之信大蒐之禮有足多者至如魯未可動亦以能秉周禮使先王綱紀之遺意緜緜有存者又幸而一時卿士大夫事君行巳忠義之節間有三代人才之遺風聖人於此知夫導以名分或使知戒諭以禮義或使知畏故與之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而責備致嚴則春秋之作亦其人可得而褒貶歟逮五霸既沒之後春秋之末陵遲愈甚呉越始入中國干戈縱横則中國幾于淪胥矣當時諸侯皆五霸罪人而先王紀綱遺意與夫人才遺風掃地蕩盡終於田常簒齊六卿分晉聖人於此知夫名分不足以導之使戒禮義不足以諭之使畏雖欲褒貶亦末如之何矣故絶筆獲麟止於二百四十二年獲麟之後書陳恒弑其君之事巳非聖人所筆噫春秋不復作其人不足與褒貶歟然自詩亡而春秋作孟軻以為王者之迹熄至於春秋不復作則又先王之澤竭焉可勝歎哉

  管幼安畫贊

  子由涉世難後故其文如此

  余自龍川以歸居潁巳十有三年杜門幽居無以自適稍稍取舊書閲之將求古人而與之友葢於三國得一焉曰管幼安葢幼安少而遭亂渡海居遼東三十七年而歸歸於田廬不應朝命年八十有四而沒功業不加於人而余獨何取焉取其明於知時而審於處已云爾葢東漢之衰士大夫以風節相尚其立志行義賢於西漢然時方大亂其出而應世鮮有能自全者潁川荀文若以智䇿輔曹公方其擒呂布斃袁紹皆談笑而辦其才與張子房比然至九錫之議卒不能免其身彭城張子布忠亮剛簡事孫氏兄弟成江東之業然終以直不見容力爭公孫淵事君臣之義幾絶平原華子魚以徳量重於曹氏父子致位三公然曹公之殺伏后子魚將命至破壁出后而害之汝南許文休以人物臧否聞於世晩入蜀依劉璋先主將克成都文休逾城出降雖卒以為司徒而蜀人鄙之此四人者皆一時賢人也然直巳者終害其身而枉已者終喪其徳處亂而能全非幼安而誰與哉舊史言幼安雖老不病著白帽布襦袴布裙宅後數十步有流水夏暑能䇿杖臨水盥手足行園囿嵗時祀其先人絮㡌布單衣薦饋跪拜成禮今欲使畫工以意髣髴畫之昔李公麟喜畫有顧陸遺思今公麟死久矣恨莫能成吾意者姑為之贊曰

  幼安之賢無以過人余獨何以謂賢賢其明於知時審於處已以能自全幼安之老歸自海東一畝之宫閉不求通白㡌布裙舞雩而風四時烝嘗饋奠必躬八十有四蟬蜕而終少非漢人老非魏人何以命之天之逸民

  御風辭

  多曠達之㫖

  子列子行御風風起蓬蓬朝發於東海之上夕散於西海之中其徐泠然其怒勃然衝擊隙穴震蕩宇宙披拂草木奮厲江海强者必折弱者必從俄而休息天地肅然塵𡏖皆盡欲執而視之不可得也葢歸於空今夫子晝無以食夜無以寢鄰里忽之弟子疑之則亦鄭東野之窮人也然而徐行不見徒步疾行不見車馬與風皆逝與風皆止旬有五日而後反此亦何功也哉子列子曰嘻子獨不見夫衆人乎貧者葺蒲以為屨斵栁以為屐富者伐檀以為輻豢駟以為服因物之自然以致千里此與吾初無異也而何謂不同乎茍非其理屨屐足以折趾車馬足以毁體萬物皆不可御也而何獨風乎昔吾處乎蓬蓽之間止如枯株動如槁葉居無所留而往無所從也有風瑟然拂吾廬而上攝衣從之一髙一下一西一東前有飛鳶後有游鴻雲行如川奕奕溶溶隂陽變化顛倒横從下眎海嶽晃蕩青紅葢雜陳於吾前者不可勝窮也而吾方黜聰明遺心胸足不知所履手不知所馮澹乎與風為一故風不知有我而吾不知有風也葢兩無所有譬如風中之飛蓬耳超然而上薄乎雲霄而不以為喜也拉然而下隕乎坎井而不以為凶也夫是以風可得而御矣今子以子為我立乎大風之隧凛乎恐其不能勝也蹙乎恐其不能容也手將執而留之足將騰而踐之目眩耀而憂墜耳洶湧而知畏紛然自營子不自安而風始不安子躬矣子輕如鴻毛彼將以為千石之鐘子細如一指彼將以為十仞之墉非傾而覆之㧞而投之不厭也況欲與之逍遥翺翔放於大空乎子雖蹈后土而倚嵩華亦將有時而窮矣古之至人入水而不濡入火而不熱茍為無心物莫吾攻也而獨疑於風乎於是客起而歎曰廣矣大矣子之道也吾未能充之矣風未可乗姑乗傳而東乎

  黄樓賦

  子瞻云子由作黄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憒憒者

  熈寧十年秋七月乙丑河決於澶淵東流入鉅野北溢於濟南溢於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子瞻適為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鍤畜土石積芻茭完窒隙穴以為水備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有二丈八尺塞東西北門水皆自城際山雨晝夜不止子瞻衣製履屨廬於城上調急夫發禁卒以從事令民無得竊出避水以身帥之與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潰方水之淫也汗漫千餘里漂廬舍敗冢墓老弱蔽川而下壯者狂走無所得食槁死於丘陵林木之上子瞻使習水者浮舟檝載糗餌以濟之得脱者無數水既涸朝廷方塞澶淵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淵誠塞徐則無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乃請増築徐城相水之衝以木堤捍之水雖復至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既去而民益親於是即城之東門為大刹焉堊以黄土曰土實勝水徐人相勸成之轍方從事於宋將登黄樓覽觀山川弔水之遺迹乃作黄樓之賦其詞曰子瞻與客遊於黄樓之上客仰而望俯而歎曰噫嘻殆哉在漢元光河決瓠子騰蹙鉅野衍溢淮泗梁楚受害二十餘嵗下者為汙澤上者為沮洳民為魚鱉郡縣無所天子封祀太山徜徉東方哀民之無辜流死不藏使公卿負薪以塞宣房瓠子之歌至今傷之嗟惟此邦俯仰千載河東傾而南洩蹈漢世之遺害包原隰而為一窺吾墉之摧敗呂梁齟齬横絶乎其前四山連屬合圍乎其外水洄洑而不進環孤城以為海舞魚龍於隍壑閲帆檣於睥睨方飃風之迅發震鞞鼔之驚駭誠蟻穴之不救分閭閻之横潰幸冬日之既迫水泉縮以自退棲流枿於喬木遺枯蚌於水裔聴澶淵之奏功非天意吾誰賴今我與公冠冕裳衣設几布筵斗酒相屬飲酣樂作開口而笑夫豈偶然也哉子瞻曰今夫安於樂者不知樂之為樂也必涉於害者而後知之吾嘗與子馮兹樓而四顧覽天宇之宏大繚青山以為城引長河而為帶平皋衍其如席桑麻蔚乎斾斾畫阡陌之從横分園廬之向背放田漁於江浦散牛羊於堙際清風時起微雲霮䨴山川開闔蒼莽十里東望則連山參差與水背馳羣石傾奔絶流而西百步湧波舟楫紛披魚鱉顛沛沒人所嬉聲崩震雷城堞為危南望則戲馬之臺巨佛之峯巋乎特起下窺城中樓觀翺翔巍峩相重激水既平渺莽浮空駢洲接浦下與淮通西望則山斷為玦傷心極目麥熟禾秀離離滿隰飛鴻羣往白鳥孤沒横煙澹澹俯見落日北望則泗水湠漫古汴入焉匯為濤淵蛟龍所蟠古木蔽空烏鳥號呼賈客連檣聫絡城隅送夕陽之西盡導明月之東出金鉦湧于青壁隂氛為之辟易窺人寰而直上委餘彩於沙磧激飛楹而入户使人體寒而戰栗息洶洶於羣動聴川流之蕩潏可以起舞相命一飲千石遺棄憂患超然自得且子獨不見夫昔之居此者乎前則項籍劉戊後則光弼建封戰馬成羣猛士成林振臂長嘯風動雲興朱閣青樓舞女歌童勢窮力竭化為虚空山髙水深草生郊墟葢將問其遺老既巳灰滅而無餘矣故吾將與子弔古人之既逝閔河決於疇昔知變化之無在付盃酒以終日於是衆客釋然而笑頽然就醉河傾月墮推扶而出

  祭歐陽少師文

  子由祭歐文不如子瞻然亦師生故人之情泠然可掬

  嘉祐之初公在翰林維時先君處于西南世所莫知隠居之深作書號公曰是知予公應嗟然我明子心吾於天下交游如林有如斯文見所未曽先君來東實始識公傾葢之歡故舊莫隆遍出所為嘆息改容歴告在位莫此蔽䝉報國以士古人之忠公不妄言其重鼎鐘厥聲四馳靡然向風嗟維此時文律頽毁竒邪譎怪不可告止剽剝珠貝綴飾耳鼻調和椒薑毒病唇齒咀嚼荆棘斥棄羮胾號兹古文不自愧耻公為宗伯思復正始狂詞怪論見者投棄踽踽元昆與轍偕來皆試於庭羽翼病摧有鑒在上無所事媒馳詞數千適當公懐擢之衆中羣疑相豗公恬不驚衆惑徐開滔滔狂瀾中道而迴匪公之明化為詼俳公徳日隆歴蹈二府轍方在艱撫視逾素納銘幽宅徳逮存故終喪而還公以勞去公年未衰屢告遲莫自亳徂青迄蔡而許來歸汝隂嘯傲環堵轍官在陳於潁則隣拜公門下笑言歡欣杯酒相屬圖史紛紜辯論不衰志氣益振有如斯人而止斯邪書來告衰情懐酸辛報不及至凶訃遄臻嗚呼公之於人雲漢之光昭回洞達無有采章學者所仰以克嚮方知者不惑昧者不狂公之在朝以直自遂排斥姦回罔有劇易後來相承敢損故事雖庸無知亦或勉勵此風之行逾三十年朝廷尊嚴庶士多賢伊誰云從公導其先自公之歸忽焉變遷又誰使然要歸諸天天之生物各維其時朝暘薫風春夏時宜凍雨急雪匪寒不施時去不返雖强莫違矧惟斯人而不有時時既往矣公亦逝矣老成云亡邦國瘁矣無為為善善者廢矣時實使然我誰懟矣哭公於堂維其悲矣嗚呼哀哉

  代三省祭司馬丞相文

  文有典刑

  嗚呼元豐末命震驚四方號令所從帷幄是望公來自西㑹哭於庭縉紳咨嗟復見老成太姙在位成王在左曰予惸惸誰䘏予禍白髮蒼顔三世之臣不留相予孰左右民公出於道民聚而呼皆曰吾父歸歟歸歟公畏莫當遄返洛師授之宛丘實將用之公之來思岌然特立身如槁木心如金石時當宅憂恭黙不言一二卿士代天斡旋事棼如絲衆比如櫛治亂之幾間不容髮公身當之所恃惟誠吾民茍安吾君則寜以順得天以信得人鉏去太甚復其本原白叟黄童織婦耕夫庶㡬休焉日月以須公乘安輿入見延和裕民之言之死靡他將享合宫百辟咸事公病于家卧不時起明日當齋公訃暮聞天以雨泣都人酸辛禮成不賀人識君意龍衮蟬冠遂以往襚公之初來民執弓矛逮公永歸既耕且耰公雖云亡其志則存國有成法朝有正人持而守之有一毋隕匪以報公維以報君天子聖明神母萬年民不告勤公志則然死者復生信我此言嗚呼哀哉

  書白樂天集後

  予觀蘇氏兄弟於斥廢後並托禪宗一脈以自解脱此類可見

  此篇雖非子由刻意為文而以罷歸潁上之後時已得禪門宗㫖故錄而出之

  元符二年夏六月予自海康再謫龍川冒大暑水陸行數千里至羅浮水益小舟益庳惕然有瘴暍之慮乃留家於山下獨與幼子逺葛衫布被乗葉舟秋八月而至既至廬於城東聖夀僧舍閉門索然無以終日欲借書於居人而民家無畜書者獨西隣黄氏世為儒粗有簡册乃得樂天文集閲之樂天少年知讀佛書習禪定既涉世履憂患胸中了然照諸幻之空也故其還朝為從官小不合即捨去分司東洛優游終老葢唐世士大夫達者如樂天寡矣予方流轉風浪未知所止息觀其遺文中甚愧之然樂天處世不幸在牛李黨中觀其平生端而不倚非有附麗者也葢勢有所至而不能已耳㑹昌之初李文饒用事樂天適已七十遂求致仕不一二年而沒嗟夫文饒尚不能置一樂天於分司中耶然樂天每閒冷衰病發於咏嘆輒以公卿投荒僇死不獲其終者自解予亦鄙之至其聞文饒謫朱崖三絶句刻覈尤甚樂天雖陋葢不至此也且樂天死於㑹昌之初而文饒之竄在㑹昌末年此決非樂天之詩豈樂天之徒淺陋不學者附益之耶樂天之賢當為辨之

  圓覺經云動念息念皆歸迷悶世間諸修行人不墮動念中即墮息念中矣欲兩不墮必先辨真妄使真不滅則妄不起妄不起而六根之源湛如止水則未嘗息念而念自静矣如此乃為真定真定既立則真慧自生定慧圓滿而衆善自至此諸佛心要也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既不住六塵亦不住静六塵日夜遊於六根而兩不相染此樂天所謂六根之源湛如止水也六祖嘗告大弟子假使坐而不動除得妄起心此法同無情即能障道道須流通何以却住心心不住即流通住即被縛故五祖告牛頭亦云妄念既不起真心任遍知皆所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者也佛祖舊説符合如此而樂天八漸偈亦似見此事故書其後寄子瞻兄

  書金剛經後

  錄此二篇稍見子由禪學一派

  予讀楞嚴知六根源出於一外緣六塵流而為六隨物淪逝不能自返如來憐愍衆生為設方便使知出門即是歸路故於此經指湼槃門初無隠蔽若衆生能洗心行法使塵不相縁根無所寓返流全一六用不行晝夜沖沖流入與如來法水流接則自其肉身便可成佛如來猶恐衆生於六根中未知所從乃使二十五弟子各説所證而觀世音以聞思修為圓通第一其言曰初於聞中入流無所所入既寂動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漸増聞所聞盡盡聞不住覺所覺空空覺極圓空所空滅生滅既滅寂滅見前若能如是圓拔一根則諸根皆脱於一彈指頃遍歴三空即與諸佛無異矣既又讀金剛經説四果人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乃廢經而歎曰須陀洹所證則觀世音所謂初於聞中入流無所者耶入流非有法也唯不入六塵安然常住斯入流矣至於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葢往則入塵來則返本斯陀含雖能來矣而未能無往阿那含非徒不往而亦無來至阿羅漢則往來意盡無法可得然則所謂四果者其實一法也但歴三空有淺深之異耳予觀二經之言本若符契而世或不喻故明言之經言如來有五眼近矚牆宇逺覽山河肉眼也隨其福徳見有逺近天眼也知物皆妄坐而轉物慧眼也入萬法遍法界法眼也以慧眼轉物以法眼遍物佛眼也謂如來有慧眼法眼佛眼可也何肉眼天眼之有曰如來為衆生故入諸趣在人則同其肉眼在天則同其天眼如聲聞人住無為法而畏生死則亦有慧眼而已耳

  書楞嚴經後

  蘇氏兄弟並從世途風波中巳而稍得禪㫖為之皈依故能言之如此

  予自十年來於佛法中漸有所悟經厯憂患皆世所希有而真心不亂毎得安樂崇寜癸未自許遷蔡杜門幽坐取楞嚴經翻覆熟讀乃知諸佛湼槃正路從六根入毎趺坐燕安覺外塵引起六根根若隨去即墮生死道中根若不隨返流全一沖沖流入即是湼槃真際觀照既久如浄琉璃内含寳月稽首十方三世一切佛菩薩羅漢僧慈悲哀愍惠我無生法忍無漏勝果誓願心心䕶持勿令退失三月二十五日志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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