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년 5월 25일 토요일

무왕벌주평화

 

武王伐紂平話

 

武王伐紂平話捲上

  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漢三分吳魏劉,

  晉宋齊梁南北史,隋唐五代宋金收。

  話說殷湯王,姓予名履,字天乙;謚法:除虐去殘曰湯;是契十四世孫,主癸之子。以伊尹相湯伐桀,三讓而踐天子之位。順天革命,改正朔天下,號曰商。以建丑之月為正月,色尚白,大濩,作歷,作囿,見張網四面,獸令去三存一,仍取自犯者。諸侯歎德,三十六國來歸。天旱七年,以六事自責,焚身於桑林之野。天降甘雨,天下太平。湯王在位十三年而崩,傳國世三十一王,計歲六百二十九年。今殷紂王是帝乙之子,治天下,名曰辛,一名受,乃湯之未孫也。詩曰:

  商紂為君致太平,黎民四海沸歡聲;

  心婚妲己貪淫色,惹起朝野一戰爭。

  又詩曰:

  世態浮雲幾變更,何招西伯遠來征;

  荒淫嗜酒多繁政,故治中邦不太平。

  若說三皇五帝,皆不似紂王天秉聰明:口念百家之書,目數群羊無錯;力敵萬人,叱吒柱聲如鐘音;書寫入八分,酒飲千盅;會挽硬弓,能騎劣馬。紂王初治世時,有德有能,□□□□□天地陰晴吉凶之兆,時年四十七歲。□□□□□□,封帝國之至□,封三十六鎮諸侯,有一百六十□□之郡。是紂王之臣,一年兩次來朝進奉。客伏諸國,鎮壓小邦,四下蠻夷戎虜,皆是紂王所管。東連大海,西望秦川,南攝九溪,北通沙沱。紂王有感,招得忠臣烈士,文武百官。比干為相、直諫大夫,微子為都堂統政,費仲為大將軍,飛廉為佐將大都督。帥首皇帝稱小耗。紂王有八伯諸侯,殿前宰相宏夭。

  第一東伯侯姜桓楚,坐青州;第二西伯侯姬昌,坐岐州;第三南伯侯楊越奇,坐荊州;第四北伯侯祁楊廣,坐幽州;第五東北伯侯楚天祐,坐揚州,第六西南伯侯霍仲言,坐許州;第七東南伯侯張方國,坐冀州;第八西北伯侯扈敬達,坐并州。

  此是八伯諸侯,儘是先君殿下忠臣,先君尊此八人為兄;合到紂王,拜此八人為八伯侯也。此是紂王重臣處。每到月旦生辰,儘先君真容,左右畫著八伯諸侯,同共行香酌酒,設奠於八伯侯前,亦如先君之前,行香設禮。因為是三帝立國忠臣。此八人立先君三帝,立國忠臣。戊子,都在朝歌,子年無道,在位四年,時年雷震死。第二子太丁在位三年。武乙大帝封立帝乙,在位三十七年,立起紂王為帝。此八伯諸侯立四帝,皆是八伯諸侯匡輔國之立也。詩曰:

  八伯諸侯立帝君,無邪無曲是忠臣;

  生辰月旦皆來賀,恭敬都輸南面尊。

  紂王初登帝位,歸朝治政,前十年有道,八方寧靜,四海安然。天下皆稱紂王是堯舜。

  紂王忽有一日,去後,有正宮皇后來迎王駕入後宮;禮畢,治酒侍宴。有眾宮監妝完備,來迎;姜皇后傳令:來日去玉女觀行香。各令香湯沐浴了,安排王輦。來諗天子去與否。紂辛聞之,問皇后何往。答曰:「臣妾來日詣玉女觀行香去。此玉女是古貞潔淨辨鏈行之人,今為神女,他受香煙淨水之供。臣妾每遇月旦有望日,行香祈祝。」紂王曰:「寡人何不也去玉女觀?」

  今有紂君,令壇司傳聖旨,令四卿八相詣玉女觀行香。四卿八相得聖旨,從駕行香。前詣玉女觀下,紂王與姜皇后入觀內。行香之次,紂主觀看久之,見一簇女中,有一人容貌出眾。紂王思憶女人:「朕宮中無一人似玉女之容儀。」

  紂王如此三日,在殿上觀玉女。乃問玉女:「卿容貌世間絕少!」紂王不去歸朝,只在玉女殿上。是燈燭無數,置酒與玉女對坐。玉女不言。此人是泥身,焉能言之?乃宣費仲,問曰:「玉女是泥身,如何問得言之?」費仲奏曰:「大王只在殿上,群臣皆退去,看玉女之靈□□大王□□。」如此,紂王只在殿上。

  夜至三更以來,紂王似睡之間,左右別無臣侍。王見眾多侍從,一簇佳人捧定玉女來殿上。紂王見之大悅,親迎玉女,禮畢,玉女奏曰:「大王有何事意,在此經夜不去,謂何?」王曰:「朕因姜皇后行香到此,寡人見卿容貌妖嬈,出世無比,展轉思念。今無去志,願求相見,只此真誠。」玉女回奏曰:「臣為仙中之女,陛下為人中之王,豈可寵愛乎?曾聞古人有云:『仙人無婦,玉女無夫』。請大王速去,恐遭譴謫!」王問玉女曰:「何如譴謫?」玉女不得已言曰:「更後百日,終必與我王相見。啟大王,且歸內去。」王問女曰:「有何信物?」玉女遂解綬帶一條與紂王,玉女言曰:「此為信約。」王收之,接得綬帶。忽聞香風颯颯,玉珮丁當,聲聞於外,霞彩騰空。紂王見之,舉步向前去扯玉女,忽然驚覺,卻是夢中相睹。定省多時,只見泥神,不睹真形,視手中果然有綬帶一條。紂王向燈燭之下看玩,思之至晚,悔恨無已。

  紂王只在玉女殿中,三日,亦不聞消息。紂王只將玉女綬帶,思念玉女無限。忽有費仲來殿諫曰:「何不還宮?」王說玉女之言與費仲。費仲奏曰:「大王且歸宮闕,候百日,恐玉女來見我王。」紂王依費仲之言,遂還宮闕。每日如醉,思望玉女前約之事。

  倏忽已經百日,玉女不至。紂王召費仲。費仲至,評議玉女之事。王曰:「玉女誓約與寡人相見,如今玉女不知消息,不來何也?」費仲奏曰:「陛下休憶念,猶自著意玉女,豈可來乎?大王休思玉女之容,恐陛下意情減削,慮久成疾。願大王依微臣之奏,有一事可勝大王見玉女嬌容之思,不負陛下快樂。」紂王問曰:「何事勝寡人樂?」費仲曰:「我王出榜於朝門外,令教在世間應有室女者,盡皆來進。今為闕少正宮宮監,如有可用者,重賜富貴,加賞爵祿。如進來眾中,豈無一人似玉女之容?陛下任意選揀取。王聖意若何?」王曰:「依卿所奏。」

  王便敕令天下諸州、府、縣、鎮、村、街道、店舖、人家,應有室女,盡來進獻。不過月餘,進及千萬,皆無一人似玉女之容貌。紂王不悅,思玉女不勝其恨。

  時有宰相宏夭,見王無喜色,殿下奏曰:「臣啟我王,若要似玉女容貌者,只除我王國中,食我王俸祿之家,富貴足矣,不受寂淡,膩粉妝梳,官宦之家,內有勝玉女之顏。大王降聖旨,敕令天下大小官宦之家,有美女者盡皆來進,必有勝玉女之貌。」紂王聞之大喜:「卿言然也。」即令出榜於朝門之外,教到處大小官宦之家有美女盡皆進上,如有隱匿者,後宮裡得知,全家處死。

  如此遍天下諸官員家委有美女者,皆不敢隱匿,盡來進獻。內有華州太守蘇護,有一女,生得形容端正,有傾城之貌,寰中第一;年登一十八歲,名妲己。當日,太守知帝令嚴,不敢隱匿,親將女子來進獻。約行數日,前到故恩縣,今獲嘉是也,至夜於館驛中安下了。有故恩州太守蘇顏前來管待蘇護,邀入衙中置宴。

  有驛中女子,容儀端麗,去燈燭之下。夜至二更之後,半夜子時,忽有狂風起,人困睡著不覺。已無一人,只有一隻九尾金毛狐子,遂入大驛中,見佳人濃睡;去女子鼻中吸了三魂七魄和氣,一身骨髓,盡皆吸了。只有女子空形,皮肌大瘦,吹氣一口入,卻去女子軀殼之中,遂換了女子之靈魂,變為妖媚之形。有妲己,面無粉飾,宛如月裡嫦娥;頭不梳妝,一似蓬萊仙子。肌膚似雪,遍體如銀。丹青怎畫,彩筆難描。女子早是從小不見風吹日炙,光彩精神;更被妖氣入肌,添得百倍精神。

  至曉,蘇護叫侍從與女子梳妝;忽見女子,大驚,怎有如此容貌!父見了女,大悅:口中不語,心下思之:「我女有分與天子為皇后。」言了,出驛行上,亦有蘇顏送去。

  前盼朝歌至近。蘇顏入朝見帝,至於殿下,山呼萬歲:「臣啟我王,今有華州太守蘇護,有一女來進上。令臣先來見帝。」紂王聞奏,便宣費仲至於殿下,禮畢,紂王傳宣:「今有華州太守來進女子,卿遠去接。」

  費仲出內,迎著太守,各施禮畢。費仲見了:面如白玉,貌賽姮娥;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人間第一,世上無雙,十分相貌。費仲來見帝,奏曰:「女子容貌非俗。」紂王聞奏,即詔蘇護引女子來至殿下,山呼萬歲畢,躬身而立。紂王曰:「賜卿等平身,免禮。」

  紂王見了女子,大悅,賜女子金冠裙佩鳳釵,教左右宮人取之,與此人妝飾,妝飾了再見天子。一似玉女之容貌。紂王大悅,令妲己交去受仙宮內。敕令蘇護為上父之位,賜宅一所。皇丈受天子之富貴。

  王甚寵愛妲己。置酒宴樂之次,妲己忽見王系綬帶一條甚好。妲己問王曰:「我王何處得此帶?好溫潤可愛!」王含笑而言曰:「玉女所與寡人。」又具語:「前共玉女同寤,得此帶與朕,以為信約。」妲己聞言,心生妒害:「臣啟陛下,今教毀了玉女之神,火燒了廟宇。恐大王久思玉女之貌著邪,誤大王之命。此廟無用。」王曰:「依卿所奏。今教燒了廟,打了泥神。」紂王一百日不治國事,只在受仙宮取樂。恐失了天下江山,如此數次諫之不聽。

  有一日,姜皇后降生一太子,名位曰景明王,號為殷交。因王打本人,□降此人,此人便是太歲也。紂王每日在受仙宮中作樂。

  有一日,妲己奏曰:「我王教天下,若有奇珍異寶,進來妝飾宮室。臣妾看玩之。王意若何?」紂王聞奏,即日敕令出榜於內門外,教天下人,若有奇珍異寶,皆來呈進,不得隱匿。前後出榜百日有餘。

  一日,近臣奏曰:「臣啟陛下,今有一賢人來進寶,具見在內門。」紂王聞奏,令宣入來,見帝萬歲了。紂王問曰:「卿何姓?」賢人曰:「臣姓許,名文素;臣出家住於終南山白水洞。」王曰:「爾進何寶?」文素曰:「臣收一口寶劍,特來上與我王。」王曰:「此劍非寶,何用?」文素曰:「臣啟我王,此劍能斷天下人間一切妖精鬼怪。鬼怪若見此劍,鹹皆驚怖,無所逃遁。」王曰:「寡人宮中有何妖怪?」文素曰:「臣見大王宮中,有妖氣上衝牛鬥。大王把此劍去深宮之內壁上掛之,人見不怕;如妖怪見之,失聲叫走,便是妖精。我王用此劍斬之,可以鎮大王六宮三院,永無妖怪。臣見紂王宮中,女人之內,有一妖媚。陛下信小臣之言,留下此劍,除妖滅怪。陛下不信小臣之言,臣將此劍往山中去。」紂王不阻,留了寶劍,將入後宮。

  有妲己來接紂王,入受仙宮內對坐,以酒三杯。妲己乃問天子曰:「大王前者行文字天下人進寶,近日進得何寶?將來與子童隨喜看之。」王曰:「有一寶。」令一宮人取過來,度與妲己。妲己不見,萬事俱休;既見此劍,大叫一聲,奔走如風,約行一二十步,心上怕怖。天子見妲己奔走,問曰:「因何走了?」妲己見劍似一條大蛇走趕。妲己思之:「雖然似蛇趕我,恐王疑我是妖精;待不言,卻如何說?」眉頭一放,計上心來,言:「臣妾不是怕此劍。大王教此劍去別宮中掛著,子童與大王訴之。」王曰:「依卿之言。」令人送了此劍。

  卻說紂王問曰:「因何走了?見甚來?」妲己奏曰:「告大王,臣妾不是怕此劍,今有子童姐姐到來,叫子童要赴仙會去,以此子童待趕姐姐去。卻思大王寵愛之恩,子童卻來辭我王。」王問曰:「誰是卿之姐姐?」妲己曰:「月中姮娥是我姐姐,見大王有棄臣之心,是以來喚子童,欲赴仙會。如大王不用子童,乞願隨臣姐姐去。子童是上界仙女,為憶凡心罪,罰子童來下界。」道罷,泣下數行,有百媚千嬌。紂王見之不忍棄,曰:「朕不責卿之罪。卿姐姐是月中姮娥,比卿容貌若何?」妲己曰:「俺姐姐容貌是仙女,不是凡人;清潔之心,萬年千載,容貌如故。下界凡人被情慾所牽,育女生男,凡人豈比仙人乎?臣妾也難比姮娥之貌也。」被妲己說,感動紂王之心,貪歡恣樂,更不問妲己奔走之事,更那裡管劍之寶?將送在太廟內掛了。

  紂王再問妲己曰:「如何教寡人得見卿之姐姐?」妲己奏曰:「陛下若要見子童姐姐,大王依子童之言,便得見子童姐姐姮娥也。」王曰:「卿當說之。」妲己曰:「去宮內修台座,可高三百尺,名曰『玩月台』,二名『摘星樓』。台上修百間閣子,台下修千間房舍。每年到上元十五夜,於台上筵宴,必見姮娥也。」王聞此言大喜。

  次日,早朝升殿。帝乃傳宣:「朕欲待修台閣宮殿等,寡人問卿等,如何得成?」班部中有費仲、宏夭奏曰:「臣啟陛下,此乃大國之境內,黎民儘是王民,若修此台必就。」皇帝再問費仲、宏夭:「卿等二人如何得就矣?」二人奏曰:「若要疾修成此台,陛下宣八伯諸侯來國詣朝,同共計畫,用志修之,興工必就矣。」紂王:「依卿所奏。」敕令教宣八伯諸侯。

  遂差八道使臣去宣八伯諸侯:東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南伯侯楊越奇,北伯侯祁楊廣,東北伯侯楚天祐,西南伯侯霍仲言,東南伯侯張方國,西北伯侯扈敬達。宣此八伯諸侯。唯西岐州去宣姬昌。姬昌上馬。

  殿使將聖旨,行經數日,到岐州至近,令人先去報國主姬昌。姬昌便出岐州來接殿使;出城行數里,接著殿使,各下馬禮畢,迎入岐州內,至於衙內,焚香拜罷敕文,展開讀了。姬昌大驚,言曰:「王行無道之事,自亂天下。姬昌蒙聖旨,豈敢違慢。」遂引上大夫畢公皋、召公奭,百人相從,共殿使前去朝歌,來見帝。

  行經數日,前到潼關陰符界。姬昌在路中盛行之次,望見一道氣色上衝雲漢。西伯侯掐指尋文,卜一課。姬昌告使命曰:「今日是戊午日,到乙巳時必有大風;至午時雨住。」使命不信。

  二人話語中間,早至巳時;果然有濃雲密佈,狂風微起,遍滿長空,東西霧長,南北雲生,須臾雷震雹閃,雨下不止;頃刻平地成河,溝渠翻浪。至午時,雲散雨收,萬物滋榮。

  眾人都在大林之中避雨,忽見一所古墓;西伯侯又發一課:今日是戊子日,雨降,合主此墓自摧破,此墓中合出一個烈士。才然道罷,古墓自摧。使命見之,大喜言奇。

  姬昌見古墓自摧,佇目視之,見一女子屍形,宛然如生;卻被大雷震破女子之腹,內有一孩兒啼。姬昌令人入墓中取出孩兒來也。左右入墓抱出。諸人不曉,唯有姬昌會之。

  姬昌共使命前行,過堞嶺之下,見一賢士,是雲中子先生。雲中子與西伯侯相見具禮。二人禮畢,言語間驀聞小兒啼。雲中子問曰:「啼者誰家孩兒?」姬昌具說前事。雲中子聞言乃曰:「此子不得拋擲,後十八年必佐西伯侯同破無道之君也。」道罷,西伯侯先會其意,乃留下此子。雲中子先生曰:「此子無姓,可立子午雷震名也,是破紂之凶神也。」

  卻說這西伯侯,與先生相別,只共使命前行。數日,得到朝歌。八伯諸侯盡皆來相見,各具禮畢,議論來日見帝。

  至天明,盡皆到至殿下;鹹山呼萬歲,躬身殿下。天子傳宣曰:「朕欲於宮內修台一所,高三百尺,上蓋百間閣子,下修千間屋宇;故宣卿等議論,同建此台。」問罷,西伯侯姬昌出班奏曰:「大王不可。如修此台,可害萬民之力,恐失農桑之業。大王豈不學堯舜之作聖治,垂衣之禮,天下大定。舜有孝治萬邦。禹有治水九載大功,萬民得脫洪水之厄。時有讓位之德。陛下何不尋思,罷修台之事,去妖婦之容?不然,則苦萬民甚大。陛下豈不學先君之作?今信妲己之言,是為敗國亡家之事。嗟呼!」紂王聞奏欲從此諫,心下不定,又被妲己妖容媚惑,巧言曰:「陛下惜萬民之力,信西伯之言,不修此台;願大王早置臣妾於內宮,臣妾當自死於泉下,若何?」紂王見道,告妲己曰:「寡人教與卿修台閣之事,卿當休慮耳。」

  紂王便宣費仲,時費仲蒙宣來見帝,至金階山呼畢,紂王曰:「寡人欲修台閣,今西伯侯諫朕不可修,卻有妲己專意在修台閣,此事如何?」費仲奏曰:「臣啟陛下,若不修台閣之事,不顯大國之奢華。」紂王聞奏,龍顏大悅:「依卿所奏。」便出榜於朝門。

  紂王曰:「用多少人夫?」費仲曰:「用人夫五百萬。」紂王准奏。遂量地三十圍,令八伯諸侯各修其方,如有慢功者各依地分罰罪,諸侯各施工力,造成台閣,一一完備。

  前後一年,苦害萬民,民不聊生,皆有倒懸之心。後修東鹿台、西鹿台,此台裡外相應,用金玉寶貝裝飾四面,如此富貴奢華,蓋造替卻天宮。更台下栽萬種奇花,又間數行寶樹。台下又修殿宇千間。眾文武皆苦告,紂王不聽,只要修其完備,交萬民受塗炭之苦。詩曰:

  八伯諸侯各建功,修成台閣數千宮;

  君王登此排筵宴,不問生民塗炭中。

  紂王有一日,修成台閣,排御宴,賞群臣。唯有西伯侯姬昌,不避刀斧之誅,越班奏曰:「臣啟陛下,我王好奢華,荒酒色,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必不為敗國之本。陛下豈不聞堯有一子,名丹朱,不肖,不遵先君之法,只好奢華,荒淫濫濁;堯見如此,乃讓位於舜。舜有一子,名商均,亦乃不肖,不遵先君之法,只好奢華無厭。見如此,不可治民,乃讓位於禹。禹至桀王,王為肉山酒池,刷童男童女,裸形對偶,不行仁政,失其天下。陛下休學無道之君,願王學堯舜之聖治,則無後患。」紂王曰:「寡人如此以治天下。」西伯侯曰:「臣啟陛下,修台之事,何是治政?費財千萬,勞苦萬民,何以將此建台錢物養贍貧民之耕鋤,賞犒征夫之徭役?又況我王倉庫不貧,國中富貴。陛下如此,上不順天,下不順地,中不順人;天地人心失之,久後不便。」紂王曰:「怎生不便?」西伯侯曰:「我王聽小臣之言,更後二十餘年有傾國之禍也。必有一夫與我王為患矣!」紂王聞西伯侯之言,王乃大怒,大喝西伯侯曰:「叵耐姬昌言知寡人凶吉之事,更待二十年之後,死在一夫之手也!」

  紂王卻問妲己曰:「爾知寡人凶吉也?」又問西伯:「你死何時?」姬昌曰:「臣啟陛下,更待二十年安床而死也。」紂王聞言大怒,令左右推轉斬之:「你道二十年後安床而死,朕交你目下分屍而死!」左右正欲將西伯侯推轉,性命若何?詩曰:

  台閣重修費萬錢,三才不順為何緣;

  心明若聽姬昌諫,常吉無凶掌世權。

  紂王傳宣欲斬姬昌,有東伯侯姜桓楚出班而奏曰:「臣啟陛下錯矣。大王息雷霆之怒,聽小臣之言:此人第一輔三朝忠孝之臣;第二看先君重愛之人;第三自古及今無斬諸侯之劍。願王詳察,免赦如何?兼此姬昌善會陰陽之造化,知天地之災祥,小臣之言逆王直諫,大王停嗔息怒,且免西伯之罪。」紂於聞奏,令左右卻擁西伯侯至殿下,免觸天顏之罪。

  良久,王問姬昌曰:「道爾善會陰陽,能辨天下之機理,知人窮通壽夭貧寒之事,吉凶禍福之危; 爾今日與寡人發一課,看目下有何吉凶相應之事?免卿不死之厄。」紂王待斬姬昌,姬昌亦不自憂其身,知未合死,知久後合立末主為天命九十七而亡矣。紂王又問陰陽之理,姬昌便看天色早晚,乃辰時也,下一課,課內見今日至甲午時合主從巽起大風也;西北天晴,東南風起,乃到辰相應也,更有廟中泥人奔走,泥馬嘶聲;至乙未時,住也。紂王不信如此之信,令左右監收姬昌在於殿下。別令近臣:「爾去探事。」

  話語中間,早至午時,果然從東南上,大風起,吹沙走石,屋瓦翻飛,折樹之風,一國人民盡大驚;見廟中泥人、泥馬於市中往來。近臣入朝,奏紂王曰:「臣啟陛下,姬昌之課應卦兆也,果然如此!」紂王思念之間早至乙未時也,泥人、泥馬皆入廟中貼然。復有近臣來奏曰:「臣啟陛下,泥人、泥馬卻入廟中。」有詩為證。詩曰:

  課應東南起大風,泥人泥馬市中行;

  國中盡說希奇事,方表殷王色內崩。

  紂王傳宣免姬昌之罪。

  詣來日,八伯諸侯鹹來辭紂王。辭畢,諸侯出朝門外。惟有西伯侯告眾諸侯曰:「紂王更待十五年失其天下也。」道罷,各施其禮,欲待相別。有費仲來辭眾諸侯,有西伯侯道:「費仲,爾是獻利便之人,知妲己亂其天下,苦害萬民之力!」道罷,眾侯相別,各上路行,眾諸侯皆去也。費仲心中懷恨西伯侯之言。

  或有一日,妲己共紂王飲宴在摘星樓上,妲己問王曰:「臣啟陛下,世間有何貴寶與子童玩看?」言罷,紂王曰:「何處有貴寶?」言畢,旁邊轉過費仲來奏曰:「臣啟陛下,臣知一人有寶,堪與娘娘帶玩。」王問曰:「何人有寶?」費仲奏曰:「臣知西伯侯姬昌有一對瓊瑤玉釧,此釧無價之寶也。戴之隨人心意變通四時,欲寒則涼,欲熱則暖;又令人身體輕健,容顏不老。此乃真貴寶也。」妲己聞之大悅,遂乃奏王曰:「此釧,子童須要戴之。陛下如何?」王曰:「此事容易。誰人堪去為使命入岐州去取寶釧?」費仲奏曰:「小臣願為使命,若陛下令別人為使命,恐受西伯侯金珠好財物迷心,不肯將瓊瑤玉釧來。」妲己曰:「言者當也。」先賜金百兩與費仲。費仲謝恩辭王,秉敕上路,連夜不止,經行數日,令人報與姬昌。姬昌聞言,即時出岐州接使命。二人各施禮畢,相從入岐州衙中焚香拜畢,讀了聖旨,管待使命。使命曰:「如今天子敕令小官取寶。」姬昌曰:「何寶?」費仲曰:「是瓊瑤玉釧。」姬昌聞言,心內思量:此事都是此人獻也。西伯侯便取寶釧與費仲曰:「此釧非是等閒,乃奇寶也。此釧戴時,令人身輕體健,隨時而變,令人顏色不老。病者戴之即愈。辟惡除怪,如是妖精見之,驚恐奔走也。」

  費仲得寶釧,辭西伯侯上路。行數日到朝歌,入內見帝,詣於殿下,山呼萬歲,拜畢。紂王問曰:「取寶釧如何?」費仲遂將寶釧獻與紂王。王看釧,見光彩耀日,霞色光輝。皇帝大悅,將費仲入後宮去。妲己迎駕入宮坐,費仲具禮畢,置酒三杯。紂王令費仲獻寶釧,妲已大悅,令:「將子童視之。」妲己不看萬事俱休,才然解開手帕,見寶釧,大叫一聲,仆然在地,四體沉重,口鼻無氣。妲己性命如何?詩曰:

  西周寶釧實奇哉,費仲慇勤特取來;

  獻與妲己初看玩,猛然倒地命將頹。

  紂王親用御手扶起,妲己久而蘇省。多時,妲己奏曰:「不要寶釧,教送出受仙宮去。」紂王問曰:「卿有何疾?」妲己不敢言實情之事,眉尖一縱,計上心來,奏曰:「臣啟陛下,妾往日有痛心疾,今日又發。」又曰:「此釧不好,教賜與姜皇后者。」紂王:「依卿所奏,賜與姜皇后戴者。」妲己心中佐待唬姜後。

  皇后見寶釧,接得戴了,精神倍加,體健身輕,安寧無事。左右奏紂王曰:「皇后戴了寶釧也。」當日,妲己暗宣費仲。費仲蒙宣來見妲己,詣於殿下,禮畢,先賜黃金百兩與費仲:「卿定一計,怎生交貶了姜皇后?」費仲奏曰:「此事小可。臣定一計,便教貶了姜皇后。」妲己曰:「如何是計?」費仲曰:「 明日是姜皇后生辰月誕,娘娘親自前往正宮,與皇后賀生辰;姜皇后見娘娘必怒,娘娘便把頭髮亂了,便來見帝,言姜皇后打子童來。王乃必信,宣皇后問說因依之次,娘娘暗教人藏刀子於皇后腳下。娘娘便奏道:「皇后有害我之心,既無意,大王視之,姜皇后將刀子來墜於地。為大王寵愛臣妾,故有此心。」王乃必信,必坐罪於姜皇后也。」妲己曰:「言者當也。臣且退去。」妲己依費仲之計,詣來日早辰去正宮內與皇后賀生辰。到正宮見姜皇后。皇后果然怒,便罵:「賤材有何面目來見我!你不識羞?」遂罵妲己。

  妲己自把烏雲髻嚲,金冠裊嚲,霞鬢散亂,走入殿上,哭見紂王。王問曰:「卿當悲啼何事?」妲己奏曰:「姜皇后打子童來。」紂王聞之大怒,宣姜皇后來見帝。

  紂王問曰:「爾當打罵妲己為何?」皇后曰:「臣妾不曾打妲己。」王問之次,妲己教宮人暗藏一刀子在姜皇后腳下。妲己奏曰:「皇后有害我王之心。」王乃轉怒。皇后曰:「賤妾豈敢有害我王之心!」王曰:「為何將刀子在於腳下?」姜皇后噎語難言,哽聲怎說,涕淚如雨,怎生分訴?

  紂王不詳事情,大怒;共妲己摘星樓上,傳聖旨,令教皇后與布素之衣,貶入冷宮,教受辛苦。皇后聞言,心中大怒,不顧其命,乃罵紂王:「信邪佞之言,令我死於目下,貶我入冷宮。無道不仁之君,信讒貪色之主,人神共惡,天地不容,不死在萬刃之手,何怒我乎!」紂王聞言大怒,親身驟起,撥轉宮娥,親手扯住皇后。皇后不拒其死,又罵紂王:「昔桀王無道,死在樵門。你信賊婢之言,自亂天下!」言未畢,紂王用手攬衣,一手攬將烏雲髻挽,從摘星樓邊推將樓下去。皇后性命如何?詩曰:

  後宮直諫姜皇后,不聽忠言大可憂;

  怒攬衝冠顏面變,攬衣推下摘星樓。

  皇后身死在摘星樓下。紂王傳宣,教把皇后屍首埋在後宮第七個梧桐樹之下。左右蒙聖旨,將皇后屍首埋。給皇后腕上戴著瓊瑤寶釧,鹹皆埋了。妲己佯詐忘了,故意和寶釧埋了。紂王不問真歹,送了姜皇后,每日共妲己作樂同坐,更無一人敢去諫紂王。

  韶光似箭,日月如梭,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窗外日光彈指過,簷前花影坐間移;

  一杯未盡笙歌送,階下辰牌又報時。

  倏忽十年,姜皇后有一太子,名曰景明王,號為殷交。自皇后卒時,太子始年一歲,別有宮人育之。紂王更不戀太子,至今乃十歲,身長五尺,心有英烈。

  有妲己知太子長大,心中怕怖:「有一皇后正宮中宮人告與太子,知我教天子壞了他母,以此上不便。我今暗宣費仲。」費仲蒙旨至於殿下,具禮,妲己問曰:「卿記得十年前事?」費仲曰:「那一事?」妲己曰:「當日姜皇后死之日,有太子一歲,至今十年,太子欲乃成人,怕姜皇后宮中宮人告與太子得知,恐太子報仇,是此不便。此事如何?」仲曰:「小臣有一計,亦可教娘娘心不生憂。」妲己曰:「如何?」費仲曰:「把皇后宮中宮人除了,萬無一失也。」妲己曰:「如何除得?」仲曰:「娘娘至晚,共王相見,娘娘面帶憂容不悅,王必問,娘娘便奏,只言:「姜皇后宮中宮人,倚著正宮名下,見子童無禮,臣乃難甘,可除之。」王曰:「怎生除得?」娘娘曰:『臣心教陛下,去殿下置一酒池肉林,蠆盆炮烙之所,教正宮宮人相撲,贏底推入酒池,教飲酒醉死;輸者推在蠆盆中,教蛇蠍蜇死。如有不死者,得罪之人推在炮烙煻灰火坑之內。更燒銅柱大紅,縛在柱上,一燒死也。』此乃除之,更無一人告與太子,太子不知仔細,方免娘娘之憂也。」妲己曰:「卿且退去。」費仲蒙恩,便辭娘娘去也。

  妲己至夜,與紂王相見,面帶憂容,顏無笑色。王怪問曰:「卿因何不悅?」妲己詐云:「臣啟大王,今有姜皇后位下宮人,倚著正宮名勢,見子童無禮,巨欲大除之。」王曰:「依卿所奏,怎生除之?」妲己言曰:「我王去殿下置酒池肉林,蠆盆炮烙之刑,教宮人相撲,贏底推在酒池內飲酒;輸底推在蠆盆,交蛇咬蠍蜇。得罪的推在炮烙,教抱銅柱。」紂王見道:「依卿所奏。」即傳宣於殿下,置酒池肉林,蠆盆炮烙銅柱。

  一切都置就。紂王共妲己摘星樓上飲酒,令宣姜皇后宮中宮人,盡皆梳妝美麗。宮人鹹至樓前。儘教去卻宮衣繡裳,只系裙子一腰,教二人相撲,往來風吹,忽有裸體之形。妲己共紂王取樂笑耳。贏者推在酒池之內,交飲酒醉死。輸者推在蠆盆之內,交蛇咬蠍蜇死。如有得罪之人,推在炮烙之內,教抱通紅銅柱燒死,如此無道,損害千人之命。宮女聲哀不止。妲己共紂王取樂無厭,如此無道,國中依言無不知。有詩為證。詩曰:

  狐靈專寵恣荒淫,嗜酒成池肉作林;

  一日朝歌非我有,方知天命果難諶。

  有一日,紂王與妲己在摘星樓上對坐取樂,忽見一人,引太子殷交,此人是東宮奶母馮氏,游於樓下。妲己大怕,自心思:設若奶母馮氏告與太子,知我教天子壞了他母,以此是不便。次日,又暗宣費仲至於後宮,見妲己曰:「昨日子童見奶母馮氏,引著太子;恐馮氏告與太子,知吾交天子壞了他母,切恐太子報仇,此實不便。今宣大夫,此事若何?」費仲曰:「小臣定一計與娘娘,除了奶母。」妲己曰:「如何除之?」大夫曰:「娘娘取一日推作生辰,遍告諸宮監,必來與娘娘賀生辰;奶母必來與娘娘過盞,娘娘佯落盞墜地,又言奶母倚太子勢,欺負子童。娘娘便奏天子,天子必信,坐罪於奶母也。」言畢,「臣且退去。」妲己亦依費仲之言。

  至來日,妲己傳令:「今日是吾生辰。」宮人皆知,都來受仙宮內賀生辰。時有奶母馮氏思惟:妲己損宮人計有千萬人命,我若不是在太子宮內,如今也送了我性命也。可惜了姜皇后!言訖,涕淚如雨。三思之次,不免也去來見妲己。問候禮畢,列尊卑而坐。

  馮氏與妲己過盞上壽,妲己佯落盞墜地,便著惡言罵詈馮氏。馮氏心中驚怕,又見妲己奏曰:「如今奶母馮氏,欺負子童來。」王問曰:「因何敢欺負卿來?」妲己曰:「倚著太子勢,故意欺負子童。願大王與臣妾做主。」紂王見道,轉加慍怒非常,言稱:「叵耐豈敢!」令左右宣馮氏。

  馮氏蒙宣,詣於殿下,山呼萬歲畢。王問曰:「爾何欺負妲己?」馮氏曰:「豈敢欺負娘娘。」妲己奏曰:「願我王與子童做主。」紂王不察其情,乃問妲己:「奶母欺卿,合當甚罪?」妲己曰:「合該炮烙之刑。」王曰:「依卿所奏。」左右宮人推去炮烙之刑,馮氏痛哭,告天子:「大王,可念太子年幼,臣妾乳哺之恩也。願大王赦臣妾之罪。」紂王曰:「寡人欲免爾罪,妲己不肯。」令左右宮人推去,奶母大慟。忽有報與太子知,速來救奶母。果然見宮人將奶母推奔火坑之側,太子高聲喝宮人:「不得無禮!」奶母視之,卻是太子。奶母告曰:「看幼小乳哺之恩,救我性命!」太子聞言道:「宮人且留人,我見父王去。」

  詣於殿下,山呼萬歲畢,奏曰:「我王何故欲殺奶母,有何罪?」王曰:「罪當合死也。」太子奏曰:「且看兒子面,免奶母死罪,貶入冷宮。願父王寬恕。」紂王聞奏,遂免死罪,教入冷宮去。太子謝恩禮畢。有奶母心憂。後有宮監送馮氏去冷宮,朝食凍薤冷飯,夜臥粗惡床席。日往月來,自經半月有餘。奶母每日作念太子,怎知俺冤屈之事。怎見得?有詩為證。

  詩曰:

  詐祈妲己□生辰,馮氏同為祝壽人;

  誤落金盃欺誑我,貶於冷地屈誰伸。

  太子每夜睡臥不寧,精神恍惚。當日太子閒行至後花園中,梧桐樹下;太子看玩之間,忽見一陣旋風,來往繞定太子,左右盤旋千遭,吹得太子衣袂亂散。太子言道:「此旋風好怪麼!」言罷,又見第七個梧桐樹下,有一女人,涕淚交流,哽噎大怨,言曰:「紂王共妲己,太子好無道!」太子聞言大怒,向前來問,至近卻是奶母。

  太子見奶母禮畢,太子曰:「你在冷宮受苦,且自寬懷,我去奏父曰,教奶母去東宮者。」奶母啟告太子曰:「我不愁我身受苦,別有冤屈之事。」太子曰:「有何冤屈?」奶母哽咽不道。太子曰:「爾不言,吾豈得知?」奶母曰:「自從十載之前,太子始年一歲,被妲己讒佞你父王,把爾親母姜皇后從摘星樓上攛在樓下,搠殺爾親母。我養育你到今十載,又教爾父王去殿下置酒池肉林,蠆盆炮烙之刑,把你娘宮中宮監盡皆除之。此是妲己並費仲之計,故壞了千萬人命。妲己又教爾父王修台閣宮殿,費萬民之力,停罷農桑,民不聊生,不納忠臣之諫,儘是妲己並費仲,故教爾父王行不仁無道。今告太子,你娘屍首見埋在後宮第七個梧桐樹下。」太子問奶母曰:「實有此事麼?」奶母哽咽哭告太子曰:「妾言不敢虛誑,恐太子不信,去梧桐樹下看之便見也。」道罷,奶母自覓死咽喉而亡。太子令左右宮人埋了奶母。太子親往梧桐樹下祝曰:「拜告親母,若是母有如此之事,漸時顯其靈,不孝兒與我母報仇。」言罷,姜皇后聽得太子所祝,便顯靈聖去空中,忽作人言曰:「告太子,您娘苦死,不可以說!」太子聞言,仰視空中,果見親母,遂拜畢;見空中滴溜溜落下一件物來。太子加額,不知是甚物。太子接得視之,乃一首詩。詩曰:

  宿冤宿對是無休,妲己生嗔起事由。

  奶母銜冤俱說破,須憑太子報冤仇!

  太子讀罷詩句,再視不復見之。太子慟啕大哭,心中懷恨無限。至夜,太子正睡之間,忽見親母並奶母一切苦楚宮人,來告太子曰:「爾父王無道,寵信妲己之言,把俺等屍首不埋,冤恨無伸。望太子與俺等報仇!」言罷,太子大哭,忽然覺來,悲啼移時,大恨妲己。

  到早晨,專來諫父王。詣於殿下,山呼畢,奏曰:「臣啟父王,如今臣見宮娥痛死,黎民懷憂,皆是妲己一人之過也,教斬了妲己,天下清肅也。」王乃不從。太子去宮見妲己。妲己置酒管待太子。太子接得金盞,用盞便擊妲己。妲己忙走入深宮去了。太子復回於東宮。

  卻說妲己號啕大哭,去見紂王。王問妲己曰:「卿為何悲啼而至?」妲己奏曰:「臣啟陛下,今有太子到臣妾宮中,臣置酒宴待之,太子用金盞打臣妾。以此告我王,與臣妾做主。」紂王聞奏,大怒,令賜太子死。

  卻有一人報與太子知。太子大怒,復往太廟中取寶劍,欲待斬妲己。有一人告與妲己。妲己聞言,乃奏紂王曰:「今有太子去太廟中取寶劍,必欲與陛下為患矣。陛下卻問太子取將寶劍來者,毀卻甚妙。」紂王聞奏,令御弟子虎去取寶劍。子虎蒙宣,去太子處取劍,至於東宮殿下。左右報與太子。太子聞之,大怒曰:「來者必斬!」子虎聞言,卻回奏紂王。

  王聞奏,問妲己曰:「此事若何?」妲己奏曰:「交費仲取去。」王曰:「依卿所奏。」宣費仲至殿。王曰:「今有太子去廟中取了劍也。卿與寡人去取將劍來!」

  費仲蒙宣,到於太子宮中,見太子。太子仗劍,驟出宮來殺費仲。費仲繞石柱而走。太子劈一劍石柱上,火光迸散。費仲脫命而走,至於殿下奏曰:「似此誰人敢去取寶劍?」妲己曰:「如何斬得太子?」費仲曰:「臣定一計,必斬太子。」紂王曰:「有何計?」費仲曰:「去殿下伏了兵士,陛下共娘娘殿上令宣太子,知我王共娘娘在殿上,必來帶劍而見帝,令左右擒住太子,令教賜死。」紂王、妲己聞奏大喜,一依費仲之言。紂王宣太子。太子蒙宣,遂問來人曰:「妲己在殿上麼?」來人曰:「然。」太子見道,袖劍入內,一心待斬妲己,與母報仇。太子便去見帝,詣於殿下,山呼拜舞罷;紂王傳宣,捉住太子,教赴法場斬之。妲己奏曰:「太子先待殺取劍之人,又帶劍入內,此是弒君弒父,太子合該炮烙之刑而死。「紂王:「依卿所奏,教炮烙之刑。」費仲奏曰:「臣啟我王,不可炮烙,恐小邦聞之炮烙太子,恐哂之。不可以。只依法斬之。」紂王亦依費仲之言,令建法場斬之。

  須臾間,去斬太子。百官恣嗟,群臣仰歎。其太子生得相貌堂堂,渾如灌口。人人見者無不下淚,個個觀了,鹹皆傷情。如花仕女見太子,心懷不悅,懶妝梳,似玉郎君,觀儲君意抱傷情,罷宴會無不感悲。

  時有紂王二庶兄,一個是箕子,一個是微子。二人來諫紂王,詣於殿下,躬身諫曰:「臣啟我王,且免太子之罪如何?」紂王不聽,令左右推奔法場。才然便斬,忽有一人,身長七尺,仗劍驟走如飛,至法場揮劍殺之,無人可當,劫了法場,救了太子,往西而去。救了太子的是誰?詩曰:

  法場建起試龍泉,為帶環刀有罪愆。

  不是胡嵩來救卻,儲君一命掩黃泉。

  當日救了太子的是胡嵩。胡嵩引太子,二人相從,至夜到皇伯比干宅內。太子、胡嵩二人見比干具禮畢,比干將二人邀入衙內,置酒管待二人。比干問太子曰:「有何事意到來?」太子大泣,告曰:「如今俺父王信妲己之言,待斬愚子,被胡嵩劫了法場,以此到來,待訴與皇伯。」比干聞言,大哭久之,言曰:「君王不明,自亂天下。棄妻斬子,不修國政,乃信婦人之言,不信忠臣之諫。」言畢,管待二人於宅中。

  住了三日,太子告皇伯曰:「俺王無父子之恩,亦有斬兒之恨,寵信妲己。」言訖淚下。又告曰:「吾欲要將招兵,滅無道之君,斬妲己,誅費仲,報親母之仇如何?」比干勸曰:「君父之間,豈行如此歹事?」太子曰:「父無愛子之心,子有孝父之意,叵耐妲己賤人,教我娘苦死!」

  言語中間,卻說紂王聞胡嵩劫了法場,令費仲、費孟不越一家,搜捉二人。來到比干宅,見比干。二人相見,各施禮畢,比干邀費孟入衙。茶湯罷,費孟曰:「如今敕令吾,不越一家,搜捉太子並胡嵩。上啟皇伯,此二人曾來麼?」比干曰:「怎敢來?我若見,必捉將來見天子去。」二人言語中間,有太子知費孟來搜捉。太子大怒,欲待前來廳上殺費孟去。胡嵩諫曰:「太子殺費孟,不連累皇伯乎?假令便殺了此人,何濟?」太子聽諫,不去。費孟離宅去了。

  至夜,比干共太子議論此事。太子曰:「我往求兵將,必殺無道之君,不顧其父,難捨妲己並費仲!」比干聞太子之言:「大丈夫之志也!」

  至明日,太子共胡嵩二人去辭皇伯比干。辭了,二人便出西門。才行之次,忽見費仲。太子共胡嵩囓齒,仗劍來殺費仲。費仲縱馬而走,不能殺之,只殺了僕人數個。二人走出西門去了。

  卻說費仲慌來見帝,詣於殿下,山呼萬歲:「大王禍事也!」「禍從何來?」費仲曰:「今有靈胡嵩共太子出西門而走;臣見二人,去趕;二人仗劍來殺臣,臣縱馬而走,遂殺了伴當數人。二人去之甚速。」

  紂王聞奏,心中大怒,敕令左將軍蝦吼領兵五百趕太子並胡嵩此人是遊魂神。蝦吼是大耗神,右將軍佶留留此人是小耗神。紂王又教四門都檢點魏鬼、魏歲,此二人是劍殺二神也。眾將來趕太子,太子獨戰眾將,不能鬥敵,太子共靈胡嵩各自逃生走。二人性命如何?詩曰:

  來追諸將若奔風,料敵人間孰比雄?

  幾戰殷君皆喪膽,黃昏逃避廟堂中。

  當日太子一夜躲兵獨行,到一廟中。有一神人來請太子上殿而歇。神兵問太子曰:「何故來此?」太子具說父王不仁無道之事。神兵曰:「你後必破無道之君。吾與汝一法必勝矣。」先贈酒一杯與太子飲之;又與大斧一具,可重百斤,名曰「破紂之斧」。神人便助太子有力也,接大斧入手中。忽然覺來,卻是一夢,果然見大斧在手中。太子自覺有力,弄大斧恰如無物相似。

  至天明,見牌上字名曰「浪子神廟」。道罷,又有蝦吼、佶留留兵來。太子拈斧在手,便與二將決戰。都無數合,殺退二人兵士。太子望朝歌,大恨父王並妲己。

  太子往黃河而進,至於河岸口,見一漁父,太子曰:「漁公,渡予過於此河,感謝勿阻。」漁公曰:「爾是何人也?」太子具說前事,又問曰:「公何人也?」公曰:「吾是紂王之臣,姓高名遜。」太子復問為何在此。公曰:「因初修台時,為吾慢功,故罰吾為長流百姓。今避世在於河中,且為釣叟。今太子不是非常。」專意留太子管待,太子不肯住。高遜渡太子過河,與太子相別。太子前到潼關,便入華山中聚兵,一心待破無道之君。詩曰:

  夢裡神人賜斧斤,故教戰敵二將軍。

  各逃患難漁公渡,猶自心中怨紂君!

  卻說蝦吼、佶留留、魏歲、魏鬼四人回兵來見天子,詣於殿下,山呼畢:「臣啟陛下,如今走了太子,四人俱來乞罪。」紂王聞奏:「卿等無罪。」四人謝恩出朝。

 

武王伐紂平話卷中

  話說冷淡處持過。卻說紂王共妲己,每日去宮中取樂,又依前損害宮人無數。紂王恣縱妲己取樂,如此無道,無人敢諫。

  有一日,妲己奏曰:「子童辨認得孕婦腹中,是男是女。」王曰:「如何知之?」妲己曰:「恐王不信,試將數個孕身婦人,臣妾辨之。」王曰:「依卿所奏。」便宣到百個孕婦人至殿下。紂王問妲己曰:「那個是男?那個是女?」妲己曰:「遂叫過一婦女來,令坐復起。」妲己奏曰:「坐中先抬左足者是男,先抬右足者是女。」紂王曰:「如何得知?」妲己奏曰:「恐王不信,剖腹驗之。」紂王曰:「依卿所奏。」令教左右剖腹驗之,果然如此。每日可廢百人之命。妲己精神越好,此人是妖精之神也。民間嗟怨,客旅哀哉,悲啼不止,無不傷心。詩曰:

  恣情損害幾多人,能辨人間孕婦身;

  今日雖然多富貴,後來劍底作泥塵。

  當日,紂王共妲己游西鹿台前,有一河,號曰「野水河」。妲己共紂王登台上而坐,望見河岸上冬月凌冰,二人欲下水,有一年少者,怕冷,不敢下水,數次上岸;老者,不怕冷而撩衣便過。王問妲已曰:「此二人,年少卻懼冷,年老不懼冷涉河,何哉?」妲己奏曰:「年少者是老生之子,髓不滿其脛,陽氣衰弱,怕冷,不敢涉水。年老者是少生之子,髓滿其脛,傲寒耐冷,雖是肌毛枯伐,陽氣太盛,故不怕冷,便涉河而過。」紂王曰:「如何見得?」妲己奏曰:「恐我王不信,教左右捉取二人,敲脛看之。」紂王曰:「依卿所奏。」令左右捉取二人來斫脛看之,果然如此。紂王大喜,告妲己曰:「卿煞知好事!」如此損害人命,後來不敢來河上過往。紂王令左右去,到處捉人來,於河中試之。每日害數十人命。詩曰:

  刳胎斫脛剖忠良,顛覆殷湯舊紀綱;

  積惡已盈天震怒,瀆天不免鹿台亡。

  又一日,紂王共妲己在於台上,朝日取樂,忽從台下數人籠放出獵之人,駕著鷹雕,打台下過。忽有皂雕飛起,直來台上搦妲己。妲己見了,大叫一聲,走入人叢中去了,被雕抓破面皮,打了金冠。左右捉將放雕人來,斬了其人,滅了全家。因此後人更不敢架雕打台邊過。因此妲己更不游於鹿台,駕卻入內去。每日紂王共妲己,在摘星摟上取樂無休。萬民皆怨:不仁無道之君,寵信妲己之言,不聽忠臣之諫,損害人民之命。紂王今天下變震黎民,廣聚糧草,在朝歌廣有三十年糧,盡底成塵,有胡曾詩為證。詩曰:

  積粟成塵竟不開,誰知拒諫剖賢才;

  武王兵起無人敵,遂作商郊一聚灰。

  又詩曰:

  歷代君臣壯帝基,何如紂王越天期;

  渭公注殺謀天手,血浸朝歌悔後遲。

  紂王聚糧朝歌,倉內盡皆成塵,此乃紂王寵信妲己,不理王道。有八伯諸侯,至春首盡來朝賀。內有岐州姬昌將禮物來見大王。有西伯侯乃集公臣、百官評議欲往見帝之事。有畢公皋、召公奭、榮公顛、宏夭、南宮適、散宜生、太任、逢達、許寂並八士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更有十個王子:武王發、周公旦、千邑尋、萬邑祥、百邑考、管叔鐸、蔡叔鮮、唐叔政、梁叔季、曹叔文十人並君臣,皆至於殿下,禮畢。西伯侯告眾臣曰:「吾今東去朝歌見帝去也。吾聞紂王不設朝政,寵著妲己之言,自亂天下。吾若到朝歌入內,亦因命必諫。我有七年囚阻,眾文武不得來見我,若來見我者,吾身必與您惹大災臨身。吾身災退時,方可歸國,那時破無道之君。眾文武並吾子皆聽吾言者。」眾群臣、王子皆應喏。

  西伯侯先去辭老母太任。西伯侯曰:「上啟母親,如今兒子東去朝歌見帝去也。更後七年方可來也。我母保重歲寒,休憂兒子。」老母哭泣與兒子相別。太任曰:「爾若到朝歌至內,可以著善言諫之。紂王是不仁無道之君,恐誤我兒之命。」西伯侯曰:「我母善保歲寒,兒命不妨,只合有七年大囚之災也。」姬昌當日自課吉凶,告母曰:「去後誓不得教武王子來覷我,必有大禍臨身。」姬昌道罷,別武王上路。有武王言曰:「同隨大王去如何?枉帶累一切人,吾身自當。」姬昌又告曰:「您後七年至中秋,吾免囚牢,吾西歸也。那時文武,您迎我來。」姬昌道了,上路東行。文武西歸。

  文王行經數日,前到朝歌至近。近臣入內奏紂王,至於殿下,山呼萬歲了,奏曰:「臣啟陛下,如今有西伯侯來見大王。」紂王曰:「近宣西伯侯姬昌。」姬昌蒙宣,來見帝。八伯諸侯一齊相等,同去見帝。至於殿下,山呼萬歲,躬身在於殿下。皇帝傳宣,皆令免禮,賜平身上殿,賜繡墩而坐。遂排一宴,賞設八伯諸侯,盡皆飲之。

  眾諸侯見紂王背後簾底坐著妲己,眾文武不敢抬頭。時有姬昌越班出奏曰:「臣啟陛下,小臣有死罪。」紂王問曰:「卿有何死罪?」姬昌曰:「臣不合僭奏,我王不合對君臣上下無禮。」紂王問曰:「如何是君臣上下無禮?」姬昌曰:「今日是君臣聚會,似父子團圓,與文武評議國家之事。卻教妲己於我王背後坐,受了文武將相之禮。大王豈不是輕賢重色,不遵上祖先君之法?大王如此似桀王之近也。臣啟陛下,臣聞大王亦信妲己讒言,置酒池肉林蠆盆炮烙之刑,苦害他人。何故如此?又害良民,斫脛看髓,剖剔孕婦。更修下三百尺高台,並千間殿宇,此乃廢民之業。大王為此人讒言,背妻棄子,亂行乖異,不修正道,不治下民。大王卻不政,國以民為主,民以國為本,國本人民切不失也。大王思小臣之言,斬了妲己,散糧贍國之貧民;修姜太后之山陵;宣太子,立為東宮。此是大王聖治。大王聽小臣之言,天下大安,若不聽小臣之言,久後死在萬人之手。小臣死罪死罪!」紂王聞西伯侯之言,三思久之,不言。卻有妲己喚紂王。紂王起至簾下見妲己。妲己奏曰:「願我王將臣妾殺之。」紂王曰:「為何將卿殺之?」妲己曰:「我王棄奴之心,何不殺了?」紂王曰:「寡人如何是棄奴之心?豈肯殺乎?」妲己曰:「大王既不是棄奴之心,恰則西伯侯惡謗陛下,我王聽之不言。願大王不棄臣妾之容貌,卻把西伯侯斬了者。」紂王曰:「依卿所奏。」

  紂王速臨殿下,於龍床上坐了,乃問西伯侯曰:「若寡人不聽卿之言,久後死在萬人之手。卿如何只恁直毀寡人?」令左右推轉西伯斬之。

  眾文武見待斬西伯侯,齊呼萬歲;震動宮殿,皆奏:「陛下且免西伯侯之命!」紂王曰:「西伯辱朕太甚,如何免之?」有東伯侯奏曰:「臣啟大王,且看先君之面,只罷任去官。未委聖意若何?」紂王曰:「依卿之奏。」令左右卻推近西伯侯至殿下。紂王曰:「寡人欲待教卿便死,且免爾之死罪,囚在羑里城中者。」姬昌得罪,貶在羑里城中,此城在蕩州北七里,今湯陰縣是也。有詩為證。詩曰:

  殺妻棄子害忠良,不果皇天降禍殃;

  恣縱荒淫迷妲己,卻嗔直諫貶姬昌。

  又詩曰:

  十句當言九句休,眾中無語卻無憂;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紂王令著一使臣,監押西伯侯,前至蕩州;教人報與本州太守韓渥,來接使命,禮畢,至衙中。太守開了聖旨,口中不言,心下頻頻作念:枉教西伯侯受苦。更不敢久住,送姬昌羑里城中,每日餐凍食冷飯,身穿布衣,更不教出入。使命復還。

  亦有本州太守,此是弔客神也,為西伯侯仁德之人,常不令人知,暗中來羑里城,以酒食待姬昌,不肯交辛苦。太守告姬昌曰:「我交你私去如何?」姬昌曰:「我若去後,必累公也。不被囚牢之難,以知君憂吾之恩。」太守暗中長得與姬昌道話。日往月去,前後早五六載,姬昌當日離岐州,已知東去有七年囚牢之難。姬昌常問監官,如今紂王無道。那姬昌不愁自身之苦,口念紂王無道,每日在囚城中,長把乾坎艮震巽離坤兌為神將大將軍,使六丁六甲為左右將軍。摘其中十干五行二十八宿,定分八卦爻象,逐年逐月逐日逐時,知吉凶之事,佔人間災福之兆,課身上吉凶之來意,知一年旱澇不勻,五穀絲蠶收成,人民病疾災傷。文王在囚牢之內,一一盡知,剋日定時,並無分毫差錯。文王以六十四卦自卜其身,見卦中更有二日,方免囚牢之難七年。時至仲秋末、季秋初,文王卜下見喜,合受七年方脫。有詩為證。詩曰:

  紂主荒淫國不修,貪迷妲己損諸侯;

  不從西伯忠臣諫,羑里當囚七載憂。

  又詩曰:

  直言骨鯁總皆謀,君不君兮實可羞;

  天然暗助行兵德,萬里江山盡屬周。

  姬昌課罷,至夜得一夢,夢見兩手托天,忽然覺來,姬昌自思大喜,自言:「昔日有殷湯王,得此夢以興天下。」言罷,有一日,才坐,忽有一鳳來朝西伯侯,至於面前如擎而立,一個時辰而去。姬昌佔之,今可免囚牢也,感得天鳳來朝吾也。

  西伯侯囚牢中,常時占卜,以有可歸之期,亦有鳳來見,有萬千般祥瑞,可以待出免囚牢之難。

  話分兩段。卻說岐州,太任並眾官群臣長之。西伯侯之祖,是帝嚳之後,姬名棄,是堯王之後,為後稷神也。姬棄生王季,王季生姬照,姬照生姬昌,文王是也。文王母太任。

  太任召集群臣文武等,評議姬昌之事:「當日姬昌東去之時,曾言:『我見紂王,因命必諫,我有七年囚牢。』方今是七年之數也。如今在羑里城中,誰人敢去探得,看紂王有放姬昌之心?」問罷,大臣眾中無一人言。有姬昌第五子百邑考言曰:「孫兒乞去探吾父姬昌。」眾大臣依言,有大臣散宜生來諫:「臣啟娘娘,曰莫教百邑考去。姬昌去時,曾言但不得來弔問,恐惹大禍臨身。」百邑考不從大夫之言,便辭祖母,將物上路,言道:「拚我一命,去見我父。」言了東行。有大夫上奏太任曰:「令教駙馬祁宏,將兵保護姬昌父子之事。」

  有太子百邑考車馬在路上,不過旬日,前到朝歌內門外;令近臣奏紂王,至於殿下,山呼萬歲了:「臣啟大王,如今有西伯侯太子來見大王,至於內門。」紂王令宣。太子蒙宣至於殿下,山呼萬歲了,躬身立在殿下。王曰:「亦恕卿免禮,平身。」太子遂進禮物與紂王。紂王問:「卿在路跋涉不易?」百邑考曰:「荷大王聖問。」紂王宣太子上殿,賜繡墩而坐;設大宴款之。

  次百邑考哭告紂王。紂王問:「卿泣何事?」百邑考曰:「小臣啟上,吾父七年之囚,看先君之面,免吾父囚牢之苦。」如此三日,哭告紂王。紂王言曰:「此人是忠孝之人,卿休哭,令教放爾父,教你同去。百邑考蒙宣,謝恩禮畢,紂王宣太子上殿,賜大宴飲之。

  次有妲己亦在簾底坐,遂問王曰:「臣聞太子,何人也?」紂王曰:「此是西伯侯之子百邑考。」妲己曰:「妾聞百邑考善能彈琴,今教百邑考操琴一弄,臣欲聽之。」紂王:「依卿所奏。」令近臣取琴與百邑考。百邑考口中不道,心內思惟道:紂王不仁之君。太子為思父七年囚牢之苦,無心操琴。太子再三告紂王曰:「不可撫琴。」紂王不許,特教太子操琴。太子卻不免接得橫於膝上。正調弦,彈一曲名曰「太子忿怒曲」。

  有紂王貪與妲己傳杯飲,不顧太子。太子大怒言曰:「爾侮慢臣賢,而悅婦人也!」用琴擊紂王共妲己,仆然倒地。左右宮人扶起二人,令教左右捉下太子。太子大罵紂王不仁之君,無道之主。妲己奏曰:「罪不干西伯侯之事,罪在於百邑考。今西伯侯囚於羑里城,依法受之,不曾失了君臣之禮。如太子剛硬,天地難容。」紂王問妲己曰:「怎生教太子處死?」妲己曰:「據百邑考欺君之罪,合醢為肉醬。臣聞姬昌善知陰陽,預知前事。封賜肉羹與姬昌食之,若姬昌將此肉便食,非為陰陽人,後與大王不能為患也。放教姬昌歸岐州去。姬昌若見此肉不食,知是親人肉,此是大賢也,久後必與大王為患,和姬昌都教處死,永除後患也。」紂王聞奏大悅,令左右推轉百邑考身醢為肉醬。

  詩曰:

  百邑東去謁上尊,靈狐殿下會群臣;

  握琴惡擊無恩主,不避忠心醢自身。

  其日壞了太子,感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天雷大震,慘霧漫漫,愁雲黯黯,悲風颯颯,怨氣凌空。

  紂王見其日天色非常,大赦天下。妲己以申時以來,王賜肉醬與使命費孟,教姬昌食之。大臣蒙宣,辭王上路。第二日至蕩州見太守,具言訖,一同去羑里城內,見監囚人馮凶。

  卻說姬昌,三日前甲申日,見此景祥,姬昌眼跳耳熱,心神不安。姬昌憂占一課,占一親人合有大禍臨身。到今三日,是丙戌日,有使命至也。

  其時日季秋之月,有榆葉。姬昌於囚獄內拾將葉子,可便為字,漫六十四卦,將榆錢望天吁呵咒曰:「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神靈上卦,一占來意。」擲下卦錢,姬昌見一喜一悲。喜者自身無災;悲者合注子父分離,兒郎在外,必有大禍,心生苦痛,刀劍分屍。雖然兒女有禍,自己無災,也用前事,改變移遣。

  姬昌心內思惟,今日先憂後喜,必有紂王宣命至也。道了,有太守並使命一行見姬昌。禮畢,二人言曰:「今奉王敕,姬昌免囚歸國。今賜肉與姬昌食之,如食了肉羹時,姬昌去國。你兒百邑考見在朝歌等候。」遂取肉與姬昌。姬昌心內思惟:此肉是我兒肉,若我不食此肉,和我死在不仁之君手也。姬昌接得此肉,喜而食之。姬昌告來使曰:「此羹甚肉?此肉甚好。」費孟聞言,心內思之:姬昌非是賢人也!

  費孟卻回去見帝,至於殿下,山呼了,紂王問曰:「卿與姬昌肉羹,如何?」費孟奏曰:「姬昌接得此肉,亦無疑阻,笑而食之。非是賢人也。」紂王知得,大悅,敕令教使臣再去,教放了姬昌,即辭國去。費孟即日便入羑里城,得見姬昌,禮畢,費孟曰:「今奉聖旨,教放姬昌歸國。」姬昌曰:「謝王大恩,一路遠來有勞。」費孟曰:「大王食了的肉,亦是大王兒肉也。被妲己教紂王,將你兒肉試你賢不賢也。」姬昌見言,亦不敢大歎,亦不入朝歌。有費孟共太守、馮凶三人,以亦相辭姬昌。

  姬昌辭了三人,得脫囚牢之苦。姬昌上馬便去,出羑里城半捨之地,姬昌下馬用手探之,物吐在地,其肉盡化為兔兒。姬昌大哭。至今有吐子塚,在蕩陰四里地是也。姬昌望西北寨山偷路日夜而走不止。今古跡在羊河南岸上是姬昌廟。

  姬昌西走近朝歌,前到汲城西北。姬昌前去之次,有汲城將鼓矯、鼓執、鼓適弟兄三人,領兵出門,忽見一人,卻認得是西伯侯。言:「俺奉天子敕,教俺綽路,恐有西兵救劫了羑里城。」喝西伯侯:「不得走!」三人共兵來趕姬昌。

  姬昌見兵馬至近,便走之次,前逢二將。姬昌乃問:「來者何人?」其人卻問:「你是何人?」姬昌曰:「我是羑里內受囚西伯侯也。」來人見道西伯侯,下馬具禮。姬昌問曰:「爾是何人也?」來人曰:「我是紂王太子殷交並靈胡嵩,俺二人特來救姬昌。」言了,鼓三將至近,二人去迎,時乃教戰,殺鼓三人,兵退去了。有殷交共靈胡嵩護姬昌而去。

  卻說鼓將三人令一小將,秉文字入朝歌見帝。至於殿下,山呼了,小將具說前事。紂王聞言大怒,令差左右將與佶留留四人,領兵三千,西趕姬昌,直到西北鄧城。

  姬昌問靈胡嵩:「爾因何來救我?」靈胡嵩說與姬昌之事,此是紂王斬了姜皇后,走了太子殷交。正話間,有鼓將三人又趕姬昌至近前。卻有駙馬祁宏共逢文建來救姬昌,三人抱頭大哭。姬昌告二人:紂王不仁,將百邑考作為肉醬。二人見言,大罵紂王不仁,無道之君。正話間,有紂兵來趕姬昌,與西兵大戰,被祁宏共逢文建殺退紂兵。紂兵復來決戰,相敵一日,至黑不分勝敗。

  時有一頭項來兵救姬昌,內有一將披頭似鬼,肩扛一柄大刀,高聲大叫:「與吾決戰!」來者何人?是錄真山烈人雷震子也。此人被本師說與:當日姬昌至陝西東古墓之事。雷震聞言是西伯侯,心中大喜,上馬橫刀,衝入陣中,獨蕩紂兵。蝦吼、佶留留不敢當,眾兵皆回。

  有雷震來見姬昌,具禮。一時人並眾將,皆言紂王無道,不仁之君。有靈胡嵩左右視之,不見太子殷交,便辭姬昌曰:「若他日有大賢來破紂王,的來相助。小臣尋去,尋太子去。」道畢靈胡嵩便去。有雷震也辭姬昌曰:「若他日去破紂王,必來相助大王。臣且歸洞去,恐本師所怪。」辭了,便去。

  姬昌得免大災,亦去本國。行至十日,前至岐州至近,武王共百官接著姬昌,皆參拜禮畢。姬昌具說前七年囚牢之苦,更醢了百邑考。文武見道,盡皆大哭。姬昌曰:「我當臨行之日,道與您眾公臣,只不得來顧我,亦不合去。」文武見道,大慟久之;哭止,眾臣相從姬昌入岐州,去至城內。姬昌先去見老母太任,禮畢,姬昌仍舊且理天下:重賞三軍,輕收差稅;重修有道,除去不仁;濟贍生民,恤孤憐寡;招賢良,用忠直。天下軍民盡喜。畫地為牢,刻木為吏。治政恤民,囹圄皆空;行人讓路,耕夫垂道;結繩為政,坐朝問道。弔民伐罪,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乃行仁政之德。

  卻說紂兵敗將,回奏紂王曰:「臣啟陛下,如今西伯侯有西兵來救將姬昌去了。」紂王聞奏,心中大怒:此人不是與寡人為患,怎敢亂朕天下矣!紂王不顧,每日去摘星樓上,共妲己取樂。信妲己之言,將人家童男童女,敲脛看髓,不思民苦。東鹿台在衛縣西北,看水;西鹿台在朝歌西北,看山峰。

  紂王有一日昇殿而坐,有近臣奏曰:「臣啟陛下,如今街上有一老人鬻卜,有一女子來買卦;先生算道:『此女子不是凡人,系是上界金星也。』女子見道,化金光去了。萬民盡看,言道好希。差臣見奇異,特來奏我王。」紂王聞奏,言聲道奇:「怎有如此陰陽之人?」令左右去宣賣卜先生。

  近臣奉聖旨,到於街上,宣召先生。先生見言聖旨,不敢久停,便隨使臣來見帝,山呼萬歲,躬身而立。皇帝:「賜卿平身,免禮。」紂王問曰:「卿何姓?」老人曰:「臣啟陛下,臣是東海郡人,姓姜名尚,字子牙,號為飛熊。」紂王問買卜之事。姜尚奏曰:「臣啟陛下,有金星當日變為凡人,來買卜,試探臣陰陽,看合著不合著。被臣課合陰陽,識破,便化金光而去了。」紂王聞奏,言曰:「直怎如此有准?」紂王又問曰:「卿當與寡人發一課,看之來意如何?」子牙言好。

  紂王便起去屏風,去取下十兩黃金;並平天冠御衣;卻轉過屏風來,問子牙:「此屏風後是甚?」子牙曰:「是十兩黃金,平天冠御衣也。」紂王稱奇,心中大喜,又問曰:「卿能驅兵用將乎?」子牙奏曰:「臣做韜書,教大王看之。」紂王曰:「依卿所奏。」子牙去殿下,俄爾做成韜書,便呈上紂王。紂王看之大喜。紂王見此人聰明智惠,更為姜尚孝養老母。紂王封姜尚為司戶參軍,賜宅一區,賞銀百兩。殿下文武見姜尚大喜,天子置御宴飲之。宴罷,文武皆散。

  天昏日晚,紅輪西墜,玉兔東昇,紂王卻歸後宮去。到長壽殿,天子迎著一個美麗佳人,紂王大喜。那佳人,生得形端表正,體態妖嬈,十分容貌。那佳人見天子便躲,躲不及,便山呼萬歲。王問曰:「卿是何人也?」佳人奏曰:「臣是我王臣之妻。」紂王曰:「何人妻也?」「臣是黃飛虎之妻耿氏。」紂王問曰:「卿肯與朕作樂,教卿為後,更教你夫為三公也。卿意如何?」耿氏曰:「大王雖貴,臣妾雖賤,臣無戀貴之心,妾有抱貞之意。南山有鳥,北山張羅,百鳥高飛,羅網奈何?」紂王無一語對之。耿氏又言曰:「狐狸不樂龍王,魚鱉不樂凰凰。妾是庶人,豈樂大王乎?若行無道禮,豈為帝王乎?」紂王笑而放之,耿氏遂罵紂王:「無道不仁之君,故發此言。我夫若知,必無輕放爾!君不識我夫南燕王?」紂王大怒,把耿氏醢為醬,封之一合,令殿使送與柘城縣南燕王。

  南燕使奉敕,便辭,將肉醬出朝去。在路行經數日,到於柘城縣,令人報與食殿王。殿王聞言,出城迎接。接著殿使,禮畢,邀人廳上,管待殿使三杯。酒罷,殿使曰:「今奉王敕,賜肉醬一合與大王食之。」飛虎曰:「殿使,爾不聞紂王不仁,未嘗賜肉與吾食之;又愛把人醢為肉醬,卻與他親人食之。公不聞百邑考醢為肉醬,與姬昌食之?」飛虎又曰:「吾妻耿氏,與妲己賀生辰去也,到今不歸。先令將肉醬與我食之,我問此肉是甚肉也?你若不實說,教爾目下有難!」飛虎仗劍,再問殿使曰:「爾若實說,免賢性命。你若不實說,目下交你分屍而死!」殿使不敢隱匿,實說此肉是大王夫人之肉也。飛虎聞言大怒,罵紂王不仁無道之君。罵罷,南燕王造反。

  時有兒黃飛豹諫曰:「告父王,此事不可以。紂王是大國之君,父乃為臣,不可以反君。雖然我母死,後怎生奈何?」飛虎不從所諫,心中大怒,令左右推轉逆子斬之。後無人敢諫。

  黃飛虎便起三萬雄兵,直到朝歌至近,下寨。時有人奏與紂王。紂王大怒,令宣五將去捉飛虎。五將者是:史元格、趙公明、姚文亮、鍾士才、劉公遠。五將領兵三萬,來趕飛虎。迎著飛虎,決戰二日,敗了。五將令一小校,將回文奏帝。

  紂王聞奏大怒,又宣左將蝦吼、右將佶留留,領兵三千,五將同征飛虎。兩陣決戰,不到數合,被飛虎殺退紂兵。紂將令一小校,將回文來奏,詣於殿下,山呼萬歲:「臣啟陛下,如今五將並左右將,殺不及飛虎,被飛虎當陣上剮了使命。」

  紂王聞奏大怒,令交擊鼓撞禁鐘,聚集文武大臣,評議黃飛虎之事。有費仲出班奏帝:「臣啟我王,令出榜文在朝門外,教招將捉黃飛虎。如有捉住者,即有官爵與之。」紂王:「依卿所奏。」便出榜文在朝門外。

  有姜尚收榜。有看榜人見收了榜文的便是司戶參軍,遂引姜尚見天子,詣殿下,山呼畢。紂王問曰:「卿何以捉得飛虎?」姜尚奏曰:「臣啟我王,用兵五千,用將五人,來日活捉黃飛虎。」紂王大喜。姜尚辭了出內,來日早辰起兵。

  姜尚歸宅辭母曰:「念兒子今有皇帝聖旨,令我收黃飛虎去。」母曰:「吾命老矣,我兒佐主不明,再佐明君有道之主。」姜尚退去,即時點軍,聚將皆足,只有羊刃不至;思慮間,羊刃至具禮畢,姜尚問羊刃曰:「因何不至?」羊刃曰:「為母病未痊,供侍母疾,以此來遲。」姜尚曰:「爾母疾未痊,吾割股肉,可醫汝母疾。即將股肉到爾家作羹,與爾母食之必安。」羊刃謝恩,將肉到家作羹與母食之,果然痊安。羊刃來見姜尚拜謝,言曰:「羊刃無能報答,若逢飛虎,盡命迎敵。」姜尚大喜,先寫計與羊刃。羊刃依計,便起兵來下寨。至夜,羊刃著皂衣褙子去劫黃飛虎寨,被飛虎手下兵將捉羊刃,推見飛虎。飛虎問曰:「誰教爾來劫我寨?」羊刃曰:「姜尚教我來。」飛虎曰:「我不殺你。羊刃,你肯引我去殺姜尚麼?」羊刃言好。便來,亦著皂,不為號,入得姜尚寨前。二人言曰:「開門!」兵士索號,二人應了號,遂放二人入寨中。

  到得姜尚帳前,悄悄無人。忽一人喝言:「左右候甚!」捉下飛虎、羊刃來見姜尚。姜尚問飛虎曰:「你為何反君?」飛虎曰:「為王無道不仁之事也。我妻銼為肉醬,教吾食之,更棄子殺妻,信妲己之言,苦害萬民之命,以此反來。」姜尚聞言,乃知天子無道太甚,言告飛虎曰:「吾不知此事。吾不合捉爾來。我至來日放爾去了。」有費孟諫姜尚曰:「不得放了此人,恐紂王知之,惹大禍臨身。」姜尚不聽此言,乃放了飛虎。

  有費孟走馬入朝奏帝,詣於殿下,山呼畢,奏曰:「臣啟我王,夜來捉住飛虎,被姜尚放了。臣諫不從,言君之短行。姜尚心內必也反也!」紂王聞奏,大怒非常:「怎敢如此!」敕令交費仲去捉姜尚。費孟又奏曰:「如今姜尚,有母在於宅內,先捉來斬之。」紂王:「依卿所奏。」令左右人去捉姜尚母。母曰:「我今死矣,我兒必歸明主。」道罷,捉下老母,推見紂王。紂王令推上法場,斬之老母。

  有費孟來殺姜尚。姜尚先至客館。至夜大陰,走至客館前,到故恩州。姜尚向西方觀望,相真主,言明君在於何處。望見巨蟹宮生紫氣,下接著西秦地。姜尚又窮真命,相侵真主,便往西南去。大哭:「我母死在不仁之君手也!」

  後有費孟,客館不見姜尚去處,卻被黃飛虎殺退紂兵。有黃飛虎也退奔黃河去了。

  有費孟回來見帝,詣於殿下,山呼萬歲:「臣啟陛下,如今姜尚不知何往?」紂王聞奏大怒,令諸處搜捉姜尚。如捉住者,賜官重賞。令交大將飛廉共費孟,諸處搜捉。

  二人奉敕,領兵便去。有人知姜尚西南而去。二將聞之,督兵急趕姜尚。姜尚走入大林中,有一古墓。姜尚跳入墓中。後兵至近,叫言:「姜尚走入此林中去也!」兵將盡入林尋姜尚。約行到百餘步,見一古墓,令教一小軍跳入此墓覷之,見姜尚在中。小校心中大喜道:「拿住姜尚!」去捉,卻不是姜尚,卻是姜尚衣袂覆著枯骨,謾軍之計。小校見不是姜尚,卻出墓中,見姜尚已西走遠矣。此計號曰「遺衣駐軍計」。

  有將飛廉共費孟,領兵又趕姜尚,姜尚晝夜不停,走黃河,入葦荻深處藏。有紂兵往來尋覓之次,聽得水聲,若人投水之聲響。眾將曰:「多是姜尚投水,必溺死也。」二將領兵復回。

  卻有姜尚未肯投水,被姜尚推一大石墜岸,如人落水之聲,志氣過人。姜尚於蘆葦深處,宿至天明。忽見一漁公。姜尚問曰:「公可渡吾過河?」公曰:「爾是何人也?」尚曰:「吾乃姓姜名尚。」又問漁公曰:「爾是何人也?」曰:「吾是高遜也。我前者曾渡太子殷交。」二人共說紂王不仁無道之事,二人言語不盡,乃渡姜尚過河,二人相別。姜尚往西而去。詩曰:

  誰知老母一身亡,奔走窮途且脫殃;

  設若當時投水死,如何周室得榮昌!

  姜尚晝夜不分,行經數日,前到潼關,去見關主姜國舅。姜尚禮畢,具說紂王不仁之事。國舅聞言泣下,歎息長吁。為紂王無道,故意放過姜尚關西去了。行經數日,前到華州山下,忽有數千強人,捉住姜尚,推見太子。太子問曰:「爾乃何處人也?」姜尚具說:「吾是紂臣也,姓姜名尚,字子牙,今為王無道,故來到此。」太子見言,令教放起姜尚來請坐,置酒三杯與姜尚飲。飲罷,尚卻問太子是何人也。太子曰:「父王當日壞了母姜皇后,並奶母馮氏,我是紂王太子殷交。」姜尚見道,便設拜,禮畢,太子大喜,請姜尚同坐,置酒筵宴,管待姜尚。太子告姜尚曰:「吾共爾同破紂,如何?」姜尚言:「未可伐紂,更待數年,伐紂必破矣。恁時方成大事。」姜尚住了二三日,辭別太子西去。姜尚告太子曰:「若遇明君,必與太子去破紂矣。」太子見言甚喜。

  辭別太子,姜尚西進。人盡說西伯侯仁德有道,招賢納士。姜尚心內思惟,便待投西伯侯去,吾命未合發祿,更待數年,方得君臣道合也。然是姬昌重賢,而不可便去自投西伯侯。西伯侯亦不知隱跡之士,姜尚且為釣叟。

  卻說紂將飛廉共費孟,領兵入朝歌見帝,山呼萬歲:「臣啟我王,如今趕姜尚投河而死也。」紂王聞奏大喜,令賞二將,二將退去。

  有一日,紂王宣文武於後宮梧桐園裡,置御酒,賞百官飲宴。盛飲之次,見群花深處,聞一聲響亮。文武皆驚。見一隻九尾金毛野狐在於花樹底下。坐有紂王伯父比干奏曰:「此為妖怪,臣用弓箭射之。」比干拈弓取箭,射中狐一箭,火光迸散,帶箭入窟竅中去了。比干又奏曰:「令壯士掘之。」

  紂王依奏,令壯士掘開窟穴,見華身白面,可有百狐。比干又奏曰:「除此妖怪。」紂王大喜,文武皆退。

  紂王來後宮,見妲己,具說比干之事。妲己見言,一聲仆然倒地。令左右扶起。王怪問曰:「卿何如此?」妲己口也不語,心內思惟,欲言比干壞了我祖上,儘是我枝葉,來氣倒,我恐大王知是妖怪。半晌無言,眉頭一縱,計上心來。妲己奏曰:「臣妾從幼小時心疼,多年不發,今發。」妲己又奏曰:「休交殺害狐狸,殺生害命。」紂王依奏,令出榜於朝門外,並不得殺害狐狸。有妲己心中思惟,乃恨比干,須教死在我手。

  有一日,比干打酒池肉林,炮烙蠆盆邊過,忽有旋風鬧起,睹是枉死生靈。比干見如此之事,言曰:「此是都因紂王信妲己之言,苦害宮妃,枉死之魂,未蒙出離。」比干自言曰:「我是皇伯,可諫於王。」比干心懷此事,至殿下,見紂王與妲己對坐。比干諫王曰:「臣啟陛下,大王寵信妲己之言,置下酒池肉林,炮烙蠆盆;積粟成塵,修建台閣;刳腹斫脛之過,除斬忠臣往醬獻色;損姜皇后,貶殷交,囚姬昌,反了黃飛虎,皆是我王之過也,皆是妲己壅蔽聖聰。大王試可深思,豈不痛哉?除斬了妲己,全門賜死,此是大王仁道復行也。願大王依小臣之言,黎民仰之。」紂王不言。比干又奏曰:「昔日祖父湯王下車,抱屍而哭,有一大臣問曰:『何故哭之傷情?』湯王曰:『朕聞三皇五帝堯舜禹之時,至餓莩死者並無。今到寡人之時,莩亡者無限,豈不是寡人無德!』言罷,湯王遂開倉庫救濟貧民:饑者得食,寒者得衣,天下盡稱聖治之王。此是湯王之德也。陛下思之,依小臣之言,斬了妲己是也。」紂王不悅,不聽比干之言。詩曰:

  唐虞揖遜底和平,及紂如何播惡聲;

  若聽比干忠諫論,江山不被外人爭。

  比干又奏曰:「昔日夏禹王之後,生桀王無道,建都在蒲城州安邑縣,不修國政;出敕令,不交百姓種田養蠶,遞相保守,天下大亂。湯是桀王之臣,見此無道,共伊尹伐之。大王不信小臣之言,亦如桀王之過也。」紂王亦無一言。比干又奏曰:「陛下豈不聞祖父湯王為君乎?天下大旱七年,終日祈雨,雨不降。乃禱社稷之神,雨亦不降。湯王曰:『社稷之神,是堯王之臣也,姓姬名棄,是古堯王之神也;禱之無靈,可宜除之。』太史奏曰:『若要雨降,陛下可燒一人祭天,雨乃降矣。』湯王曰:『罪在朕躬,朕躬有德,上合天心;若下燒一人祭天,何可燒他人乎?罪皆在朕。若天降雨,朕當親登柴籠燒朕。』湯王遂積柴於市中,湯王自登柴籠。四方居民鹹皆仰歎。有太子並皇后,見帝惻隱不忍之心,奏王曰:『俺二人亦登柴籠。』三人在於上,合目而端坐,四面火起,煙焰迷空。民人哀嗟言:『王命須臾而休!』忽睹濃雲密佈,甘澤如傾,萬民稱言慚愧頂禮。湯王命乃不妨,復得存安。民間豐稔,稱湯王聖治大德,然後湯王敕令天下萬民於二月祭社,於八月祭稷。陛下豈不聞之湯王如此聖治?大王依臣之言,久後大便。若不信小臣之言,後死在萬夫之手也。」紂王大怒,令左右捽下皇伯比干,推在一壁。

  王問妲己曰:「此人如何?」妲己心中思惟道:比干坐碩州時,參廟殿神靈,須用三牲肉祭之;有比干來廟,見一穴,令人探之,見床上有一妖狐中坐,探之即出,說與比干相公。相公交用柴點火,撞穴熏之,或去穴中鎖之,見妖狐上湧出去,自後生泉水,今在寒泉村北是也。妖狐西走,前到故恩州,至驛中見蘇護女子,吸了三魂七魄,變為妲己。言比干絕我之祖,今日卻交比干死在我手下,用心與紂王言之。妲己奏曰:「臣聞比干是大賢人也,心有七竅,為人所以聰明智惠。」紂王問:「卿如何知?」妲己奏曰:「恐大王不信,可以剖腹看之。」紂王:「依卿所奏。」令左右剖開比干腹看之,果然如此。紂王大喜:「卿煞知好事!」妲己至夜,遂把比干心肝食之。妲己喜而言曰:「今報了我恨也!」

  紂王又宣文武筵,宣有紂王兄箕子來諫紂王。紂王不從。妲己教把箕子剪髮為奴。又有紂王庶兄微子來諫紂王。紂王亦不從。微子去之。有大將軍崇侯虎偏得紂王之貴意,乃讒臣也。費孟、費仲信妲己之言,故亂天下。有詩為證。詩曰:

  紂隨妲己信崇侯,費仲讒言國不修;

  剖孕蠆盆人受苦,囚賢斫脛事堪羞。

  比干剖腹觀毛竅,箕子佯狂免禍愁;

  飛虎子牙西去後,四方黎庶總歸周。

  紂王自亂天下。

  當日,姜尚西走至岐州南四十里地,虢縣南十里,有渭水河岸,有磻溪之水。姜尚因命守時,直鉤釣渭水之魚,不用香餌之食,離水面三尺,尚自言曰:「負命者上釣來!」姜尚自歎曰:「吾今鬢髮蒼蒼,未遇明主!」尚止北望岐州,想文王是仁德之君;吾在此直鉤釣魚,數載並無一人來相顧。我有心興周破紂安天下,吾待離了此個明君,恐無似西伯侯有仁德。且守天時。

  從前姜尚所圖經紀道路,皆無勝心,運命不通。有妻馬氏,遂棄索休而去。子牙亦不苦留,與休了教去。忽一日,有個樵夫擔著一擔柴,來到姜尚面前放下歇。姜尚見此人面有死氣。姜尚問曰:「君子,爾何姓?」樵夫曰:「我姓武名吉。」尚又問曰:「爾年歲生月日時說與吾,奉賢一相。」武吉說與姜尚年月日時,待姜尚掐指尋文,逡巡相罷。姜尚道:「賢丈今日有人命交加之事。」武吉曰:「有何事?莫與人相爭之事?」姜尚曰:「若你無事,休來見我;若有事,卻來見我。」武吉言曰:「好麼。」道罷別了姜尚,擔柴而去虢縣貨之。至門首,待入門而去,被門子拽住,索門子錢。武吉曰:「待我回來,我賣得柴錢與你。」門子不肯,便打武吉。武吉用手推門子,門子仆然倒地,更不起來,口中無氣致命。被門子左右捽下武吉,武吉大哭,心內想:漁公是好人。

  時解武吉上西岐州見西伯侯。西伯侯不打罵,畫地為牢。文王問曰:「爾傷人命罪過實大,你合償他命。」武吉大哭,言曰:「我一身死後小可,怎奈何老母無人養贍也。」文王聽得此人是大孝之人:「我與爾黃金十兩,教養你老母;更放你七日散誕,你卻來赴法。爾若不來,吾能下課,知汝去處,捉爾到來,的無輕恕!」武吉謝罪而去。

  來到家中,見母大哭,告母具說前事,言:「 磻溪河邊有漁公是好人,善知吉凶之兆,言兒有人命之事,果然致傷人命,要去償他命也。」老母見道,子母二人大哭:「兒必有禍矣。詣早辰,咱子母二人去渭水河邊拜見漁公求計。」武吉依母之言。

  翌日,子母二人前去渭水河邊去見漁公。至磻溪岸上,見漁公施禮畢,姜尚問曰:「爾何人也?」「吾是武吉,前者果然有人命交加之事。今謝文王見吾言老母無主,與武吉黃金數兩,教養母親;更放了七日散誕。今七日限滿,我必當待赴法也。」漁公曰:「曾聞道上,自螻蟻貪生,為人何不惜命?文王既放爾七日散誕,何不走之,避其死矣,何得去赴法?」武吉曰:「罪人若走避死,文王能課,便知去處,以此難走。俺子母二人特來告漁公求計。」公曰:「吾與爾一法,教爾不死,如何?」武吉子母便拜告曰:「若先生免得我不死之難,怎忘厚恩也!」

  漁公言:「放公次到家中,買粳米飯一盤,令食不盡者,拈七七四十九個粳米飯在口中,至南屋東山頭,頭南腳北,頭邊用水一盤、明鏡一面,竹竿一條長一丈二尺,一通其節,令添水滿,頓在頭邊,用蓬蒿覆身;但過當日午時三刻,汝已得活,不妨也。」子母二人拜辭,歸到家中,依漁公之言,用其妙法。至當日午時,武吉不去赴法。

  卻說文王怪武吉不來赴法,遂發一課,知此人避法去投水也。口內生蛆,有丈二水在身,痛死也。文王再不言武吉之事。詩曰:

  傷人武吉當償命,七日歸來知慰親;

  渭水河邊求得計,果然應卦得存身。

  漁公志過文王。

  卻說西伯侯夜做一夢,夢見從外飛熊一隻,飛來至殿下。文王驚而覺。至明,宣文武至殿,具說此夢。有周公旦善能圓夢。周公曰:「此要合注天下將相大賢出世也。夢見熊,更能飛者,誰敢當也?合注從南方賢人來也。大王今合行香南巡尋賢去也。賢不可以伐。」周公說夢,深解其意:「昔日有軒轅皇帝夢見天鳳,而得封後先生,為特滅於蚩尤在涿鹿之野。軒轅皇帝又夢見上天,後至百日,果然升天。又有堯王夢見升天,得帝王。有湯王夢見用手托天,亦得帝位。大王夢見飛熊,必得賢也。」

  文王依周公之言,令排隊仗出門行香。行香回駕,文王去人叢中,卻認得一人。文王驚駭言:「你卻在!」令左右宣武吉來者。武吉蒙宣不敢久停,便來見帝,禮畢。文王傳宣,問武吉曰:「吾課汝避法去投水而溺死也,如何卻不死?」武吉具說曰:「今磻溪岸上,渭水河邊,有一漁公,深會厭法,以此救了武吉之命。」文王見說漁公之計術,文王言:「我恁得陰陽,世無所及,被漁公智過於吾。」言:「武吉,此事是實麼?」武吉曰:「豈敢虛誑?委的是實。」文王賞武吉,更加武吉為隨駕左右千即金牛位引駕大將軍。武吉謝恩。文王言:「卿引寡人出獵。」

  文王翌日早晨,排列隊仗,乘駟馬車出獵,巡狩尋賢。武吉引駕求賢去也。

  卻說,姜尚在磻溪岸上,手持釣鉤,自歎曰:「吾今老矣,年已八十,未佐明君。非釣魚,只釣賢君。」自歎詠一首。詩曰:

  「吾今未遇被妻休,渭水河邊執釣鉤;

  只釣明君興社稷,終須時至作王侯。」

  姜尚歎息罷,忽見正北一道氣色甚好。姜尚道:「更待三日必有王侯至此。」道念其間,從水上流下一片大石,如席來大小,更青紅碧綠,至姜尚面前自住。姜尚心內思惟:吾不克時為將相也。又觀此石面前自住,言自古有封後先生在於此處,從水面上流下此石,至風後面前而止。後軒轅皇帝為將。此石名曰「王皇石」也。在後歎曰,詠詩一首。詩曰:

  片石漂流石岸旁,煙籠寒水色蒼蒼;

  自從呂望興家國,更有何人遇明王!

 

武王伐紂平話卷下

  文王出岐州南四十里虢縣,文王入城,車駕行時,有萬民並大小官員皆來接駕,入衙中歇泊排宴。文王詣翌日絕早出虢縣,南約行到五七里之地,文王見喜氣來朝,百鳥皆鳴。文王告大臣曰:「賢人近也。」又見黃氣沖天。有大臣散宜生、太顛、宏夭、南宮適眾大臣皆言:「賢人近也。」有金牛位引駕大將軍奏曰:「臣啟大王,前是磻溪河岸,是漁公止處也。」文王聞奏:「你先去。」把武吉蒙宣前去,果見漁公手執釣竿。武吉卻回來報與文王,漁公在彼。

  卻說文王望見磻溪河一里地,下車行至岸邊,見漁公,大禮恭敬三次。姜尚不顧分毫。文王近前大禮,漁公舉手指讓,文王大喜而無慍色。姜尚執釣竿,問曰:「公乃何人也?」文王曰:「某是西伯侯姬昌,專來出獵到此,知公大賢,許我伐無道之君如何?」姜尚無言。文王又問:「知公此岸釣引,於天意願,願公表察。昌令四方求探至此,願呈肝膽之智,望賢垂意,頓首頓首,惶恐惶恐,賢意如何?」姜尚見文王大禮之言,心內思惟:此人雖是真主,我不便思文王之德,始三次顧我,我又不顧。文王無分毫慍色,亦無忿怒。此是大君子人也。

  姜尚又試探文王有天子之德。尚答曰:「君非專意舉賢,出獵遊戲亦不是堅心求賢,而乘樂而至。吾乃釣叟,豈取金紫之名乎?臣恐停車駕,請大王且退去。」姜尚道罷,遂入葦葉而去。文王心內思惟:吾自錯矣。令車駕卻入虢縣。文王清齋三日,沐浴聖體。第三日,文王宣文武排鑾駕再去求賢。

  文王隨從前往磻溪至近,有姜尚先知,言文王再來。姜尚立釣竿於岸側,去蘆葉深處不出迎。文王至近下車,共文武步行一二里至岸,卻不見漁公,只見釣竿。文王贈詩一首。詩曰:

  「求賢遠遠到溪頭,不見賢人見釣鉤;

  若得一言明指教,良謀同共立西周。」

  文王詩畢,文王問:「先生何往?只得一句,言著國事,安天下,定社稷,無非大賢指教。」言罷多時,不聞音耗。文王又吟詩一首。詩曰:

  「先生表察再來求,不似先前出獵游;

  若得一言安社稷,卻將性命報恩由。」

  姜尚於蘆花深處,聽得文王志氣,堅心來求賢,姜尚遂出來與文王相見。二人各敘寒溫,禮畢,文王道:「先生還得一句,為立國安邦之法,拜為良臣,公意如何?」姜尚見文王謹意誠心,苦來求告。姜尚乃答詩一首。詩曰:

  「謝君志意詣磻溪,一語安邦定國機;

  吾略亂言匡國法,須教陛下鎮華夷。」

  姜尚詩畢,文王大喜,深謝賢良。西伯侯用手扶姜尚,並眾臣扶定姜尚上車北進。姜尚又答詩一首,詩曰:

  「渭水河邊執釣鉤,文王應夢志心求;

  雖然年邁為元帥,一定周家八百秋。」

  周公又贈詩一首。詩曰:

  「夜夢飛熊至殿前,果逢良將渭河邊;

  曾因紂王行無道,扶立周家八百年。」

  周公詩畢,文王並眾文武等,卻回到岐州。

  翌日,文王排宴,宣姜尚。姜尚蒙宣,詣於殿下,禮畢,與文王對飲。

  文王笑而問曰:「公何姓?」姜尚答曰:「臣姓姜,名尚,字子牙,號為飛熊。」文王見言大喜:「正合吾夢也,此真名將也。賢之妻子在於何處?」姜尚曰:「臣一身遇明君,何憂妻子乎?」文王見姜尚出語奇異,再問曰:「請賢伐紂,立國安天下,如何?」姜尚曰:「臣昔日在於煙波渭水河邊,坐釣之時,非釣魚,只釣賢君。臣既得大王寵用,何愁伐紂安天下乎?」

  文王說紂王無道之事。姜尚曰:「臣盡知之,此上知紂不仁,故來投仁君。」王聞之大喜,先封姜尚為恆檀公。姜尚謝文王恩,禮畢。文武見姜尚皆喜。文武宴罷,皆退。

  有文王夜寢至三更,做一夢,夢見一美人,從外而來,見恆檀公大哭,言:「我是東海龍王之女,嫁與西海龍王之子為妻;今為舅姑嚴惡,請假去覷雙親,到恆檀公境內。我是龍身,去處有狂風驟雨,雹打田禾,風吹稼穡,以此悅我心中。今到恆檀公之境內,不敢降雹注雨,故以此悲啼。」文王大驚,忽然覺來。文王心內思惟:「恆檀公定是大賢能才,智慧之人。至明,宣文武百官設朝。文王說夢與眾文武,鹹皆大喜。

  文王依軒轅行事,安天下,撫黎民,和合陰陽,謹禮地嚴,設山川,拜封姜尚為太公。

  文王設宴,請文武百官,令出太公。太公教文武各行其德,要伐無道之君。太公曰:「天地人三才也,方今天心順,地心利,人心喜也。夫天心順者,雨雪均平,地心利者,五穀收成;人心喜者,萬事通興。此乃天下皆順文王之德也。」

  文王在位三年,三分天下有二矣。有一日,忽思羑里城中之囚,醢百邑考之恨,想紂王不仁之政,無道極甚,遂脹於心,因此得疾染患。文王交請母太任並太子姬發,武王是也。文王曰:「上啟母,善保歲寒,好好將息,切莫生憂。兒子不久歸於冥世。」又囑太子武王曰:「吾歸冥後,你共文武和合,頻賞三軍;好看太公者,此人是大賢人也。只不得忘了無道之君,與百邑考報仇。」文王囑罷,氣乃不回。是日龍歸滄海,鳳返丹霄,一靈真性,乘雲升天。此是文王崩也。

  有母太任問武王曰:「汝為君,如何治天下?」武王起,躬身答曰:「上啟祖母,孫兒言治天下之政:第一、不欺下民;第二、修其國政;第三、不罄民力;第四、用兵衣祿同己;第五、視兵將如吾手足。」祖母聞之大喜:「吾孫兒堪為天子也!」遂將文王山陵葬畢。

  武王設朝,士民皆喜;依聖治事,民皆引領。太公為將。太公每日於相府院治國政事盡善。

  倏忽三載,武王不念伐紂之事,終不用太公。太公長思紂王不仁無道;又思斬母之恨。太公見武王不念伐紂之事,故寫一紙韜書放在武王御案上。

  有日,武王見之,拈來視看,卻是太公造下。其武王稱奇。太公曰:「自天生世兮,無可及。四海興望兮,定可歸。如今老邁兮,未肯伏。昔作釣叟兮,遇明主。武王不用兮,未顯機。磻溪釣魚兮,天命定時。」詩曰:

  「他鉤曲兮我鉤直,直釣上面更無食。

  文王化去不復追,誰問姜公直釣機?」

  又贈詩一首。詩曰:

  「昔日磻溪作釣基,直針不用餌香時。

  自從西伯同車日,三載無人話國機!」

  武王看了文字並詩誦,大喜,遂宣文武至殿評議。召太公上殿,賜繡墩而坐。

  武王問曰:「如何伐紂?先君曾言,羑里城囚,醢百邑考之恨;更為無道損害生靈,貶剝忠臣,寵信讒佞。以此舉卿為將,伐無道不仁之君。如何用事?」太公曰:「欲要伐紂,合天地人心也。」武王遂問眾文武:「寡人今用太公為將,伐無道之君,卿等如何?」有大臣散宜生、畢公皋、召公奭三人共奏曰:「臣啟大王,納臣之言,依上古例,築壇拜將,可破紂矣。」武王:「依卿所奏。」

  遂選良時吉日,築壇,捧轂推輪,公卿大禮,封後正儀,拜太公上壇。黃鉞皂旗,何舒鐙捧,旌節旗旛,黃幡豹尾,牌印封全,立太廟。將一具大斧,頭向主,柄向太公,如有不正,不依太公者,用斧劈之。上祭天,下祭地,中祭神祇。

  武王又問太公曰:「何人為佐將?」太公曰:「吾乃後選日乃拜起。」太公為將,武王排御宴,賞文武。武王又問曰:「何人為佐將?」太公曰:「用周公旦為參謀;用祁宏為末將;用南宮適為先鋒,此人使銅弓鐵箭;用南宮列為先鋒副將,此人使一口大刀。」武王又問:「用兵多少?」太公曰:「用兵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人。」武王曰:「用此些個兵怎破紂王?紂王有戰將千員,雄兵百萬有餘,如何破得?」太公曰:「三有三台,上蒼有三萬眾星,晝夜有三百躔,每進兵三十里,兵之決戰無困,是伐紂之兵也。」武王大喜。

  第三日,太公辭武王去伐紂。武王曰:「寡人亦恨紂王,寡人次卿之後。」武王大兵在後,眾文武同隨。岐州內有太任長國事。

  眾兵將前到潼關去。太公前進,武王御兵後隨。經月餘之間,前到潼關下寨。有關王姜國舅,知西周兵將來至,關門不開。上表奏帝。使命詣於殿下,禮畢,將表文上殿。紂王拆開看之,冷笑微微:「令司戶參軍為將!此人老髦,不足為患乎!」紂王宣費仲、費達、費顏三人,領兵一萬五千去迎西兵。

  三人在路,不經數日,前到潼關,見國舅姜顯,具說前事。費仲三人出兵,與太公對陣。有先鋒副將南宮列與費達相見,二人各施禮畢,南宮列與費達約鬥數合,費達使槍去刺南宮列;被南宮列架起一刀,劈了費達,殺退紂兵。又有費顏縱馬出,與南宮列又戰;不到十合,又被南宮列一刀挫折費顏項骨。殺費仲共兵走上潼關去了。

  見關主姜國舅,國舅問勝敗如何。費仲氣喘難言,良久,具說前事:「被南宮列壞了費達、費顏等,甫能走脫。告國舅,緊把關口,勿令放過周兵;我去見帝,別舉將軍迎敵太公。」費仲囑罷,他去見帝去了。

  有太公進兵至潼關近,下寨,令一小將送一封書與關主姜國舅。前詣關上見國舅,禮畢,獻書與姜顯。姜顯接得書,開視之,卻是太公文字書。書曰:

  「上啟國舅:久不奉顏,喜得安樂。尚昔日事急身危之時,謝賢放過關來。今辰實報賢恩。閉關不出,豈不知紂王無道,恣從妲己之言,將爾姊就摘星樓攢下來,跌殺姜皇后。山陵不修,貶了太子殷交;羑里城囚文王七載,醢了百邑考,反了黃飛虎,斬了吾母,剖了皇伯比干,貶剝忠良。不能賞設三軍,寵信妲己之言,不聽忠臣之諫。不良無道,苦虐萬民。耕夫罷種,織女停梭。天地人臣,鹹皆怨曠。今者天教武王殺伐無道,如賢不肯放關,豈不是助紂作孽?若興兵擊破關門,縛賢見主,吾與賢失了昔日之義也。如賢獻關,吾奏武王,教賢列士封侯,與爾姊報恨,天下太平,豈不美哉!今月日,西周元帥姜尚書。」

  姜顯看了此書,速豎降旗,獻潼關與太公。太公傳令,教兵過潼關東下寨。

  有一小將來報,今有巡河使者胡雷領兵近也。太公見書,乃問眾將:「恁誰人敢去捉胡雷?」問一聲未了,有先鋒將南宮適唱喏:「我去捉胡雷。」便領兵士與胡雷相見。

  兩下軍兵大喊,二將爭功,有如二龍初出海,恰似兩虎乍離山。約鬥十合,見一將撥馬便走,是南宮適。胡雷後趕至近,被南宮適暗取銅弓鐵箭,背後射胡雷一箭。胡雷落馬,被眾將救得。胡雷入陣去了。有南宮適亦回兵入寨,見太公具說前事。太公聞之大喜。

  太公又發一課,言道:「今日有一將來投我。」道罷,果然一將來投,去見武王、太公禮畢。武王問曰:「爾是何人也?」來人具說:「吾乃昔日與太公約期信,若你投西伯侯仁君,佐國為將,必去相助,破無道之君。今知太公為將,故來投之。吾是太子殷交!」武王、太公聞言大喜,教殷交為上將,此人使一具百斤大斧。用了殷交。

  卻說費仲去見帝,山呼,具說前事:「被南宮列壞了費達、費顏也。」紂王聞奏大怒,又令費孟領兵來探潼關。西逢著周兵,南宮適與費孟決戰,殺聲不止。暗中有一小將,斫折費孟馬腳,活捉住費孟,來見太公。太公令建法場,凌遲碎剮,此人是讒臣費仲兄也。

  太公升帳而坐,令教高毀、祁宏二將,領兵一千去收復容城。正行之次,前迎著紂兵,是離婁、師曠,與高毀、祁宏決戰。不鬥數合,被離婁、師曠殺敗。高毀、祁宏復歸營內,來見太公應喏謝罪,太公免罪。又定一計教去噤口巖中伏了兵士,來日決戰詐敗,離婁、師曠必趕;拖逗二人入巖口中,必捉二人。太公說計與將士。

  有離婁、師曠,早聞先知仔細。至來日,南宮適出陣與二將大戰三十合,南宮適詐敗,撥馬西奔。離婁、師曠不去趕,二人於陣上笑而叫曰:「太公你用伏兵計,去噤口巖待捉俺二人,亦早知!」太公聞言大驚:「怎有如此之事,二人先知吾心腸之機?」太公又定計,教兵十三度換衣,來日大戰,兩下用兵,掩殺二將。眾依計。

  有離婁、師曠,先知其計,二人升帳而坐,遂寫文字,令一小將送與太公。太公看了文字大驚:「似此二人先知吾心內之機,如何捉得二人?」太公猶豫不定。有一人前來啟告太公:「此二人:名離婁者是千里眼;名師曠者是順風耳。二人別無一能,只除遠近皆聞皆見。」來報者是把關姜顯告太公。太公見言,歎曰:「奇哉!」吾不知,難捉二人;吾既知,看吾別計,便教捉了二人。」恐二人聽得觀見,遂出陣中,多用幔子遮了。太公寫計,與殷交知之。今眾將不知此計,教眾將看了,依此計先行去陣上擂起鑼鼓,動五百面銅鑼,令師曠不聞此事。次從用三千面繡旗遮了陣面,令離婁不見。太公令翌日辰時大戰,教鑼鼓齊鳴。

  南宮適先出陣與離婁挑戰,二將馬項相交,大戰兩陣,起如雲霧,二人各用心機,刀劈槍刺。高低恰似龍爭寶,往來有似虎爭餐。約鬥到三十合,南宮適詐敗,離婁後趕入陣。離婁被旗遮了陣腳,不見;師曠被鑼鼓聒耳,不聞。二人不聞不見,二將入陣。驀聞旗開,忽睹一員猛將,是誰?卻是殷交,把旗遮地,擒了離婁。被南宮適放一鐵箭,師曠落馬。被將捉住,擁見太公。太公使人教去陝府東崗嶺之下,建法場斬之。

  眾人蒙令,擁二人去法場斬之。忽見一陣大風,起砂走石,似吹揚塵,屋瓦翻飛,對面不能相見。忽於法場上不見二人,不知何往,根覓不見。監斬官並劊子手二人來見太公,二人言奇怪之事。太公問曰:「何事?」二人具說:「於法場上待斬二人,化一陣狂風,不見了此二人。」太公見道,令將士尋覓。左右依令,根尋到陝府東約四五里地,見軒轅皇帝廟門前兩壁廂,有千里眼、順風耳。左右報太公,太公見言,更不窮究二人之事。遂去取復容城。

  太公傳令,兵將速至澠池。有一大將姓秦名敬,出城領兵與殷交相見。秦敬問殷交:「爾為甚反背朝廷?」殷交曰:「我為紂王無道不仁,故來伐之。你肯獻城與我麼?」秦敬曰:「你鬥得我時,情願與你;若斗不得我,你見我這手中大刀麼?」殷交大怒,縱馬與秦敬刀來斧去,不數合,被殷交架了秦敬刀,兩手掄斧一劈,秦敬分屍而死。敗兵卻回。殷交收了澠池地,前到洛陽。

  伯夷、叔齊諫武王:「臣不可伐君,子不可伐父。啟陛下:父死不葬,焉能孝乎?臣弒君者,豈為忠乎?陛下望麈遮道,今日諫大王休兵罷戰。紂君無道,天地自伐,願我王納小臣之言,可以回兵,只在岐州為君。大王有德,紂王自敗也。」伯夷、叔齊如此之諫,故意先交前面揚塵遮日,只見昏暗,只圖武王聽之,回兵不戰。

  武王不納伯夷、叔齊之諫,言曰:「紂王囚吾父,醢吾兄;損害生靈,剝戮忠良;剖剔孕婦,斫脛看髓;酒池蠆盆,肉林炮烙之刑;棄妻逐子,民不聊生。朕順天意,伐無道之君;稟太公之智,東破不明之主。若不伐之,朕躬有罪。卿等且退。」二人又諫曰:「大王休兵罷戰,不合伐紂,恐大王逆也。」武王大怒,遂貶二人去首陽山下,不食周粟,采蕨薇草而食之,餓於首陽之下,化作石人。後有詩為證。詩曰:

  讓匪巢由義亦乖,不知天命匹夫災;

  將圖暴虐誠能阻,何是崎嶇助紂來。

  又詩曰:

  孤竹齊夷恥戰爭,望塵遮道請休兵;

  首陽山倒有平地,應是無人說姓名。

  太公催兵,前犯洛陽。有主將徐郎、徐蓋,更有徐升、徐變。徐郎曰:「今有周兵至近,恁誰敢退周兵去?」有徐蓋曰:「我去退周兵。」

  徐蓋領兵出城迎周兵,太公佈陣,名曰「六甲陣」,陣上見一人,是南宮適;一人是徐蓋。二人挑戰,約鬥數合,南宮適先敗了徐蓋,後趕引入六甲陣中困了,徐將令一小軍,將文字往洛陽求救兵。小將入城,見徐郎喏罷,言:「你弟教取救兵,今見困在陣中,不能出之。」徐郎見言,大怒:「喑,我教你去捉太公,主將倒來取救兵!」徐郎傳令不得去救,恐失了洛陽。四門牢閉,夜亦巡城。不去救徐蓋。

  二子來告伯父:「俺弟兄二人,願去救我父。」徐郎不許去,被徐升、徐變擒住伯父徐郎,獻了洛陽與殷交。殷交二人遂引二人見太公。殷交具說前事。太公聞言大驚,叫擁過徐郎來。太公曰:「你若順我則生,不順則死。」徐郎曰:「寧死不順周兵。」太公大怒,教斬了徐郎,放了徐蓋,收了洛陽。太公教兵前進,武士隨駕入洛陽,歇泊三日。

  太公兵前到汜水關九項渡前,逢紂兵來迎。有將是烏文畫,此人身長一丈七尺,腰闊數圍,拳打萬人,不可當敵。長食萬人之飯。紂王游黃河時,有一隻大船,名曰:「和州載」,二名「七里州」,萬人不可拽動。被烏文畫獨拽此船,逢間道崗坡或旱地,刀如水中,拽亦然。烏文畫者,即奡盪舟,本是東海人也。來迎太公決戰。太公令祁宏與烏文畫戰。二人出陣,戰鬥不到十合,敗了祁宏。又令南宮適與烏文畫戰,不鬥十合,敗了南宮適入陣中。太公又令殷交與烏文畫決戰,鬥到十合,被殷交翻身展臂,持百斤大斧劈烏文畫之斧。被烏文畫手□眼辨,用銅叉架了殷交。如此三日,無人與烏文畫決戰。

  有一日,太公定計,南有廣武山荊索谷,先鋪了機略。來日,太公交南宮適再與烏文畫決戰。南宮適用盡平生氣力死戰,約鬥百餘合,被南宮適使銅弓鐵箭射烏文畫。南宮適箭無空發,奔奡盪舟,正中面門。被奡盪舟用手接了箭。南宮適翻身又射,箭箭相沖,連發三十支鐵箭,被烏文畫左右手接之,三十隻箭不貼身。又敗了南宮適,慌奔廣武山走。奡盪舟後趕。奡盪舟言曰:「吾不捉了南宮適,誓不東歸!」遂趕南宮適入廣武山中。

  至夜初明月之下,只見馬軍陸續入此山。奡盪舟趕南宮適入荊索谷。南宮適過登於山啜。烏文畫獨入谷中,被太公教兵將截了後路。別路放過南宮適去了。卻用石頭屯了出入之路,放火燒之。烏文畫逃竄無門,火燒奡盪舟而死。

  太公破了烏文畫,領兵至黃河,前迎紂王兵將五員前來迎敵。一個是史元革、趙公明、姚文亮、鍾士才、劉公遠五人,領兵將來迎敵戰。太公卻令南宮適、南宮列、殷交三人與紂兵混戰。約鬥數合,敗了五將,速上船去,於水中不動。太公定一計,令教三軍離河岸一二里下寨,取酒食賞三軍。

  時至三更,飲酒食肉,歌舞無休。有船上五人聞知取樂之事,以此船上五將,令三將來劫太公寨。有趙公明、姚文亮、劉公遠三人下船來劫太公寨。太公令兵士南退一里,盡留下酒肉。三人見之大喜。三將並小軍盡食肉飲酒歡娛,縱意飲之,此酒原是藥酒。須臾,藥倒三將並眾兵士。太公潛兵捉下三將,多時,藥發命盡。

  有史元革、鍾士才二人在船上,不曾來,被太公令一小將至岸,叫二人曰:「今有三將探得便利,周兵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人,約一半降盡,教來叫你二人同捉太公!」二人聞言,忻忻下船,進步至岸頭;被殷交、祁宏捉住二人,擁見太公。太公不斬二人,先佔了船隻。此二人皆送在黃河裡,教溺死。

  太公上船,把戰鼓擂動渡河。才待渡河,忽起大風,吹得太公傘柄曲了。自後號為「曲柄傘」。大風三日不止,太公用三牲肉祭河,神風乃方息。太公傳令交南宮適先渡河下寨,太公然後渡河;武王並眾士皆渡河去。

  有太公來見武王評議,知得紂王拜起大將,舉起大兵來迎。太公奏武王:「咱下五武寨,名號曰:「第一、廣武寨,教文建、許寂下;第二、揚武寨,教周公旦、祁宏下;第三、武德寨,教畢公皋、南宮列下;第四、武勝寨、教太公、南宮適下;第五、修武寨;召公奭、宏夭、殷交、武王下。此寨靠黃河下,不動。等紂王兵來,一陣須捉紂王。」

  卻說紂王今知西伯侯兵來過黃河,來時用司戶參軍為將。紂王冷笑微微:「此人年邁,不足為患乎!」前時有費仲去探潼關,敗了回來,見紂王具說太公之事。紂王不信。今過孟水,紂王令文武評議之事。文武蒙宣,鹹詣殿下,山呼畢。紂王問曰:「寡人知周起兵,將過孟水;今問卿等,恁誰敢去為將捉太公,收西周武王?若得勝回來,寡人也不負卿等之力。」問一聲未了,有費仲出班奏曰:「臣啟陛下,臣舉一人堪為大將矣。」紂王曰:「是誰人?」費仲曰:「交崇侯虎為大將;教薛延沱為副將,此人封為白虎神;蔚遲桓,此人封為青龍神;要來攻,此人封為來住神;申屠豹,此人封為豹尾神;戌庚,此人封為太歲神。戌庚以下眾將,百萬雄兵,守朝歌者無數。教彭舉、彭矯、彭執三人先鋒將。」紂王:「依卿所奏。」拜起崇侯虎為大將,領兵百萬,來收西周。在路行經數日,前到故恩州西陵底下了寨。崇侯虎知太公下五武寨,崇侯虎亦下五星寨:第一、木星寨,飛廉下;第二、水星寨,申屠豹下;第三、火星寨,薛延沱下;第四、金星寨,蔚遲桓下;第五、土星寨,彭舉下。

  時有先鋒將彭舉先出陣,與殷交決戰。二將挑鬥,馬項相交,約戰十數合,被殷交一斧劈了彭舉。有彭矯見劈了彭舉死了,心中大怒,縱馬與殷交鬥敵;不到三合,被殷交又劈了彭矯。又有彭執,見殺二兄,大怒;又與殷交戰,被殷交又劈了彭執。這殷交一陣壞了三將。

  卻有敗軍,回去寨內,見崇侯虎具說前事:「如今被殷交壞了三員將也!」 崇侯虎聞言大怒,言曰:「今日一陣,殺吾三將。我親自與太公相見!」崇侯虎便跨馬擔刀來與太公相見。

  太公詣陣前,問崇侯虎曰:「吾今見紂王無道不仁之君,自亂天下,苦害生靈,天地難容。西周故來伐之。你肯順西周麼?若你肯順,便教你封侯之貴如何?」崇侯虎聞言大罵:「爾負紂王之恩!王雖無道,久為大國之君。食王祿矣,豈可棄乎?爾無道禮!」太公曰:「爾不識時變,不解天機。」崇侯虎不言。太公又問曰:「爾識我陣麼?」崇侯虎曰:「我識你陣,名曰是『五武陣』;取五將為陣,名『五虎陣』,靠山河。」太公曰:「你識我陣,你敢打我陣麼?」崇侯虎曰:「紂君拜吾為上將,特來決戰。爾言甚敢打陣麼?」道罷,縱馬橫刀,衝入陣中。

  崇侯虎叫喊之次,忽聞鑼鼓齊鳴,撞出五員戰將:一個是文建,一個是祁宏,一個是南宮列,一個是散宜生,一個是許寂。五將等迎敵崇侯虎。崇侯虎大困,乃知衝陣,不知出陣,心迷慌急。當頭又撞一員猛將,是殷交。此乃當住崇侯虎言道:「棄馬離鞍受降!」崇侯虎不肯,又與殷交戰。被殷交一斧砍折崇侯虎馬腳,被眾將捉住崇侯虎,擁見太公。

  太公問曰:「爾肯順我麼?順則生,不順則死。」崇侯虎曰:「食君之祿,曾聞道在家竭力方為大孝;佐國身亡,此乃盡忠。吾寧可餐刀,不順西周!」太公教建法場,劊子蒙令,斬了崇侯虎,獻首級武王,封為夜靈神也。

  又有飛廉領兵出陣索戰。西周有祁宏亦出陣與飛廉決戰。二人馬項相交,約到百合,不分勝敗;又鬥到數合,敗了祁宏,飛廉後趕,入陣中。被太公鞭梢指點,眾將挪身,把陣變為八卦陣。祁宏回來,卻與飛廉再戰,困了飛廉。飛廉大罵太公:「你雖困我在陣中,你怎捉得我?」太公見道,叱喝後軍。後軍聽得齊臨,捉住飛廉,擁見太公。太公教斬了。劊子蒙令,斬飛廉首級獻武王,封為大將。

  又方相身長一丈,使畫戟,與御兵戰,用戟刺中武王御馬。畫戟又待刺武王。方相見金龍護體,紫氣籠身。方相躍身下馬,棄戟便拜武王,山呼萬歲,言:「乞死罪!」武王見方相順降,大喜言曰:「免爾罪。」立封為開路引駕大將軍。方相父方昌,與紂王殿下,封為廊將,祖本是拒橋人也。

  又有豹尾與太公相見。豹尾大罵太公:「爾反紂王的逆賊!曾為釣叟屠肉於市,賣醬於村;妻不能贍,中路分離。據你所為,豈作上將乎!」太公聞言,大笑曰:「吾窮天命,佐有道之君,伐無道之主。」道話之次,被南宮適用鐵箭射之,豹尾大怒,與南官適決戰。不鬥十合,被南宮適戰住豹尾長槍,馬項相交,被南宮適活捉住豹尾,擁見太公。太公教斬了者。劊子蒙令,斬了豹尾,獻首級與武王。武王大喜。

  有人報曰:「西南見一隊軍,擁一員將。」至近下寨,令一小卒,來見太公,言曰:「南燕王黃飛虎至,願助氣力伐紂。」太公聞言,奏武王曰:「有黃飛虎至,助大王伐紂者。」武王大喜,便宣至見帝,山呼畢,封為先鋒招討大將軍。南燕王遂合兵伐紂。

  至夜,卻說紂王許多兵將,與周兵混戰,周兵眾將各認著紂將決戰。被黃飛虎出陣,用大刀便劈紂王。紂王急走,劈著紂王戰馬,負痛不能走得。被眾將護之,紂王得脫。

  有費仲與殷交相敵,被殷交引臂展手一斧,斫費仲馬頭落地,活捉費仲,推見太公。太公並眾將士恨之,令於陣中剮肉,去九鼎鑊內烹而食之。

  外有魏歲、魏鬼二人,倉皇無覓前途。魏歲見殷交、西周武王、扈敬達,縱馬將奔,無故落馬墜地,被扈敬達縱馬殺了魏歲。魏鬼持槍混戰。

  不久,紂王回馬恰待走,正迎著引駕大將軍武吉。武吉喑嗚叱一聲:「不得走!」魏鬼不能支持,被武吉殺之。其餘兵將盡殺之。惟有紂王一身尚在,領著敗兵前往朝歌去。又被黃飛虎、殷交二人,剿殺一陣,殺得兵士十人亡九。唯有紂王得脫,將著些小敗將走入朝歌去了。

  武王傳聖旨,教圍朝歌城。於四下用兵,下三十六寨。唯有朝歌守關紂兵背紂者不少,順周者極多。

  當年戊午日,四方兵將盡至孟津,八伯諸侯不會而自詣,鹹皆來朝武王。詣於武王前,鹹山呼萬歲,賀萬千之喜。武王見天下眾諸侯鹹詣,心皆喜順。

  武王設宴管待眾諸侯及眾將軍士。筵宴畢,下令教兵將盡圍定朝歌,攻城。兵士東下至同山百路,西下至太行山,南下至遂村,北下至清河。清河上有石橋村,石橋村北有東橋村、西橋村。於衛縣西二里,有照刑台。南北河橋邊便是紂王殿。紂妻妲己摘星樓,在深山內磨石嶺北是也。紂王夏月天避暑安都村,北有白龍潭;廟後有山巖,名曰倉谷,此處藏糧,至今無數也。有太公克下戊午日甲子日,天降沖雷之聲,恁可破紂也。武王曰:「有諸侯助伐朝歌,至癸亥日,有一路兵來委的投我。」令人去探,見當前一員猛將,此人身長一丈,肩擔一柄大刀,披髮似鬼,似擒龍捉虎之雄。卻是錄真山學業之人,雷震子也。詣於武王面前,攀鞍下馬,山呼萬歲罷。武王大喜:「果然來投我!」

  武王又曰:「此城必破,願天降三日血雨淋城。教天雷震地,城自摧破。」言罷之次,太公令教四下兵將一齊打城,三十六寨一齊發喊之次,果然,天雷震城,血雨微微,天愁地慘,日月無光。癸亥日打城,至夜又至曉,是甲子日早辰,於城四下兵將一齊喊聲,果然城牆自摧,三十六路打破城池,有兵、將、元帥,一齊入城去捉紂王。一城百姓見城自摧破,自來搜捉紂王。紂王見兵勢甚大,力不能及。紂王自點火焚燒了殿宇,仗劍沖兵便走。欲待走,被北伯侯祁楊廣高聲叫:「眾兵將捉住無道之君者!」紂王知不免難,大叫一聲,自往跳入火中。才欲待跳,忽然一人攔腰挾住,不能跳入火中,令左右捉住,擁見太公、武王見了。

  太公高聲叫曰:「捉取妲己來!」兵將依令,速去宮內捉妲己。詣諸宮中不見妲己,問宮人曰:「妲己在於何處也?」宮人言曰:「妲己在摘星樓上。」殷交共黃飛虎聽道在摘星樓上,速去捉妲己。妲己見兵將至近,思不能脫難,望危樓之下便跳。忽被一陣妖風,吹向欄杆上掛住妲已。被殷交捉住妲已,擁見太公。太公傳令,教牢收者。教取了庫藏金銀財寶,更盡斬了費仲、費孟家族,三百口良賤盡皆誅戮。此乃不匡諫紂王、妲已恣縱行無道者,盡皆斬訖。行善事者,子孫受祿;行不仁者,滿門遭誅。

  太公曰:「戊午日,兵臨孟津;甲子日,血浸朝歌。」有詩為證。詩曰:

  戊午兵臨孟水橋,諸侯烈士盡來朝;

  天心合與人心順,甲子朝歌血水流。

  又詩曰:

  人笑姜公執釣鉤,錦鱗不釣釣西周;

  鳳翔一道魚和水,流到朝歌殿角頭。

  太公、武王收兵於朝歌城外。翌日未時,武王為天下王,今已破紂也。殷交、武王共太公評議所行之事,以此拜禮,禱祝天地神祇山川;並又祭紂王所害死的痛亡屈死生靈,然後斬紂並妲己二人。

  武王、太公並眾將、大小官員、兵士等,焚香禱祝天地神祇名山大川。武王曰:「今破無道不仁之君當死之罪如此。紂王置下酒池肉林,蠆盆炮烙之刑;剖剝忠良,剔割孕婦;斫脛看髓,羅織苦死。所有百萬般凌遲枉死生靈,皆祭之。」用香食美羹潑於地上。其日,天色陰晦,順風聽得苦死痛亡靈魂,享而食之。其祭食不移時刻俱盡。或有一人言曰:「受有道之君祭享。」

  太公傳令,教建法場:大白旗下斬紂王,小白旗下斬妲己。帝問曰:「教甚人為劊子?」問一聲未罷,轉過殷交來奏:「陛下,小臣願為劊子。陛下聽吾訴之曰:「紂王昔信妲己之言,逐臣到一廟中,似睡矇矓,賜臣一杯酒,飲之力如萬人;又賜臣一具百斤大斧,教斬無道之君。以此神祇所祝,臣合為劊子。」武王曰:「據有此事,依卿之言。」

  武王並太公眾文武群臣,皆戴冠冕朝服,論條律,若紂王苦害生靈萬餘人命,合斬紂王並妲己與寡人報仇。武王傳令,教兩班文武兵士,於法場上兩下排列。眾文武兵將依奉聖旨,排列了當。

  武王傳聖旨曰:「推過紂王、妲己。」當面言:「紂王,爾有十條大過,爾知麼?」紂王無答。武王又曰:「不仁無道之紂,爾囚吾父,醢吾弟身為肉醬,共妲己取樂,是一過也;蠆盆酒池,肉林炮烙之刑,苦害宮妃,是二過也;爾去摘星樓上攛下姜皇后跌死,山陵不修,葬後宮第七個梧桐樹下,是三過也;你信妲己之言,遠竄太子,是四過也;殺害忠臣,貶剝忠良,是五過也。」武王言訖五事,泣下。紂王目睜無言。太公曰:「不仁之君,爾殺吾母,是六過也;爾醢黃飛虎之妻,有何罪名,是七過也;爾信妲己之言,剖孕婦,辨陰陽,是八過也;爾信妲己之言,斫脛看髓,是九過也;爾信妲己之言,修□□閣,勞廢民力,費仲讒言,自亂天下,是十過也。」太公言訖後五件大罪,紂王亦無對。

  武王並眾文武,盡言無道不仁之君,據此合斬萬段,未報民恨。言罷,一聲響亮,於大白旗下,殷交一斧斬了紂王。萬言鹹樂。

  二聲鼓響,於小白旗下,劊子手待斬妲己。妲己回首戲劊子,用千嬌百媚妖眼戲之,劊子墜刀於地,不忍殺之。太公大怒,令教斬了劊子,又教一劊子去斬,劊子持刀待斬妲己,妲己回首戲劊子。劊子見千嬌百媚,劊子又墜刀落地,不忍斬之。太公大怒,又斬了劊子。

  有殷交來奏武王:「臣啟陛下,小臣乞斬妲己。」武王:「依卿所奏。」殷交用練扎子面目,不見妖容。被殷交用手舉斧,去妲己項上中一斧。不斬萬事俱休,既然斬著,聽得一聲響亮,不見了妲己,但見火光迸散。似此怎斬得妲己了?

  太公一手擎著降妖章,一手擎著降妖鏡,向空中照見妲己真性,化為九尾狐狸,騰空而去。被太公用降妖章叱下,復墜於地。太公令殷交拿住,用七尺生絹為袋裹之,用木碓搗之,以此妖容滅形,怪魄不見。後有詩為證:

  休將方寸睞神祇,禍福還同似影隨;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速與來遲。

 

七國春秋平話

 

七國春秋平話捲上

  詩曰:

  七雄戰鬥亂春秋,兵革相持不肯休;

  專務霸強為上國,從茲安肯更尊周?

  又詩曰:

  戰國諸侯號七雄,干戈終日互相攻;

  燕邦樂毅齊孫臏,謀略縱橫七國中。

  夫「後七國春秋」者,說著魏國遣龐涓為帥,將兵伐韓、趙二國。韓、趙二國不能當敵,即遣使請救於齊,齊遣孫子、田忌為帥,領兵救韓、趙二國,遂合韓、趙兵,戰魏。敗其將龐涓於馬陵山下。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墜葉瀟瀟九月天,驅羸獨過馬陵前;

  路傍古木蟲書處,記得將軍破敵年。

  其夜,孫子用計,捉了龐涓,就魏國會六國君王,斬了龐涓,報了刖足之仇。怎見得?有周曇詠史詩為證。詩曰:

  曾嫌勝己害賢人,鑽火明知速自焚;

  斷足爾能行不足,逢君誰肯不酬君。

  其時,孫子排宴管待諸國君王。孫子掛了七國都元帥印,威霸諸國。就筵上致謝諸國君王。宴終,諸國君臣將士,各還本國。

  卻說齊王自孫子破魏之後,恃著那孫子英勇,南割楚之淮北,西侵韓、魏、趙三國,欲並周室為天子。每年諸邦進奉,六國來朝。真個是威鎮諸國,勇霸天下。

  一日登殿,設班之次,忽有閣門大使奏曰:「今有一賢士,稱是鄒國人氏,姓孟名軻,字子車,特來見王。」齊王大喜,宣到殿下,禮畢。遂宣孟子上殿,賜繡墩而坐。

  王問孟子曰:「謝卿遠來。聞卿治儒術之道,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歟?」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臣未之聞也。無已,則王乎?」王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王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孟子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譏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遂封孟子為上卿。齊國大治。

  卻說燕王噲即位以來,有其相子之專權擅政。那燕王老耄不能治國,欲慕唐堯、虞舜授禪的道理,欲將國政讓與子之做燕王。有燕國太子不肯,遂諫於父王。燕王大怒,把太子趕出燕國。

  卻有孫操得知,出班奏曰:「臣今有表,願王察之。」表曰:「天之生民,為之立君,立君所以治民。人生日用之間,不過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五者各有一定之理。君臣之間,義同父子;內則父子,外則君臣。況我王太子,仁孝日彰,可為民望。況子之有何德行,而國可以擅傳於人乎?願王歸太子於本國,誅子之於市朝,免諸侯興師問罪,則誠萬幸。乞我王聖鑒。」

  王看之,大怒曰:「昔堯禪位於舜,舜傳位於禹。吾今傳位於子之。事已決矣,汝何諫為!」遂傳位與子之為燕王。孫操大罵子之:「賊臣,安敢欺君篡國!」子之大怒,遂令金瓜把下者。卻有上大夫毛壽出班奏曰:「方今齊國正強,內有孫子謀欺姜呂;若斬孫操,恐其子孫臏報仇,誰能為敵?願王將孫操囚之。」子之依言。

  卻說孫子在齊,忽有燕國孫龍,使人繼書入宅。孫子接得,是父書。書曰:

  「燕王將太子出於外國,以位禪於子之。吾諫不聽。叵耐子之將吾囚於獄,吾命在旦夕,汝可速來救我。如遲疾,則父子不能相見矣!父孫操書。」

  孫子看畢,大慟,罵曰:「無道燕君,吾當奏帝,興兵滅爾!」遂入朝奏帝曰:「臣啟我王,今有燕國丞相子之,篡君之位為王,黜燕太子平於國外,囚吾父於獄中。臣乞陛下興師問罪。」蘇秦出班奏曰:「方今六國合縱敵秦,若大王伐燕,則構怨於諸侯,背洹水之盟。若秦合諸國攻齊,則吾國危矣。」王不聽,遂起兵與孫子伐燕。

  孫子蒙聖旨,乞兵二十萬,章子為元帥,袁達為先鋒,李牧、獨孤陳為殿後使。王依奏,令孫子為軍師。

  次早,講武殿交兵,起離齊國,迤邐行程。但見前排甲馬,後列軍兵,遙聞金鼓震天,遠望旌旗蔽日;刀槍如霜凜凜,衣甲曜日輝輝;端的槍刀如蘆葦,人馬撮風行。不旬日,早至燕邦易水下寨。

  燕國有細作,探得齊王令孫子伐燕,急報燕國子之曰:「齊王令孫子領大兵攻伐本邦,兵至易水,望大王疾速起兵退齊兵。」燕王子之大驚,宣召諸將行兵,燕王子之親征。令鹿毛壽為元帥,市被為先鋒,起兵十萬,離薊城往易水平地下寨。

  卻說孫子命章子拽兵與燕兵對陣。須臾,兩陣俱圓,撞出一員猛將,怎生打扮?黃金盔上偏宜爛熳紅纓,白錦袍中最稱光明銅鎧;手搦宣花月斧,腰懸打將鐵鞭;乃齊將袁達,厲聲高叫索戰。燕陣撞出一將,絳袍朱發,赤馬紅纓,手把三尖兩刃刀,腰上雙懸水磨簡,乃燕將市被。二將打話不定,約鬥五十餘合,並無勝負,各歸本陣。次日再戰,袁達出陣。卻有石丁肩擔清風利槍,出陣與袁達交戰。怎見得?詩曰:

  二將逞英雄,盤桓兩陣前;

  征雲籠日月,殺氣罩山川。

  斧斫分毫中,槍爭半點偏;

  些兒心意失,目下喪黃泉。

  約戰四十餘合,袁達詐敗,石丁便趕,被袁達一斧砍落。只見:金盔倒卓,便似一輪明月沉西海;繡靴踢空,有如天王托塔落雲軒。石丁已死。孫子令章子催兵掩殺。燕兵大敗歸城,閉門不出。孫子令軍圍城下寨,每日令兵攻城。

  卻說燕王子之與諸大臣議曰:「何人退得齊兵?」班部中有鹿毛壽出班奏曰:「齊兵英勇難退,望大王修國書,臣遣差使命往秦、魏、韓、趙四國求救。」子之依奏,即時修書,差使命假裝商人,將國書出城,過了吊橋,被袁達拿住,問曰:「你是何人?對我實說。」其人不敢隱諱,答曰:「子之令我去秦、魏、韓、趙四國求救。」袁達搜出國書一道,乃是四國借兵的文字。遂被袁達扯了國書,殺了燕使。詩曰:

  借兵欲救燕王難,不擬今朝刀下亡!

  袁達謂孫子曰:「燕國遣使求救兵,被吾拿住殺了。」孫子令袁達領大兵攻城。市被奏燕子之曰:「四國救兵未至;即日城下,齊兵攻城。臣乞三千兵,出城退卻齊兵。」子之依奏,即令市被引兵三千,出城見陣。兩陣俱圓,齊陣袁達出馬,打話不定,約戰四五十合,勝負未分。孫子出馬叫曰:「將軍如此英勇,怎肯助桀無道!況子之篡君之位,酷虐燕民。吾奉王命,特來問罪。將軍豈不見機而作?」市被吃孫子說了幾句,遂下馬降齊。市被遂引齊兵入城。

  齊兵奔入燕國宮殿,先擒了子之,見孫子。孫子大悅,令眾軍醯為肉醬食之。遂救了孫操。

  章子領兵殺入宮庭,擄掠嬪妃綵女;殺了故燕王噲;劫掠藏庫金銀,洗蕩燕宮。怎見得?詩曰:

  六宮化為荒草地,四苑變作戰爭場!

  縱令齊兵擄掠燕國百姓。百姓有命者赴司投降,無命者橫屍暴露。孫子遂發官下燕郡,取討降書地圖,限十日赴司投納。至期,諸郡盡數投降納書。

  孫子取了燕國經理地圖,並金寶十車,遂領軍回齊。怎見得?詩曰:

  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話非一日,孫子領兵回至博關下寨。

  是夜,一陣風過,孫子言道:「主有賊兵至。」即時令眾兵埋伏:袁達伏兵正南,李牧伏兵正北,獨孤陳伏兵正東,章子伏兵正西。空營內懸羊擂鼓,餵馬搖鈴。到得二更前後,卻有清漳太子、鄒堅、鄒忌領兵一萬,直撞營裡來。見是空營,令兵即回,恐遭孫子之計。四下伏兵並起。被袁達捉住鄒堅,李牧捉住鄒忌,獨孤陳捉住清漳太子。推見孫子,欲斬三人。孫子急叫曰:「不可!候入朝奏帝,分別是非。」遂將三人放了。

  卻說齊王設朝,金殿上淨鞭三鞭響,玉階前文武兩班齊。忽有孫子、章子二人,金階下山呼禮畢,奏曰:「臣昨蒙聖旨伐燕,遂擒了子之醯為肉醬,眾軍食之;有故燕王噲遂被亂軍所殺。所得燕邦地圖,並金寶十車,獻上我王。」齊王大悅,遂問孫子曰:「今燕國已取,卿何不樂?」孫子曰:「臣有小事,不敢取奏。」王曰:「若何?」孫子曰:「臣昨回兵至於博關下寨,有國舅鄒堅、鄒忌並清漳太子引兵來劫臣寨。臣如不能持備,則臣今日不能見大王。」齊王聞奏大怒,令斬太子。孫子諫曰:「太子年幼,不知禮法,乞赦太子。」王依奏,赦了太子。忙排御宴,賞設孫子、章子。

  齊王遂問上大夫孟子曰:「今燕國,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王曰:「今燕國求救於諸侯,則何以處之?」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燕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王不聽,孟子致為臣而去齊。

  卻說燕國被那齊兵殺盡,只見那鴉號殘照,草暗荒陂,並無人煙;滿眼黃花、紫蔓,荊棘遍地。怎見得燕國淒涼?有詩為證:

  宮庭化為荒草地,六市三街今野營;

  牢落燕邦齊敗後,夕陽殘照好傷情。

  話說燕國故舊官宦軍民,遂立燕國太子平為昭王。昭王即位於國破之後,內施其仁,外布其德;君不矜尊,臣不施名;養老尊賢;教其術,畜其能;吊死問孤,濟寒賑貧;與百姓同甘共苦,輕徭薄賦;慎獄訟,實府庫,勸農桑;民富國強,眾安如堵。

  且休說昭王政事。且說那齊王登殿,有公子田文、田忌奏曰:「願修凌煙閤、交赦院。」王曰:「為何?」公子曰:「有功者上凌煙閣,無功有罪者入交赦院。」王曰:「有罪者誰?」魯王曰:「孫子自來於齊,數有大功,興為上國,先生合上凌煙閤。鄒堅子父合入交赦院。上凌煙閣受天子文武百官拜。入交赦院,令公人用不淨灑口。」帝從奏,令人修凌煙閤,圖孫子於其上。真個是孫子名標青史。

  當日,鄒皇后聞之大怒,令宮奴宣孫子入宮。鄒後問孫子無道禮,交斬去。天子駕至,問孫子之根由。皇后曰:「如何孫子偏上凌煙閤,交俺父入交赦院?」帝大怒曰:「朕行宣詔已了,都被這父子壞損齊國威名!」遂命武士擒下皇后,欲斬。孫子諫曰:「不可因小臣壞了皇后。」王依奏,遂貶皇后入冷宮。

  次日,清漳太子謁皇后於冷宮。後遂告太子因由。太子命二國舅鄒堅、鄒忌等來救皇后。

  次日,鄒堅領五百兵就宅殺孫子,被袁達、李牧伏兵捉住見帝,令左右處斬。被鄒忌領兵來劫法場,救了鄒堅,就領兵提刀入內殺帝。齊王無備,詩曰:

  便生篡國奪權意,擊發圖王霸業心。

  怎生結束?看帝性命如何?李牧捉住。帝知大怒,令袁達都殺鄒家老小。

  鄒文簡女來見帝,其婦大有顏色,言是景州太守國舅姊妹。齊王見之大喜,便納為後,急令赦免鄒堅、鄒忌,依舊敘用朝中。

  前後五年之間,鄒後見太子清漳聰俊,亂其上下,邀太子入宮飲宴就寢,謀害齊王。齊王知之大怒,令斬鄒後並太子。

  被鄒堅提刀入內,見齊王便斬,又無袁達在側,詩曰:

  齊王性命如何?躲不迭分屍兩段。

  刃起時一片白雲,血濺處滿袍紅雨。

  次日,鄒堅傳宣:先皇晏駕,立太子田才為帝,號湣王。行大赦,孫子奏曰:「既先君喪,合詔六國贈孝。」湣王自思,恐眾君王問罪,按詔而不行。又納國姑為妃,國姨為後,酒色荒泆,不治國事已久。

  有日,蘇代上諫曰:「臣聞君王之道,昭如日月,普照萬民;大王不可納國姑為妃,國姨為後。況內疏骨肉,外失邦國,荒淫過度,事變禍成。願大王改過從正,反道去惑,則臣之萬幸。」王不聽,孫子又諫曰:「昔商紂王惑於妲己,而致邦國之滅。幽王淫於褒姒,而取一身之亡。望大王改邪歸正,就有道而去無道,則邦國之幸。」帝不從諫,大怒罵曰:「有您,江山如此;無您,亦如故!喝令武士推轉孫子。

  有魯王、眾公子曰:「孫子於國有大功,何罪斬之?得賢者昌,得愚者亡。」當時鄒堅曰:「孫子先有三罪:一不忠,二不孝,三不義。一不忠者,佐二主;二不孝,遠離父母;三不義,苦諫帝王行邪。」帝令斬,又有卜昌諫帝,終不從。苦苦再諫。帝曰:「再諫朕者,貶出臨淄!」時有公子田文亦來進諫。帝不從。公子罵帝:「桀紂無道之君,同其獸類!」帝聞之,大怒:「怎敢罵朕!」令金瓜碎腦。詩曰:

  壞了擎天碧玉柱,損卻架海紫金梁!

  看田文公子性命如何?田單、田咨、田忌、蘇代、眾文武曰:「若斬田文、孫子,滿朝文武都反叛矣!」帝大驚:「休,休!看先皇面不斬,赦之。」把田文貶入即墨,田忌貶入莒城。孫子見貶二公子,大泣,言:「齊邦無主。」言:「無道之君,不納賢良直諫!」王聞之大怒:「朕為萬乘之國君,卿何哭無主?」欲斬孫子。可惜盡忠之臣,死在無道之手。其時袁達大怒,言:「無道之君,不納賢良忠諫!」提劍在手,詩曰:

  劍起一片寒泉,落來半潭秋水。

  看齊湣王性命如何?孫子急言:「不得無禮,臣不得弒君!」齊王見袁達勢惡,方免孫子之命。孫子因此上得病不出。次日告曰:「夫人,怕我死後,埋於河內,交袁達看墳則個。」

  卻說秦昭王殿下大將白起,加武安君,知孫子死,領兵十萬,推與孫子弔孝,乘勢來破齊邦。兵到淄河,見有孫子墳。白起上紙祭畢,起曰:「自從滅龐涓之後,孫子要七國將印去。今孫子已喪,可雪吾冤。問齊王要七國將印,掘孫子屍去。」白起到城下,問齊王要印之事。王大驚,命問蘇夫人,白起要印之事。夫人不許。齊王上城與白起曰:「孫子死,印不知所在。」

  白起曰:「好也要,歹也要!若有良將,願求出陣,定個太平。」齊王大驚曰:「誰人可出?」忽有一人出曰:「願乞五千兵,生擒白起。」乃是袁達。引兵出城對陣,二人打話不定,二騎馬交。詩曰:

  滾滾難容柳絮飛,幽幽不讓梨花舞。

  馬似北海競珠龍,人似南山爭食虎。

  約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二人略歇,袁達自思兵少,怎生敵眾。遂將孫子屍入九仙山落草去了。

  白起謂齊王曰:「俺於秦國為上將,恁仗孫子之勢,為七國之長。今孫子已死,可將七國印來還俺者。」齊王城上答曰:「自孫子死後,七國將印並孫子同葬,將軍可自去取者。」白起不得印,大怒,令兵攻城。

  燕國孫操大兵一十萬,與兒孫子來索命;魏國畢昌兵一十萬亦來攻齊,與龐涓報仇;韓國大將張奢起兵一十萬與孫子報仇,為鄒堅氣殺孫子。四國兵四十萬,都困臨淄城。齊王謂文武曰:「若何?」鄒堅曰:「大王言孫子化去,臣不敢掛印。」鄒堅遂點二萬精兵,數員良將,欲出戰,憑手中槍,活捉秦白起;仗坐下馬,蕩散北燕軍。鄒堅掛了印也,看勝敗如何?鄒堅上城,看兵勢:東門外,立魏太子畢昌大兵十萬;韓國大將張奢兵十萬守南門,立炮打城;西門外,秦白起大兵十萬,守西門;北門外,燕兵大將兵十萬,孫操橫刀,問齊王:「與我兒償命!」

  鄒堅城上看一遭,南門外立陣張奢見之,大怒道:「齊天子信讒臣,氣殺孫子,乃是此人也!」張奢曰:「不用三國之兵,則吾獨自破齊國。」城下擂鼓搖旗,只見四方排陣,團團旋轉。兩刃刀槍,密密環圍;長槍密佈等兵來,弓弩連排防陣後;遠看旗號似團花,近睹劍鋒如雪白。門旗下一員猛將出馬,頭頂鳳翅金盔,身披柳葉甲,但見其人長赳赳,身材七尺氣昂昂,手持一柄大桿刀,厲聲高叫:「齊將出馬!」乃是張奢。鄒堅領兵出城,排下五虎靠山陣。須臾陣圓。鄒堅出馬叫曰:「螻蟻之輩,敢侵大國!」張奢罵曰:「弒君之賊,撓亂齊國,氣殺孫子;吾今合四國兵來與孫子雪恨!」二人打話不定,二騎馬交:

  一個沖翻凹面金精獸,一個撞倒唇蛟赤須龍。

  看這兩個勝敗如何?不上十合,齊將鄒堅大敗,張奢督兵掩殺,齊兵大敗。鄒堅引敗兵入城,閉門不出。

  鄒堅奏帝曰:「今四國軍兵困齊,臣不能抵敵,折將虧兵,望大王恕罪。」齊王言曰:「得賢者昌,失賢者亡。亡化孫子。今有四國困齊,怎生奈何?」蘇代奏曰:「可宣魯王田忌、田單救駕,若何?」帝曰:「朕貶二人,何來保駕?」代曰:「小臣出齊去。」帝曰:「外有四國軍,四十萬大兵,五百員大將,如何去得?」代曰:「托我王洪福,小臣有計。」寫與齊王看畢,帝大喜道:「是好計。若聖旨到日,二公便來。」看寫著甚計來?君臣議畢,蘇代準備了夜出齊南門。逢韓大將捉住,見張奢。張奢問:「為何暗出齊城?」言曰:「小人是艱難人也。」奢看覷身上泥土破衣。張奢放了。蘇代得脫離齊,出本國,至羊縣,換馬衣服,前到即墨城內。

  入大衙裡,令吏人報與田單。田單得知,接蘇代。大臣下馬開聖旨。公子拜畢,言曰:「相公休罪,有他鄒家父子國后妃子,去不得。」代曰:「甫能到此,公子便不去保駕?」蘇代言:「我活得後待如何?」扯劍在手,「不如自盡!」詩曰:

  本心有意分齊難,到此翻成禍及身。

  看蘇代性命如何?是時公子急救。「大夫休怒,且商議。咱遲了甚麼?」

  大夫曰:「公子不去,這裡別有保駕人?」公子曰:「無。」代曰:「你不去,這裡也有救駕人。」公子曰:「誰?」代曰:「有莒城田忌。」公子曰:「然則須來日行。」

  到莒城,見魯王田忌,禮畢,議保駕。酒畢,大夫引從人奔後院散悶行。一人報曰:「告相公,先生在裡向書案上,有先生下棋,正是孫子。」大夫悅,二人奔走向前,至近,認是馬升、解信。代曰:「齊王有聖旨,宣您兄弟每救駕。」三人言畢,又聽後院舞劍之聲,道:「蘇相公引吏人奔走。」至近,卻有二人見來者急起。相公攔住前門,吏人當住後門,任誰道:「先生詐死,真個在裡,休走!聖旨救駕去來!」看是孫子是否麼?蘇代見二人急起,代曰:「聖旨在此,不能無禮!」先生曰:「貧道是養性之人,何榮帝敕?」蘇再認:一個是蕭古達,一個是師叔王敖。二人道:「自有救駕的人,不能得去。」眾人說話之次,大夫離座至後面園中行。

  隔牆有一人怨聲作念罵:「湣王無道,同桀紂之君,誤我家小!」大夫道:「甚人?」奔一小閣內。蘇代至小閣,不見了;向屏風上有新詩一首。便叫大夫,急喚公子,須要先生救駕,孫子在那裡去了也?不知屏風書著何字?決見先生在此中。看孫子寫著甚底?詩曰:

  嗔雨呼風一巨鯨,生逢日月不分明;

  哀哉天下遭塗炭,空盡翻江混海龍。

  後題「無名逸人悶筆」。大夫見桌上有文房四寶,遂和詩一首曰:

  執筆題詩號巨鯨,心燈空使照天明;

  不思父子從君命,何用捶胸怨恨聲。

  大夫寫畢,言「失國臣蘇代作」。

  來見公子田單,代告曰:「公子,齊國旦夕有危,孫子暗隱於此不出,若何?」公子曰:「無。」蘇代曰:「若無,孫子寫來詩墨跡未乾,何以知之?」言未畢,報曰:「有田單公子在聚賓亭上坐議保駕,是將酒食待之,共議國事。」

  卻說孫子天晚出地窨來憑探,便行向屏風上,見和詩一首。孫子覷了大驚,上寫著「失國臣蘇代」。先生道:「好才!大夫安在?」小卒曰:「前廳上與公子道話。」先生令請去,對公子詐言道:「老夫人心氣痛,交來請大王。」田忌起,蘇代曰:「意也。」遂拈衣躡足,至後小閣,聽二人說話,論四國困齊急矣。

  蘇代至近,一隻手拿住孫子,一隻手扯住田忌,取出宣詔來,看孫子肯去也不去?公子田忌即時邀孫子、蘇代,準備酒食,論救齊之道。孫子曰:「據齊君無道,不可救;既大夫到來相謀,吾委田單兵五千,將馬升、解信、蕭古達,不須征戰,與吾父書見駙馬,四國兵自退。」公子田單得書,忻然而去。據孫子名欺呂望,志賽顏回,休言秦將白起,書到四國拱手而降。寫著甚計?孫子曰:「公休疑。一面去先解齊危。」孫子往九仙山拿袁達。公子田單兵離即墨。馬升、解信一條槍,一柄刀,五千兵開路。合後是蕭古達眾將等,圍簇田單公子。兵入齊城,見齊王。齊王即問四國兵如何。況孫先生在裡。齊王聞之大喜,即上城望見遠遠兵來,打孫子旗旛,仰天而賀喜言:「齊有主,先生在裡。」

  至齊約百里下寨,有馬升、解信,二千軍,探齊城怎生?探軍回來,對公子具說齊城之事。公子領兵至燕寨至近,卻有孫龍兵一萬來迎,攔住問:「何處兵來?」公子出馬叫:「將軍休放箭!吾乃是齊將田忌、田單。」孫龍曰:「湣王無道召亂,令兵圍齊,與兄雪恨。爾來若何?」田單曰:「今四國困齊,吾往勞山問孫子取計,今蒙孫匡書簡,特來呈駙馬將軍。」孫龍曰:「吾兄在裡?」公子曰:「然。」孫龍交取書來,令小軍呈書,接得,速入燕寨,見父孫操,與孫子書看畢;急令小軍請四國招討,議罷兵之事,眾國都道:「孫子潛名,又是詐死。」詩曰:

  脫災不用三軍戰,免難皆因書一封。

  孫先生是強,四國兵肯回麼?

  孫操問田單:「得吾兒端的安樂,收兵便回。」韓張奢得孫子書,下令三軍兵,特來與先生雪恨。先生在裡主謀。魏畢昌待與龐涓雪恨,即便歸國去也。秦白起不信孫子在裡:「一名貫出,諸邦拱手。孫子身死,打孫子旗號,正是回軍之計,何有瘸漢?」言未盡,正東有三萬兵來,中間孫子旗號,兩壁李牧、袁達。

  白起點軍。小軍報曰:「正北有公子田單、馬升、解信一萬兵來。」白起曰:「當先捉袁達,向後破公子田單。」小軍又報:「正南下有魯王田忌二萬兵將來決戰生死,今日睹一陣。」白起曰:「生死不離今日,太平不睹明朝。輸贏咱睹一陣。」

  孫子來,白起迎,震天鑼鼓響,括地喊聲鳴。勝敗如何?相殺一陣,痛敗白起:秦兵望東覷,世不與東齊為戰。整兵各還寨。孫子收兵而退,田單、田文、田忌公子共孫子入朝覲帝。魯王奏帝:「齊國災難,非孫子不能成功。古云:得賢者昌,失賢者亡。」文武諫曰:「帝不可納姑姨為妃後,於國無益。」不從文武之言。蘇代呈表奏,苦諫。帝怒,貶代丹城縣令。公子田文告歸農,田單、田忌卻歸莒城及即墨。孫子見帝不從諫,只聽讒言;孫子暗出齊城,潛身歸雲夢山。

  卻說燕山線代谷養性黃伯楊徒弟樂毅,乃樂羊氏之後,賢而好兵,遂授學於黃伯楊,學陰書兵法。毅觀將星昏昧,下山佐諸國。路逢孫子,二人禮畢。孫子問曰:「先生何往?」毅曰:「貧道見燕、齊、韓、魏,將星昏昧,無賢佐主。毅今下山,欲佐君王。」孫子曰:「臏初下山來魏國,魏哀王失政,寵龐涓司馬,聽讒。後在於齊,齊威王無德,國舅所殺,立湣王,寵國姑姨為妃後,不用良諫。今臏私離齊邦,燕不可佐。」言訖,二人各別,孫子往雲夢山去了。詩曰:

  孫樂相逢話已投,一來一往志難侔。

  誰知樂毅扶燕後,翻作龐涓刖足仇。

  樂毅自言:「孫子自誇,會被龐涓刖足!」樂毅非一日,至齊國內。前令閤門入內奏帝:「閤門外有一賢士,特來見帝。」宣毅,禮畢。帝問:「卿何來?」樂毅曰:「臣聞齊國無賢,特來扶佐。」湣王曰:「我托先君聖德,立齊為上國。今太平何用征夫?爾退。」樂毅出朝,遙指齊君失政,可知孫子私往,若他國安身,領兵先來破齊國。樂毅離了齊城去投魏國。

  話說魏王登殿,忽有閤門大使奏曰:「有一賢士,來投本國。」魏王宣至,問曰:「先生居於何處?」樂毅曰:「臣幼小出家燕山線代谷,授學於黃伯楊。今聞大王用賢臣,故來佐國。」魏王大喜,遂用樂毅為大夫。

  卻說燕國昭王即位於齊人破燕之後,吊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幣以招賢者。問於郭隗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不足以報怨,誠得賢士與之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馬者;馬已死,買其馬首五百金而返。君怒。涓人曰:『死馬且買之,況生者乎!馬今至矣。』不一年,而千里馬至者有三疋。今王必欲致士,先從隗始。況賢於隗者,豈遠千里哉?」於是昭王築黃金台,置千金於台上,以延天下之士。先以郭隗而師事之,拜為上卿。

  遂出黃榜招賢納士。有齊國鄒衍、趙國劇辛二人,聞知燕國招賢納士,遂裹糧至燕國。至榜下看榜。大使來奏帝曰:「今有二賢士來佐本國。」王大喜,宣二人至殿下,禮畢,王曰:「二賢不遠千里而來,願聞名勝。」鄒衍曰:「臣來於齊,姓鄒名衍。」劇辛曰:「臣來於趙,姓劇名辛。」二人曰:「聞大王招賢納士,欲與先王報仇。臣等不佞,願效死以佐國。」王曰:「謹奉教。」遂封鄒衍為上大夫,劇辛為中大夫。

  卻說樂毅在魏國,聞燕昭王仁德,屈身下士,築黃金台以招賢者,欲伐齊報冤。樂毅自思:吾先至齊國,湣王失政,將吾不用。吾今投燕國佐昭王,興兵滅齊,有何不可?遂棄魏入燕。

  話說燕王在黃金台上,設宴管待郭隗、鄒衍、劇辛之次,忽有閤門大使奏曰:「有一賢士,來自魏國。」王大喜,宣至台下,禮畢。王曰:「謝卿遠來,願聞名姓。」毅曰:「臣幼小出家於線代谷,授陰書兵法於黃伯楊。聞知燕國用賢,故來佐國。」王遂宣樂毅上黃金台,置酒管待樂毅。遂封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怎見得燕國黃金台招賢?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北乘羸馬到燕然,此地何人復禮賢?

  欲問昭王無處所,黃金台上草連天。

  更有徐景山「黃金台賦」為證。其略云:

  春秋之世,戰國之燕,爰自召公,啟土於前;傳世至噲,已多歷年。慕唐虞之高風,思揖遜 於政權;授子之以倒持,流齊宣之流涎。昭王嗣世,發憤求賢;築崇台於此地,致千金於其巔;以招夫卓犖奇特之士,與之共國而雪冤。於是始致郭、樂,終延鄒、劇。或贏糧景從於青齊之邦,或聞命星馳於趙魏之邑。智者獻其謀,勇者效其力。儲積殷富,士卒樂佚;結援四國,報仇強敵;談笑取勝,長驅逐北。寶器轉輸於臨淄,遺種逃魂於莒墨。汶篁植於薊丘,故鼎返乎歷室。內以攄先世之宿憤,外以褫強鄰之戰魄。使堂堂大燕之勢,重九鼎而安磐石。乃知士為祖國之至寶,金乃世之常物。得士重於涎璋,視金輕於沙礫。惟昭王之賢稱,雖千載猶一日。是宜當時見之而歆羨。後世聞之而歎息。居者被其耿光,過者想其遺跡。因酌古以寓情,惜台平而事異。

  次日,燕王登長朝殿設班,會集文武大臣,議曰:「昔齊分其民眾,以殘我國,夷我宗廟。國為棘墟。孤身不安席,口不甘味,上事群公,下撫百姓,願與齊戰於濟西之野,以雪先王之恥。況今齊王滅宋,廣地千里,驕矜強暴,天地不容。卿等計將安出?」有大夫鄒衍出班奏曰:「樂毅習古今得失之方,明進退孤虛之職,左背右賢之術,能令天下為一家。望大王捧轂 推輪,拜樂毅為帥,東向伐齊,易如反掌。」詩曰:

  樂毅伐齊為大帥,皆歸鄒衍一言中。

  燕王聞之大喜,遂問樂毅曰:「寡人意欲伐齊,雪先君之恥,鄒大夫舉卿為元帥,若何?」樂教奏曰:「臣為元帥,若我王有福,下三尺甘雨。」不移時,果然下三尺甘雨。樂毅奏曰:「大王福德,小臣受王重祿。臣問天期一卜,如應限,一日馬生其角,臣便為帥。」來日早朝,果是龍馬生其一角。樂毅喜曰:「君臣有德,臣今掛印。」

  燕王並大臣捧轂推輪,邀樂毅上黃金台,受天子百官之禮,與樂毅掛印為帥。帝曰:「將軍既為帥職,幾時起兵破齊?」樂毅奏曰:「臣然掛印,未當便矣,在朝有奸讒。」燕王曰:「既拜將軍為帥,有誓劍,何不誅之?樂毅得敕,把刃在手,大呼:「先斬賊臣,然後舉兵!」眾文武曰:「這人新授職,早敢弄權,待殺誰?」王見樂毅持刃作色,王曰:「將軍息怒,未曾征伐,文武不知,多失國政。」樂毅回嗔作喜曰:「齊霸國之餘業,地大人眾,未易獨攻也。王必欲伐之,莫若約趙、魏、韓、秦四國之兵,共圖之可也。」燕王從奏,遣樂毅為使往秦、趙二國;遣劇辛往韓、魏二國。不數日,樂毅自秦、趙二國歸,奏燕王曰:「秦遣大將白起,助兵二十萬;趙遣主父,助兵一十萬。共伐強齊。」劇辛自韓、魏二國歸,奏曰:「韓遣大將張奢,助兵一十萬;魏遣畢昌,提兵一十萬。助燕伐齊。」

  燕王大喜,遂封樂毅為破齊大元帥,劇辛為副元帥,石丙、許貴為先鋒,黃貴為合後糧料使,鄒衍為參謀使,孫龍都救應使。燕王親為招討。遂留郭隗,王令其監國。選日起兵。詩曰:

  燕兵百萬報齊仇,馬賽麒麟人勝彪;

  惡似太公伐紂日,恨如黃帝戰蚩尤。

  次日,樂毅奏曰:「齊有三賢,未可易圖。」王曰:「誰為三賢?」樂毅曰:「有蘇代、袁達、田單。」有孫龍言曰:「三人都在朝外,只怕吾兄孫子在齊,恐不能成其大事。樂毅曰:「孫子已歸山去矣。若無此三人,兵到齊國,一鼓而收。」當日軍行,兵及百萬,將有千員,門旗閃閃,劍戟層層,前面軍,青氈笠似千池荷葉迎風;背後軍,鐵兜牟如萬頃琉璃浸水。個個懸刀似雪,人人擔戟如霜。不旬日,兵臨齊國,會合秦、趙、韓、魏四國兵,計一百萬,前到倉州二十里下寨。令一小卒,將文字遞與倉州節度使柳金龍索降。金龍不伏,領兵三千,來與燕兵對陣。兩陣圓,燕將身長九尺,面赤髭黃,穿紅袍、白玉帶、銀鎖甲、金盔冠,乃是石丙;出馬曰:「俺燕國合併諸國軍兵,故來伐齊無道之君。將軍豈助桀無道?」柳金龍怒曰:「怎敢將桀比於齊王!」二將打話不定,二騎馬交。詩曰:

  兩陣數聲皮鼓擂,軍前二將斗相持。

  約戰三十餘合,柳金龍敗走。樂毅催兵掩殺,倉州兵大敗。柳金龍單馬逃命,至景州,見景州太守劉元獻。劉元獻點兵二萬,出城迎燕軍,二陣圓,燕將石丙出馬,與劉元獻打話不定。

  詩曰:

  二將逞英豪,凌空殺氣高;

  非但智鬥智,全憑刀斗刀。

  二將約戰五十餘合,劉元獻大敗,並柳金龍引兵走入齊城。燕兵會四國兵,前至連陽縣下寨。

  卻說齊王升殿,聚集兩班文武,忽有柳金龍、劉元獻二人至金階下,山呼禮畢,奏:「臣啟我王,禍事來也。燕王拜樂毅為元帥,約會秦、趙、韓、魏四國兵計百萬,將有千員,攻伐本邦。臣等不能抵敵,折將虧兵。臣乞死罪。」齊王聞奏大驚,遂問文武大臣曰:「今有燕兵侵境,如何退得?」班部中有一人出班奏曰:「我王勿憂。臣有一策,交燕兵等退。」言者是誰?

  詩曰:

  兩手補完天地缺,一心分破帝王憂。

  乃是鄒文簡奏曰:「臣願為帥,用齊東為先鋒將,齊攀為合後將,淳於坤為左將,淳於簡為右將。邀我王御駕親征,看臣等退燕兵。」齊王依奏,起兵三十萬出齊城,前至黃山下寨。

  卻說樂毅知得齊兵出城下寨,遂團練兵卒,合秦、魏、韓、趙四國兵百萬,屯於濟西下寨。次日,齊帥鄒文簡領兵排下青龍出水陣。燕帥樂毅排下靠山白虎陣。須臾,二陣俱圓,燕將石丙持槍出馬,厲聲叫曰:「齊陣強將出馬!」齊陣一將出馬,頭頂鳳翅盔,身披鎖子甲,騎一匹駱駝來高慣戰馬,挑一具偃月樣熟銅斧,乃是密州節度使倪孝萃。二將打話不同,二騎馬交。

  詩曰:

  二騎馬能爭社稷,四條臂會定乾坤。

  約戰四十餘合,倪孝萃敗走歸陣。石丙不趕,各歸本陣。齊王謂鄒元帥曰:「齊將敗於燕,更有誰可敵?」鄒文簡奏曰:「臣親自出陣。」當日兩邊鳴金,收軍略歇。

 

七國春秋平話卷中

  次日,樂毅宣諭諸將曰:「齊王無道,侵凌諸國,吾今佐燕王,會集秦、魏、韓、趙四國軍將,共滅無道齊君,以雪先王之恥。汝等有功者賞,怠慢者斬!」宣諭畢,遂布下七星八斗陣。

  齊帥鄒文簡領兵三十萬,列成堅陣。鄒文簡出馬叫曰:「太平不睹來朝,輸贏定在今日!」樂毅曰:「你識吾陣麼?」文簡曰:「識。」樂毅曰:「何陣?」文簡曰:「七星八斗陣。」毅曰:「有何陣破?」文簡曰:「用黑殺天王陣破之。」樂毅曰:「然如此你敢打陣麼?」文簡曰:「敢!」喊一聲,撞入燕陣。

  樂毅見文簡入陣,將手中白旗一招,變成六十四卦陣。文簡撞陣,不能得出。多時,只見一人將皂旗亭亭而立;文簡至近,其人將旗搖動,狂風大作,土霧遮天,不辨高低上下。文簡被眾軍捉住,推見樂毅。樂毅令將檻車收了。

  樂毅親督百萬大軍。與齊兵混戰一晝夜。齊兵大敗。殺得屍橫遍野,血浸成河。齊王無措,引敗兵走入齊城不出,樂毅遂收軍下寨,犒賞四國軍兵,烹牛宰馬,管待秦將白起、韓將張奢、魏國畢昌、趙國公子。酬勞軍卒,不在話下。

  樂毅先令秦、韓二將收兵還本國去了。樂毅以齊略宋地土,分與魏國畢昌,還魏去了。以河間地土,分與越國公子,歸國去了。

  卻說樂毅還了四國軍兵,率燕國軍兵長驅入齊。有副元帥劇辛諫曰:「齊大燕小,賴諸侯之助,以破其軍。宜及時收取其邊城,以益燕國,此長久之利也。今所過州郡而不攻,以深入齊為名,無損於齊,無益於燕國,而結深怨,後必悔之。」毅曰:「齊王伐功矜能,謀不逮下,廢黜賢良,信任諂諛,政令乖戾,百姓弗堪。今因其敗而進攻之,其民必叛,而齊可圖也。今若不進兵攻之,待齊王悔前之非,改過撫民,則難圖矣。」遂進兵入齊城北下寨。每日令兵攻城。樂毅傳令,遣軍將取齊郡諸處城池。前後月餘之間,打破齊境七十餘城。

  卻說齊王在城內大憂,內無糧草,外無救兵;思出城之計。只得星夜令軍,南北三門一齊出。至北門,正撞樂毅,見龍鳳日月旗,正是齊王。樂毅下令:「如走了齊王者斬!」看燕兵捉得齊王麼?時下眾軍下手捉住,認看時,卻是淳於坤,著王御衣。眾軍問曰:「齊王安在?」坤曰:「齊王用脫袍之計,已出南門去矣。」

  樂毅引兵入城,尋齊王不見,只捉住蘇代。問:「齊王何在?」代曰:「亂軍走出去了。」樂毅道:「你為上大夫,何不逐駕?」蘇代曰:「為齊王失政,我辭官無職,不仕。」樂毅問蘇代,須要下落。蘇代道:「聽得齊王走往公子田文即墨城也。」

  樂毅遂迎燕王入齊城,取臨淄之寶物、祭器。夷齊之宗廟,燒齊之宮室。燕王親至濟上勞軍,封賞諸將。封樂毅為昌國君。遂引隨駕軍五萬歸燕。遂留樂毅捉獲齊王,並收齊城之未下者。

  樂毅夜間觀帝星,正照滿城。遂留劇辛守臨淄城,自引兵前至滿城,到普田村下寨。

  卻說齊王將田文劍客往即墨去,前至大林,鑼鼓響,捉住齊王。「若是燕將,朕命休矣!」兵將是誰?乃是吳起二子:吳廣、吳能。見齊王禮畢,與齊王飯吃。頃間,卻有燕兵來,吳廣出陣,共石丙戰三十合。吳廣大敗,齊王奔即墨走了。

  石丙隨後便趕。趕到即墨,田文叫門;田單上城,認得,門開放入城。

  齊王奔上城去。被人冷箭射齊王落馬。齊王大叫一聲,城上早有燕兵放箭,吳廣近前救齊王上馬,離即墨走。又撞石丙,便殺。吳廣、吳能大敗,齊王單馬走。

  三日,腹中饑餒不可忍,忽見一婦人在淄河洗衣裳。齊王問覓飯,婦人與飯吃罷,卻問:「官人姓甚?」王曰:「我乃是齊王也。」婦人言曰:「可惜飯與這無道之君吃!」齊王道:「婦人,他日寡人歸朝,須報此恩。告大嫂,燕兵趕我,人困馬乏,那裡藏得?」婦人曰:「向東有一林,林內有一塔頂墓,你藏去。」

  齊王去藏。後有兵來,問婦人曰:「你見個官人來麼?」婦人向東與一指。兵馬直至林前叫齊王。齊王聽得,爭些唬殺了!來的兵將是誰家軍?來者兵將叫:「大王那裡有?」齊王認得吳廣、吳能,便出來,吳廣奏曰:「 這裡不可隱藏,燕兵來後必捉我王,不如且去莒城正東。」走到三十里,又撞石丙,不問便殺。吳廣當住。齊王見敗,單馬望西北便走。

  行至天晚,問人,那的是滿城縣普田村。齊王自思:是我皇丈,為鄒國姨,不聽忠臣諫,把宰相貶了。今來此處怎生?遂叫門。大夫令人開門。齊王入內,見皇丈便拜,泣言前事。大夫引入宅,將茶飯與齊王吃。蘇代母李夫人出,見齊王吃飯,便道:「你亂上下,納國姑姨為妃,乃無道之君!」喝令左右捉住者。

  齊王大驚。大夫憂齊王怎生奈何。蘇代道:「告母親,豈不想君臣之義?」老夫人道:「吾兒,可惜有道禮飯與無道之君吃。」齊王聞之,待不吃,腹內飢渴;待吃,君子不吃挨賴之食。齊王煩惱下淚。

  莊客來報:「外面有兵來圍了莊也!」蘇代曰:「把齊王藏了。」有燕將石丙直到莊前,問蘇代要齊王。大夫曰:「無。」石丙曰:「一道馬蹄直到您莊上來,你更說什麼!」蘇代見勢惡,指與石丙。石丙引三十口,奪門而入,大喝:「齊王出來,受我縛捉!」蘇代憂怎生奈何,未知齊王性命如何?

  當時齊王於蘇代莊後倉裡藏著。石丙搜尋不見,當問小二哥哥。小二哥哥言道:「我不識他。只見你每來時節,有一人從後門去了。」石丙領兵隨後便趕,不見了齊王。

  卻說齊王走至一大林,忽一聲鑼響,捉住齊王,將至林前,待壞了他。齊王言:「可惜東齊國主,死在田野之間!」其人便拜,言:「臣是滿城縣令高龍。自燕兵混散齊兵,臣領五百軍在山林之間屯駐,不能安業。臣願保駕。」邀齊王入滿城。至近,有一小軍報:「復有兵來也!」高龍道:「大王勿憂,領本部下兵,一陣捉石丙。」齊王大喜道:「看勝敗如何?」當時,兩陣圓,打話,卻不是燕將,乃是吳廣、吳能,一家人合兵一處,都入滿城。王問:「您三人兵少,如何保駕?」三人曰:「乞我王免慮。」三人共議保駕之事。

  卻說樂毅下寨,夜觀帝星,正照滿城。令石丙領兵至城下打城,問要齊王。有高龍交男子、婦人搬磚石上城,立炮打退燕兵,城內無糧草。齊王問三人如何免災。高龍曰:「此城有水,不能面破。臣定一計,交我王免災。」齊王大喜,問:「用甚計策?」高龍道:「外邊兵勢較大,問吳廣、吳能,如今齊王敗散,不及燕將,誰敢去南夷求救兵去?」吳廣道:「我去。」離出燕兵。

  次日絕糧,人廝吃,男兒老小交一處防護,把齊王獻了與樂毅,免一城之災難。眾人道:「齊王該休!」高龍大怒。吳廣不可。《論語》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高龍暗氣忍之。

  次日,齊王知自不免,自作一計,跳入井中覓死。吳能急撈出來。吳廣道:「自思我父曾道,東齊有真主。」即時,吳廣、吳能、高龍、□福、趙興五人,一發計點軍兵五百,是夜開門,一發撞燕兵,遂保駕得出。混戰一夜,折兵一半,各自散了兵,子父不廝救。

  次日,樂毅、石丙諸處根趕。齊王家小、鄒國姨、蘇夫人將著一同尋齊王。王無兵將,發使命前去即墨,宣田單去。田單不來救駕。

  齊王引數十騎投衛國。衛君接至,禮畢,齊王不還禮,衛君心懷慍怒。

  至夜,遣人劫之。齊王知覺,遂離衛奔入鄒魯。鄒魯不納齊王。齊王遂走入莒城。

  齊王遣王孫賈入楚求救。楚王遣淖齒將兵十萬救齊王。淖齒引兵至莒城,見齊王,禮畢。齊王因用淖齒為相。

  卻說樂毅引兵至莒城,知得楚淖齒將兵救齊。遂修書一封與淖齒曰:「燕國上將軍破齊大元帥樂毅書啟楚國上將淖丞相麾下:今齊王無道,失政虐民;吾奉燕王之命,會諸國破齊於濟西之上,一雪吾國先王之恥,二洗諸國被齊侵凌之暴。聞將軍督兵救齊,正謂助桀無道。如書到日,望擒齊王,獻吾軍前,與將軍共分齊地,則誠幸矣。不可相違!燕國樂毅書。」

  樂毅遣人繼書送入淖齒軍中,淖齒得書視之,自思:「俺軍甚少,彼軍甚眾,不能與之抵敵;不如捉齊主獻與樂毅,共分齊地。齊王知覺,引數十個人投東走,尋太子固存,游東海,不知安在。那裡齊王走至東海,卻被淖齒引軍趕上。

  齊王被淖齒捉住。「正傳」云:淖齒數齊王曰:「千乘、博昌之間,方數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齊王曰:「知之。」齒曰;「嬴、博之間,地坼及泉,王知之乎?」王曰:「知之。」齒曰:「有人當闕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則聞其聲,王知之乎?」王曰:「知之。」齒曰:「雨血者,天以告也;地坼者,地以告也;當闕而哭者,人以告也。而王不戒焉,何得無誅!」遂喝令眾軍,將齊王獻與樂毅去了。

  話說樂毅升帳坐間,小軍報曰:「淖齒捉齊王獻與元帥。」樂毅大喜。遂出寨與淖齒相見,禮畢,請淖齒上帳,以酒食待之。淖齒令人推過齊王。樂毅叱齊王曰:「汝有大罪者三,君知之乎?」王曰:「不知。」樂毅遂數齊王曰:「汝令國舅鄒堅等弒君父,一罪也;汝取國姑姨為妃後,亂其上下,二罪也;汝放逐賢良,聽信讒佞,不理朝綱,淫亂聲色,三罪也。」齊王唯唯,無言支對,只說道:「乞命」而已。

  樂毅令推過檻車,取出鄒堅,令軍中割肉食之。遂令石丙將齊王並鄒妃去那曬屍台上,用鉤子掛了齊王和鄒妃,活割了眼睛,樹上掛著頭,若有人認者,便是齊王家小。樂毅交屯兵看守齊王死屍。樂毅並淖齒殺了齊王。聞畫邑人王燭賢,令軍中環畫三十里,不可騷動。樂毅使人請燭相見,燭不往。燕人曰:「汝不來,吾令兵且屠畫。」燭曰:「吾聞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齊王不用吾諫,吾退耕於野,國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與其不義而生,不若死!」遂自經死。燕人歸報樂毅,樂毅憐王燭身死,具衣衾棺槨葬之。

  樂毅整軍,禁侵掠;禮逸民,寬賦斂,除暴令,修舊政。齊民喜悅。乃遣左軍渡膠東東萊;前軍循太山東至海,略瑯琊;右軍循河、濟,屯阿、鄄,以連魏師。後軍旁北海而撫千乘。以淖齒守據臨淄,而鎮齊都。祀齊桓公、管仲於郊,封王燭之墓。六月之間,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以有樂毅廟讚:

  桓桓昌國,乘時方翼;

  干戈效用,疆場底績。

  西卻奏兵,東下齊壁;

  完趙保燕,孔武之力。

  卻說固存太子在打獵戶青龍景家中養著,聽得人說,齊湣王無道,被燕兵捉去,使鉤子掛了。太子聞得煩惱,曰:「便做齊王無道,是俺生父!」

  離家去哭。被燕兵捉住固存。拷打,認是齊王太子。青龍景聽得捉住固存,前往兵前道:「這人是俺女婿,如何捉住?」燕兵道:「既是你女婿,和你全家該斬。」把二人縛了,待將得去,正撞數人;見縛二人,不問便殺。燕兵大敗。奪下二人。來救者是誰?細認卻是青龍景二子:青龍凱、青龍獸。殺退燕兵,救了二人歸莊。

  正說話之次,有人報莊外燕兵來。龍獸、龍凱二人各執兵器出去。卻是吳廣、吳能,言:「俺知得壞了湣王,帝星現,俺故來保顧太子。」青龍凱見齊人,言太子在。引入宅,見太子便拜。太子言何人。吳廣、吳能言前事,太子大喜。

  茶飯未畢,有人報外有石丙兵來。青龍景父子三人、吳廣、吳能言:「太子休憂,俺出去須退燕兵。」共石丙大戰。只見震天鑼鼓響,括地喊聲鳴。

  太子大怕,出後便走。行至一孤村,見一村夫。太子問覓飯。此人道無飯。太子煩惱,投崖覓死。樵夫扯住問:「你為甚覓死?」太子具說事因。此人道:「是我引你去見孫先生,若何?」「孫先生在那裡?」樵夫用手打一指,太子大喜:「齊國忠臣在此!」太子忻然去見孫先生。

  樵夫引太子至庵,報與太子。太子到洞前,見一道人。太子便拜言前事。先生道:「我是黃庭貴,孫先生近日往雲夢山訪鬼谷子師父去。」庭貴與太子厭了帝星,與茶飯未畢,有人報外有兵來,乃是青龍凱兄弟、吳廣、吳能。眾人議事。有黃庭貴曰:「不如您送太子去即墨、莒城二公子根底去,強如村野難藏隱太子。」眾人隨了,將太子往即墨見田文、田忌、田單,隱於即墨。

  卻說樂毅夜觀星象,照即墨藏有貴人;令石丙領兵困即墨。數日,石丙道:「此城難破,齊家宗族不滅。」樂毅大叫:「取下七十一城,偏即墨難打!限三日要破!」燕兵打城用甚計?樂毅令眾兵造雲梯車攻城。不一日,造成雲梯車。樂毅令軍眾上雲梯車。卻被城上田單令單軍著力,前面執竹竿,推開雲梯車;後面放矢石如雨。燕兵不能攻城。樂毅且令收軍回寨。

  話說田文、田單、蘇代,在即墨城中議曰:「即有燕兵攻城,如何退得燕兵?可修書令人去尋孫先生。

  諸公子依命。田單修書,令人暗出即墨城,往雲夢山請孫先生去。

  卻說孫子在雲夢山,夜觀帝星明朗,自思湣王無道,乃是游海固存太子,年一十五歲,壯氣光輝,合再興齊。言未畢,忽有一人繼書至,曰:齊公子請先生下山救即墨,退燕兵。」孫子接書視畢,方知燕使樂毅為帥破齊國,殺湣王。遂告師父鬼谷先生曰:「弟子待下山救齊國。」鬼谷師父曰:「今齊已敗,緣何言此事?」孫子告曰:「弟子有兵及有將,幾次即墨遭燕兵圍困,子母二人恐燕兵所殺。告師父,願求一計退燕興齊之策。」師父鬼谷先生寫了一計,與孫子看了,大喜:「真個好計!不動槍刀,交樂毅自離齊國。」寫甚計來?使孫子反間燕國,召回樂毅,然後破燕,易如捻指。孫子遂回書一封與使命回即墨去了。詩曰:

  幾度燕兵困齊境,今朝孫臏下山來。

  孫子辭了師父下山來。樂毅正困齊國,兵尚未退。齊國即墨城、莒城未破,見二城可再興齊國。

  孫子到燕國,入宅見母親。次日入朝見燕昭王,大喜:「吾今協仇破齊,征討未定。先生來保全家國。」孫子奏曰:「老耶!君父錯用了人,拜樂毅為帥;此人未投燕國,先投於齊,智謀過人,呼吸之間,克齊七十餘城,今不下者唯兩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燕人。留即墨、莒城見有齊公子三個,樂毅就我王兵反順於齊,復來收燕。」當時燕王大驚,問:「先生此事若何?」孫子曰:「我王依臣一計,燕國無災。」帝曰:「怎生穩便?」孫子奏帝都無二三句。昭王道:「安排使命,交取樂毅。」孫子真個強!道甚來?左右言曰:「燕王言發使命,將弓弦、藥酒去取元帥去。」孫子言:「不可!此人若服毒藥,有權兵在手,就此必反亂。」燕王言:「何為便矣?」孫子曰:「我王則不如別交人替去。」王曰:「用誰去?」大夫屈產奏曰:「交騎劫為正帥,騎能為副將。我王御牌誓刃,若不早赴朝廷,就便誅之。」

  即修詔,差使命,詔回樂毅。不數日,使命前至即墨。樂毅接使命至帳下,焚香禮畢,開詔。詔曰:

  「先生不貪土地,而舉國以禮賢者,遭所傳德薄,不能堪命,國人不順,齊為無道以害先王。寡人統位,痛之入骨,故延群臣,招賓客,以求報仇。有成功者,尚欲與共燕國。今樂毅親為寡人破齊,夷其宗廟,報塞先仇,以稱寡人之意。今遣騎劫代汝回朝,別議官賞。如違詔命,即賜朝典。詔書到日,可即回朝。」

  樂毅拜詔畢,大怒言道:「正中瘸漢之計!」拔劍在手,先殺騎劫,後誅孫子。看敢下手麼?使命性命如何?

  卻有石丙道:「樂元帥不可怒,則宜赴朝折證。」樂毅道:「且不與將印。」道騎劫、騎能、石丙:「您領兵牢守即墨城,樂毅回朝去也。」有田文、田單見樂毅回朝去了,只有騎劫、騎能每日攻城。恐即墨有失。遂交劍客馮歡、毛遂領數員戰將,引太子出城往莒城田忌公子處去。

  卻說莒城,每日被石丙令兵攻城甚急。田忌在城上望見東南一隊兵,撞過燕軍來。正望間,有一人城下報曰:「有劍客馮歡、毛遂來見公子。」田忌令人放下吊橋,與馮歡、毛遂等入城相見,禮畢,言曰:「有景州單城人青龍景二子青龍凱、青龍獸將一小孩兒來。」田忌得知道,疾忙開門交入來。遂令人開放門,眾人入城來,見田忌參拜畢,有田忌公子覷著小廝便拜。眾人驚駭:「皇帝叫他做翁翁,卻拜小廝兒為甚?這孩兒是誰家郎君?」田忌曰:「此乃固存太子。」遂將入宅。與眾人議曰:「湣王無道,寵鄒國姨,把固存太子交遊東海,今年一十五歲,可立為皇帝,再興齊天下。」眾人一時扶太子為帝,號齊孝襄王,立起也。

  卻說臨淄城內,齊大夫王孫賈,隨齊王出奔;後齊王被淖齒獻與燕將壞了。王孫賈歸臨淄城,至家見母,禮畢,母曰:「汝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汝今事王,王出走,汝至知其處,汝尚何歸焉?」王孫賈曰:「王出走入莒,被楚將淖齒壞了。」母曰: 「豫讓吞炭,思報智伯之仇,淖齒亂齊國,汝何不聚義士以報齊王之仇?」王孫賈即辭母,出宅上馬,持槍叫曰:「淖齒亂齊國,殺湣王。與我共誅淖齒者,請袒其右臂!」少頃,市人從賈者四五百人,各執刀斧,助王孫賈入齊王宮室尋淖齒。淖齒得知,遂披甲上馬,點兵二千,出與王孫賈戰於臨淄市上。約戰三十餘合,王孫賈詐敗。淖齒便趕。被王孫賈翻身射三隻連珠箭,淖齒落馬,眾兵便救。被王孫賈驟馬持槍,進前刺殺淖齒,掩殺楚兵大亂,遂平臨淄。

  王孫賈領兵至即墨城,尋固存太子。不數日,兵至即墨,撞過燕軍。至即墨城下,叫曰:「吾乃齊大夫王孫賈,誅淖齒於臨淄,今故來此尋固存太子,立為齊王,以安齊國!」城上田單答曰:「數日前已令劍客送過莒城田忌公子處去也。」王孫賈不辭田單,即便領兵攻燕,奪路出陣。無二日,至莒城。

  話說田忌在莒城,與眾官議曰:「莒城城孤兵弱,不能抵拒燕軍;倘若燕軍攻城,必難區處。不如棄莒城回即墨,與眾公子共議破燕復齊城之計。」言未盡,有人報曰:「王孫賈引兵入城。」田忌令人請至。王孫賈相見,禮畢。賈曰:「吾聚壯士數千人,共誅淖齒。聞得固存太子在此即位為王,吾故來迎王歸臨淄。」田忌曰:「大夫錯矣。雖誅淖齒,目今燕兵未退,不如共迎齊王歸即墨會議破燕。」王孫賈曰:「願聽將軍計耳。」田忌遂點精兵五萬。並王孫賈壯士五千人,遂迎齊襄王歸即墨城。

  話說騎劫與石丙諸將,知得齊襄王入即墨,令兵急來攻城。田單今田忌引本部軍五萬,出城迎敵。須臾,二陣圓,燕將石丙出馬叫曰:「臨淄遺種,偷生此地!早獻出固存太子並二城地圖,吾即便回兵;若不肯,踏即墨為平地!」齊國田忌出馬,大怒罵曰:「賊將!看你踏即墨為平地!」打話不定,交戰六十餘合。田忌敗走。石丙趕將來。田忌笑曰:「今中吾計!」引得石丙趕入陣中。只見田忌回頭叫曰:「我不是公子田忌,我乃一小卒!」石丙大驚,好似羝羊觸藩,進退無門;陷在齊陣,不能得出。

  田忌令兵掩殺,燕軍大敗。騎劫鳴金收軍,折其大半。不見石丙,忽有一小卒報曰:「石丙陷在齊陣,不能得出。」遂差許桂救石丙。許桂得令,遂點精兵五千,直撞齊陣裡來。石丙見有救兵,盡力殺出,見許桂,大喜曰:「若非哥哥,幾乎不能相見!」

  鰲魚脫了金鉤去,擺尾搖頭更不回!

  石丙同許桂歸燕寨,見騎劫。騎劫令石丙回燕國,再取兵二十萬,再攻即墨。石丙得令,即便回燕國取兵。不數日,石丙取得燕兵二十萬,來至即墨。騎劫令兵攻城。齊兵用炮打散燕軍。次日,四下燕軍用皮傘隔住炮石,攻城甚急。

  卻說田單在城中,與眾公子議曰:「前番令人請孫子,孫子未來,回書道是先往燕國,後退燕兵。」田忌曰:「更寫下甚麼保即墨城之計?」田單曰:「只畫得二個卦。」即取出與眾公子展開看,不曉其意,只見「■■■」。田文見了大喜,休道是燕兵二十萬,一百萬也索退著!寫著甚計策來?有公子田文言曰:「此事易矣。紙上□寫二個卦,上卦『■■』乃離卦,離為火;下卦『■■』解卦,解字乃牛角上安刀,此是火牛陣也。可用火牛陣破燕兵。」用上等劍客霍道真,即時於即墨城裡構刷上等莊家好牛,得一千餘隻,於牛角上施槍,腿上安刃,尾上扎火把,膏油灌於其上;又用青紅被纏於牛身上,畫五采龍文;頭上戴龍膝面具;頷下戴鼓,鼓裡盛著鐵球子,搖響如雷。準備了,田單令人下戰書與騎劫。騎劫接了戰書,拆開看,書曰:「吾今用上等劍客,擔住雲,表申東海龍王請五百條毒龍,今晚來到,共你大戰。」騎劫即時批了戰書曰:「依命。」令人回去報了。

  卻說騎劫、騎能、石丙道:「任你千般巧計飛出去,便是你強。」此日天晚,聞城中鼓響,從西見千道火起,兩壁下是甲馬步軍,中間裡青黃五百條毒龍,出陣後鑼鼓震天。燕兵見明朗如白日相似,見槍刀飛入陣來。燕兵大懼,棄甲拋戈,撒星敗走。其時燕兵不識陣勢,言龍噴出火來,不辨得便走。前有田單截住便殺燕兵,後有吳廣、吳能、青龍凱、青龍獸、田文、三千劍客混殺燕兵。其時四下伏兵並起,殺得燕兵屍橫滿野,血浸成河。「正傳」云:殺燕兵片甲不回,復齊七十餘城。怎見得?有胡曾詩為證。詩曰:

  即墨門開縱火牛,燕師營裡血波流;

  固存不得田單術,齊國尋城一土丘。

  又詩曰:

  即墨燒牛發戰機,夜奔驚火走燕師;

  是知公子田單輩,克復齊城在一時。

  有田單廟贊云:

  列國將侯,匪人不定。

  國命未喪,其人則應。

  敗兵猶戰,匪奇不勝。

  兵勢靡常,惟將之興。

  矯矯安平,諸田宗英。

  齊地瓦解,燕師鼓行。

  傳鐵金鴨,燒牛鑿城。

  定彼望諸,變鯢化鱗。

  視此騎劫,名孫與嬰。

  復城七十,千古垂名。

  其時,燕兵被齊兵將殺得不留一卒,只留得騎劫、石丙單馬逃命,走回燕國。

  卻說田單、田文、田忌、王孫賈,並眾官迎齊襄王歸臨淄城。城中父老百姓,各各焚香接駕,拜曰:「燕亂齊國數年,今幸得復見天日!」齊襄王慰諭而遣之。

  是日,齊襄王遂入大內,升殿設班,聚集文武公卿,王曰:「寡人賴眾公子再興齊國,非寡人之德,皆賴眾公子文武之威。此回破燕兵,復齊七十餘城,皆田單之功。」遂封田單為安平君。齊王謂文武曰:「前帝不明,失其家邦,今燕討未定,如何得安齊民?」班部中蘇代出班奏曰:「大王言燕、齊未定,若要興齊,再拜孫子為師,可安齊民。」王曰:「孫先生安在?」蘇代奏曰:「孫子為前君失政,歸雲夢山謁師父鬼谷去了。數日前,眾公子在即墨修書,請孫先生;奈孫子未來,回書雲是先往燕國畫計,與眾公子保即墨,皆孫先生之功也。」帝聞奏大喜,遂修書,差一使命送書入燕,請孫子去了。

  卻說燕騎劫、石丙單馬逃命,歸至燕國。次日入朝見燕王。燕王問曰:「卿圍齊城,如何歸國?」騎劫、石丙俯伏在地,奏曰:「臣該萬死!臣等率兵困即墨未下,只見一夜,田單用毒龍噴火陣衝入俺軍,不能拒敵,數十萬兵將盡皆喪亡。臣等單馬逃命歸國,乞我王恕罪!」燕王聞奏大怒,喝令金爪武士把下者。有劇辛出班奏曰:「此行喪師,皆騎劫不能用兵之罪,乞赦石丙。」王依奏,令斬了騎劫,放了石丙,劇辛曰:「可令一使命往趙國,請樂毅再興師圖齊。」其時,燕王遣使命繼書往趙請樂毅。

  不數日,樂毅至燕王殿下,禮畢。王曰:「寡人遣騎劫代先生歸國,奈騎劫不能用兵,喪師於即墨。寡人恥之。願先生再興師圖齊,若何?」樂毅曰:「臣乞兵五十萬,與石丙諸將再圖齊邦。」王依奏,即點下精兵五十萬,與樂毅圖齊。怎見得圖齊行逕?只見旌旗蔽日,刀戟遮天;兵及百萬,將有千員。端的人如鐵鷂子,馬賽玉麒麟。不旬日,早至臨淄界下寨。

  卻說孫子在燕國,知元帥敗軍回來。孫子遂辭父母歸齊,到臨淄城裡。話說齊王登殿,文武班齊,忽有合門大使奏曰:「孫先生自燕歸於本國。」齊王聞奏大喜,即宣孫子至殿下,禮畢,請孫子上殿,賜繡墩而坐。王曰:「寡人見卿如困魚得水,脫羅網之災。」孫子起身謝恩,齊王令排宴管待孫子之次,忽有一人報曰:「燕將樂毅再領兵過界下寨。」

  帝問先生曰:「燕兵又至此,是若何?」孫子言曰:「我王勿憂。臣用一計,交燕兵自退。」眾官看用甚計退燕兵?是時王曰:「和寡人親征?」先生曰:「不須王去。」王曰:「卿無兵將少,如何退得燕兵?」先生曰:「臣有兵有將。」交四門立旗,孫子旗立起。第二日,有人報袁達、李牧、獨孤陳三人領兵三千入朝見帝,禮畢,即賜袁達為飛騎將軍,次加李牧為飛騎都太尉,獨孤陳左右將,馬升、解信遙受本處節度使。計點兵十萬。問先生:「幾時興兵為帥?」先生曰:「將士在志不在勇。臏單身獨自去。」王曰:「莫有誤失其家邦?」孫子向龍床奏計,都無數句,王曰:「好強!」孫子去見樂毅,看甚計回來?孫子告曰:「我王休憂。臏單身不用片甲,手不執寸刃,只憑三寸之舌,交樂毅百萬雄軍自退。」先生辭帝前去燕寨。

  忽有小軍報元帥:「寨門外有一道人,著青袍,騎著青牛,提雙拐,來見招討。」樂毅聞之大怒:「正是孫子瘸漢,準備刀斧手,來者便斬!」那時先生下青牛,拄沉香木拐,入寨去見樂毅。樂毅言曰:「孫臏,有何面目來見我?待說甚?」孫子至帳下,樂毅自思:兩國相持,不斬來使,看孫子來者說甚麼。樂毅下帳見孫子,禮畢。樂毅曰:「仁兄先生何來?」孫子曰:「特來講和一件事。」樂毅曰:「何事也?」先生曰:「交我上帳可言。」毅曰:「看有甚事?」先生上帳坐定,趺足捻髯,目視樂毅。樂毅言:「何也?」孫曰:「古者燕、齊為唇齒之邦,今兩國不和,齊王故使臏來講和。臏為賢士,兼次齊王幼小,兵少將微,庫藏空閒,人民殘毀。今仁弟兵雄將勇,非為之敵。看臏一面,仁弟肯回兵麼?」樂毅哮吼如雷:「叵耐瘸漢敢發此言!」喝令刀斧手下手者。石丙言:「不用外人,我與你下手。」掄起石棰便打孫子。孫子性命如何?當有樂毅止住:「未可,看孫子別有甚事。」毅又問先生曰:「待論文,待論武?會其本是交我回兵?」臏曰:「爾非為手。」毅曰:「我非將手,怕有破綻處麼?」臏曰:「你為百萬之師,何向此處下寨?」毅曰:「此處何也?」臏曰:「豈不看六韜書云:「凡將士領兵者,擇地下寨,其兵怕風;穴處下寨,其軍怕水;草地下寨,其軍怕火;草地下寨,其軍怕賊。」樂毅無言可對。

  孫子曰:「仁弟,我若不存仁義,交你百萬兵,片甲不回。」眾將皆驚,先生真個強!且看樂毅肯休麼?樂毅曰:「先生何以言之?」孫子曰:「臏非為大言,我觀如下無水,唯一河;我若兵來,其水斷流,何奈之?」毅曰:「齊兵我已知其數,吾何懼,你有甚高強武藝交我回兵?」臏曰:「若講和不定,你敢放我出寨去,使起兵來捉你?」樂毅哂之。石丙大怒,用棰打死瘸漢。樂毅止之:「已在咱計中矣。」毅曰:「爾一身在吾計中,不能自保,何須說大口也?」臏曰:「我單身來講和,你排刀斧殺臏性命者,非君子也,乃小人之才。」毅曰:「各佐其主,圖王霸業,不顧你死我活,自來如此。」臏曰:「爾就此圖我一命,難成大功。收取齊境七十城,何以棄之?」毅曰:「此事非我也,乃是騎劫一時之失。我今為帥,興兵復取齊城,未為晚也。」臏曰:「既齊國有臏,爾何再收之?」毅曰:「爾一身殘害,豈能為用?」孫子曰:「將志在謀不在勇。」毅曰:「爾有甚策出我寨去?」臏用手寫計:「你試看。」毅看罷道:「先生真個強!」寫著甚計策來?孫子曰:「臏雖殘害,一身為上,敵燕兵百萬之眾,更休道手下有強將、勇士,何懼爾也!」毅曰:「此言非為患,你有袁達勇,我有石丙雄。袁達使一百斤宣花巨斧,石丙使二百斤石棰。我領百萬雄兵,爾卻單身至寨,更何誇強?」臏曰:「將在於計謀。你空為百萬之師,爾不辱邈你上祖樂羊子節概,交別人就身上摘了印?」毅曰:「你不辱邈你上祖孫武子十八國之師,父母皮肉不可毀傷,交人刖了兩隻腳?」臏曰:「刖我足時非強,龐涓仗天子之威。」毅道:「我不仗皇帝之勢,此也便殺你。」臏道:「把如你先殺,我不好先殺你?」掄起沉香木拐,覷著樂毅頭上便打,未知性命如何?毅曰:「自從盤古王初分,不似這瘸漢大膽。」看樂毅肯饒麼?

  孫子極怒,用拐便打。樂毅用手約住。石丙大怒:「打殺孫臏,容易圖齊!」樂毅曰:「未可。交盡詞者,殺他未遲。」臏曰:「爾仗眾殺我,非強。你敢放我出寨,取少軍兵來敵你多兵,則一陣便見高低。」樂毅曰:「這漢使脫身之計。」毅曰:「我不放你出去。」臏曰:「你不放我出去,你敢做爺娘養著我麼?你不放我出寨去,就此處殺你!」臏於衣底取刀與毅看。樂毅曰:「殺你可當強?」臏曰:「你不敢殺我,百萬軍中,我殺你,萬載標名;你殺我,千年罵名。你若殺我,交您一百萬軍,限三日血流成河。」石丙怒曰:「你道有靈聖,打殺你,看誰來與你報仇?」掄起石棰,望孫子頂門上便打。看孫子性命如何?其時樂毅扯住石丙曰:「不可。殺者容易,恐患在後。」樂毅謂孫子曰:「你不贏我幾陣,我怎肯回兵?」臏曰:「你是好漢,有將才,敢對陣相持?交我去取些小兵,來陣上捉你,如翻手耳。」樂毅言曰:「俺也不信。咱放將你出去。」石丙曰:「不如這裡打殺瘸漢。」樂毅曰:「不可。看用甚計來近我。」交孫子出寨去。石丙自思:俺跟到沒人處,打殺這瘸漢!孫子出寨,得青牛騎了便去;懷裡取出兩個鵓鴿放起,上帶哨子響,石丙道:「孫臏有埋伏軍兵。」石丙曰:「便回。」放孫子行二里之上。石丙觀之無伏兵,石丙大怒,言曰:「這漢使脫身計策!今番捉住,不由樂元帥,我便打殺這瘸漢!」領五百軍兵勝將去趕孫臏。看脫得麼?孫子見石丙來趕,放青牛便走如飛。石丙趕不及,回兵歸寨。

  孫子入齊城見齊王。齊王問曰:「先生去者怎生?」孫子曰:「樂毅不肯回兵。」帝聞之大憂。孫子告曰:「我王放心莫憂。臣論文可降樂毅,論武袁達可捉石丙。」言未訖,有人報曰:「樂毅搦戰,要孫子出陣。」王曰:「先生在心用意。」齊兵出陣。

  樂毅言曰:「我放你歸齊,今日論文賭武,捉孫子。」孫子曰:「從元帥意。」樂毅曰:「論武,你更不敢出戰,交你試看我陣者。」樂毅布數陣,孫子都識。孫子言曰:「我布一陣,你試看者。」樂毅言曰:「我師黃伯楊是強,不曾交我這天書陣見之。」樂毅大憂,不識此陣。石丙言曰:「元帥,不可憂之。我持起石棰去打陣,看破得麼?」石丙待去打陣,樂毅言曰:「你識也不識,你敢打陣?」石丙言:「是混天一氣陣,儘是黑旗。」樂毅勸不住,石丙撞入陣去。孫子叫袁達:「休交走了!」石丙撞入陣中,石丙不辨東西,被袁達捉住。石丙叫:「不算強!都是脫空計。」先生言曰:「你休罵,我不殺你。放你回,傳示元帥交收兵者。兩國和睦者。」

  卻說石丙回見樂毅,言曰:「此陣黑氣繚繞,不辨東西,迷了我。」樂毅言曰:「我交你休去,瘸漢必用計策。」樂毅與眾將議曰:「此處難捉孫子,靠城近恐有續兵,待近南去,下戰書與齊帝,今恁敗■一陣,來日■卻捉恁百員將。」

  次日,樂毅布一陣,交孫子看之。孫子叫袁達:「你去打陣。」袁達問:「師父,甚陣?」孫子言曰:「九天玄女陣。逃身白旗,近裡青旗,中心黑旗,四面八方皂旗;中間一發九面繡旗各一處,是九天玄女。你打入陣去,便斫九面繡旗,斫倒得勝;防多有變,白旗改黃旗,你出不來,我交喚你去。」袁達上馬,掉斧,撞入陣去。看出得來麼?袁達橫越斧撞入陣去,飛騎去斫倒繡旗,見四方白旗變作黃旗,青旗變紅旗,把袁達迷了出不來。臏使馬升去叫:「哥哥,師父交我來喚你。」袁達道:「那得是門?」馬升急指,和馬升迷了。又使解信去喚,和解信也迷了,亦不得出來。又使獨孤陳撞到陣中,引三人急回。見陰雲罩霧,和獨孤陳也迷了。袁達道:「兀得不死,恁娘也多時迷了出不得陣。」樂毅叫:「孫先生,我陣中都捉了您人也!

  卻不說口來破俺陣!毅告吾兄,這回順降燕國。」臏曰:「樂元帥,恁多多為勝。」樂毅曰:「且我兵多,你每挑戰用誰?」孫子曰:「俺交袁達來和你挑鬥。」樂毅曰:「袁達在咱陣中陷了,更敢說口!」孫子曰:「你敢放出袁達麼?和你也捉了。」樂毅大笑,交開陣放出齊將者。袁達等出陣見孫子,孫子問袁達:「你敢單斗麼?」袁達回言道:「敢鬥。」樂毅叫石丙:「你與袁達挑鬥。」二人挑戰,這一陣便為準信輸贏。袁達聞之大喜:「這一陣,先擒石丙,後捉樂毅!」袁達上馬,掉宣花巨斧。

  身輕只嫌奔遲馬,體健只恨駕雲風。

  袁達高呼:「石丙來者,與吾決死!」石丙持棰出馬,見袁達勢雄,有懼怕之意。二人約鬥五十餘合,石丙言:「略歇。」石丙謂袁達曰:「你敢與吾步斗麼?」當時二人棄馬步鬥,約鬥八十餘合,一人敗走。走者是誰人?卻被袁達斧迎破石丙棰。石丙敗歸燕陣。

 

七國春秋平話卷下

  石丙回寨,見樂毅具說前事。毅曰:「你敢再出戰麼?」石丙曰:「暫氣歇。」言未畢。外有袁達高叫:「離亂不睹明朝,太平只在今日。交敗將石丙出戰!」毅見石丙不勝袁達,使一小計,用烏雞血,向西北打一噴。狂風忽起,吹砂走石。

  石丙聞知樂毅用計,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綽半破石棰在手,出陣覷袁達頂門上便打。袁達躲得迭麼?是時袁達見棰來,用斧約過。孫子見風起,咬破舌尖,望空噴起,狂風大作。石丙便走,袁達便趕。

  孫子見燕兵大敗,催兵掩殺,燕兵大敗。袁達大叫:「不趕別人,只拿樂毅!」樂毅急走,被絆馬索絆倒在地上。袁達道:「休掙揣」!那時樂毅言:「吾為百萬之師,今番輸的不好!」

  拿住樂毅,推見孫子。孫子曰:「袁達頭功。」人報:「有李牧又捉住樂毅。」都是假的。乃是樂毅脫身之計。孫子令放了。其人對樂毅說了,只來日別用計策。毅曰:「先鋒石丙今夜劫孫子寨去,如何?」

  卻說孫子與眾人商議。田單曰:「孫子是強!」忽一陣風過,孫子聞之,罵曰:「樂毅匹夫之才!」傳將令,眾人準備:「早來假樂毅,看今番拿住真的,看樂毅如何分剖?」孫子曰:「六韜三略有大韜。」寫計與田單,交守把寨門。「誰捉樂毅?」袁達道:「小人捉住。」孫子曰:「今番休更錯拿!」孫子曰:「袁達,爾難捉樂毅,必詐也。吾今寨中坐,爾將三千軍就燕寨中捉樂毅。」袁達曰:「問師父求計。」袁達看了大喜,則這一條巧計擒樂毅,致使先生百日危。看捉的樂毅麼?用甚計?袁達乘勇,飛騎便赴燕寨去了。

  卻說樂毅引三千兵至齊寨,聽金鼓響,不入耳。小軍報樂毅曰:「乃空寨!」樂毅急回。石丙曰:「可攻之。」毅曰:「休!不知此計是懸羊擊鼓策,吾失之矣!急回!您遭齊兵之計。」言未畢,有人報曰:「有齊兵到,劫了咱寨也!樂毅聞之,大怒曰:「不捉此人,壞吾名聲!」毅曰:「三千兵在意者,拿住袁達!」

  虎陷深坑難展爪,龍遭鐵網怎翻身!

  看袁達怎生出得去?孫子道:「樂毅失計回去也。」當時樂毅回兵,令石丙於寨前等袁達。樂毅入寨去了。

  卻說袁達在樂毅帳中隱藏,這回且看樂毅捉得袁達?袁達捉得樂毅?話說樂毅正上帳之次,被袁達走起一劍,揮為兩段。袁達大喜,覷時,只是一個草人。袁達大驚便走,恐遭樂毅之計,走出寨門,正撞石丙,提棰便打。袁達性命如何?

  詩曰:

  才離白虎黃幡難,又值喪門弔客災!

  袁達用斧隔住石棰便走,石丙便趕。袁達回身與石丙步斗四十餘合。石丙氣力不加,回寨。

  袁達亦回見孫子。孫子曰:「樂毅安在?」袁達乞死。孫子曰:「你不能幹大事,今番失計!」孫子曰:「你自定一計捉樂毅。」袁達告曰:「有小策,只怕不如先生之策。」孫子曰:「何策也?」袁達與先生附耳低言。先生曰:「好計!可捉樂毅。」眾官每道:「中著袁達甚計?」袁達曰:「告先生,樂毅將才,計不可捉也。有滄河一道,水甚大,暗開河水淹燕兵,不能得渡,可捉樂毅。」孫子答曰:「然也。」田單言:「只有三萬兵,忒少,恐難成大事。」孫子曰:「寫與文字,與韓、魏、趙這三國借兵。」使小將將書撞過燕寨去,被燕兵拿住,見樂毅,搜下文字來,言往韓、魏、趙三國求救。毅曰:「寡將不能成事。」令人放了。樂毅與眾將議曰:「今齊孫子遣人往三晉求救,不如吾先下手為強。」令石丙劫孫子寨,先捉孫子,後取齊城。即便點兵,看捉得孫子麼?石丙引兵便去劫寨。

  卻說孫子在帳上坐,忽一陣風過,孫子令袁達、李牧、獨孤陳依計用事。是夜,袁達見樂毅、石丙引兵過河。袁達令兵急放下水,隔住燕兵,不能前進。孫子領田文,更妝草人,打魏國兵旗號令,袁達為莊農衣服,引眾兵叫趙兵來。水軍報與樂毅,被齊軍開滄河放下水來。毅曰:「礙也!」其時燕兵不能渡河。

  樂毅出陣打話。孫子告曰:「吾弟,爾在吾計中,爾肯回兵麼?」毅曰:「你好毒害!既賺我過河,爾兵不及一萬,如何近我?」孫子曰:「爾覓個死!」叫袁達先縛樂毅,後捉石丙。看樂毅怎生奈何。

  孫子曰:「樂毅在吾計中,肯降我麼?」毅曰:「吾為百萬之師,怎肯降你?」孫子曰:「吾截你歸路,你怎生去得?」毅曰:「吾雖落你計中,不記你前者入寨,議論公事,吾放你去時節?」孫子曰:「看咱同道面,你若肯降我麼?」毅曰:「我放你還齊國,你今番放我,若到齊城,一陣令兵捉你。」孫子冷笑:「今番放你還寨何妨?」袁達曰:「若放他去,再難捉也。」毅曰:「你算吾非為強,你陣上捉得吾方為強,我便降你。」孫子曰:「俺布一陣,交你看之。」毅曰:「願看。」

  孫子布一陣。毅笑:「此陣,孫子為甚計,何用也?」孫子曰:「你休笑,是何陣?」毅曰:「青龍出水陣。」孫子曰:「然。你敢打陣?」毅曰:「吾豈怕你莊家!」

  樂毅飛騎入陣。將旗號改了,做金關鐵鎖陣。毅不識陣,不能得出。孫子叫馬升捉下樂毅來。便似個取命的大力鬼王閃在澗內,二郎賢聖陷在軍中,看怎生結末?

  樂毅無措。孫子曰:「不可驚唬將軍,看齊王困民之苦,瘸人孫子之面,回兵若何?」毅曰:「先生不強,恁師父鬼谷先生是強,交了你三卷天書,能變陣。俺師父黃伯楊卻有三卷陰書,公卻不曉。吾布一陣,你若知會,俺便降你。

  孫子曰:「且放你回去。」袁達大怒。樂毅至日晚,方得歸寨去也。自思孫子無禮,交袁達辱吾。次日,兵至鄆州西下寨。

  此時春秋名景德鎮,今章丘是也。樂毅布一陣,令孫子看之。孫子不識其陣,大懼曰:「吾師曾交我,吾嫌不好,不學。即今悔之晚矣。此陣變化多矣。」叫袁達當面,孫子曰:「此乃是陰陣,撞著必變也。火水交反,若失難出。爾去休失,我交眾將救你。」袁達聞之大怒。當下袁達叫眾將靠後,吾先撞一陣。看覷袁達試入陣去,看怎生出得來?袁達上馬,孫子曰:「別人不帶去?」有馬升曰:「吾往。」掉刀撞入陣去。燕兵急改旗號。被馬升直殺到陣裡,四柄刀來,並馬升卻殺將去出來。孫子曰:「不枉了也?」孫子曰:「叫樂毅被俺打破陣也。」樂毅曰:「您不強,馬升會。」樂毅曰:「選日再布一陣相賽。」孫子允了。次日,兩下佈陣。交石丙斗獨孤陳,石凱對李牧,石丙對馬升。六人交戰。

  有人報袁達曰:「公把河口,燕、齊十員大將混陣,何不助戰?」袁達聞之大喜,領三千大軍,不如劫樂毅寨。明中易等,暗裡難防。袁達便入寨去,看怎生結末?樂毅道是誰,卻是袁達殺燕兵大敗,曾在其河三戰,燕兵大敗,折其大半,數陣不勝。袁達、李牧搦戰,樂毅、石丙大敗,回寨不出。

  卻說樂毅無計,遣人往燕山線代谷請師父黃伯楊下山,佈陣捉孫子。燕軍往燕山,行之數日,路逢一仙長,騎一青牛。小軍便問:「先生何往?」先生曰:「爾往何方來?」小軍回言曰:「樂將軍戰齊孫子不勝,敬遣俺往燕山,請他師父黃伯楊,下山解圍。」先生曰:「吾便是黃伯楊也。」小校便言:「樂毅數敗於齊孫子,特令小軍來請先生。」看這黃伯楊先生肯去麼?黃伯楊先生並不推托,便去前至燕寨。樂毅見師父來,接著上帳,禮畢,以酒食管待師父黃伯楊,議論佈陣捉孫子之事。伯楊曰:「吾弟子放心。則除孫子不來,若見便捉孫子。」毅曰:「前陣章丘景德鎮,乃是此處。」伯楊曰:「我要七個墓地,先埋孫子。」樂毅大喜。看伯楊定甚計來?先生曰:「此是迷魂陣,捉孫子之地。」毅告曰:「下戰書與孫子,孫子拜師父為師叔,兼孫操拜為師父,若見必舌辯也。」伯楊曰:「放心,他敗爾者,弱吾節概。」同樂毅至章丘景德鎮,向燕陣中列八足馬四疋;懷胎婦人各用七個取胎,埋於七處;四角頭埋四面日月七星旗;陰陽不辨,南北不分;此為迷魂陣。若是打陣入來,直至死不能得出。準備了畢。

  卻說齊帥孫子在營中,有人報軍師:「寨門外有一道童來。」先生喚至,呈書與孫子。孫子看曰:「師父書來,道臏有百日之災,慎勿出戰,只宜忍事。如出陣,有誤也。」言未已,有人報:樂毅下戰書。先生曰:「此非師父之書,是樂毅之計,必詐也。」孫子不信,叫袁達:「聽吾令,依計用事,破燕陣捉樂毅。」袁達持斧上馬曰:「只今朝便睹個清平。」來戰樂毅,且看勝敗如何?詩曰:

  貫世英雄誰敢敵,今朝卻陷虎坑中。

  卻說袁達飛騎撞入燕陣去,孫子止之:「且住!你看此陣有四變:一變四時,二變八節,三變行年,四變太歲。當位中一掛孝婦人,手執白旗,此是太歲也。八陣變者四面繡旗,是年月日時。你去斫倒日月旗,此是陣昏也。」寫與袁達在意。兩陣圓,孫子在前,袁達在後,樂毅曰:「先生好強!今日決個勝敗。」又曰:「你敢打我陣麼?」孫子曰:「怕甚的?」毅曰:「你識此陣麼?」孫子曰:「是三才陣。」毅曰:「然。敢打此陣麼?」孫子曰:「且道有何事不敢!」令袁達逐吾打陣。遂撞入陣去。

  霍地變了旗號,袁達覷之,不見了繡旗,沒處下手。孫子到陣中,見一個先生手執墨旗,曰:「孫子,你認得吾麼?」且看怎生結末?孫子認得是黃伯楊。孫子曰:「卻是師叔。」孫子急回,卻被伯楊把旗掄動,黑風亂起。當時,孫子、袁達遭伯楊之計。陰霧間,只見無頭婦人,帶血污,廝打。孫子自思:恰來師父將書言,吾當有百日之災;卻不信。當初學陰書,嫌不肯學,今日悔之晚矣。燕兵叫殺,陣中東西不辨,南北不分。

  卻說齊兵三萬,歸原處下寨。田忌令小軍打聽孫子、袁達,卻被黃伯楊困在陣中。樂毅交齊王受降。小軍回來對公子言訖,田忌不信,領眾將直至陣前看,果然不識此陣;卻歸本寨,正悶,有人報曰:「寨外有一老先生,從雲夢山來。」田忌大喜:莫是鬼谷先生來救孫子也?

  眾將接至上帳,禮畢,乃是師叔王傲。田忌問:「師父安在?」傲曰:「前者令小童,將一書信來與孫子,交休戰,恐不信,又交吾下山來探端的。」田忌曰:「先生爭三日遲來,困煞孫子在陣中。」傲曰:「眾將隨吾看之。」傲出陣。伯楊見王傲,問曰:「吾弟何至?」傲曰:「今知燕、齊相戰已久,吾來講和。師兄從麼?」伯楊曰:「若要回兵,交齊王進奉便休。」伯楊回去。傲曰:「難救眾將,且回,吾別有計。」亦至齊寨。

  正商議,有一仙人來營外。眾將接著,乃是蕭古達,終南山班石洞養性張晃弟張左君,二人同至。各施禮畢。傲曰:「此陣四下裡黑氣,中間裡黃氣,困著孫子。」張左君、蕭古達、王傲、眾將議曰:「俺眾將說黃伯楊、樂毅去。若不肯,便破其陣。」且看救得孫子麼?

  是時,田單、張左君等領兵與伯楊對陣。張左君見伯楊禮畢,左君曰:「此者迷魂陣,使八足馬,七個懷身婦人,埋在日月旗下,反陰作陽。此為迷魂陣,出在陰書第十三篇中。吾識此陣。看弟子面,放了孫子。」看伯楊肯放孫子麼?其時伯楊曰:「咱被此同道之人,孫子若看我面,不辱吾弟子樂毅,要回兵用分勝敗。你敢打我陣麼?」張左君道:「誰敢打此陣?」蕭古達橫丈四紫金■,縱馬撞陣中去。看袁達、孫子能夠出來麼?是時,古達飛騎撞入陣中,見黑氣內,陰人繚亂。蕭古達急出陣。田單曰:「怎生來?」古達曰:「吾識此陣,不能得解厭法。」眾人大悶。王傲曰:「孫子不能出,有一百日天災。如要退燕兵放齊,除了鬼谷先生來退得。」

  當有王傲、蕭古達、張左君出陣辭了眾人,前至雲夢山洞,見鬼谷先生,禮畢。先生年一百八十歲,在山隱居,問曰:「二弟何來?」傲言前事。先生曰:「孫子不聽吾言,今日果有災難,我不管他。」道罷,鬼谷先生入洞睡了。

  傲等正拜告間,驀聞哮吼一聲,向傍洞裡,兩隻白頭大蟲,聞有生氣,大蟲出。看張左君、王傲性命如何?當有仙童喝猛獸,不得傷人。遂救張左君、王傲入洞去了。

  忽有人報曰:「洞外有使命至。」仙童出洞見使命,乃是東齊大夫蘇代,擎聖旨,來宣鬼谷先生救孫子。蘇代問仙童曰:「洞中鬼谷先生有麼?」仙童曰:「先生只在洞中。」遂引蘇代入洞,見鬼谷先生,禮畢。蘇代曰:「吾奏王命,特來請先生救孫子之難。」鬼谷曰:「告大夫,貧道目今第一老鈍,第二養性自安。」鬼谷先生不往。代曰:「先生不去,困死孫子,枉折先生節概。」鬼谷曰:「孫子不聽吾言,果有大災,我難救他。」蘇代再三拜告,看鬼谷肯去麼?

  鬼谷曰:「吾是楚國之民,不受齊王水土,不須貧道去。將取這計去,樂毅自退兵去。」蘇代曰:「若樂毅兵不退,又索來一遭。告師父,親往則個。先生若不去,孫子之命休矣。」鬼谷吃蘇代執告不過,只得下山。鬼谷交童子準備雙虎車,「吾看伏虎陰書,迷魂陣救孫子去,看幾時免災?」正話間,洞外一隊兵來。蘇代問鬼谷曰:「是何兵也?」鬼谷曰:「乃此山中強人。」卻說強人問蘇代曰:「使命何國人?來此何意。」蘇代曰:「吾乃齊王使命,請先生救孫子、袁達、李牧、獨孤陳,困在迷魂陣中。今宣師父未肯去退燕兵樂毅,難免孫子、袁達之災。」強人曰:「俺父是滄州紅海縣人獨孤陳便是。咱母舅袁達入九仙山,同李牧、俺父獨孤陳學業。俺往勞山鐵冠道人學業。吾乃獨孤角也。既俺父並孫子、袁達、李牧陷在迷魂陣中,咱領部下三千軍,大睹是破燕取孫子,救俺爺爺去。」蘇代喜不自勝:「小將軍發心要去,看鬼谷先生肯去麼?」詩曰:

  燕齊爭戰幾時休,今日孫臏不自由。

  蘇代大夫繼聖旨,故宣鬼谷下山頭。

  先生坐二虎車下山,叫獨孤角至曰:「您既待救父,先與計,恐遲有誤,有指南針,若到陣中,用燈心於水碗內著針一照。」獨孤角先至齊寨,蕭古達都至,眾人接下。言燕樂毅於陣前叫曰:「齊王聞!早獻納降書。今孫子遭圍,廝勾死也。」齊陣眾人無計。獨孤角言:「放心。吾破陣去也。」獨孤角出陣。毅曰:「出陣者何人?」角曰:「吾乃獨孤角,來救孫子、俺爺共袁達。」樂毅大怒。有石丙出馬曰:「吾捉小廝。」橫棰便出,二馬相交,勝負如何?

  石丙敗;石凱又戰,又敗;無多時,敗燕數將。歸陣報黃伯楊曰:「新來小將,不知何人。無移時,敗俺數將,不能當敵。願先生出陣用計擒之。」是時伯楊出陣,獨孤角認得黃伯楊英勇。獨孤角就馬上施禮告曰:「願先生放俺父並眾人出來。」伯楊見小將軍便躲,獨孤角便撞入南門。見孫子、袁達眾人,無糧草。角具言前事一遍,獨孤角父子相認,抱頭而哭。孫子曰:「來救吾更有誰?」角曰:「無人。吾只獨自撞陣入來探信。」孫子曰:「不如你疾忙出去,交師父早來救我則個。」角便回至陣前,見不知數目布袋,乃燕孫龍送糧與孫子。

  獨孤角橫刀撞出陣來,卻有燕將石丙、石助、石凱、石賓四員大將,並戰獨孤角。獨孤角獨戰四將,五匹馬混戰如黑殺神、真武賢聖斗毗沙門、托塔李天王。四員將睜著眼,咬著牙,使槍弄斧,斫獨孤角。獨孤角憑英勇,仗鋼刀,獨自戰四將。無移時,殺氣叢中分勝敗。獨孤角飛身落馬。不爭捉了獨孤角,交誰救孫子?

  石丙見獨孤角落馬,急來取獨孤角。獨孤角綽刀上馬:「當我者死,避我者生!」當時黃伯楊言:「此人不小可,若不會後,怎敢來我陣中走了一遭?吾當用計擒之。」獨孤角見伯楊來迎,橫刀在手:「我則殺黃柏楊!」虛喝一聲了也,便撞出陣去。

  天漸晚來,尋齊寨誤到一林,月黑。角下馬略歇,聽一聲鑼響,當時獨孤角上馬不迭,被三十將大漢捉住,推至林中。帳上小將軍身長九尺,問:「來者甚人?」獨孤角從頭說了一遍,此人大喜。詩曰:

  雲映萬重山是夢,月明千里故人來。

  未知帳上將軍姓甚名誰?將軍叫:「您休怕,咱都是一家人。我本是景州吾橋鎮袁達之子袁剛,二十三歲。今知吾父受困,特引兵來解圍。」獨孤角大喜,遂拜袁剛為兄。二人上帳飲酒。宿至天明。至來日,二人至齊寨,見公子。都禮畢,具說前事。眾人點兵相助,二將軍領三萬軍前去破燕陣。才然待要去,有一人來報,南上有隊軍,約有五百兵來,內中有蘇代,共二虎車俱來到寨門。眾將出寨接著鬼谷。蘇代禮畢,即請先生入帳,置酒管待。獨孤角具言前事一遍了當。鬼谷曰:「放心。吾定一計,和孫子四人一齊免災。」

  鬼谷曰:「咱看燕寨。」田單領眾兵至陣前索戰。鬼谷曰:「請燕樂毅出陣。」毅出陣曰:「莫是齊國來進奉?」田單立馬曰:「今國家不能辦得,請伯楊仙長出陣。」伯楊時年一百二十歲,騎著青牛出陣來。齊陣上有二虎車,車中有一百八十歲鬼谷。先生問眾將曰:「果是黃伯楊否?」眾將曰:「然。」

  鬼谷乘二虎車至陣前,欠身叫:「吾弟黃伯楊,別來安樂否?」那時伯楊曰:「托吾兄仙庇,幸爾窮健。」伯楊自思:休道是百萬燕兵,便一千萬也索饋他。卻說齊陣眾人議曰:「孫子幾時免災?看先生用甚計策救出他?」

  燕陣伯楊與樂毅曰:「且領兵回去如何?」樂毅曰:「師父錯矣。今鬼谷乃孫子師父,如何才相見,便言退兵?」伯楊曰:「鬼谷是吾兄,何背了情也?」毅曰:「然此上,吾告師父:興兵各佐其主。師父若去,弟子如何保全?願師父決勝負。」

  伯楊出,二人禮畢。鬼谷曰:「爾今得道,何攪是非?」伯楊曰:「孫子欺吾忒■!」鬼谷曰:「吾今特來勸爾回兵如何?你肯交樂毅回兵麼?」伯楊曰:「兄然倚大,識此陣麼?」鬼谷聞之大怒,叫:「小將軍,先擒伯楊,後捉樂毅!」當時眾人道:「一個神通廣大,一個變化多般,二人正是本對。」看救得孫子麼?

  鬼谷先生交獨孤角、袁剛二將破陣。伯楊告鬼谷曰:「兄且休交人打陣,恐面顏不好。聽我一言:這三卷陰書,您嫌惹性命不學,亦不曾教孫子;公與終南山張晃取得,卻與我兄會天書。兄沒陰書,公不識此陣體勢。」鬼谷見言,哂之不已,曰:「伯楊備記在心頭?」叫:「伯楊,聽我念一遍,不差一字:四角八足馬四匹;懷孕婦人七個,剖腹取胎,倒埋於地;米分辨,宣血在地,不辨陰陽。此為迷魂陣也。」伯楊聞之大懼,謂樂毅曰:「不如做一面人情,都休兵去。」樂毅曰:「未可。交來打陣,決個勝敗。」

  鬼谷令交獨孤角、袁剛二人打陣。毅令石丙、石凱、騎劫、騎能眾將擊二人,大敗而回。鬼谷大怒,罵黃柏楊:「老賊無禮!吾不習陰書,至此不著烏雞血,起不得風。吾須索作業!」呼眾將來:「依吾用事,復破燕兵,捉伯楊、樂毅。」

  看先生用甚計策出來?鬼谷先生待舉兵,有人報齊王駕至。眾人接駕,見帝拜畢。齊王泣告鬼谷先生,言前事一遍。鬼谷曰:「我王不待憂慮,吾用心即退燕將。」

  一人報曰:「有魏國太子畢昌,領兵與龐涓報仇。」鬼谷聞之大怒,叫:「二將軍,先擒了畢昌,後捉伯楊、樂毅!」二將應聲便去。且看勝敗如何?鬼谷曰:「眾將隨我來。」至軍前,叫:「魏太子兵來若何?」畢昌曰:「吾知樂毅捉住孫子的,來與孫子報仇。你是楚國之民,何來救齊?」鬼谷先生:「爾來助燕並齊,吾若不看襄王面,交爾就軍前分屍萬段。你若識吾陣便休!」 昌曰:「你佈陣。」

  鬼谷交八個人執旗八面,此名八卦陣。中間裡一面旗,此名太歲。鬼谷曰:「畢昌敢來斫旗麼?吾便伏輸。」太子曰:「我去斫旗不倒,便打陣。」鬼谷:「誰敢看旗?」當有獨孤角言:「兒子看。」鬼谷曰:「不中,不中!」叫馬升、解信持之。太子見陣中兵少,飛騎入陣,來斫旗桿。馬升喝:「先生定下計,真個來斫!」二騎安排刀斧前來,喝手下眾人,得手便拿。太子走不迭,未知性命如何?

  畢昌至陣,待斫旗竿,見黑風遍起,回身便走。被二將捉住,將去見鬼谷先生。先生曰:「交你休來,今遭吾捉了,有何分說?」有朱亥在陣前,告鬼谷曰:「乞放畢昌太子。」鬼谷不肯,令兵將太子收在軍中,言未盡,有人報曰:「朱亥,張奢來救孫子也!」

  朱亥急回,言曰:「張奢,你則甚?今孫子已遭燕兵之困,今魏畢昌並齊助燕,你肯助我如何?」是時張奢大怒,二人交馬斗數合,朱亥大敗。鄭安平鬥,又敗,不能出陣。

  鬼谷將畢昌太子,來入齊寨見田單。鬼谷先生言前事,田單大怒,言:「畢昌無狀,不如殺了,免勞後患。」田單劍起,太子性命如何當得?鬼谷曰:「冤則解,不可結。」酒禮待之。畢昌願助兵破燕。鬼谷先生曰:「不用爾。我親手寫書與朱亥,休得動兵。若動兵,枉逼了太子之命。」

  卻說張奢領兵至,共齊兵合一處,告鬼谷先生:「今困孫子月餘之間,恐餓損孫子。」先生曰:「不妨。來日便舉兵救孫子。」

  言未盡,有一人來報:「楚國太子領兵二十萬來救畢昌,與淖齒報仇。有大將項燕、黃歇來。」鬼谷自思:楚王屢次宣吾不去,今番太子來,必降吾罪。叫二將:「隨我去出陣,共楚將打話。」

  各陣圓,太子見鬼谷曰:「爾食楚國水土,楚王數宣不至。今來佐齊,爾乃反人也!」飛騎來取鬼谷先生,又不會相持,看怎生支吾?不知性命如何?當時太子直奔先生,卻被袁剛大罵:「匹夫怎敢無禮!」二人約鬥二十餘合,太子大敗。

  項燕高叫:「休戰!請鬼谷出陣。」先生出陣。項燕曰:「先生住吾境土,今佐於齊;你若放畢昌,萬事皆休!」鬼谷曰:「退燕後,放畢昌未晚。」項燕大怒,橫刀來取先生,卻被獨孤角活抱項燕歸齊陣。太子大怒,令大將黃歇、刀勃三人並戰獨孤角,被袁剛當住,五人混戰。黃歇曰:「不如打鬧先捉鬼谷。」撞入陣來。被先生咬破中指,向西唆了,狂風起,楚兵三人都在陣中。被先生把黃旗與一搖,變了陣,三人急走。鬼谷喝一聲:「不捉候甚底?」看鬼谷定甚策出來?

  鬼谷令獨孤角、袁剛擒住楚太子、黃歇、刀勃並項燕四人入齊寨,見魏太子畢昌。鬼谷令以酒禮待之。楚四人告鬼谷曰:「告先生,放俺出去,願助兵一十萬。」鬼谷曰:「不用你兵。」

  鬼谷叫馬升、蕭古達至曰:「你去終南山班石洞,問張晃取三卷陰書速來。」二人辭了先生,離寨前,到終南山見張晃,言陰書之事,晃曰:「洞中無了。」蕭古達言:「孫子困了月餘日,不能得出。吾奏鬼谷師父之命,特來取陰書。爾若言無,我便殺爾!」晃曰:「委無。我記得迷魂陣,寫與你厭法,去救孫子。」蕭古達看之,曰:「不中。若不是此陣,怎生奈何?公也去來。」晃曰:「既如此,俺去便了。」

  不數日,同至齊寨,見鬼谷禮畢。鬼谷問張晃曰:「先生你借了我三卷陰書,何不送來?」晃曰:「弟子放在洞中,不知何人盜了。」鬼谷曰:「孫子之災,如何得免?」晃曰:「吾用一計,交百萬燕軍陣裡獻出孫子來。」鬼谷自思:晃有陰書,看臨陣使用,看怎生救的孫子出陣?鬼谷曰:「今魏畢昌、韓張奢、楚項燕,各兵五十萬助齊破燕,爾用何計解得迷魂陣?」晃曰:「到陣前便見。」

  晃出至陣前,高叫:「莫有伯楊否?」須臾,燕陣伯楊出陣。二人相見禮畢。晃曰:「即今有韓、楚、魏三國兵五十萬,助齊破燕。先生肯看張晃面,放了孫子如何?」伯楊曰:「孫子欺吾,吾心不捨。」晃大怒,飛騎取伯楊首級。少間,有人報:「二人殺入燕寨來。」伯楊大驚:「管解了厭法,救了孫子!」看小將是誰,救的孫子麼?

  是時,伯楊令眾將嚴守,不能破得。二人歸寨。鬼谷先生問曰:「見恁爺袁達來否?」言未盡,有馬升同夥人解信,現名解珍獨行虎,一個是混天大王震江龍張元,歸齊寨,見鬼谷禮畢。鬼谷曰:「將軍助齊,有何兵來?」議事不定,又報有二人來至齊寨,見鬼谷禮畢。鬼谷曰:「何來?」其人曰:「小人是袁達同夥人李牧之子李虎,終南山間張晃學業;近知張先生來救孫子,小人故來助齊。」鬼谷曰:「你爺爺現困在陣中。」言未盡,又一人來見鬼谷,禮畢,言曰:「小人是景州吳橋鎮人,打捕為生;在滄河釣魚,忽見二仙鶴落在水岸邊,變作二道童,言終南山得三卷伏羲陰書。小人至近,化鶴去了,撇下此書。小人看之,名曰陰書,內有三千條縛將之計。特來呈與先生。」詩曰:

  三卷陰書洞中失,豈知漁叟送將來!

  鬼谷見之大喜:「正是吾三卷陰書!」檢開看迷魂陣法,第二卷十三篇中。看畢,喜曰:「容易。直交咱每生受多時!」叫眾將準備破迷魂陣,救孫子。

  看鬼谷用計救孫子免災。鬼谷曰:「用桃樹東南枝七根,五色絨線繫在陣四角頭;若有黑風起處,便是埋著厭物:八足馬四疋,孕婦七個,烏雞黑馬血。若破陣,用七員大將,披頭仗劍,撞入陣中,先取埋藏厭物,唸咒七遍,黑氣自散。」鬼谷看畢,叫七個小將在前。鬼谷曰:「第一個獨孤角,第二個袁剛,第三個李虎,第四個解珍,第五個馬良,第六個故將兵世。只欠第七個。」一人應聲出曰:「小人願去!」乃是滄河漁叟殿青。這七員小將,一心願往。齊王大喜,加封七員小將官職。七人謝恩畢。鬼谷曰:「不用兵多,只用兵一萬出陣,須管成功。便是太山也要粉碎!」眾將才要出陣。有趙大將廉頗領兵一十萬至近。鬼谷曰:「交馬升、古達領兵去迎。」二軍相見,禮畢,廉頗曰:「今知孫子困在燕陣,故來相救。「見了鬼谷,禮畢。鬼谷曰:「動勞!」頗曰:「有何勞。」鬼谷曰:「今韓、楚、魏三國,亦有救兵。」言未盡,又報秦大將白起,兵二十萬來助燕國。

  鬼谷聞之大怒,罵白起:「敗國之人!」令蕭古達、馬升、領兵一萬,去迎白起。廉頗曰:「何須先生用心,頗願往先戰秦白起一陣,盡自秦兵勢雄,趙兵也不弱。」廉頗領兵待去,鬼谷曰:「此秦兵遠來,其鋒不可具敵。咱且入寨。三軍合兵一處。」鬼谷叫畢昌、楚太子五人當面。先生曰:「吾今一百八十歲,燕、齊二國相並,你來助燕,為我所捉。你每若救了孫子,各放恁還國。今不用大將相持,只用小軍助吾一威,破了燕陣。」魏、楚眾將願往。

  鬼谷與韓、魏、楚、趙、齊,合兵一處,共計兵九十萬,叫七員小將當面。鬼谷曰:「今一百日,孫子災滿當出也。鬼谷合五國兵一處,叫七人各將計受了。七人得將令。休道孫子災滿,便是太山撞得粉碎了!看救得孫子麼?

  用七員小將,背了皂羅七星袍,披頭仗劍,叫一聲,殺入迷魂陣裡去。叫困軍:「俺來救你,準備出去!」來殺燕兵,大亂。小將覷黑氣起處,取了迷魂之物,念破迷魂咒曰:「天靈靈,地靈靈,新草生,解迷魂!」

  一氣念七遍,黑氣消散,天晴日朗。困軍各各都醒。孫子道:「兄弟,滿眼儘是齊兵破陣,咱每不出去等甚?」

  袁達綽一百二十斤開山斧,李牧橫丈四長槍,獨孤陳持雙股劍在手,眾人一發都撞出來。袁達大叫:「樂毅,黃伯楊、冤仇大如太山!」四人領兵出迷魂陣,殺燕兵出來。詩曰:

  虎脫檻車逞牙爪,龍離鐵網長精神;

  恨心不捨攻燕國,活捉伯楊樂毅身!

  鬼谷領五國軍兵混戰,燕兵大敗。中間一人報曰:「秦白起佈陣救燕兵。」鬼谷聞之大怒:「此人怎敢無禮!」叫七員小將且休殺燕兵,先擒白起。兩下裡有二百萬兵大戰,不知勝負如何?

  是時,鬼谷曰:「袁達、李牧、孫子久困多時,恨心不捨,恐有失誤。鬼谷出陣,叫白起出陣。白起曰:「何人?」先生曰:「吾乃鬼谷子也。將軍起兵何意?」起曰:「俺與孫子有冤仇,待教報仇也。」鬼谷曰:「孫子已自脫災,既將軍有恨,選日再戰。」白起曰:「好歹明日見陣。」道罷。

  各回本寨。眾將接鬼谷歸寨。眾公子令烹牛宰馬,與孫子四人解悶。

  卻說燕寨樂毅謂黃伯楊曰:「敗矣,若何?」伯楊曰:「吾見王儋來,咱便可休。今痛敗如何歸國?」樂毅曰:「吾知鬼谷無陰書。」伯楊曰:「鬼谷陰書與了張晃,張晃在此,汝不知之?」毅曰:「吾師別有甚計?」伯楊曰:「有計。」樂毅道:「若有計,選日再戰。」言罷,次日請白起合兵論破齊之事。起曰:「吾不懼齊外有趙國廉頗,秦國張晃,韓國張奢,楚國黃歇,魏國朱亥,都順於齊;俺當用心破之。

  次日,伯楊寫一計與樂毅、白起看之,大喜:「休道天羅地網,則一陣生擒鬼谷,活捉孫臏。」看先生定甚計來?

  卻說齊寨設宴畢,人報:「樂毅佈陣,請師父出陣看之。鬼谷曰:「誰可出陣去戰?」袁達、李牧今番報冤。獨孤陳一發跳起來道:「看我去先捉黃伯楊、樂毅,後捉秦白起!」早都準備,這番兩硬相擊,必有一傷。且看勝敗如何?袁達方欲出陣,鬼谷曰:「此是久敗,恐有伏兵。」鬼谷出陣,令叫燕兵黃伯楊出陣,伯楊出陣曰:「吾兄來意如何?」鬼谷曰:「吾弟敗陣,何不回兵?伯楊曰:「然如此,吾兄試別小弟一陣,交仁兄看。」鬼谷曰:「六龍出水陣。」伯楊曰:「然。仁兄卻布一陣交小弟看。」鬼谷言:「我布一陣。」道罷,寫與眾將,依計變作。鬼谷曰:「伯楊看陣。」伯楊曰:「白虎陣。」伯楊曰:「仁兄別吾一陣。」鬼谷曰:「好。」伯楊布一陣,鬼谷曰:「眾星捧月陣。」伯楊交樂毅變陣。鬼谷曰:「四斗臨水河流陣。」伯楊曰:「然。」

  鬼谷曰:「爾別我一陣。」伯楊曰:「好。」鬼谷布了,交伯楊看,伯楊曰:「此混天一氣陣。」鬼谷曰:「然。」令孫子改變了旗號,叫伯楊看。伯楊曰:「八卦分位陣。」孫子再撥變了二十四面雜彩旗,中間一面黑旗白月。伯楊、樂毅看之不識。眾將俱憂。白起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叫曰:「何憂此陣!叫俺孩兒每都來!」

  白招、白龍、白虎、白敘、白信、白旺都來。白起曰:「今燕無人破齊,您兄弟誰敢去?」白龍、白虎二人應聲道:「孩兒敢去!」一條槍,一柄刀,飛騎撞入陣去。鬼谷叫獨孤角、袁達二人,休交走了者。正是:

  鐙開馬去如龍,頭點刀來似虎。

  喝:「匹夫休走!」勝負如何?龍、虎二人入陣,被鬼谷手中把旗一搖,二人急走,被袁達絆馬索絆倒,捉於馬下。

  白起見之大怒,呼眾將;樂毅叫石丙、石凱、鄒衍十五員大將,手下一萬雄兵,都撞入陣去。

  孫子馬上用旗一招,袁達、李牧、獨孤陳、馬升、解信七員大將,並趙、韓、魏、楚、齊師,眾混戰一晝夜,燕軍大敗,折其大半。

  鬼谷交孫子休殺人,向陣中間大叫:「黃伯楊、樂毅,你肯回兵麼?」

  伯楊、樂毅自思難以抵敵,火急下馬拜見鬼谷,躬身俯伏在地上:「啟師兄,更不敢再犯。」鬼谷令請過齊王,交取魏畢昌、楚來太子、項燕、黃歇等來。鬼谷曰:「眾將來聽,不曾犯本國,今燕下齊,拜樂毅為帥,領兵取七十一城,餘有即墨,被火牛陣破了。樂毅不捨,再圖齊。惹吾下山來,今破了迷魂陣,救孫子出災。黃伯楊、樂毅、秦白起都遭吾擒。汝眾將拜齊為上國若何?」

  眾將等拜齊王、鬼谷畢,眾曰:「願尊齊為上國也。」鬼谷曰:「今齊國窮民困,每一國進奉金寶各一十萬貫,與齊王賑濟萬民。」眾曰:「依命。」秦國白起進奉金寶一十萬貫,燕國樂毅進奉金寶一十萬貫,楚國項燕進奉金寶一十萬貫,魏國畢昌進奉金寶一十萬貫。四國遣人歸國取寶,不數日,四國進奉入齊了畢。

  鬼谷謂樂毅曰:「為您布迷魂陣,殺壞生靈。吾今做個葬主。今交李虎埋殯畢。」即時立化了李虎,呼為城隍土地,即時立廟為神。鬼谷謂伯楊、樂毅、張晃眾先生等曰:「咱每都是出家人,今為徒弟持名在世,誤了起升。」

  今齊襄王加封黃伯楊回風仙人,次加封樂毅奉聖仙人,又加封張晃出世仙人。把眾仙都加官位。次加封鬼谷先生普惠仙人。孫子等亦加封了。

  有鬼谷言道:「休,休!有眾國將士,各還本國去者!」眾國將士都謝恩畢,卻還本國去了。鬼谷先生道:「眾仙各還道庵養性。」眾仙依命,都辭了鬼谷先生,各還庵去了。只有鬼谷先生亦辭齊王,歸雲夢山去。群臣將士,各歸舊職,輔佐朝廷。四邊無事,諸國不亂,天下太平。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齊國功成定太平,諸邦將士各還京。

  縱橫鬥智樂孫輩,青史昭垂萬世名。

 

秦並六國平話

 

秦並六國平話捲上

  詩曰:

  世代茫茫幾聚塵,閒將史記細鋪陳。

  便教王伯多權變,怎似三王尚義仁。

  六國縱橫易冰炭,孤秦興僕等雲輪。

  秦吞六代不能鑒,且使來今復鑒秦。

  鴻蒙肇判,風氣始開。以揖讓而傳天下者,盡說唐、虞;以征伐而取天下者,盡說三代。夫三代者:夏、商、周也。夏禹王得舜帝禪位,立國為夏,傳一十七代,享國得四百三十一年。夏桀無道,商湯放桀於南巢田地裡,夏之天下盡歸於商。湯王立國為商,傳三十代,享國得六百二十九年。紂王無道,周武王伐紂於孟津田地裡,並商天下,立國為周。自武王至幽王時分喚作西周,自平王至赧王時分喚作東周。

  二周雖傳三十五代,享國得八百六十七年,自傳到那第十三代的君王喚做平王,那時周室衰微,諸侯強勇。平王雖居尊位做天子,但王室蕩無綱紀,甚至下堂而見諸侯。孔夫子為見平王身為天子,自統六軍伐鄭。那鄭伯無君,身為周家卿士,自率諸軍敵王,在那地名繻葛田地交戰。被鄭伯射著一箭,恰好射中平王左肩。孔夫子是春秋世儒道的宗師,要扶持這三綱五常。見那時王綱頹壞,為君底失為君之道;侯國強梁,為臣底失為臣之禮。怕天下後世亂臣賊子爭效這個模樣, 便使三綱淪而九法..,不成世界。不免將那直筆,把那時一十二國,共有二百四十二年的事跡,著一部史書,喚做「春秋」,從平王時事為頭,有善事底褒獎它,使人知勸;有惡事底貶責它,使人知怕。怎知世變推遷,春秋五伯之後,又有戰國七雄,天下龍爭虎戰,干戈塗炭,未肯休歇。且說那戰國七雄是兀誰?詩曰:

  兩周分治各西東,十二諸侯互戰攻;

  未有真人來一統,奈何七國又爭雄!

  那七國者:秦、韓、魏、楚、燕、齊、趙也。

  秦姓嬴氏,周武王時封。秦至武公、惠公時分始僭稱王。此秦國也。

  韓虔世代仕晉,在威烈王時分,韓虔求做諸侯,分晉國自立為韓。此韓國也。

  魏斯世代仕晉,在威烈王時,魏斯求做諸侯,分晉國自立為魏。此魏國也。

  趙籍世代仕晉,在威烈王時,趙籍求做諸侯,分晉國,自立做趙。此趙國也。

  史謂三家分晉,是說這韓、趙、魏也。

  那周安王時,田和有功,封於齊,是為齊國。那薊北燕王姓姬氏,自周武王時分,封為燕國。那襄郢楚王姓芊氏,周成王時分,封為楚王;至那負芻時分,凡十世,為楚國。

  這個七國,當初互為雄長,在後見秦國強大,那六國結縱合橫,以拒強秦。奈何縱解橫散,被秦始皇吞併做一統天下。唐賢杜牧做那「阿房賦」,末後說得最好,說個甚的?杜牧「阿房賦」後一段道是: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能鑒之,亦使後人復哀後人也!

  話說昔日秦始皇政者,莊襄王子也。始皇無道,南取百粵,北築長城,東填大海,西建阿房;坑儒焚書,使天下人民不安。不修國政,併吞諸侯,荒荒離亂。始皇欲立萬世為君,遍游天下,來到沙丘,帝崩。怕天下諸侯有變,不敢發喪,背地裡將鑾■車載屍,與鮑魚相雜。趙高與李斯商量詐作詔書,差使命往長城殺太子扶蘇並那蒙恬,卻立二世為君。在後趙高引軍閻樂入內,殺胡亥,立三世子嬰為君。子嬰懦弱,托病不出宮。趙高弄權,指鹿為馬,欺壓君臣。趙高入內探帝病,子嬰殺趙高。有胡曾詩為證。詩曰:

  漢祖西征秉白旄,子嬰宗廟起波濤;

  可憐君有翻身術,兼向秦宮殺趙高。

  在後,天降聖人,漢高祖劉邦領兵入關,繫頸以組,封皇帝璽,降於枳道。這頭回且說個大略,詳細根源,後回便見。

  話說秦六年,始皇帝登殿,集大臣文武至殿下,分兩班,山呼萬歲畢,始皇向君臣道:「寡人登極之後,今已六年,有那齊、燕、魏、趙、韓、楚六國未肯伏。我欲削平六國,使天下為一統。卿等有何計策?」當有一大臣司馬欣出班奏曰:「陛下若論七國,則國勢均平;若論氣力,則秦為上國。何不發使命,繼國書,威伏六國,令它拱手來降,納土於秦,免得戰爭如何?不來者,差軍發將,取之未遲。」帝聞奏大悅,聖旨問:「班中有誰人可充使命?繼國書前往齊、燕、魏、趙、韓、楚諸邦遊說諸侯,早獻地圖納降,免得干戈,百姓枉遭塗炭。這是一項好底勾當。」那時有秦公子名曰少官,他自請繼此國書遊說六國。始皇大悅,分付國書與公子少官。那書道是:「秦王致書於齊、燕、魏、趙、韓、楚六國大王殿下:秦與諸王兄弟國也,勢均體敵,相與北面以事周,積有年代。朝會天王之時,推秦為盟主,歃血而誓,各守本國疆界,綏懷國內人民。我無爾詐,爾無我虞。休萌戰攻侵伐之謀,共享安淨和平之福。屬者蘇秦、張儀,馳騁辯口,離間諸國,私自結縱合橫,各有吞噬上國之謀。寡人知之久矣,念欲興問罪之師,實以盟會之言猶在耳,未忍寒盟,遽為此舉。諸王何不量力度德,自思您土地、人民,與吾國孰強孰弱?您兵師、車馬與吾國孰寡孰多?您財帛、金寶與吾國孰豐孰嗇?堂堂赧王,尚且臣附於莊王之世,您自思諸國勢力比赧王為何如?猶敢憑陵大國,不肯臣附?今遣公子少官來諸國議事,若大王圖全社稷,則輸款投誠,以輿地來獻;使四海一家,則您世受王爵,為秦藩臣;保有宗祀,世世不絕。生靈免塗炭之災,兵師有息肩之日。惟大王實圖利之。若負固不悛,執迷不返,則命將遣師,剿平諸國,如疾風之摧敗葉,嚴霜之壓枯葦,惟寡人所欲耳。彼時噬臍,悔之何及!」

  六國王接得秦國始皇書,各各開看。其別無話,只是秦帝克伏諸國來降,諸王不悅。有楚襄王,國書會五國王子,會議並秦。遣使者往齊、燕、魏、趙、韓邦通上國書,剋日到楚議事。諸國王接了楚襄王書開看,剋日車駕起程。齊王、魏景關王、韓威惠王、燕孝王、趙孝成王皆到楚地,入朝施禮畢。各奉命而來,楚王安排茶飯,把盞已畢,楚王與諸王言道:「聞秦王遣使繼書克伏諸國□□□。這事怎地?」春申君奏曰:「臣請大王助兵伐秦。」趙王御前李牧進奏諸王:「諸王助兵,望陛下依臣所奏。」楚王大悅,賞御酒犒設李牧:「將軍,您言是也。」各助兵三萬。

  楚令項梁為將,齊遣鄒闊為將,韓遣馮亭為將,燕遣孫虎為將。楚襄王親為招討。剋日,兵至函谷關,會合諸國人馬。諸國大王各歸本國,點集雄兵猛將,往路中函谷關相會。楚王車駕起行,為招討,預先在關等候。

  至日,趙有李牧、張耳、陳申,發兵三萬,到關參拜楚王。齊有田儋、鄒闊、鄒興,集兵三萬,至關。韓有馮亭、周光、霍雄,領兵三萬,至關。

  魏有周霸、鄭安成、龍離足統兵三萬。燕有孫虎、韓廣、景耀龍押兵三萬,至關。各各參見楚王。楚王見諸國兵齊將集,大悅,出宣命,定賞罰:有人生擒秦邦一將者,與千金;能獲秦始皇者,與諸王共封為六國萬戶侯。諸將歡聲如雷。

  古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軍中撞出一員猛將,絳袍朱發,赤馬紅纓,身披黃金鎖子甲;御前奏楚王道:「奴婢為先鋒,攻破秦邦,生擒秦將,活捉秦皇。」此人是誰?乃魏國三代將門之子,鄭安平之兒,姓鄭,雙名安成。楚王見了大喜。忽班部中撞出一將,身長九尺,面赤髭黃,穿紅袍,白玉帶,銀鎖甲,金弁冠;願為先鋒,與鄭安成比試。此人是誰?乃齊國鄒闊將軍也。楚王問諸將:「那兩個要做先鋒,怎生區處是得?」那李牧、馮亭、項梁三將奏曰:「先鋒不可便付與二將,須索交他兩個比試,決個勝負,與先鋒印者。」楚王依奏,便令二將比試,勝的掛先鋒印。

  二人聽得言語,上馬分陣,各擂鼓響。楚王與諸將看爭先鋒。左邊撞出鄭安成,右畔撞出鄒闊。二將馬交,約鬥三十餘合,只見鄭安成敗走,那鄒闊一向趕上。鄭安成暗取套索。鄒闊亦取套索,撇起,去套住鄭安成。鄭安成亦套住鄒闊。二人相拒之際,不防人叢中放一冷箭,把那套索射斷。眾人大駭。

  李牧向前問:「放冷箭是誰?」道聲未了,見幾個軍把一年少後生推出來。李牧覷了大駭,見身上藍縷,志氣猶存。三代將門子,累世先鋒兒。是梁國秦明之孫,姓秦名斌,落於軍中為小卒。

  李牧引秦斌至楚王駕前,奏曰:「大王適間令鄭安成、鄒闊比試先鋒,各人套索不開。有小兵放冷箭射斷套索,乃是昔日十二國內梁邦秦明上將之孫,姓秦名斌。奴婢舉此人為先鋒,望陛下從允。」楚襄王曰:「這廝有這般武藝!」遂賜秦斌掛先鋒印。

  班部中撞出一將,身披柳葉甲,銀盔蓋頂,奏道:「大王不可將先鋒印分付秦斌!」楚王抬眼一覷,乃是燕國景耀龍來奏稱:「秦斌乃是敗國之臣,未可賜與先鋒。奴婢乞與秦斌比試。」

  那時,景耀龍打扮銀盔蓋頂,身披水磨柳葉甲,肩擔一口三尖刀。秦斌亦未有衣甲器械。李牧把衣甲馬刀借與秦斌,打扮了出陣。二將有如水裡搶珠龍,二騎交鋒,有似巖前爭食虎。斗經二十餘合,秦斌詐敗,景耀龍趕上前,馬不去;秦斌將刀撇砍,景耀龍迎刀斬落。二刀並舉,雙刃齊施。二將把刀對敵舉落,二人齊將之放。二將迎前拽相。楚王看見大喜,傳令齊賜先鋒者。二將各下馬拜謝楚王。楚王問諸將:「賜那個將軍為正先鋒?」項梁奏曰:「願與秦斌為正先鋒,景耀龍為副先鋒者。」二將領兵前往秦城京兆府。詩曰:

  秦謀一統禍臨城,楚領三軍並伐秦;

  猛將雄兵皆用命,生靈塗炭漲氛塵。

  話說李斯奏始皇帝曰:「陛下,今有荊楚襄王為招討,合諸國兵馬約二十餘萬,猛將數十員,兵臨城下,將至濠前。取王聖旨。」秦皇大驚曰:「朕謀天下,併吞一統,豈期諸邦會兵來侵吾國!」敕問文武官僚:「誰退諸邦兵馬?如有功者,必加官賞。」當有王翦出班奏曰:「陛下休慮,雖有諸國二十餘萬兵將,小臣乞兵二萬,令李彪、伊虎為將,臣為主將,退諸國來兵,保王社稷無虞。」始皇大悅:「全仗卿在意者。」

  王翦在演武亭交兵二萬,出城外下寨。景耀龍先鋒排下二龍爭珠陣。李彪排下半天撒網陣。二將監軍施禮畢,李彪曰:「秦斌,你等因甚興兵來侵吾國?您若會事之時,出陣一戰,可決勝負。」秦斌答曰:「奉楚王命,並諸國王命,因為始皇無道,謀吞六國,遣使來投謾書,脅令諸邦納土,意圖六合混一。是致諸國大王合縱兵至。」李彪言:「兵臨渭河,可以一戰。」秦斌怒道:「渭河之兵何能為!待我伐秦為荒草之地!」李彪大怒:「叵耐小邦結黨侵凌大國,待教諸國一兵片甲不回。」道了,二騎便鬥。詩曰:

  二馬騁英豪,凌雲殺氣高;

  非但智鬥智,全憑刀斗刀。

  二馬挑戰,三十餘合;秦斌敗走。李彪趕將來,殺敗三軍。副先鋒景耀龍身穿黃金鎖子甲,體掛皂羅袍,頭上鐵帕頭,燕尾交加,黑霧纏身罩體,座下跨一抱月烏騅,肩擔一條清風利槍,腕懸一百廿斤竹節鋼鞭,出陣與秦將打話。

  李彪喝問:「來將何人?願聞姓字。」楚將答曰:「咱每是先鋒景耀龍。」那李彪道:「休走。」二將場中宛轉,殺氣騰空,約鬥三十合,景耀龍詐敗走,李彪趕將來。不防景耀龍取出弓箭,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正中李彪,金盔倒卓,兩腳騰空。詩曰:

  金風未動蟬先覺,暗使無常總不知。

  那時,李彪中箭已死。小軍搶得屍首,回歸陣中,先復招討。主將王翦鈞旨,令伊虎出陣,高叫,索來將挑戰。楚王見副將景耀龍果是英雄難敵,再令正先鋒秦賦出陣。施禮打話已畢,二人挑戰。秦斌、伊虎相交,一槍來,一刀去,二人廝殺。詩曰:

  幽幽不讓梨花舞,滾滾難容柳絮飛。

  那時,二將交鬥,馬似北海玩珠龍,人似南山爭食虎。約鬥三十餘合,伊虎敗走,秦斌趕將來。被伊虎勒住馬,後趕得快,二馬相並,中一槍,刺落下來。只見金盔倒卓,兩腳登空。小兵搶秦斌回陣後,用金瘡藥救得活。三軍一時敗走。

  次早,楚王召集諸將問曰:「甚人敢出陣,生搶秦將?」有張晃奏道:「小人願往。」伊虎出陣,二將交鬥。伊虎大敗,歸於本陣。

  王翦打扮耀日銀盔蓋頂,身穿蜀錦戰袍,肩擔一百二十斤三尖刀,四十八環棹刀,跨一匹赤色馬出陣。張晃出陣打話。二騎相交,惹起四野愁雲,震起滿天殺氣。人似南山虎,馬若北海龍。王翦戰三十合詐敗,張晃趕將來。二馬並,王翦舉刀斬落張晃翻身,下腳捎空。王翦刀頭招起三軍啖殺。楚兵大敗。東砍西斫,南傾北倒;星羅雲散,七斷八續。楚兵退五里下寨。秦兵具表奏始皇。始皇大悅,聖旨再令王翦退諸國兵馬。

  王翦進兵至五里下寨。次日,布下四門斗底陣。王翦出陣索戰。楚王召集諸將曰:「有何人對敵秦將?」當有趙將陳申唱喏道:「小人願往。」二人戰三十合,王翦詐敗,陳申趕將來。王翦不用長刀,拈弓取箭,翻身背射三隻連珠箭,喝一聲:「著!」不知陳申性命怎生?詩曰:

  似虎將軍還落馬,如龍驍騎只空回。

  那時,陳申中箭,墜下馬來,眾兵搶歸陣去。軍中撞出一員猛將,鬼面馮亭,肩擔一柄銅斧,奔將來,喝聲:「王翦休走,咱來與你決定輸贏!」王翦與馮亭挑戰五十合,並無勝負,令各收軍,明日卻戰。

  楚王召諸將問:「明日何人捉獲王翦?功成者,千金賞,萬戶侯。」有周光奏曰:「小人有一計。恁地恁地,今夜為刺客,去刺王翦。」商議已定。楚王曰:「將軍在意!」周光準備,等三更時分,去刺王翦。

  王翦至晚,帳中忽起狂風一陣。王翦思量:今晚必有刺客來呵。傳下軍令,令伊虎照燭,營寨緊緊防備。伊虎令小軍打動更鼓。一更二更,不覺無事;轉過三更,有韓國將周光,聽得鼓已三敲,手藏匕首,納在袖中,出寨為刺客。來至秦寨,但覺四下小兵困之密陣;偷入秦寨,欲入帳前,望見王翦伏在中軍桌子上睏倦,面前一碗明燈,只隔三四十步,□不知,大踏進幾步,刺殺王翦。周光猛著力踏上,怎知帳前三四十步前後,有那陷馬坑,使麻布繃了,將土撒在上。周光踏虛,跌落坑內,撞動繩索上鈴子響,四下諸軍拿鉤扯上,押見招討。招討喝問:「你是誰人?」周光回言:「人是韓國周光,特來刺殺招討。」招討笑道:「你好大膽!」令小卒將囚車綁縛,解去獻與始皇。未行之際,有那伊虎告招討:「不如且將刺客周光放回楚軍,令他回報楚王,使他早早退兵,免得二國干戈,多少省事!」招討道:「你這話也中。」喝令押周光到帳前,向周光道:「別人便叵耐您為刺客,便教您死。咱們放你回去。可報與楚王,休以大國為意。」分明是伊虎一言半句,救了周光。詩曰:

  臨危伸出拿雲手,救得天羅地網人。

  周光謝了招討,歸於本陣,見楚王言前事。楚王大驚言:「王翦放你回營,真個賢人!」

  楚王召諸將曰:「攻伐秦城不下,計將安出?」有那李牧奏王曰:「明日容小人一戰,剋日攻伐秦城。」楚王依奏,令李牧出陣。

  次日,只見星沉河漢,日出扶桑,疏鍾傳紫禁之聲,遼水泛紅霞之影;曉煙迷岸草,寒霧濕庭蕪。辰牌時分,李牧布下方字陣,肩擔蘸金斧,出陣厲聲高叫,索王翦打話。門旗下撞出一員將,乃王翦也,肩擔一百二十斤三尖兩刃刀,排下圓字陣,與李牧打話不同,交戰三十合,李牧敗走。王翦趕殺三軍,諸國兵退十里,草阪下寨。楚王見李牧走敗,心中不悅。李牧雖號名將,年已六十,氣力衰乏,怎生敵得那少年的王翦?楚襄王召諸將問曰:「誰人能擒得王翦者重賞。」魏將龍離足出班奏曰:「小人願往。」楚王大喜。見此將身長八尺,披水磨柳葉甲,皂羅袍罩體,肩擔大捍刀,約重一百斤,騎匹烏騅馬,出陣厲聲高叫:「王翦招討比個勝負阿!」王翦出陣,二馬相交。惹起四野愁雲,震起滿天殺氣。才三十合,龍離足敗走。王翦招起人馬趕殺。人兵東西亂撞,奔走如飛。齊將鄒興撞出陣來,與秦將王翦,不通名姓挑戰,才三四十合,鄒興敗走。王翦急追。鄒興插了槍,取出鵲面寶雕弓、三支狼尾箭,翻身射三支流星箭。王翦閃過三箭。鄒興大敗,將兵虧折了五百餘人。死屍遍地,鮮血坑流。王翦收兵回陣。

  楚王不悅:連敗數陣,若不抵拒,恐秦兵侵城。楚王召諸將會議:「今來攻秦不下,難以退兵。恰似騎著虎頭,若不斃虎,虎有傷人之意。」有孫虎奏曰:「攻秦不下,緣秦將英豪兵勇。孫虎雖怯,亦願出戰。」因將人馬布成百勝長蛇陣。但見亞槍來時刀作尾疊,鎧角如鱗;旌旗紅耀目中,劍戟排成口內齒;使馬軍盤牙,昂首縱步,人展玉舒腰。槍排布密,更教將武不能當;弓弩齊施,便若高皇難閃避。陣排吞象勢,馬號化龍駒。

  孫虎上陣索秦將。王翦出陣,見對陣布百勝長蛇陣,俺布五方陣。如何見得?東連甲乙,見一千藍青旗;西方庚辛,現二百柄如霜斧;北為壬癸,皂纛旗下馬如龍;南按丙丁,紅旗影裡兵似火;黃旗招■處,戊巳按中央。王翦出陣,肩擔三尖兩刃,掉刀與孫虎打話不同,二騎交戰。不上三十合,孫虎佯敗,王翦趕將來,卻被孫虎將黃旗一招,變成四門斗底陣,掩圍下王翦。有伊虎帶兵衝陣來解圍,也被孫虎兵圍了在荒郊田地裡。齊、燕、魏、趙、韓、楚諸將,皆會兵來圍定王翦、伊虎兩個。小卒走去報丞相李斯,稱王翦招討已被圍在城前十里荒郊田地裡。

  李斯奏上始皇道:「王翦被圍,願朝廷發兵去解圍怎生麼!」始皇降敕:著王賁所部人兵一發前去解圍,救出王翦、伊虎兩個。

  那時,王賁領兵一萬,出城來到十里荒郊之地下寨,大啖數聲,王翦在內發啖,知救兵來到,內外相攻應,殺諸國兵馬大亂。亂戰一場,死屍遍野,鮮血坑流。自辰時亂殺至未時,各各鳴金收兵,折了萬餘人。楚王收兵點檢,約計折了二萬餘人。有胡曾詩為證。詩曰:

  諸國兵來要伐秦,反遭虧將損人兵;

  思量無計回軍路,秦勇剛強甚怕人。

  話說楚王大驚,不合為長,興兵伐秦不下,折將虧兵,恐敵不拒,預先禍及本邦,暗思憂慮。召項梁至,問伐秦不下,折將虧兵,萬一不便,禍及本邦。諸將想有謀計可進諫,圖安社稷。時項梁沉吟半晌之時,奏曰:「陛下休慮。臣雖無能,不肯出秦之下。當血戰以決勝敗。」乃定一計,殺退秦兵,密奏楚王。楚王道:「卿之計是也。」令項梁領五千兵布下五虎離山陣。詩曰:

  三敲鼓響陣頭圓,一棒鑼聲如捻指。

  那時,撞出一員猛將,肩擔一口大刀,厲聲高叫,索打話,乃是王賁。王賁見對陣五虎離山陣,未免擺下二龍混海陣。項梁出陣,二人施禮畢,打話。王賁罵曰:「項梁,你等楚王輒敢合縱諸國來伐秦,罪犯彌天不小!目今汝等奏上楚王,早將楚國州郡縣圖獻上始皇,免教荊楚人之受苦。」項梁答曰:「非我楚王合縱結橫伐秦,皆是秦邦始皇無道,先遣使命繼國書,來諸國克伏納土,意圖六合,致使諸國不從,是致兵來,即非楚王之過。」王賁言:「既是楚王不肯獻上一十八郡經圖,剋日興兵並成荒草之地,悔之已晚!」

  二將打話已了,二騎來交。場中宛轉,殺氣騰空。一來一往,似鳳翻飛;一上一下,如鶻展翅。才三十合,喝交歇令,各人歸陣,卸了衣甲,權歇片時;整頓衣甲器械,拍馬臨陣,再戰二十餘合,項梁奔走歸陣。王賁自思:此將乃是名將。不敢趕上。

  項梁歸陣,奏楚王曰:「臣詐敗,王賁不趕,難以施計。」楚王問:「卿有何妙計施之?」項梁奏曰:「此王翦、王賁,英雄難敵。臣施一小計,聊損他兵。」楚王問曰:「爾計何如?」項梁附耳道:「恁地恁地。」楚王大悅:「依卿之言。」

  項梁先差李仲、韓員,領兵二千去退十五里大樹林下,埋伏左右畔,等候殺秦兵人馬。項梁奏楚王,召請諸國大將至御前。楚王分付諸卿大將:「今日定計殺秦兵,恁地恁地。」諸將依令,準備器械,殺退秦兵。楚王令秦斌策應。

  項梁偽引兵戰,將軍出陣,厲聲高叫:「秦將願來挑戰!」王翦出陣,與項梁施禮畢,打話不同,二將交戰。才三四十合,項梁敗走,王翦趕上追捉。不見項梁,卻見楚王戴朝天烏紗巾、盤龍絳紅袍,腰縛碧玉帶,腳穿乾皇履。王翦直奔將來捉楚王。楚王被趕一十五里,捉住楚王。王翦令諸兵將楚王縛了。此人道:「我不是楚王,吾乃姓李名軒。將軍仔細認著!」王翦一覷,果是假底楚王。回馬間,只見一下鑼聲,喊殺連天,不知高低,左畔撞出李仲,右邊撞出韓員,後面秦斌殺至,前面馮亭、周霸、田儋、孫虎、李牧、張耳、韓廣殺將來。東砍西斫,星流雲散,七續八斷。王翦殺出,奔走回營,折了二千餘兵。兩下收兵。楚王大悅,問諸將道:「自臨陣以來,未嘗有此大捷。今秦兵退敗,諸國可以乘勝回邦。」

  當日烹牛犒賞諸軍。項梁奏曰:「望大王回兵,諸國各差將持兵各守本隘,免致秦兵侵犯。如有秦兵至一國,願諸國救應。」楚王令周霸、鄒闊,各兵一千,把斷函谷關。諸將各守本界關隘去處。楚王國書通報諸國大王,各回本所。

  話說王翦、王賁收兵歸城,專待來朝五更三點,始皇帝聚集文武,山呼已畢,王翦啟奏:「陛下,臣有先鋒李彪被失,折兵二千五百餘人。臣收斬得陳申、景耀龍外,伊虎斬得張晃。伏候聖旨。」秦帝敕問大臣:「寡人意圖六合久矣,此事若何?」忽有大臣李斯諫曰:「未可侵於六國,且圖養贍三軍,精演武藝,它日圖之未為遲晚。」聖旨依奏,令賞三軍,一年四季教演諸軍。詩曰:

  數年征伐不曾休,權且休兵卻報仇;

  講武儲糧圖再舉,它年六國一齊休。

  話說昔日有呂不韋,陽翟大賈人也,家富,為商,往來興販買賣。秦昭王太子安國君中男名子楚,為秦質於趙國。子楚,秦諸庶子,車乘用不饒,呂不韋賈於邯鄲而憐之,曰:「此奇貨之物。」乃往見子楚,說曰:「安國君愛妾華陽夫人,夫人無子。能立嫡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餘人,子又居中,不甚見幸。呂不韋請以千金為子西遊,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嫡嗣。可乎?」子楚乃頓首曰:「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

  呂不韋乃以五百兩金與子楚,為進用,結賓客;而復以五百兩黃金求奇物玩好,西遊秦,求見華陽夫人。以其物獻華陽夫人,因言子楚賢。華陽夫人承太子間,縱容言:「子楚質於趙,妾願得子楚立以為嫡嗣,以托妾身。」安國君許之。

  呂不韋取出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之居。繾綣之娛,不覺有身孕。子楚飲宴中巡,酒酣,呂不韋言筵前無樂,令諸姬舞,歌謳,供應呈示。子楚累舉目觀之,此姬絕色傾城,但見歌喉清亮,舞態婆娑。調弦成合格新聲,品竹作出塵雅韻。琴調古操,棋覆新圖。吟詩聯句追風雅,見於篇中;搦管丹青奪造化,生於筆下。玉肌花貌,蓮步柳腰,談論接陪,精神舉措。子楚見姬容貌而悅之,因起為壽,請之。呂不韋乃獻其姬。姬自匿有娠。至大期時,十二月也,果生子名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圍邯鄲急,趙欲殺子楚。子楚與呂不韋謀,將金六百斤與守關吏,方且得脫歸秦。

  昭王薨,太子安國君立為王,華陽夫人為後,子楚為太子。趙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歸秦。秦王立一年,薨;子楚代立,是為莊襄王。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為王,尊呂不韋為相國,號稱「仲父」,封為文信侯。年少,十三歲即位,太后時通呂不韋家。

  當是時,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嘗君,皆下士,喜賓客,以相傾。呂不韋以秦之強,羞不如四國,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

  是時,諸侯多辯士,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呂不韋乃使其客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召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歸千金。

  始皇益壯,太后淫不止。呂不韋恐事禍及己,乃私求大陰人嫪毐以為舍人。太后聞,欲私得之,呂不韋乃進嫪毐,詐令人以腐罪告之,拔其鬚眉為宦官,遂得侍太后。太后私與通。及至有孕,太后恐人知之,詐卜,當避。時徙宮居雍,毐嘗從,賞賜甚厚,事皆決於嫪毐。

  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實非宦者,常與私亂,生子二人,皆藏匿之。與太后謀曰:「王薨,以子為後。」於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實,連及相國呂不韋。

  九月,夷嫪毐三族,殺太后所生二子,而遂遷太后於雍。是時,王欲並誅相國呂不韋,蓋為奉先王功大,及賓客辯士為呂不韋遊說者眾,故王不忍致法,免相國。齊人茅焦說秦王,迎太后而出。

  文信侯就國河南歲余,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文信侯。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與家屬徙處蜀。呂不韋自度,恐秦誅之,乃飲鴆酒而死。詩曰:

  文信侯臣呂不韋,始皇國後恣姦淫;

  朝廷不賜誅淫法,故使渠人飲鴆亡。

  始皇八年,韓威惠王卒,立子安為韓王。九年,韓王為元年。九年,楚考列王卒,子悍立為楚幽王。十一年,趙卓襄王卒,子遷立為趙王。天下諸國平寧。十四年,韓王納土為藩臣。

  至十七年秋八月,始皇登殿排班,但見十樣錦鋪連地角,九金龍盤繞棟樑。殿分八卦,紫雲遮,七寶妝成王御座;綠楊影立,迴環盡彩畫宮妝。五鳳樓前,玉女執團團鳳扇,四聲萬歲響連天,三下靜鞭人寂靜;兩班文武列班齊,一國世尊登寶位。文武朝見,山呼已畢。始皇問大臣曰:「朕登極之後,已經十七載,意圖六合併為一統,是朕之願。」忽有李斯出班奏曰:「臣舉王翦為將,領兵攻韓。」始皇依奏,宣王翦。帝問曰:「朕煩將軍統兵攻韓,卿意怎生?」王翦奏曰:「告陛下,養軍千日,用在一朝。臣當赤心報國。乞兵二萬,先鋒伊虎,副將洪定,末將蔡仇,錢糧官甘寧。」始皇依奏,賜王翦為招討,攻韓邦。

  次早,演武殿交兵二十萬人馬。詩曰:

  忙點三軍親起發,當時賞賜與諸軍。

  取出衣甲器械,分俵散與諸軍。會使槍底槍在手,能射弓者弓便射。兵將一齊離了京兆府,奔往韓邦。

  韓邦正是晉州地面,小兵探得秦兵攻韓,忙告上大夫張車。張車奏上韓王曰:「秦邦王翦為將,領兵二十萬攻於本國。」韓王大驚,敕問諸臣:「此事怎生?」有大將馮亭曰:「願乞兵一萬,出城為我王拒敵。」韓王依奏,賜兵一萬,付鬼面馮亭、周光、霍雄為將,往三十里平崗阪下寨,等待秦兵。

  至次日,果有秦兵二十萬,先鋒伊虎當頭,肩擔一根清風利刃槍出馬,布下四海洪波陣。霍雄布下鱷魚玩水陣。二陣俱圓,門旗下撞出一員先鋒霍雄。秦陣撞出伊虎。霍雄問伊虎曰:「二國並無征戰,今日因甚兵來?」伊虎回言:「咱奉始皇敕命,特來攻取韓邦。」霍雄曰:「十四年,本國納土為藩,今又侵於疆界,其意不善。」

  二將打話不同,二馬交戰,三四十合,伊虎敗,霍雄趕上來殺。副將洪定出陣,與霍雄挑鬥,才三十合不分勝負。良久只見,詩曰:

  人怒之時馬也怒,將若嗔時馬也嗔;

  龍虎未能爭社稷,爭如兩個上將軍。

  霍雄詐敗,洪定趕將上來。霍雄取弓在手,搭起箭,翻身背射,口呼:「箭中!」只見洪定人空落馬,二腳登空。詩曰:

  都來一點無情物,透甲穿袍一命休。

  秦將洪定已死,小兵搶得屍首回陣告覆王將招討。王翦大怒問:「誰人為洪定報仇?」有末將蔡仇,願往報仇;統兵五千,排下方字陣。蔡仇上馬,高叫打話。周光出陣,見排下方字陣,便令排下圓字陣。但見左實右虛,前攔後守,金銀甲冑色火煌,錦繡旗翻花爛熳。霹靂駝鼓漸啖,龍鱗畫角齊吹,槍刀一字成行,弓弩兩梢齊展,三軍唱喏,兩處陣圓。蔡仇與周光施禮畢,打話不同,二馬相交。才戰三十合,周光敗,蔡仇恐有計,不敢趕上。馮亭肩擔熟銅斧,與蔡仇挑戰。三四十合,蔡仇敗走,馮亭趕殺。三軍星羅雲散,七斷八續。各人鳴金收兵下寨。看看已晚,各差小卒伏路。

  巴到次日天明,招討王翦,肩擔一柄刀,出陣,厲聲叫索馮亭將軍打話。馮亭出陣,問王翦曰:「因甚兵伐吾邦?」王翦曰:「吾奉始皇敕命,故來伐韓邦。」馮亭忿怒,掄起熟銅月斧斫王翦,王翦將刀迎過。王翦舉刀斫,馮亭架隔遮攔。逢虛即下,遇空則施。才五十合,並無分毫勝負。再戰三十合,又無輸贏。各人歇令,明日卻戰。

  次日,各人整頓器械,佈陣已完,二人出馬交戰。七十餘合,馮亭年老,氣力不加,敗退二十里下寨。

  是晚,各人牢把寨門,等次早天明,排下陣圓,周光出陣,秦兵蔡仇出馬。二馬交戰,才三十合,蔡仇敗走。周光趕殺。蔡仇回馬,將刀斬落周光下馬。蔡仇啖殺連天,韓兵大敗。

  馮亭出陣,與蔡仇接戰。才三十合,馮亭詐敗,蔡仇趕殺。被馮亭翻身舉起月斧,砍落。只見蔡仇金盔倒卓,兩腳登空。詩曰:

  如龍駿騎已空回,似虎將軍還落馬。

  秦招討王翦,肩擔大刀,出陣與馮亭挑戰。馮亭大敗,退一十里晉州城前下寨。王翦人兵趕上,城前一箭之地駐紮人馬。

  次日,排下天羅地網陣。王翦出馬索戰。馮亭肩擔月斧,出陣與王翦挑鬥。怎見得交馬?詩曰:

  二將驟征鞍,盤桓兩陣前;

  征雲籠日月,殺氣罩山川。

  斧險分毫著,刀爭半米偏;

  些兒心意失,目下掩黃泉。

  馮亭大敗歸城。馮亭只留得五千人,折了一半,緊緊閉了城池。馮亭歸朝,奏上韓王曰:「告陛下,臣等年老,氣力不加,拒王翦不過,外折兵五千,虧將一人,周光被失。伏乞大王令旨。」

  韓王問張車、嚴仲子:「卿等有何人能退秦兵?」張車、嚴仲子二大臣奏曰:「秦兵二十萬,王翦英雄難退。望陛下修書,臣為使命,往齊、趙借兵解圍。」韓王依奏,急令修書付張車往齊,嚴仲子往趙。二人再奏曰:「乞差馮亭送小臣過陣。」王依奏,令馮亭持兵出城,開城放下吊橋,渡了人兵,城前佈陣,索來將打話。

  甘寧出馬,與馮亭交戰。二馬相交,才三十合,甘寧敗走,馮亭趕殺來,衝破陣,送得張車、嚴仲子出往外國求救。二人走馬如飛登程。

  馮亭回陣,收兵歸城,緊緊守把城門。王翦見馮亭收兵入城不出,傳令限三日準備攻城。二十萬人兵四畔圍繞,大啖三聲,唬得,詩曰:

  當坊土地拒行藏,巨霸靈神難別辨!

  但見城頭塵落紛紛,河內魚兒豁辣;唬得生靈盡皆驚,嚇得三軍心膽顫。小卒謂馮亭曰:「城前人兵發喊。」馮亭聽得,入朝奏曰:「目即人兵攻城發喊,取自大王敕旨。」唬得大王跌倒,近臣扶起,將些兒安魂定魄湯救得,良久方醒。敕問馮亭曰:「今王翦攻吾邦,此事怎生?」馮亭啟奏曰:「陛下無危,臣且保城池,待使命往齊、趙借兵解圍若何?」馮亭奏王上城觀望:果然秦兵圍繞,無計可退。傳下鈞旨,使諸軍傳箭巡更,持鈴喝號,守保城池。

  話說張車為使往齊邦,入城來見孟嘗君,下了國書。孟嘗君看了心憂。待次日齊王登殿,集群臣商議。孟嘗君出奏曰:「有韓國使命見在朝門下,願見吾王,未敢擅便,伏候聖旨。」齊王令宣使命至階下,山呼已了,奏曰:「韓國有難,望發救兵解圍。」齊王聽得不悅,敕問大臣:「此事若何?」無人敢奏。齊王曰:「秦邦剛勇,將卒英雄,本邦無將持兵,不敢發救。」張車伏階啟奏曰:「切念微臣遠奔皈投救難。何況韓與齊乃唇齒之邦,陛下若不發救,唇亡齒寒而已。韓今不能保,大國之危豈可安枕而臥乎?望陛下發兵救應。」

  齊王再敕問大臣:「何人持兵救韓邦之難?」有鄒闊奏曰:「陛下如發兵救韓,只宜勝,不宜敗。萬一喪敗,恐秦將乘勢侵於本邦,難以當敵。望陛下審思而已。」張車再奏:「若大王無兵救解,則本邦必亡,秦兵豈不侵於陛下境界?乞望大王聖鑒。」齊王答曰:「待朕同諸臣商議。」

  話說嚴仲子為使命,繼國書投冀州,入城見平原君。次早,平原君來朝趙王曰:「見有韓國使命在外,未敢自擅,伏候敕旨。」趙王令宣至。嚴仲子至階下,拜罷,遞上國書。拆開了,王不悅。使命曰:「韓王無事,只是假兵解圍,退秦兵。」王敕問大臣曰:「此事若何?」有廉頗啟奏曰:「李牧見持兵在北疆,鎮守匈奴,朝中無將堪行。臣等年來老耄,自用持備本國。誠恐前出後空。」趙王敕旨,分付使命曰:「休誤了卿國家大事,本邦無將可救。」嚴仲子俯伏階前,拜大王曰:「唇亡齒寒,若不發兵救,誠恐大王上國難保。」趙王無計,發兵不得。嚴仲子再三啟奏。趙王曰:「難以發兵。」嚴仲子階前撞死。趙王並文武官見之,可惜烈漢忠臣,見無兵可救,回邦難保殘生。趙王令武士抬去北邙山下葬。詩曰:

  躬傳使命來求救,其奈鄰邦坐視何;

  不得援兵甘自死,忠臣義氣不容磨。

  話說張車在齊國俟候三日,齊王不肯與兵解圍。張車只得奔回來。到中途,聞得趙王不肯發救,嚴仲子撞階而死。張車思之:無救兵回邦,性命難保;不如挈出太阿寶劍,在中途亦自刎而死。

  有秦兵二十萬,圍了晉城,韓國相將半月有餘。王翦傳令,剋日攻城。馮亭上城,日日觀望齊、趙二國救兵解圍。不見使命回來。不覺一旬過了無信。馮亭累見王翦攻城。馮亭奏韓王曰:「張車、嚴仲子往齊、趙求救,相將一旬餘日,並無音信。目即城前秦兵攻擊,取王敕旨。」韓王大驚,問馮亭:「卿等如何?」馮亭啟奏曰:「來日若無救兵相助,臣只得托大王洪福,出城交戰,恐被攻擊,孤城難以抵拒。」果到次日,馮亭帶霍雄領兵五千出城,排下東斗陣。霍雄出馬索秦將打話。王翦擔刀上陣,排下西斗陣。各通姓名,施禮了。王翦言與霍雄曰:「將軍急令韓王,晉州獻與我王,次將二十二郡納還秦國。諸將官各加舊職,韓王歸秦邦為臣。如不從,先捉來將,攻破城池,活捉韓王,殺虜生靈,百姓受苦,悔之何及?」霍雄答曰:「啟覆招討,若要吾邦,頓然不允。須用苦死交戰一場,然後商議。」王翦拍馬掄刀,與霍雄挑鬥,才三十合,刀舉斬了霍雄,殺敗了韓國人馬。

  馮亭軍中見霍雄被斬了,忿怒生嗔,肩擔熟銅斧來,好生與王翦定論勝負,分過太平。王翦與馮亭二人,好生分個勝敗,一上一下,一來一往,打成一團,練成一塊。才五十餘合,王翦敗走,馮亭擔斧趕將來。前馬不去,後馬趕得來快,二馬相並,馮亭被王翦刀舉砍落。可憐喪了馮亭!詩曰:

  果是三魂歸地府,多因七魄見閻君。

  王翦斬了馮亭上將,殺了韓兵亞地如算子,地下鮮血似坑流。叢中聽得人叫遏爺聲,趕殺入城,奔入韓王宮殿,先擒了韓王。殺虜嬪妃美女,劫掠藏庫金銀。洗宮蕩殿。六宮化為荒草地,四苑變作戰爭場。六街人馬遭迍, 可惜晉州韓民反被秦兵殺虜遍。討虜三番,然後招降。百姓有命之者,赴往皈降;無命之者,橫屍暴露。

  王翦招討文榜招降:官員仕宦,潰散殘兵,各限三日赴司投拜。如過,許諸色人等捉拿赴官,定行斬首。三日限內,招到殘兵計五千八百餘口;仕宦人等二百五十餘人。

  差官下二十二郡取討降書地圖,限十日呈納,如有不伏者,勾喚赴官,依法斷治施行。各路州縣,接得文字,得知韓王被虜,諸將皆亡,未免具降書投降。果然半月餘日,諸郡盡數申官歸降。

  王翦招討取了二十二郡經圖,虜回韓王。令伊虎權職鎮守。王翦回軍,文武百官迎接,歸朝奏上始皇:「獻上韓王並二十二郡經圖。臣翦令伊虎鎮守韓邦,伏候聖旨。」始皇聞得大悅,賞賜王剪御宴,金銀、絹帛等物各賜一百。仍將韓王囚系。改韓邦為穎州。詩曰:

  可笑韓王不自量,從它五國犯秦疆;

  不虞齊趙無兵援,將死城崩國已亡。

  話說趙王敕令李牧往代州雁門關鎮壓匈奴,以防寇盜。李牧每日在雁門關歌樂飲宴,能伎藝者重賞,朝歌暮樂,使匈奴不得入。小卒探知得李牧每日飲宴作樂,謂虜王曰:「李牧將軍在關,每日歌樂者何如?」忽有一將,名曰黑答麻,告大王曰:「李牧貪歡無備,小將乞兵一萬,破關捉李牧,獻大王,是小臣之功。」大王不准其奏。大王曰:「李牧追歡宴樂,非有侵咱之心,不可攻也。」又有馬亂吞告大王曰:「既是李牧無心侵害,小臣每趕驢馬去雁門關牧養。」大王曰:「看養,怕甚的?休相惱著。」

  馬亂吞帶二百餘人,趕馬千餘數,到雁門關前牧養。忽有探事人報李牧曰:「匈奴有人牧養驢馬者。」李牧曰:「休管者,咱在關裡為界,它在關外由它。」

  匈奴牧養,相將兩月,無事。馬亂吞回奏郎主曰:「果是李牧居關。」李牧不用征戰,使匈奴自懼。李牧乃上將,鎮關無危。後有代州太守陸琦,常探李牧歌樂,不殺匈奴之卒,恐有反叛之心,修表差流星飛奏冀州趙國大王司馬尚府投下。次早,司馬尚奏上趙王。王即覽表觀看。表曰:「臣陸琦表上:蒙大王令旨,差琦代州太守,整治萬民。竊見今歲以來,匈奴人趕馬雁門關前牧養;有鎮守關將李牧,每因飲酒歌樂,不殺匈奴。恐戎人侵疆,不想見李牧卻有歹心。臣若不奏,致生靈受苦,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乞聖鑒不錯。趙七年五月□日,臣陸琦表上。」

  趙王聞奏不悅,令司馬尚舉一人,代李牧歸朝問罪。司馬尚奏曰:「臣舉嚴廣代李牧回朝。」趙王依奏。

  嚴廣走馬往代州雁門關,李牧拜詔了,牌印交付嚴廣,鎮守邊界。

  李牧回,趙王問曰:「卿如何不殺匈奴之人,與那廝放馬關前牧養?」李牧啟奏曰:「非臣不殺,匈奴之卒不曾侵於本界,致此不殺。」王遂免罪。

  話說嚴廣雁門關為鎮守,管軍五千,守遏本隘。匈奴馬亂吞又聞探事人回報,親差鎮守代回李牧。馬亂吞依然趕馬千餘匹,到關前牧養。小軍報嚴廣曰:「見今匈奴人又趕馬在關前牧養。」嚴廣聽得大怒,點起一千人兵趕殺。

  馬亂吞見有人兵下關,便令小兵收聚馬疋,整頓器械征戰。良久,人兵在平川之地,排下一字陣。但見前排一字,後列三重。白旗白號占西方,皂纛皂雕居北界。槍排柳葉成行,密佈向前;鋒刀列雁翎上,路寒光排向後。風飄紫號兩邊開,一位將軍臨陣上。匈奴馬亂吞打扮:頭頂三叉冠,身披圍花絳獅服,橫青龍偃月刀,跨千里追風馬,左右弓掛兩鞬,身背飛刀。嚴廣將軍跨馬,肩擔大捍刀出陣,與番將挑鬥。才三四十合,番將敗走。嚴廣急追,殺散胡人兵卒,奪得馬一百匹,大捷回關。詩曰:

  鞭敲金鐙轉,人唱凱歌回。

  嚴廣將軍回關,犒賞諸兵,文表申奏趙王。

  趙王大悅,宣李牧問罪。李牧奏道:「臣守邊無功,未嘗生事。今嚴廣報捷未可賞;李牧待罪未可誅。望陛下寬限一月,若匈奴無侵無戰,方可顯行賞罰。」王曰:「令武士押李牧散禁囚牢,候別日賜罪。」

  話說胡將馬亂吞回邦,奏上虜王曰:「奴婢趕馬去雁門關外牧養,叵耐新來鎮守嚴廣下關,奪去馬一百餘匹。」匈奴狼主大怒,令黑答麻、馬合赤、燕不下、辟離支、耶律德勝,領兵二萬,去伐嚴廣報仇。匈奴上將黑答麻為先鋒,馬合赤為副先鋒,辟離支為後軍,末將燕不下為引戰,耶律德勝為招討主將,興兵二萬前往雁門關。來到關前一十里沙灘阪上下寨。擂鼓搖旗發喊。有探事軍報曰:「禍事至。」嚴廣問曰:「甚般事?」軍答曰:「關前一十里沙灘阪有匈奴將至,發喊連天。」

  嚴廣聽得,領三千人兵,下關前一十里平地下寨。觀望胡人約有二萬。遂布下長山靠石陣。匈奴將黑答麻,打扮三叉淡金冠,騎匹番馬。嚴廣將軍銀盔耀日絳紅袍,座下跨匹豁蹄馬,腰帶百支狼牙箭,背負一張鵲面寶雕弓,肩擔一口大捍刀。二將臨陣,各施禮畢,嚴廣罵曰:「胡將,你因何擅敢兵來犯關?」匈奴將黑答麻亦罵曰:「嚴廣,汝不合將我馬亂吞追殺,更奪去百餘匹馬,殺散手下人兵!吾今奉狼主敕命,故來伐汝!」二人打話不同,二馬交戰,才三十合,嚴廣大敗,黑答麻便趕將來,喊殺連天,刀舉處,人頭落;槍刺到,小軍亡。嚴廣敗走回關,緊守關門。點兵折了二千餘人。嚴廣飛表令流星馬往冀州,奏上趙王。

  趙王大驚:「果應李牧之言!」急宣李牧至殿下,拜罷,趙王曰:「昔時卿言,果有匈奴兵來。嚴廣見陣,折了二千餘人。卿可持兵殺退匈奴。」李牧奏曰:「王必用臣,乃敢奉命。」趙王依奏,賜兵二萬,小將五員:陳康、張吉、甘弇、李榮、武勝等,李牧為主將。

  李牧謝恩畢,辭王領兵上路。經行數日,前至代州雁門關。嚴廣迎接李牧招討入關,交割牌印。此關原有三萬軍,只有一萬之數。

  話說匈奴耶律德勝令諸將,每日攻克雁門關,擂鼓發喊。小軍報覆招討曰:「關前匈奴將發喊索戰。」李牧來摘星樓觀望,但見青氈笠子千千處,荷葉初舒;白雪皮球萬萬朵,梨花才放。李牧忿怒,點起二萬軍兵,帶領本部五員猛將,只留嚴廣管壓五千兵鎮關。

  李牧領兵下關,關前平處下寨。有匈奴將排下九曜陣。李牧令布下二十八宿陣,令武勝出陣。匈奴陣撞出黑答麻,二人打話不同,二將搦戰三十餘合,武勝敗走,黑答麻追將來殺小卒。甘弇跳出馬來,肩擔一根蛇矛纏桿槍,與答麻接戰,三十餘合,未分勝負。又撞李榮來戰。匈奴陣撞出辟離支。四將交戰,便如轉燈相似。四將並無勝負。撞出李牧臨軍,肩擔蘸金斧,唬得辟離支、黑答麻二將退去回陣。

  李牧厲聲高叫曰:「請胡將挑鬥!」耶律德勝上陣,與李牧打話不同,二馬交鬥。三十餘合,耶律德勝敗走,李牧追上。耶律德勝取出一張羊角弓,開沙柳箭在手,翻身背射三箭,李牧閃過,趕上殺,耶律德勝追將來,被李牧揮起蘸金斧砍下,只見耶律德勝騰空落馬。李牧趕殺匈奴兵卒,東砍西伐,死屍在地,不計其數。匈奴兵將大敗,退五十里下寨。李牧趕上五十里,紮寨。各人是晚令小軍伏路。

  黑答麻次早擔刀出陣,厲聲高叫索戰。李牧上陣,二馬相交,惹起四野征雲,振起滿天殺氣。才三十合,蘸金斧拖在肩頭便走。黑答麻趕將來,吃李牧舉起斧,砍落黑答麻飛仙落馬。李牧令兵趕殺,匈奴兵敗奔走。

  單于聞之,率兵十萬來敵李牧。李牧多為奇陣,張左右翼軍,擊破簷檻。忽有辟離支出戰,李榮亦出馬搦戰。三十合,李榮被辟離支一刀斬首。李榮已死,辟離支趕殺。

  李牧出陣,與辟離支交鋒。才三十合,斧砍了辟離支落馬。又有馬合赤出陣搦鬥,三四十合,馬合赤大敗。李牧持兵追殺,匈奴兵將不能抵當,奔走,輸兵十萬,損將三員。自後不敢近趙。

  李牧因此平了匈奴,班回人馬歸趙。奏王言前事訖。趙王封李牧為武安君,其餘官員各加官賞。不在話下。

  話說十九年三月間,始皇帝令王翦持兵伐趙。王翦依命,乞二十萬人兵,李信為先鋒,蒙毅為末將,王翦為招討,領兵起離秦國京兆府,往冀州滅趙。怎見得滅趙?行經但見:

  金瓜柄短,銀鉞柯長。追風馬驚起噪林鴉,滅趙兵踏翻攔路草。清涼傘■■如雲,馬頭下朱纓似火。水晶拄拂,輕搖似八尺香檀;渾銀廝鑼,懷中抱一輪明月。

  王翦招討行兵。先鋒李信逢山開路,遇水安橋。看看至冀州城前五里下寨。

  小卒報李牧武安君曰:「有秦兵至城前五里下寨。」李牧聽得,遂奏趙王曰:「有秦兵至。」趙王大驚,令文武登城觀看,約有二十萬人馬。遂問司馬尚、李牧等:「此事怎生?」李牧奏曰:「臣願退秦兵,乞一萬人馬,小將四員:陳康、張吉、甘弇、武勝等,退秦人馬。」趙王曰:「將軍在意者!」

  李牧領兵出城前一箭之地下寨。先鋒陳康將兵布下二龍爭珠陣。秦陣先鋒李信見趙王布下二龍爭珠陣,李信打扮。詩曰:

  甲掛連環鎖,袍穿絳色紅,

  劍橫秋後水,馬似戲潭龍。

  先鋒李信綽刀在手,出陣打話。陳康打扮耀日銀灰蓋頂,身披紅錦戰袍,肩擔一口寶刀,騎匹烏騅馬,出陣施禮已畢,打話不上二三十句,二馬便相交,二人廝殺。詩曰:

  滾滾難容柳絮飛,幽幽不讓梨花舞;

  馬似北海玩珠龍,人似南山爭食虎。

  約鬥三十合,李信敗走。陳康趕將去,李信不用長刀,拈弓取箭,一發三支連珠箭而來。陳康措手不及,見銀盔已倒,兩腳登空。詩曰:

  都來一點無情物,透甲穿袍一命休。

  陳康已死。其餘小軍一刀一個,便似風捲殘雲,從頭殺去。李信回馬,看了陳康的馬衣甲卸下,都將入陣。王翦招討大悅。

  話說陳康被射喪亡,小軍又敗,李牧召諸將問曰:「誰人為陳康報仇?」有張吉告曰:「小將願與陳康報仇。」打扮上馬,怎生披掛?狻猊紫金盔,大葉匙頭鎧,跨下銀鬃馬,手內古錠刀,出陣厲聲高叫:「願請李信先鋒定論勝負!」只見門旗下撞出一員將,名曰李信,肩擔大刀,來與趙將打話。張吉施禮畢,便罵曰:「李信,汝射死陳康,俺故來報仇!」李信答曰:「小將怎敢!」詩曰:

  二將斗英豪,征雲殺氣高。

  □□爭名利,全憑刀斗刀。

  才斗三十合,張吉詐敗,李信趕將去,張吉舉刀斫下,李信將刀隔過。張吉敗走。二人各歸本陣。

  當日天晚,怎見得?疏林高處,飛禽歸宿噪聲喧;野草荒郊,鳥獸盡投巖下宿。颯颯悲風寒悄,濛濛薄霧籠遮,數行旅雁落平沙,幾點疏星明遠漢。當晚,張吉告主將曰:「今夜小將去為刺客。」李牧言曰:「不可。王翦乃名將,刺他不得。」張吉再告招討曰:「可帶五百兵,今夜去劫寨否?」李牧方許。

  王翦正在軍中坐,只見一陣風過,把風一嗅,便知張吉要來劫寨。李牧便傳上鈞令,分付諸軍準備。張吉、武勝二將帶得五百小軍,去劫秦兵寨,聽得軍中鼓打三更一點。張吉、武勝領兵進入軍中,只見一碗明燈,忽聽一棒鑼聲,張吉、武勝便走。四邊撞出諸軍,萬弩齊施,箭如雨點。蒙毅、李信趕殺將來,張吉、武勝二將便走,落得性命。其餘五百兵盡皆坑盡,只留得三五個回營。張吉、武勝告李牧招討曰:「劫寨輸兵五百。」李牧聽得不喜。

  巴到天明,李牧召諸將,與秦兵分個勝負。武勝願戰,領兵佈陣,出馬厲聲高叫,索秦將打話。須臾,門旗下撞出蒙毅,肩擔大捍刀出戰。二將打話不同,二馬相交,才三十合,蒙毅詐敗,武勝追將來,蒙毅舉刀斬落馬來。武勝已死。

  張吉見敗兵回報,武勝被殺。將軍出馬索其挑鬥。李信臨軍,與張吉打話不同,二馬相交。未戰上五十合,李信詐走,張吉趕將來,李信不用長槍,拈弓取箭,射三支連珠箭,張吉落馬。詩曰:

  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總不知。

  張吉已死。李信喊殺,趙兵大敗,秦兵得勝。兩邊各鳴金收兵。當日天晚,直待來朝卻戰。

  果至次早天明,李牧召諸將曰:「何人上陣?」甘弇曰:「小人願戰。」甘弇肩擔一根清風利槍,厲聲高叫。秦將蒙毅出陣。詩曰:

  二馬戰場空中滾,四條臂膊定乾坤;

  龍虎未能爭社稷,爭如兩個上將軍。

  二馬交戰,才四十合,並無勝敗。二人再戰十合,蒙毅得便宜,一鞭正中甘弇夾背,難以施他武藝,翻身落馬。怎見得?詩曰:

  腳轉身搖難施武,遮架不迭兵早舉;

  連背帶夾怎生禁,翻身落馬腮沾土。

  甘弇已死。蒙毅追殺,趙兵大敗。小兵謂招討曰:「甘弇已喪。」李牧大怒,肩擔蘸金斧,上陣厲聲叫曰:「李信,我同你一戰!」李信聽得忙出。二將交鋒,李信敗走如飛。李牧不追。蒙毅出陣。李牧曰:「咱正要汝來!」二將交馬盤旋,殺氣騰空。才三十合,蒙毅敗走,李牧趕殺秦軍。王翦親自臨陣。二位主將見面,打話曰:「李牧,汝可會事,歸降秦始皇帝。主官還歸。如若不從,照管生擒。」李牧答曰:「二國爭戰,各事其主,何能歸降,招討錯矣!」二將交馬,才鬥百餘合,並無勝負。二人歇令,此乃二將本對也。

  李牧與王翦用兵一同,李牧持兵入城,奏趙王曰:「秦將英雄,先鋒李信、副將蒙毅、招討王翦,二十萬人,難敵。小將四員折盡兵三千。臣特來奏王,取自敕旨。」趙王問司馬尚曰:「此事若何?」司馬尚諫曰:「權將城門緊閉,容臣一面定計退秦人馬。」趙王依奏。

  王翦見李牧歸城不出,持兵剋日攻城。城前發喊,驚得趙王心驚膽顫,文武諸將倉皇無計。

  忽有司馬尚私說李牧曰:「城中無將堪征,不如擒趙王獻秦將招討王翦, 各人得些功賞。」李牧不從。

  司馬尚恐李牧出首,預先來奏趙王曰:「李牧不肯出征,要反叛,望伐之。」趙王賜鴆酒,分付司馬尚為使,取李牧首級。司馬尚不敢為使,故推舉趙蔥為使,來見李牧曰:「趙王賜鴆酒與將軍死也。」李牧曰:「咱無罪。前後累有邊功,因甚賜吾死罪?」使命曰:「吾不理會得。汝不得違敕命!」使命便斟下藥酒,分付與李牧飲。李牧接得在手,不敢怨望趙王,嗟呼歎氣,謂使命曰:「吾死不爭,前日有司馬尚來說吾反趙王歸秦,得些功賞,吾不從伊,是致背奏大王賜吾死罪。敢煩托奏大王。」詔未畢,李牧服藥而死。

  使命就割首級來奏大王曰:「李牧未服藥先,托微臣奏大王:有司馬尚說李牧反叛大王歸秦請賞,李牧不從,情赴朝典而死。」

  朝廷因此方知司馬尚背奏之言,枉害忠良。遂差趙蔥為使繼藥酒,取司馬尚首級。使命繼藥酒往司馬尚宅,斟下鴆酒賜死。司馬尚淚下,告使命曰:「吾無罪,因何賜死?」使命答曰:「前日李牧言,汝說伊反叛,伊不從,背奏大王賜死。今蒙大王賜汝朝典,不得怨望大王。」司馬尚服酒而亡。趙蔥取得首級,來見大王。大王見了,半悲半喜曰:「可憐枉害忠良將李牧,無將可退秦兵。半喜者讒臣滅。」

 

秦並六國平話卷中

  詩曰:

  趙王昏耄用讒臣,枉害忠良李牧身;

  可惜邯鄲無猛將,誰人可去退秦兵?

  話說城前秦兵攻城發喊,趙王令藺相如為主將,顏聚為副將,領五千兵出城前排陣。顏聚出陣打話,李信上陣。二馬才交,顏聚便著李信一刀斬了,喪命歸泉。李信乘勢殺入城中,先擒趙王。王翦招討人兵入城,先鋒李信擒得趙王見招討。招討大悅,令李信、蒙毅領兵殺入宮廷大內,擄掠嬪妃綵女。

  詩曰:

  六宮化為荒草地,四苑變作陣圖門。

  因甚宮娥走得慢?腳小鞋弓惹步遲。

  抽下金釵來買命,也有懸樑自縊亡。

  王翦招討差官下諸郡,取索地圖,限半個月須管赴司呈獻。不過二十日,三十六郡經圖獻上秦國招討司。招討司差李信權職,鎮守趙國。

  王翦班師,虜將趙王歸秦,見秦始皇。王翦奏曰:「臣擒獲趙王,取得三十六郡經圖獻上我王,伏候聖旨。」始皇大悅,令囚系趙王。排御宴待王翦、蒙毅。諸大臣文武,各已山呼萬歲,賀王洪福齊天。帝改趙國為郡。

  話說燕丹太子聞秦始皇伐韓,虜韓王。□歲,趙王遷囚系。太子不悅曰:「不然,先定計□□□□□□□□已。」燕太子丹昔日質於秦,亡歸燕,丹故嘗質於趙,而秦王政生於趙。其少時,與丹有怨,及亡歸,乃求為報秦王者。二十年,有燕丹太子要令刺客刺秦始皇帝。

  荊軻者,衛人也,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築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燕之處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忽有一日,燕丹太子見有秦將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捨之。鞠武諫曰:「不可。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媾於單于,其後可圖也。」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樊將軍窮困歸身於丹,丹終不以迫於強秦,而棄所哀憐之交。」鞠武曰:「夫行危而欲求安,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燕有田光先生可與謀。」鞠武出見田先生道:「太子願圖國事于先生。」田光乃造太子。田光曰:「光不敢以圖國事,所善荊卿可使也。」「願因先生得結光於荊軻。」太子送至門,戒曰:「願先生勿洩也!」

  田光來見荊軻曰:「光竊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願足下過太子。」荊軻曰:「謹奉教。」田光曰:「吾聞之:長者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勿洩!』是太子疑光也。」欲自殺以激荊軻,曰:「願足下急過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荊軻遂見太子。太子避席頓首曰:「燕小弱,累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縱。丹之私計,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彼秦大將擅兵於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合縱,其秦必破矣。此丹之上計願。」荊軻許諾。

  於是,丹太子尊荊軻為上卿,捨上捨。荊軻未有行意。太子乃謂荊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軻曰:「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也。夫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悅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

  荊軻乃私見樊於期將軍曰:「今有一計,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樊於期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扼腕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剄。乃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鋒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燒煉,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裝為遣荊軻。

  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歲,常好殺人,人不敢忤視。乃令秦舞陽為副將。軻有所待與俱,其人居遠,未來。太子遲之,疑其改悔,乃又請。荊軻怒叱太子曰:「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僕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一旦秦皇馬角生,燕丹歸北送荊卿。

  行人欲識無窮恨,聽取東流易水聲。

  燕丹太子既祖取道,高漸離打築,荊軻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流涕。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復為羽聲,慷慨,士皆嗔目,發盡上指冠。荊軻就車而去。至秦,厚遺秦王寵臣,為先言於秦王。王聞之大悅。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咸陽宮。

  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匣以次奉至階下。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荊軻顧笑舞陽,前叫曰:「北番蠻夷之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懾。願大王少假借之,使得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提地圖。」軻既取圖奉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右手提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扳劍,劍長,操其室,時惶急,劍豎,故不可立拔。

  荊軻逐秦王。王環柱而走。秦法嚴,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刃;諸郎中執兵器皆陳殿下,非有詔召,不得上殿。臨期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軻乃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以手共搏之。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荊軻。秦王方環柱走,卒左右曰:「王負劍!」遂拔劍以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其匕首以擲秦王,不中,乃中銅柱。秦王復擊荊軻。荊軻被八創。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倨以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荊軻懷屢年之謀,而事不就者。於是左右既前進,殺死荊軻。

  秦王大怒,益發兵,詔王翦行兵伐燕。王翦蒙聖旨,領兵二十萬,乞辛勝為先鋒,上將董翳為副將,甘寧為末將。帝依奏,令王翦為招討。

  次早,講武殿交兵,起離京兆府。迤邐行程,但見前排甲馬,後列軍兵。遙聞金鼓震天,遠望旌旗映日。軍中列引戰旗、踏白旗、十干旗、八卦旗,迎風閃閃;身上被連環甲、鎖子甲、桃花甲、柳葉甲,耀日輝輝;馬前有金花斧、開山斧、熟銅斧、月樣斧,雙雙勇猛;馬後布斬馬刀、麻扎刀、掠陣刀、雁翎刀,對對□□。匣中令劍分明,鎖三尺青蛇;殿後帥旗擺動,□□□白虎。威風十里長街靜,錦繡旗開萬姓觀。秦兵招討三翦行兵,催上三軍,看看取燕邦。

  來到易水,燕國有細作探事小卒,探得始皇令王翦伐燕,急報景丹丞相曰:「始皇令王翦為招討,辛勝為先鋒,上將董翳為副將,甘寧為末將,行兵伐燕。」景丹丞相次早奏上燕王曰:「今有秦兵攻伐本邦,兵至易水,望大王疾速提兵退秦兵將。」

  燕王大驚,宣召諸將行兵。燕王親為招討,令石凱、石青龍為先鋒,上將孫虎為合後將,韓廣為末將;兵高薊城往易水易州平草川下寨。

  兩邊擂鼓鳴鑼,各人佈陣。燕兵布下五虎離山陣,秦兵布下五龍混海陣。二陣俱圓,撞出一員猛將,牙齒如鑽如鑿,背略綽如虎如狼;因餐虎肉面皮青,好吃人睛雙目赤;肩擔金花月斧出陣,乃是燕將石凱,厲聲高叫索戰。陣中撞出一將,絳袍朱發,赤馬紅纓,擔一柄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北海虯龍戰馬出陣,乃是辛勝先鋒。與燕將石凱二人打話不同,二馬交戰。石凱敗走,辛勝趕上。石凱勒馬再戰三十合。辛勝敗走,石凱趕上。辛勝不用掉刀,取出一張鵲面寶雕弓,搭起箭,背射石凱。石凱見箭來,便閃過。石凱不趕,回陣。兩邊各人收兵。

  秦將董翳打扮,但見旗腳下一將,身上甲披三月柳,袍裁紅錦繡團花,計使六韜三略法,槍橫萬歲老龍牙。燕將石青龍打扮,兔絲纓用麈尾結就,白頭盔使滑石打成,硬川芎犀角做梢,鐵巴戟用鹿角為柄。腰間鬼箭才急若防風,壁上黃苓撫動硃砂飛散。虎睛偏識兵書,桂心多記戰策。二將打話不同,搦戰。董翳敗走,石青龍趕上。

  忽見前面山峽道撞出一陣人兵,是甚人?乃是雲州大通軍太守龐會通,提兵一萬來救助燕王。燕王聞之大悅,宣至駕前。龐會通奏上燕王曰:「臣聞大王有難,故來退秦之患。」王大悅曰:「全仗卿等退秦人兵。」龐會通再奏曰:「恁地,恁地。」燕王依奏。令孫虎提兵五千,去峽口左畔埋伏;令韓廣提兵五千,去峽口右畔埋伏。令石凱為策應將。龐會通怎生結束?但見頭頂銀盔,紅灼灼招■;絳毛纓袍披深紅,底藏著明晃晃地銀葉甲。勒甲絛須是老龍筋、獅蠻帶。腰纏著猛獸尾,彎弓撣箭,腕劍提鞭。出陣,厲聲高叫秦將打話。

  旗下撞出辛勝先鋒。二將交戰三十合,龐會通敗走。辛勝追來,龐會通勒轉馬頭,再戰二十合。龐會通又敗,辛勝將軍趕殺至峽口,左畔撞出孫虎五千人兵,右畔撞出韓廣五千兵馬,喊殺連天。辛勝大敗回陣,謂招討曰:「折兵七十餘人。」王翦大怒。孫虎、龐會通、韓廣大捷,奏上燕王。燕王大悅,支賞諸軍諸將。詩曰:

  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話說王翦大怒,肩擔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出陣,索燕將打話。燕陣撞出龐會通,與王翦打話不同,二馬交,並無勝負。

  東北一路,撞出一隊人,約計五千。二將歇令,且看來者是甚人?當頭一員將,身披黃金鎖子甲,頭頂金盔,體掛皂羅袍,跨匹赤色虯龍馬,肩擔月樣斧,約重八十餘斤,厲聲高叫。乃是涿州太守應榮聖,特來救本國燕王之患,願見燕王。龐會通引應榮聖來見燕王。燕王大悅曰:「有勞將軍遠來。」茶飯相待應榮聖畢。

  有王翦歸陣,召諸將:「誰人上陣捉新來者?」甘寧告招討願戰。

  甘寧出陣,厲聲叫曰:「燕將願求打話。」燕王問諸將曰:「誰人上陣?」有新來底涿州太守應榮聖,願往出陣。燕王曰:「卿在意者。」二將臨陣搦戰,勒馬相交,才三十合,燕將還贏,迎頭劍砍,連項帶腦,紛紛音顙斜揮,躲不迭,縮肩卸膊。二人鏖戰,時下冷汗浸,兩刃相迎,良久火光燦燦。鬧中得便,刀舉處,只是秦將甘寧。

  甘寧已死。應榮聖刀頭引舉三軍喊殺。秦兵敗走。東砍西伐,七斷八續。良久,各己收兵。

  小兵告招討王翦曰:「甘寧已死。」王翦大怒,親臨上陣殺諸將,滅燕王。厲聲高叫索打話。

  有小兵謂孫虎主將曰:「秦將上陣索打話。」孫虎奏上燕王。燕王召令諸將曰:「誰人上陣?」應榮聖願往,跨馬出陣,與王翦打話不同,二馬相交。才三十合,王翦詐敗,應榮聖趕將去,被王翦一刀砍落,兩腳捎空,如同春夢。刀頭招起人兵,燕兵大敗。

  燕陣有龐會通大怒,跳出馬來,與王翦戰。王翦詐敗,龐會通趕將來,亦被王翦一刀斬落,登空落馬。龐會通已死。燕兵大敗,退五十里下寨。秦兵人馬趕上五十里一箭之地下寨,兩邊擂動鑼鼓,各人駐紮人兵。

  燕王大驚,當日天晚,召諸將來問:「應榮聖、龐會通已亡,此事若何?」孫虎奏曰:「陛下可修國書,遣奉使往東遼借兵,來救本邦。」燕王依奏,遂遣孫虎為奉使,繼國書,往東遼獻上東遼大王。大王接了燕邦奉使書觀看。於內道甚麼?道是:燕孝王卻被秦始皇令王翦為招討,領兵二十萬伐燕,兩月相拒,不能退秦兵將,乞望大王借兵前來救應。如本邦危亡,豈不侵犯大王境界?唇無齒則寒,是致危矣。虜王看罷,召諸將行兵救應。發兵五萬,令上將西門戎、鍾離生、卓成三將,領兵往燕邦救助。

  話說秦始皇帝登殿,敕問文武大臣,王翦提兵攻伐燕邦兩月餘日,至今不知如何。李斯奏曰:「陛下可發聖旨,預先捉獲燕丹太子,後滅燕王。」始皇依奏,遣使繼聖旨至秦陣。王翦接了聖旨展開看,原來聖旨先令捉獲燕丹太子,後滅燕王。王翦召諸將問曰:「聖旨預先要獲燕丹太子,是怎生?」辛勝:「逼燕王取太子。」王招討大悅。

  辛勝上陣,厲聲高叫,索燕將打話。燕陣撞出石凱。辛勝曰:「將軍可回陣奏上燕王,今蒙始皇帝聖旨,預先要獲燕丹太子,報昔日荊軻刺王之仇,免戰。」石凱大怒曰:「即非太子遣荊軻刺始皇,皆是始皇意圖天下六合。乃是荊軻路見不平,傍人剷削,來為刺客,非太子之過。將軍錯矣。要戰卻戰,捉獲太子,休言此話。」

  二將打話不同,才交三十合,石凱敗走;歸陣奏上燕王言:「始皇聖旨,令王翦招討,要獲太子報荊軻之仇,兵馬方退。」燕王大驚,召諸將來問此事若何。文武無言,只見秦兵上陣打話。石青龍願往與秦將打話。辛勝與石青龍二騎馬交,才三十合,大敗,趕上燕兵三十里平崗嶺下寨。燕王大驚。

  詩曰:

  秦皇意獲北燕丹,唬殺燕王慮等閒;

  遂令孫虎提首級,納邀王翦去回班。

  燕王無計,頻頻敗走,只得令孫虎去取燕丹首級,獻與王翦,回班人馬。孫虎領燕王聖旨,回宮宣召燕丹太子。太子接了父王聖旨賜死。丹即淚下曰:「告將軍:乞行方便,救丹一命。」使命曰:「蒙你父王敕命,怎生方便?」燕丹近前附耳說不上數句,孫虎依計,將太子手下人來割了首級,函封來獻燕王。燕王淚下曰:「苦哉,可惜吾兒喪命!若不這般,教本邦危矣。」孫虎心下自知,不敢奏上燕王。燕王遣石青龍提丹首級,獻與王翦退兵。

  石青龍出陣,將太子首級獻上王翦曰:「吾奉燕王敕旨,取得燕丹太子首級,獻上招討,可以回兵免戰。」辛勝接得首級與招討。招討令人取出燕丹圖像比對,原來不是,只是假底。王翦便令諸兵人動金鼓大喊。燕王陣內聞得秦兵大喊,吾太子喪命,莫是要伐吾邦?說聲未罷,又聞秦兵發喊連天,唬倒燕王,跌在地上。未知性命如何?詩曰:

  命喪有如鴉中彈,身危還似鳥焚巢。

  那時,燕王已驚,近臣扶起,把安魂定魄湯飲了,漸至甦醒,問曰:「吾兒喪命,令朕絕嗣。如今兵又不退,前兵發喊,莫是要劫吾之本邦?」石凱奏曰:「陛下勿慮,臣保無危。容臣出陣與秦兵打話。」只聞後面人兵,一陣約有五萬餘數,乃是東遼救兵來見燕王。

  燕王大悅曰:「且得救兵來到,保朕無危。」燕王犒賞遼兵人馬。石凱出陣,與秦將辛勝打話。石凱曰:「將軍迫人無乃太甚?我燕王取燕丹太子首級,獻與始皇,怎生又發喊?」辛勝答曰:「小燕丹太子首級已是假底首級,是致如此。」石凱答曰:「你好巧語虛言,且休理會別事,且與你分個勝負!」二將勒馬便鬥。不知勝負如何?詩曰:

  二將交鋒後,盤旋兩陣前;

  征雲籠日月,殺氣罩山川;

  幾見燕王沒,多緣太子愆;

  些兒心意失,眼下喪黃泉。

  二將才戰三十合,石凱敗走。辛勝趕上殺將來,人兵被殺。回陣見燕王,燕王大憂。

  東遼大將西門戎,打扮出陣,但見皂雕旗■,羊甲弓彎。西門戎厲聲高叫,秦將打話。須臾,董翳出陣,交戰才三四十合,董翳敗走。西門戎趕將來,殺退秦兵五里,死屍遍野,鮮血坑流。燕兵追上五里下寨。兩邊兵馬相拒。詩曰:

  秦國興兵攻伐燕,西邦兵戰半週年;

  誰人退得秦兵去,重賞千金鎮壓邊。

  話說齊國孟嘗君等待齊王登殿,奏曰:「今有秦兵二十萬,王翦為先鋒,攻伐燕邦已近半載。臣諫陛下,可預先修整城池,加上五尺,提備秦兵。」齊王依奏,即起集人夫,修整城池,教演人兵,提備秦邦貪心無厭之君。城牆加上五尺。

  燕兵殺退秦兵退五里,燕兵已趕上五里下寨。有招討王翦召諸將曰:「甚人能退燕兵?」辛勝告曰:「小將願往。」辛勝挑刀上陣,厲聲高叫,索燕將打話。燕陣撞出東遼大將鍾離生,打扮得如何?詩曰:

  羊角弓彎青塚月,皂雕旗磨黑山雲。

  那鍾離生披一個茶茶芽盔,戴一副剌剌撒撒甲,使一條乞留曲呂槍,騎匹勒勒絆絆馬,出陣與辛勝打話不同,二馬交戰。才三十合,辛勝敗走如飛。鍾離生趕殺,秦兵大亂,退十里。燕兵趕上十里下寨。

  王翦招討肩擔三尖兩刃四竅八環掉刀出陣,厲聲高叫,索燕兵打話。燕陣撞出鍾離生,臨陣施禮畢,二將打話不同,才三十合,王翦詐敗。鍾離生趕將來。二馬相並,鍾離生被王翦一刀斬落馬來。王翦追殺,燕兵敗走,退五里,死屍滿地,遍野縱橫。秦兵趕上五里,各下寨佈陣。王翦上陣,厲聲高叫,索燕將打話。

  燕陣撞出東遼將卓成,打扮得怎生?只見頭戴三叉冠,叫牙朱爍爍斜褐毛衫,鞔襠皮褲,柳木桿箭,鐵耙手刀,騎匹豁破臂忔■蹄番馬,出陣與王翦施禮畢,二將打話訖,勒馬交鬥。不知勝負怎生?詩曰:

  二將場中殺氣高,爭名奪利逞英豪,

  誰知一著虧些個,立見閻君故莫逃。

  二將才斗三十合,王翦舉刀斬落,只見卓成金冠倒卓,兩腳登空,如同春夢。

  燕兵大敗。東遼將西門戎上陣,與王翦索戰。二馬交,惹起四野愁雲,振起滿天殺氣,才三四十合,王翦詐敗,西門戎便追去。被王翦舉刀斬落馬來。真個是:

  似虎將軍還落馬,如龍駿騎已空回。

  西門戎已死。燕兵大敗,退走歸城,緊緊閉了城門。王翦趕至幽州城下,二十萬人馬圍繞發喊連天,唬得生靈無處安存。王翦每日令諸將攻伐燕城。詩曰:

  王翦英雄素有名,攻城略地佐強秦;

  燕兵遼將皆輸敗,燕主無謀可保城。

  燕王登城上望,見秦兵甚眾,驚問景丹丞相曰:「秦兵攻伐本邦,如何?」景丹奏曰:「當初太子不合遣荊軻刺秦王,致此有仇。」燕王問曰:「怎生處置?」景丹曰:「只得將太子斬首,獻上秦將,方得它退兵。」燕王依奏,令景丹繼鴆酒取太子首級,提寶刀至東宮,謂燕丹曰:「吾奉燕王聖旨,將鴆酒賜您死也。」燕丹聞之淚下。景丹斟下藥酒,逼太子服藥,不得有違父王聖旨。燕丹謂景丹丞相曰:「咱無罪,因甚賜吾死罪?」景丹曰:「自於二十年,太子不合遣荊軻為刺客刺秦王。今有王翦興兵攻城,只為此上仇恨,是致兵來攻城,以此賜死。」太子再告丞相曰:「多將金寶獻與秦將,丞相可將別首級獻上父王。」景丹不肯,逼太子服藥酒。燕丹走入內宮,景丹隨後便起。太子取劍在手,在屏風後少立。須臾,景丹入來喚太子,被太子一劍斬了。燕丹走在後宮,將丈二紅羅懸樑而死。

  燕王等候景丹取太子首級,半日不來,未免再催孫虎去討燕丹首級。孫虎領聖旨,來至東宮,聞得景丹被太子斬首。孫虎大怒,特進東宮,來取燕丹首級。不見太子,去後宮尋討,無奈燕丹懸樑自縊而亡。孫虎取下來,將劍割下燕丹首級回來,獻上燕王,奏曰:「太子斬了景丹丞相,今臣割得太子首級在此。」燕王聽得,即令孫虎繼國書,並燕丹首級,來納與王翦招討。

  孫虎來見王翦。王翦接得燕丹首級並國書了,便把燕丹圖像比對,恰好一般。王翦曰:「今番果是燕丹太子首級!」王翦令孫虎,便命索燕王十車金寶來獻始皇,方且退兵。

  孫虎回城,奏燕王,言索金寶之事。燕王大驚,問大臣何如。石凱出奏曰:「王翦武藝高強,只得準備金銀寶物十車,獻上秦皇,與它回兵。」燕王依奏,去左藏庫內收拾寶物十車,即修國書,差孫虎為使命,將上項金寶獻與王翦。

  王翦接得金寶,便令孫虎往秦國。孫虎隨王翦回兵班師,人馬歸秦國京兆府。諸官出城迎接歸城。

  次早,始皇登殿。三下靜鞭人寂靜,兩班文武朝丹墀。文武山呼。階前撞出王翦,山呼禮畢,奏曰:「告陛下,見有燕王遣使繼金寶十車並燕丹太子首級,獻上我王,見在朝門外,未敢擅便,伏候聖旨。」帝令金牌宣至殿下。

  孫虎至殿下,山呼拜罷,納上國書並燕丹首級、十車金寶。始皇大悅。帝問大臣:「燕卿獻上十車金寶並燕丹首級,何如?」李斯奏曰:「帝可賜賞來使。」帝依奏。御宴款待臣僚與孫虎。怎見得是那御宴:「只見廣列金盤雕俎,鋪陳玉斝犀瓶;獸爐內高■龍涎,盞面上波浮綠蟻,筵前擺列無非是異果蟠桃,席上珍饈盡總是龍肝鳳髓。御宴已終,文武謝了聖恩。孫虎辭帝回邦,不在話說。

  話說魏邦朱真君朱亥,聞得燕丹被秦始皇克伏,取了燕丹首級,進上十車金寶。次早,奏魏王,言燕邦進貢始皇事。魏王問諸臣如何。朱真君奏曰:「當與楚王合縱請國兵去伐秦,攻秦不下,此時本邦助兵。誠恐本邦不久有秦兵至,攻伐本邦,莫待他兵到來,可預先準備金寶,遣使早去獻始皇,二國和葉,免動干戈。」魏王依奏。忽有一大臣周霸奏道:「臣諫我王,莫將金寶去獻始皇。此人貪心無厭,昔曾燕丹太子質在趙國,幼年與始皇子政為友,最相交結,豈期下梢頭先遣將攻燕,取了燕丹首級。本邦遣使進貢始皇,致使它人心中疑道我王懼怕秦邦。且望陛下修整城池,教演三軍,等待兵來,臨期定計,未為遲也。」魏王道:「卿言是也,幾被朱真君誤我也。」魏王令周霸為提調,教演諸軍,令朱亥修整城池,加高三尺,掘深河塹五尺。詩曰:

  朱亥無謀先懼秦,要將金寶賂仇人;

  若非周霸真男子,魏國城池盡棘荊。

  話說楚國幽王,會集文武大臣,商量提備秦兵公事。忽有春申君出班奏曰:「臣聽秦始皇令王翦為將,攻伐燕邦,取了燕丹首級,脅取燕王進貢十車金寶。」幽王聞得甚是憂悶,敕問諸臣道:「先皇在日,與六國合縱諸國,共伐秦邦,我國為縱長,素有仇於秦。秦兵豈不攻伐本邦?此事奈何區處?」春申君再奏曰:「臣聞善兵者服人,善保國者自治。魏國加修城牆三尺,教演諸軍,提備秦兵。臣望陛下修理城壁,提備秦兵。莫待臨期,束手無策。預先修國書,約魏國合縱,有難救應。」楚王依奏,即修國書,遣使命往魏國,相約救應。

  那魏王接得楚幽王書看了,謂大臣曰:「今有楚王國書,約寡人相為救應,事當如何?」朱真君奏道:「當來六國與秦比肩,因今秦國吞併韓、趙,虜其國王,據其土地,始皇貪心無厭,謀合併一統,今有楚王國書相約策應。臣聞秦皇既已吞併韓、趙,君視楚、魏為砧上肉矣。吾二國正當災難相恤,緩急相援,如手足之衛頭目,如子弟之護父兄,使秦有所憚,不敢加兵,不可自相矛盾不和。萬一有隙可乘,如蚌■相持,只為漁者之利耳。」魏王准奏,回了國書,遣使命回去。

  始皇二十二年八月初一日,登殿會集文武群臣。始皇敕問曰:「寡人意圖六合,是朕之願,您諸群臣心意如何?朕昨遣王翦攻韓伐趙,已削平二國,燕丹之仇已報,燕王亦且進貢稱臣; 俱楚、魏二邦未曾臣伏,誰能為朕一行?」那時李斯奏曰:「臣舉王賁為將,統兵伐魏。」帝依奏,宣上王賁。

  王賁至殿下,山呼。帝問王賁曰:「煩卿攻魏,如何?」王賁啟奏曰:「告陛下:自古道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朝。臣乞兵一萬,乞蒙毅為先鋒,李信為副將,辛勝為末將。」帝准奏。

  次早,講武亭交兵,兵離京兆府一千二百里至汴州。迤邐在路行程,至鄭州中牟縣下寨。有細探人回魏城報謂朱真君道:「有秦兵攻魏,至中牟縣下寨。」朱真君聽得,即奏上魏閔王曰:「見秦兵二十萬攻魏,兵至鄭州中牟,伏候聖旨。」

  魏王大驚,敕問朱亥:「此事如何?」朱真君舉周霸為主將,龍離足為先鋒,鄭安成為副將,許慶榮為末將,領兵五萬,出城五十里草阪下寨,等待秦兵到來。

  秦兵起離中牟,看看來到草阪下寨。兩邊擂鼓鳴金,魏兵布下長山靠石陣,秦兵擺下五虎離山陣。二陣皆圓。炮石打不到處,門旗下撞出先鋒蒙毅,肩擔一柄大捍刀,坐下騎匹赤色馬,出陣厲聲高叫,索魏將打話。

  魏陣撞出龍離足,肩擔開山斧,二將打話不同,二馬交戰。三四十合,龍離足詐敗,蒙毅不趕。鄭安成出馬再與搦戰三十合,蒙毅敗走,鄭安成趕將來。蒙毅不用長刀,拈弓搭箭,連射三支連珠箭。鄭安成措手不及,只見金盔倒卓,兩腳登空:

  都來一點無情物,透甲穿袍一命休。

  鄭安成已死。其餘小兵一萬,一刀一個,便似風捲殘雲,從頭殺去。魏兵大敗,走退一十里下寨。秦兵趕上一十里劄營。

  魏兵許慶榮肩擔一條蛇矛纏掉槍,出陣厲聲高叫。秦兵陣內跳出一將辛勝。二將打話不同,才三十合,辛勝詐敗。許慶榮追之。只見許慶榮被辛勝一刀斫下馬來。詩曰:

  秦兵來伐汴京城,諸將英雄甚怕人,

  魏將頻頻遭喪命,三魂七魄見陰君。

  許慶榮身死。秦將辛勝趕殺,三軍東西亂走如飛,魏兵大敗,死屍滿地,不計其數。魏兵退走四十里,至魏城下寨。秦兵追至城前。

  秦陣李信肩擔一柄大刀,約秤八十斤,出陣厲聲高叫魏將打話。龍離足跳出馬來,二將打話不同,一上一下,似鶻打兔;一來一往,似鳳翻身。才三四十合,龍離足敗走。李信勒馬趕將來。龍離足勒轉馬頭,再戰三十合。李信敗走,龍離足趕將去。被李信舉刀斫下。好看龍離足,措手不及,翻身落馬。詩曰:

  將星昨夜落山崗,龍離端的一身亡;

  黃泉添個英雄鬼,魏國軍中少棟樑。

  離龍足已死。李信趕殺三軍。周霸肩擔大捍刀撞出陣前,與李信交戰。二將勝負如何?詩曰:

  兩雄斗使誅龍藝,未見輸贏不肯休。

  二將才斗三五十合,不分勝負。李信思之,詐敗而走。周霸不趕,在陣上高叫:「秦將願出陣分過太平!」

  蒙毅撞出,與周霸搦戰。三十合,蒙毅詐敗,周霸趕將來。蒙毅拈弓搭箭,連射三箭。周霸措手不及,只見周霸被射一箭,落馬而死。詩曰:

  功名未上凌煙閣,性命先歸地府中;

  父母報仇不曾決,區區數載一場空。

  周霸已沒。蒙毅追殺,三軍星羅雲散,七斷八續。蒙毅喊聲大作:「有甚英雄!」怎見得?但見大捍刀殺入魏城門,白龍駒踏到長街上。蒙毅得了魏城,眾兵入城,生擒了景閔王,活捉了朱真君。魏景閔王離宮失殿,不能為魏邦江山主者。好痛哉!詩曰:

  秦將長驅抵汴梁,兵單將斃國俱亡;

  魏王束手遭俘虜,歌舞樓台作戰場。

  王賁取了汴京,外有魏邦四十六郡。差使命隨路去索討地圖降書,赴司呈納,只限半月了當;如過期不肯歸降,定點集兵馬,盡行剿殺,玉石俱焚,悔之無及。行了文字去後,果然諸路驚惶,各郡具降書,只在半月限內,皆已完備,赴招討司呈納。

  王賁囚車陷了景閔王、朱亥,班師回秦,差李信權職,五萬人兵鎮守。王賁人兵回國。詩曰:

  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秦兵人馬,行經數日,迤邐回到京兆府。次日,始皇登殿,會集文武臣僚,山呼萬歲已畢,班中撞出一員官人,乃是王賁,奏曰:「臣竊蒙聖旨,統兵攻魏,賴洪福於半月之內,克取汴京並四十六郡降書經圖。見在生擒魏景閔王、朱亥等,囚車押在朝門外,聽候聖旨。」

  始皇聞奏大悅,敕旨令將景閔王、朱亥囚系陽周。將魏邦改作汴州。設宴待文武加賞。詩曰:

  始皇吞噬似長蛇,智力威雄實可誇;

  魏國山河如卷席,風前飛絮雨中花。

  秦皇二十四年七月中旬五日,始皇登殿排班。只見麗正門開,丹墀階級。警蹕一聲清肅,重閽九疊尊嚴。四宰相、六尚書秉天下之政事;八侍郎、十學士掌海內之文章。左史書言。右丞相動正言。御史糾是察非。台諫中書忠言正論。殿前太尉報道人馬平安。起居舍人祝願聖躬萬歲。一佛世尊登寶殿,百官行禮拜冕旒。玉簪珠履列文班,繡襖錦衣排武帥。有事合行進奏,無事不許讒言。公心聽斷於一人,善政薰蒸於四海。人民快樂,歲序三登。有若禹、湯聖世,歡逢堯、舜明君。

  始皇忽降敕問文武大臣曰:「朕自六年,有楚邦合縱諸國來伐本邦,此仇未償,朕實恥之。敕爾文武臣僚,誰能為朕雪此恥麼?」忽有李信奏曰:「臣乞兵二十萬伐楚。」始皇問王翦曰:「楚亦難伐,恐二十萬人不能濟事?」王翦奏曰:「伐楚之師,非六十萬不可。」李信自靠他年少壯勇,只請兵二十萬伐楚。始皇道:「為聽將軍計耳。」

  李信乞蒙恬為先鋒,崔慶為副將,方寧為末將。次早演武亭交兵。起離京兆府。在路行程。詩曰:

  楚國從來擁重兵,兵強將勇號蠻荊;

  如何李信心輕楚,奏請輕兵伐楚城。

  話說楚國細作,探得秦兵伐楚,回來報覆春申君言:「秦將李信興兵二十萬攻伐荊楚。」春申君急忙奏楚幽王禍事。楚王問:「卿此事若何抵敵?」春申君奏道:「秦兵令李信為將,領兵二十萬來伐本國。臣乞大王宣上項梁抵敵秦兵。」帝依奏。

  宣項梁至殿,禮畢。幽王曰:「今有秦兵二十萬攻伐本邦,煩卿為將,退秦兵若何?」項梁奏曰:「臣乞兵五萬,秦斌為先鋒,韓員為副將,李仲為末將,前往退秦兵。」楚王依奏。

  項梁交兵五萬,起離荊州襄陽府,至六十里平水坡下寨。秦兵至一箭之地下寨。

  楚將下方字陣,秦擺圓字陣。二陣俱圓。秦陣蒙恬先鋒出馬,二將打話不同,二騎交才三十合,無勝負;再戰二十合,蒙恬敗走。秦斌追將來殺小軍。有副將崔慶擔柄大刀,騎匹赤虯馬,來接戰。秦斌與崔慶交三十合,秦斌敗走,崔慶不趕。楚陣韓員打扮虎皮磕瑙,亦宜絳毛纓、虎皮袍,偏勝獅蠻帶、匙頭鎧,腰繫勒甲絛,虎皮鞍,宜跨跑山馬,射虎弓扣上虎筋弦,走獸弧中插百支狼牙射虎箭,腕懸竹節打將鞭,腰帶昆吾殺虎劍。此人如何這般冠戴?名呼做殺虎壯士。這將軍原是義士出身,來與崔慶戰三十合,崔慶敗走,韓員趕將來,殺得三軍大敗。秦兵退五里。楚兵趕五里。有秦將方寧出陣,與韓員搦戰。三四十合,方寧敗走,韓員不趕。

  是晚,各已鳴金收兵。巴到次早天明,只見銀河淡淡,玉漏聲殘。月掛柳梢頭,露迷桃葉渡,遠漢星稀落落,荒郊霧擁重重。寒泉響處,依稀野渡溪橋;曙色未分,隱約水村山館。未睹林間梵宇,但聞雲外鐘聲。征商行客登古道,無限艱辛;才子佳人纏繡襦,尚貪歡笑。漁父鳴■驚起鷺,牧童驅犢出莊門。驛馬嘶風,鄰雞報曉。天闕張開青布幕,海門推出赤金盤。果至巳牌,兩軍佈陣,擂鼓拖旗。秦陣撞出一員上將,招討李信;楚陣撞出項梁。二主將搦戰五十合,並無勝負,各歸本陣。

  項梁思之,交下一計,令李仲引兵五千去五里苦竹林左畔埋伏,韓員領兵五千右畔埋伏,令秦斌為引戰將軍,各依軍令等待。

  次日午牌,秦斌打扮怎生?身披黃金鎖子甲,體掛皂羅袍,頭上鐵帕頭,燕尾交加,黑霧籠身罩體,座下跨一匹烏騅,肩挑一根清風利槍,腕懸百二十斤竹節鋼鞭,出陣厲聲高叫:「秦陣有甚名將?願求挑戰!」

  須臾,門旗下撞出一員將,乃是李信招討,絳袍朱發,赤馬紅纓,肩擔一柄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出陣,二將施禮畢,打話不同,才三十合,秦斌敗走。李信趕將來。秦斌勒轉馬頭,再戰二十合,又敗。李信趕將去殺楚兵,殺至五里,秦斌插了槍,拈弓取箭,連射三支響箭為號,李信看了,恐有計,翻身勒馬便走。只聞鑼起,四下伏兵殺將來。左畔撞出李仲五千人馬,右畔撞出韓員五千人馬,前面項梁五千人馬殺至,後面秦斌五千人馬殺將來。秦兵大敗,殺得十郎八當,死屍遍野。項梁追兵趕上,厲聲高叫:「秦兵不得走!」秦陣撞出方寧與項梁打話不同,二馬交,才三十合,項梁舉起蘸金斧,砍落方寧。聊施小計,使秦軍當下班師;略設微謀,教李信不能傾楚。安邦立國擎天策,攻戰長贏保帝都。

  有秦將方寧已死,小兵大敗,退走歸秦。李信思之,方知王翦言者是也。星夜人馬歸秦。

  次早,始皇登殿,文武山呼已畢,階前撞出李信,俯伏在地待罪。帝問李信曰:「卿伐楚如何?」李信奏道:「臣折將虧兵,望王赦罪,方敢奏帝言。」始皇曰:「赦卿無罪,有事合奏。」李信奏曰:「告陛下,楚有項梁,英勇未易抵當。此行喪師,小將方寧已沒,皆臣不能用兵之罪,乞別命良將攻楚。」

  始皇不語,思之王翦所言極當。宣上王翦來問。王翦奏曰:「李信只憑少壯,統二十萬人兵,敢去伐楚。緣荊地有上將項梁,英雄難攻。臣啟陛下,非六十萬兵不可。」帝曰:「願聽將軍計耳。」

  於是,王翦將兵六十萬,先鋒蒙恬、副將蒙毅、末將辛勝。次早,王翦起兵離朝門,始皇送到壩上。王翦奏曰:「臣乞陛下賞賜金寶等物。」帝即位後□□□□。王翦謝恩。始皇車駕回朝。

  王翦只在壩上□□□□□。王翦遣使繼表奏帝,乞賜行請美田宅園池等。來使繼上表,始皇覽之,帝即依奏賜美田五百畝,宅園一萬步,池百口。王翦大笑,再令辛勝繼表奏帝言:「美田五百畝,臣等老幼三百口,日食不給。宅園池卻少,望王多賜。」始皇覽表,來觀王翦行兵尚在壩上未行。又遣辛勝表奏,多多乞賞。始皇賜每事一千金,銀一千兩,綿帛一千匹,米粟一千石,美田一千畝,牛羊一千頭。帝令辛勝報王翦,得賞甚眾,可以行兵。

  辛勝回到壩上,報覆王翦曰:「聖旨每事皆賜一千。」王翦歎曰:「怎不每事賜一萬也好!」辛勝聞之大笑。翦問辛勝:「笑者何也?」辛勝答曰:「始皇所賜足矣,招討何必嗟呼?」王翦曰:「非俺五次取賞,秦皇貪心無厭,吾故使多索富貴,不然秦皇怛然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堅固,令秦皇坐而無疑我矣。」王翦行兵,怎生麼?

  來侵荊地歸秦地,萬世歸秦一統君。

  話說楚幽王登殿,春申君奏曰:「今有王翦為將,提兵六十萬,攻伐荊楚。」楚王問:「何以拒秦?」敕令項梁,提兵五萬迎敵,堅壁而守之。項梁提兵出城,平沙崗下寨。王翦兵至相望之地駐紮。

  項梁令秦斌先鋒將戰。王翦不發將敵,每日而善飲食,而軍中戲呼,令諸軍投石,超距飛石,石重一十二斤,為機發行三百步,延壽有力,能以手投之,拔距超距也。王翦曰:「士卒可用矣。」相將兩月餘不戰,令諸軍投石超距慣熟。

  王翦擇日發將。蒙恬出陣,厲聲高叫,索楚將打話。楚陣項梁招討,撥出先鋒秦斌,打話不同,二馬交:

  二將驟征■,盤旋兩陣前;

  征雲籠日月,殺氣罩山川;

  箭發分毫中,刀爭半米偏;

  些兒心意失,目下喪黃泉。

  二將才挑鬥三十合,蒙恬詐敗,秦斌趕將來,蒙恬把刀一舉,砍落秦斌。秦斌命已歸泉。蒙恬刀頭招起,人兵喊殺。楚兵大敗,走一十五里下寨。秦兵趕上,大捷。各人團兵。

  次日,楚兵佈陣,擂鼓揚旗。韓員出陣。秦陣已圓,蒙恬上陣。二馬才交,韓員敗走,蒙恬不趕。李仲出陣與蒙恬搦戰,未三十合,李仲亦敗走。蒙恬趕將來。李仲勒轉馬再戰。蒙恬詐敗,李仲追之。蒙恬舉刀斬落李仲。只見李仲翻身落馬。刀才舉處人頭落,爭奈今朝一命休!

  李仲已死。蒙恬追及,喊殺三軍。叢中聽得□□□,鬧中聽得遏爺聲。地上橫屍如算子,□□□□不堪聞。

  楚兵大敗,退十五里下寨。秦兵不追趕。各人收兵下寨。等來日天明,兩邊擂鼓搖旗,秦兵發喊連天。楚陣撞出韓員,秦陣跳出蒙毅,二馬才交,二人挑鬥。

  山前土地巨行藏,便是靈神難別□。

  二人交戰,才三十合,蒙毅敗走。蒙恬出陣戰三四十合,蒙恬詐敗。韓員趕將來。被蒙恬舉刀斬落韓員。蒙恬趕殺,楚兵大敗,歸城前下寨。

  秦將蒙恬追至城下,擂鼓鳴鑼。項梁肩擔蘸金斧出陣。蒙恬施禮畢,二將打話不同,二馬才交,項梁敗走歸城。蒙恬不趕,恐有計;只在城前發喊攻城。

  唬得生靈無處避,嚇交文武沒逃藏。

  項梁來奏楚幽王:「臣等折兵大半,虧損三員大將,秦兵臨城,伏取大王聖旨。」唬得楚王跌倒龍椅,文武近臣扶將楚王起來坐定,進上安魂定魄湯,飲了方醒。

  楚王問曰:「何人退得秦兵,重賞千金,子子孫孫不絕官職。」項梁奏曰:「臣望大王修國書,臣為奉使,往東齊借兵來救本國。」楚王曰:「卿言者是也。」

  春申君引兵,項梁為使命,出城前一戰。蒙毅出陣,打話不同,二馬交戰。三十合,蒙毅敗走。項梁趕將來殺出陣,往東齊借兵。人馬歸陣。

  蒙恬大怒,出陣索戰。楚陣無將可戰。卻有項伯出陣,與蒙恬交戰。少頃,項伯敗走歸城。蒙恬人兵乘勢趕入楚城。殺得六街三市死屍滿地,鮮血坑流。蒙恬殺入楚王宮殿,發喊連天,楚王無計,將丈二紅羅去後宮懸樑而死。

  六宮變作戰場門,可憐荊地人遭苦。

  蒙恬尋至後宮,得見楚王懸樑而死,取下來,割得楚王首級,來獻招討。王翦大悅,令蒙恬剿除宮女。蒙恬殺入宮中,刀舉處,人頭落地,槍刺處,性命歸泉。

  因甚宮娥走得慢?腳小鞋弓惹步遲。

  抽下金釵來買命,也有懸樑自縊亡。

  殺得宮娥如算子,丫叉屍首不堪聞。

  六宮化為荒草地,四苑變作陣圖門。

  把宮廷蕩盡,招討給出文榜,招降百姓,住坐生理。仍差使命下一十八郡,取索經圖降書,限半月赴司投降,如違者,定行剿滅。果然諸郡接得文字,具到降書,及將經圖赴招討司投降。

  王翦差辛勝權職,五萬兵鎮守楚城。王翦把藏庫金銀抄藉十車回邦,班師人馬。正是:

  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秦並六國平話卷下

  話說始皇登殿,集文武大臣。班部中撞出王翦、蒙恬、蒙毅,階前奏道:「臣翦等,攻滅荊楚,取得楚王首級,十車金寶,獻上我王。」始皇大喜道:「卿用兵如神,朕知卿此行果能滅楚,雪李信之恥。」帝設宴待王翦、蒙恬、蒙毅等,各賞千金。遂改楚邦為荊州。

  話說秦十五年八月初四日,始皇問諸大臣曰:「燕雖進貢,終未歸一,朕欲滅之如何?」李斯奏曰:「夫以秦國兵強將勇,滅燕如反掌耳。臣舉王賁為將伐燕。」帝問王賁曰:「卿意下若何?」王賁奏帝:「乞李信為先鋒,蒙毅為副將,乞兵二十萬。」帝依奏。

  次早,王賁在演武亭交兵,起離京兆府。在路行數日,人馬至易水。燕邦細作探聞,回報景丹丞相言:「秦王令王賁為將,興兵二十萬伐燕,見在易水下寨。」景丹奏上燕王。燕王問景丹:「卿意何如?」景丹奏曰:「可舉孫虎為將,石凱為先鋒,石青龍為副將,韓廣為末將。」

  燕兵五萬,至易水下寨。看見秦兵約有二十萬。石凱便出陣,厲聲高叫打話。李信將軍肩挑大捍刀出戰,與石凱搦戰。三十合,石凱敗,李信趕上殺。石青龍撞出接戰。三十合,李信詐敗,石青龍趕殺。被李信一刀斬落。

  只見石青龍馬上跌落,性命歸泉。李信追殺,燕兵大敗,退十五里下寨。秦兵趕至□□□,擂鼓搖旗。燕陣石凱,秦陣蒙毅,二人各出馬。一上一下,如鶻打兔;一來一往,似鳳翻身。蒙毅詐敗,石凱趕將來。一刀砍落石凱。蒙毅追殺,燕兵大敗歸城。孫虎奏上燕王:「禍事甚大,秦將難當。」燕王聽得奔走遼東。

  兵伐幽燕事戰攻,燕王棄國奔遼東;

  秦兵追捉燕王懼,三軍疾速走如風。

  王賁領兵取了燕薊,令諸將疾速往奔遼東。有燕王喜到遼東投虜王。王遣上西門扛領兵十萬,顏符序、鞏畢、衛安為將,預先來竹林左右畔埋伏人馬二萬,先鋒顏符序為引戰將軍,來到塹河下寨。

  秦兵果至,二邊人馬各下營寨。李信布下東斗陣,遼東將顏符序布下西斗陣。二陣皆圓。二將出馬,施禮畢,打話不同,二將挑鬥,才三十合,顏符序敗走,李信追之。顏符序勒轉馬頭再戰二十合,大敗,至竹林。李信趕及。顏符序取出響箭,射作號,只見左畔撞出鞏畢一萬人馬,右畔撞出衛安一萬人馬,顏符序殺來,殺得秦兵大亂。西門扛領八萬人兵,大殺一場。死屍遍地。

  王賁點兵,折了萬餘人。依然歸來鎮守燕薊城。飛表奏始皇帝,帝不悅,就令王賁攻伐遼東,捉燕王。

  忽一日,差使繼擎聖旨前來,王賁諸官拜闕已畢,展開聖旨看,再令王賁攻遼東,捉燕王。起行兵馬,王賁招討令李信為先鋒上將,蒙毅為副將,兵二十萬,侵入遼東三百里平崗阪下寨。

  細作報覆虜王言:「秦兵又至。」虜王令西門扛為招討,顏符序為先鋒,鞏畢、衛安領兵一十萬,迎敵。

  秦兵李信來攻伐遼東捉燕王,顏符序便出陣,與秦將打話。李信出馬,搦戰三十合,李信不用長刀,拈弓取箭,翻身連射三隻連珠箭。顏符序金冠倒卓,兩腳登空。

  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總不知。

  遼將大敗,退三十里。秦兵亦趕上三十里。鞏畢擔刀出陣。蒙毅施禮畢,二人挑鬥,才三十合,蒙毅詐敗,鞏畢便趕,一刀斬落,只見鞏畢踢空。

  刀才舉處三魂喪,七魄悠悠那處存?

  鞏畢已死。蒙毅殺將來,遼兵大敗。衛安拍馬輪刀出陣。李信出馬,二將搦戰,三五十合,李信敗走,衛安趕將來,李信一刀砍落衛安。

  三魂歸地府,七魄見陰君。

  遼兵退二十里。李信趕將來,厲聲高叫:「遼東捉取燕王來還秦王,便休,不然連爾遼東皆取!」西門扛打話:「既捉燕王,何不自將□□□,我王即當捉獲燕王獻汝。」李信答曰:「限三天捉將燕王獻我,班師人馬,免取遼東。」西門扛答曰:「待遣將奏我王。」

  西門扛遣將回奏言:「秦兵英雄難當,折□□□□上將。乞獲燕王,獻與秦將,免侵遼東受苦。」虜王心思:燕王特投本邦,怎生捉去獻他?奈緣事到來,說不得。只得令韓韋去東宮請燕王議事。

  燕王得病臥在龍床,韓韋近前說與燕王曰:「虜王教請大王議事。」燕王問曰:「何事?」韓韋曰:「秦朝兵勢難當,故來尋討大王。」燕王思忖:虜王請,必無好事。當時自刎而亡。韓韋提得首級來獻虜王。虜王遣韓韋將燕王首級封函與西門扛。西門扛出陣,把燕王首級獻上秦朝上將李信。

  李信出陣,接了,回陣告覆招討王賁。王賁看了果是燕王首級,班師人馬回幽州。令李信權職,領五萬人兵鎮守燕薊城,取一十六郡經圖回邦。王賁招討行經數日,回到京兆府。諸官迎接歸城。

  次早,始皇登殿,集文武至殿下山呼。王賁提燕王首級獻上始皇。始皇大悅,令將燕王首送歸交赦院。帝令次日設宴會文武大臣。賞王賁千金,賜蒙毅白銀千兩。

  話說燕王殿下高漸離,見國主逃奔遼東,亦自私奔至秦,改名庸保,來伏事東宮扶蘇太子。此人善擊築,太子取留,不在話下。

  秦二十七年七月,始皇登殿問諸臣曰:「朕踐祚以來,國勢高強,兵威將勇,六國已滅其五,尚有東齊未下。」問李斯:「舉何人伐之?」李斯奏曰:「臣舉王賁為將,攻齊。」帝依奏,宣王賁曰:「此事如何?」王賁奏上:「我王,古雲養軍千日,用在一朝。臣赤心報國。乞兵二十萬,蒙恬為先鋒,蒙毅為副將,董翳為末將。」次日,講武殿交兵二十萬,往東齊。在路行兵。

  齊有細作,打探得聞王賁伐齊,便報與孟嘗君,言:「今始皇令王賁興兵二十萬伐齊,取自鈞旨。」孟嘗君來奏齊王曰:「秦皇令王賁提兵二十萬伐齊,取我王聖旨。」齊王聽了大驚,敕問:「卿等此事若何?」孟嘗君再奏曰:「臣乞主將吳辛為先鋒,吳廣為副將,田資為末將,田策為合後將;乞兵五萬,前去退秦兵。」

  人馬出城,來到齊魏關,團駐人馬。

  秦將王賁,路上行兵,來到關前下寨。兩邊擂鼓揚旗。秦陣先鋒蒙恬上陣,齊陣撞出吳辛上陣。二將打話不同便戰。二將場中宛轉,殺氣騰空。一來一往,似鳳翻身;一上一下,如鴉展翅。刀來,橫槍隔過;槍至,斜抹尖虛。隔過處,遇空即施;斜抹來,逢虛即下。日下昏籠塵土暗,場中踏遍馬蹄痕。

  二將才交三十合,蒙恬詐敗,吳辛趕上來。被蒙恬一刀斬首翻身落馬。蒙恬趕殺。吳廣出陣,為哥哥報仇。蒙恬出陣戰,交三十合,吳廣敗走。蒙恬趕將來。吳廣插了槍,拈弓搭箭,翻身射三隻連珠箭來,都被蒙恬閃了。吳廣大敗。蒙恬收兵。各人回陣。

  吳廣告覆主將孟嘗君招討:「聊施一計劫秦寨,恁地恁地。」孟嘗君大喜,今夜傳令,令田資、田策為策應將軍,吳廣帶五百人偷營劫寨。

  王賁當晚軍中坐定,忽然一陣風過,王賁把風一嗅,言:「今夜有人來劫寨。」傳下鈞令,教諸軍提備:李信在左畔,蒙毅在右畔。諸將依令。只見得,詩曰:

  夜久無雲天練淨,月華如水正三更。

  吳廣聽得鼓已三更,提兵前去劫寨。果見四下小兵困乏。入到中軍,並沒一兵一卒。吳廣思之:莫不有計?不如將兵便走。只見四下鑼聲響,伏兵起:左畔撞出少壯英勇將李信人馬,右畔撞出年少猛烈將蒙毅人兵。萬弩齊施,諸軍喊殺連天。吳廣五百人,盡行殺死,只走得吳廣一人性命回歸。

  巴得次日天明,齊將田資定計殺秦王人兵,告招討:「恁地恁地,殺秦兵報仇。」孟嘗君依計,令田策五千人,退十五里下寨,小松嶺下左畔埋伏。令吳廣領五千兵右畔埋伏。田資為引戰將。孟嘗君大悅:「此計甚妙。」齊陣撞出田資,立馬當頭,厲聲高叫。秦陣撞出蒙毅。二將大戰三十合,田資敗走,蒙毅疾追。田資回馬再戰二十餘合,大敗。蒙毅招起人夫,追殺十五里。只聞一棒鑼聲,左畔田策五千人馬撞出,右畔吳廣五千人馬撞出。田資勒回馬頭殺進。蒙毅被齊兵陷在小松嶺下,殺得三軍大亂,死屍遍野,鮮血坑流。只走得傷刀中箭之軍,約三五百人。蒙毅點兵,折了五千餘人。歸秦陣,告王賁招討。

  招討提兵來至小松嶺下團兵,擂鼓搖旗,布五方陣。只見五方旗團團旋轉,兩刃刀密密環圍;長槍密佈等兵來,弓弩連排防陣後;遠看旗號似團花,近睹劍鋒如雪白;刺繡門旗飛兩邊,一員猛將出離軍,乃是李信,厲聲高叫,索齊陣有甚名將,願求挑戰。

  齊陣田策看見擺下五方陣,便排下一字陣對它。怎見得一字陣?但見前排一字,後列三重;白旗白號占西方,皂纛皂雕居北界;槍排柳葉成行密佈向前,刀列雁翎上路先排向後;風吹紫號兩邊開,一位將軍臨陣上。

  田策臨陣,與李信打話不同,才戰三十合,田策敗走。李信趕將來。田策撥回馬,再戰二十餘合。李信敗走。田策趕上。李信不用長刀,拈弓取箭,翻身背射一箭,喝聲「中」,只見田策落馬而死。詩曰:

  爭知一點無情物,透甲穿袍一命終。

  田策已死。李信趕殺將來,齊兵大敗,退□□□□下寨。王賁兵趕將來,至齊城下寨。

  吳廣上陣,索秦將出戰。蒙毅出馬,打話不同,便戰。少頃,蒙毅敗。吳廣趕將來。前馬不去,後馬趕將來,二馬相並,蒙毅舉刀斬卻吳廣。齊兵大敗,入城緊緊把住不出。

  孟嘗君奏齊王:「虧折三員上將,折兵三萬餘人。秦將威猛難當。」齊王問田文:「何如?」田文奏曰:「不可敵,只可降。」齊寫退疆地五百里、十車金寶,齊王開城,遂降王賁。王賁領兵二十萬入城,差李信權職,拘囚齊王,逼令索討七十二郡經圖,降秦納土。

  齊王無計,令差鄒闊,限半月,具經圖降秦。果半月,經圖來到。監收齊王,班師回國。至京兆府。

  次早,始皇登殿。階前文武,山呼已畢,奏曰:「臣取齊邦已了,七十二郡經圖、十車金寶,拘收齊王,前來納降。」帝聞奏大悅,令將齊王拘收陽周,後齊王餓而死。

  始皇滅齊,並天下,乃為一統。兩班文武,賀王萬全之喜,洪福齊天。方稱皇帝。乃為水德,天下尚黑。帝設宴,待文武。詩曰:

  遍地舞茵鋪錦繡,當筵歌拍捧紅裙。

  酒至七盞,忽有長太子扶蘇奏上:「父王,今日設宴待臣僚,筵中無樂,臣兒見收得家童上客庸保,善擊築,可以筵間供應。」帝令宣至庸保。庸保至殿下,山呼畢。帝問曰:「筵前無樂,聞卿善擊築,卿何不擊之?」庸保謹領敕旨,遂擊築。帝聞之甚妙,但渠人應有筵席,令庸保擊築。

  此日,座中忽有一大臣司馬欣出奏曰:「此擊築之巨,非乃庸保。乃是燕王殿下高漸離也。」始皇惜其善擊築,重赦之。

  不覺半載,稍益近之。有高漸離思之,意圖為主報仇。每日帝令擊築取樂,高漸離進退無疑。

  忽一日,高漸離將刀置築中,進帝邊擊之。四近少有近臣,使舉築撲秦皇。秦皇便閃走,高漸離趕撲。秦皇奔走。絳綃宮內,有內侍,見秦皇奔走,高漸離後追。內侍呼:「陛下將劍砍之!」秦皇每負劍,遂忘了,遂得左右呼言,帝遂拔劍以擊高漸離。高漸離跌倒。左右近臣縛住,秦皇令誅高漸離身死。詩曰:

  忠孝燕臣為故主,將刀藏築撲秦皇。

  漸離不懼身誅死,留得聲名萬代揚。

  自高漸離既誅之後,始皇不令大臣居近。忽有秦宗室奏曰:「天下人來諸侯事秦者,大抵為其主。但一切人皆不可與之近。」帝依奏。凡有諸侯國人,非秦地所生者,一切逐去。李斯亦在逐客數中。李斯乃上書曰:「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秦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

  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取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地,遂散六國之縱,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睢,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

  今陛下至昆山之玉,有隋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悅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彩。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悅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

  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以泰山不辭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辭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怒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以藉寇兵而繼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始皇看罷,依奏。遂拜李斯為廷尉。李斯謝恩了,供職。忽有丞相王綰奏道:「陛下新得燕、齊、荊楚之地,相去遐邇,不為置公,無以鎮之。請立諸王子分鎮,可安反側也。」始皇下其議廷尉。李斯奏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成屬疏遠,互相攻擊如仇。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為天子守土,故稱監。收天下兵器,聚咸陽,銷以為鐘,鑄金人十二,鹿頭龍身,神獸也。鐘鼓之跗,以猛獸為飾,重各十石,置宮庭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傑於咸陽,約十三萬戶。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復道,樓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

  李斯丞相領聖旨,發文字,下諸郡守監,收兵器,各解赴朝廷。令匠人鑄金人十二,鹿頭龍身,神獸鐘鼓也。詩曰:

  始皇吞併混中原,帝業將圖萬世安。

  兵器盡銷防慮遠,誰知揭木解為竿。

  秦二十八年,始皇登殿,謂文武曰:「寡人謀圖六合,果愜朕意。意往東行郡縣,怎生?」李斯奏曰:「陛下可擇吉日,車駕東行。」帝大悅,令司天台官,選擇東行。台官准敕旨,選定八月十五日最吉。

  秦皇帝令文武官僚護駕東行,李斯先發。聖旨文字下天下諸郡守監,準備迎車接駕。天下諸郡守監科討牛羊絹帛酒物,迎接聖駕。帝敕令太子扶蘇監國,守宗廟。

  始皇帝是日離朝,好看皇親附馬按駕隨君。宰相盡攀鞍,齊離鳳闕;九卿臣皆上馬,盡出朝門。路行不使平頭輦,宣過龍車馬駿負。東海業龍身得罪,罰歸座下載明君。早把金鞍親搭起,上面鋪了袞龍巾。君王才上龍車馬,文武齊呼萬歲聲。

  始皇御駕東行郡縣,上鄒嶧山,在東海之下,立石頌功業。上秦山,偶值風雨昏暗,不知道路,乃駐車。怎見得風雨?但見天摧地裂,岳撼山崩,滄海震怒;鐵錘打中始皇車;太華山前巨靈神,一擘三峰裂。詩曰:

  一風撼折三竿竹,十萬軍聲萬馬奔。

  始皇等待霧開,見五松遮蓋車駕。秦始皇遂封為五大夫。後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一上高亭日正哺,青山重疊片雲無。

  萬年松樹不知數,若個虯枝是大夫。

  帝封畢,至山巔立石頌德。從陰道下,禪於梁甫。遂游東海而來。忽遇道士徐甲來上書奏始皇:「東海有三神仙山,山上有長生不死仙藥。」帝問:「卿如何得去?」徐甲再奏曰:「陛下可選五百童男、童女,著一使前去。」帝依奏。令近便州郡監,選索童男、童女五百,限十日,如過期賜罪。

  果十日,使命討到童男、童女五百,來獻帝。帝大喜,令徐福將軍入海求神仙。

  徐甲奏曰:「願陛下往浮江,至於湘山祠。」帝依奏,令車駕來到湘山等候。

  徐福入海求神仙。忽然望見一廟宇,來至祠下,但見裊裊祥雲影裡,騰騰紫霧陰中,巍峨廟宇對名山,幽邃殿庭號福地;中央棟高標螭尾,依稀上接蒼穹。琉璃瓦密砌龍鱗,彷彿直高侵碧漢。沉香栱子刻成綵鳳翻身,檀木闌干琢就金鸞展翅。便殿磚鋪紅瑪瑙,獻台石砌碧琉璃。周回散水,鏤金獅子猙獰;屈曲簷楹,碾玉連環瑩淨。門外蒼松踞虎,階前古檜蟠龍。兩廊佳木秀宮槐,千載廟碑存古篆。廟門金牌寫道:「三神仙之祠。」

  才方來到,始皇敕問:「湘君何神?」偶見神仙奏曰:「堯女舜妻。」忽然見起一陣大風,怎見狂風僽雨?風雷大作,雨雹齊施;電光射一道金蛇,雲勢驅千里鐵騎。當初道擺柳搖松,頃刻飛沙走石。千林敗葉走空飛,萬里黃沙隨地捲。烏風大作,走石飛沙。

  始皇見了這般,大怒曰:「寡人特來,願求不死藥,卻有這般魍魎邪神,飛沙走石,雨滂沱,唬寡人!」敕令武士,伐湘山樹,焚其山。武士領帝旨,各人手持斧刀斫伐樹。只見現出一鬼來,怎見得人怕?陰陰密密霧內,靉靉靆靆雲中,見凜凜歛歛身軀,現鄒鄒查查相貌,窩窩突突眉,迭迭薄薄眼,瑰瑰賴賴肉,胳胳■■筋,生幾根采采色色血晶髭,披一帶吉吉枓枓硃砂發,著一領斑斑斕爛虎豹皮褌,披一副廓廓驗驗龍鱗甲。詩曰:

  勒腰繡帶飄飄動,■腳陰雲靄靄生。

  只見那鬼領娘娘敕旨,東砍西伐,武士人翻倒在地。秦皇頭旋眼花,卻見廟祠團團而倒。唬得始皇大驚曰:「神仙休來驚怖寡人,令武士休伐樹焚山也!」

  卻見依然無事。始皇方知神仙之靈通顯跡,本來求不死之藥,今日反禍於身。五百童男、童女並徐福,盡喪其身。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東巡玉輦委泉台,徐福般船尚未回;

  自是祖龍先下世,不關無路到蓬萊。

  當初始皇東巡之時,在泰山路前逢一山鬼,手捧白璧來獻帝,對始皇道:「明年祖龍當死。」道罷,悠忽不知去向,乃知是山鬼送讖語也。龍者,君也,知是始皇明年死,但不敢聞奏始皇也。

  話說韓人張良,五世相韓。韓被始皇滅了,虜韓王安。張良欲為報仇,聞始皇東巡郡縣,不久來矣。先募壯士至陽武縣博浪沙等候。始皇過來,墜石打死始皇,為韓王報仇。

  不數日,始皇車駕東遊至陽武縣博浪沙中而過。張良令力士操鐵錐,墜石打車。始皇車駕正過其間,只見墜石打將來,石從車駕邊跳過去,誤中副車。唬得始皇頂門失了三魂,腳板上去了七魄。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嬴政鯨吞六合秋,削平天下虜諸侯。

  山東不是無公子,何事張良獨有仇?

  始皇問李斯:「何人墜石,敢打寡人車駕?」李斯奏道:「可令武士捉獲。」

  武士趕上博沙山,追捉。果有一隊強兵,發喊墜石。韓國殘兵殺至,武士當敵不住,被石打殺百餘人。武士奏上始皇。始皇大驚,令武士同李信領兵趕上,殺退韓兵。韓兵大敗。張良奔走,往說六國反叛秦皇。秦皇車駕,往琅邪,回京兆府。

  二十九年,在中春陽和,方起駕東遊。三十一年,徐廣奏曰:「更黔首自田土也。」三十二年之碣石,令燕人盧生入海,還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驚,胡者,想必胡虜侵國。遂令蒙恬來問何如。蒙恬奏曰:「須用發將鎮守邊疆。」

  帝令蒙恬,興兵三十萬,北伐匈奴,抵拒收河南地四十四縣,可築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臨洮至遼東之地延袤萬餘裡,鎮壓邊疆。

  蒙恬領聖旨,起發大兵三十萬,為招討,往河南,起集萬民,赴沙場,築長城萬里。威振匈奴。

  始皇滅六國,天下一統。本指望從一世傳至二世、三世及於萬世,為天子。俄有童謠云:「亡秦者胡也。」於是乃遣蒙恬築城,以防胡人也。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祖舜宗堯致太平,秦皇何事苦蒼生?

  不知禍起蕭牆內,虛築防胡萬里城。

  蒙恬往北塞為招討,管領三十萬人,文字下諸郡,三丁抽一,來赴沙場,築起城牆,不問士宦豪傑之家,盡行起發赴場,如違,差兵捉拿斬首號令。宋朝王荊公有詩道:詩曰:

  秦皇築城何太愚,天實亡秦非北胡。

  一朝禍起蕭牆內,渭水咸陽不復都。

  三十四年,李斯丞相奏帝:「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習學法令。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相與非法。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誇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則便。臣請史官,非『秦記』者皆燒之。天下有藏詩書百家語者,皆詣守尉雜燒之。有偶語詩書棄市。是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唯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耳。若欲有學法者,斬首。」

  後坑儒四百餘人,孔子之後,家藏詩書於屋壁,秦皇只留「周易」之書,乃是卜筮之書也,不毀。其餘詩書盡行焚燬無留。

  始皇又以咸陽人多,先王宮殿小,乃營作朝宮於渭南上林苑中。南儒章碣有詠史詩道:詩曰:

  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始皇作阿房宮,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為復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

  阿房宮未成,乃發驪山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令分作阿房宮。計宮有三百,關外四百餘。徙驪邑五萬家。士農不事十歲。有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獄吏得親幸,博士備員弗用,大臣,皆受成事。士畏忌諱,諛佞不敢端言其過。事無大小,皆決於上。貪於權勢。」於是侯生等乃亡去。

  始皇大怒曰:「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坑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

  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若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惟上察之。」始皇怒,令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築城牆,即便啟行。

  三十七年冬十月,始皇出遊。左丞相李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

  十一月,行至雲夢,浮江,下過丹陽,至錢塘,臨浙江,上會稽,立石刻頌秦德;並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車府令行符璽事,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書在趙高所,未授使者。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李斯見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喪,載轀涼車中。獨子胡亥、趙高,並所幸者五六人知之。

  趙高者,生而隱居。始皇聞其強力,通於獄法,舉以為中車府令,使教胡亥決獄。胡亥幸之。趙高有罪,始皇令蒙毅治之。毅當高法應死。始皇以高敏於事,赦之,復其官。趙高既雅得幸於胡亥,又怨蒙氏,乃與丞相李斯言:「始皇有二十餘子,長子扶蘇,群臣皆莫知。」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故秘之,置始皇居轀涼車。後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年年遊覽不曾停,天下山川欲遍經。

  堪笑沙丘才過處,鑾輿風起鮑魚腥。

  始皇已崩。李斯秘不發喪。乃將帝屍與鮑魚同載,使臣下只聞鮑魚腥氣,不知始皇屍肉臭腐也。

  趙高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胡亥曰:「明父知子,父之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胡亥曰:「廢兄扶蘇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強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而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矣。吾不為也。」趙高曰:「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願子遂之。」胡亥歎曰:「今大事不發喪,禮未終,豈宜以此事幹丞相哉!」

  趙高與丞相謀。李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趙高議曰:「高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皇以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好士,即位,必當以蒙恬為丞相。君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趙高受詔,教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未嘗見過,可以為嗣。」

  李斯曰:「君其反位。斯奉王之詔,聽天之命。」趙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明聖?」斯曰:「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君其勿復言。」

  趙高曰:「方今天下之權,命懸於天下,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制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君何見之晚?」斯曰:「晉易太子,齊桓兄弟爭位,紂王殺親戚,三者余逆天而宗廟不血食。斯其由人哉。安足為謀!」趙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裡。君聽臣之計,則長有封候,世世稱孤。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

  李斯乃仰天垂淚曰:「獨遭亂世,既不能死,安托命哉。」乃與高詐為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扶蘇為人子不孝,賜劍自裁。將軍蒙恬與太子居外,不匡正,亦宜賜死。」遂發使命,繼鴆酒,封劍而去,往到長城。

  太子扶蘇、蒙恬來接聖旨,拆開看,道是:「扶蘇為人子不孝,賜劍自裁。蒙恬居外不匡正,亦宜賜死。」使命斟下鴆酒,與扶蘇服曰:「汝不怨望朝廷!」扶蘇先逼殺蒙恬飲鴆酒。蒙恬告使命曰:「不知皇帝先賜主公死麼,後賜蒙恬死?」使命曰:「賜太子先飲酒而死,後令蒙恬死。若不先飲鴆酒,有違父王聖旨,為人之子,不得不孝。」

  扶蘇先服酒已死。蒙恬未肯服鴆酒而亡。使命曰:「太子先死,將軍只得俱亡,何乃推延?」蒙恬曰:「吾乃何罪?」使命言之蒙恬曰:「君之過矣,而卿弟蒙毅有大罪,法及內史。」蒙恬曰:「今臣將兵三十餘萬,雖系囚,其勢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敢忘先王也。我何罪於天,無過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當死矣:起臨洮屬之遼東城塹萬餘裡,此其中不能無絕地脈哉。此乃恬之罪也。」乃服鴆酒自殺。李斯謀藏詔書,遣使詐敕賜扶蘇死。後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舉國賢良盡淚垂,扶蘇屈死樹邊時。

  至今谷口泉嗚咽,猶似秦人恨李斯。

  話說胡亥發喪。至咸陽,趙高、李斯立胡亥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於驪山,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後宮非有子者,皆令從死。死者甚眾。或言工匠為機藏,皆知之。大事畢,盡將工匠賜鴆酒,盡皆死也。

  二世皇帝即位,年方二十一歲,與趙高謀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效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強,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

  春,二世東行郡縣,至遼東而還。夏,至咸陽。二世乃尊用趙高,申法令。乃陰與趙高謀曰:「大臣不伏,官吏尚強,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為之,奈何?」趙高曰:「因此時案郡縣守尉,有罪者誅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主上生平不喜底。」二世乃行誅殺大臣及諸公子,以過罪連逮少近官三郎無得立者,三郎蓋謂中郎、外郎、散郎,官名也。

  郡臣諫者,以為誹謗大吏,持祿取容,黔首振恐。二世皇帝曰:「先帝營阿房宮,今釋弗就,是彰先帝舉事過也。」復作阿房宮,盡征材士五萬人為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稿,皆令自繼糧食。咸陽三百里內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戍卒陽城人陳蘄。是時,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為屯長。會天大雨,道路不通,度已失期,乃召令徒屬曰:「公等皆失期,當斬。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眾皆從之。乃詐稱公子項燕,稱大楚。

  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入據陳。陳勝既入陳,張耳、陳余詣門上謁。陳中父老請立陳勝為楚王。涉以問耳、余,對曰:「秦為無道,暴虐百姓,將軍出萬死之計,為天下除殘。」

  九月,沛人劉邦起兵於沛下;相人項梁起兵於吳;狄人田儋起兵於齊。

  劉邦字季,為人隆準龍顏,寬仁愛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初為泗上亭長。秦十二里一亭,亭置二長,主督盜賊,為縣送徒人往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逃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

  劉季被酒,夜經澤中,有一大蛇當道。季援劍向前揮之,其蛇兩段,白氣上升空中。夜有一白衣老嫗哭而言曰:「吾子西方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被赤帝子斬之。」道罷,忽然不見。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白蛇初斷路難通,漢祖龍泉血刃紅;

  不是咸陽將瓦解,素靈那哭月明中。

  劉季亡匿於芒碭山澤岩石伴間,數有奇怪。沛中聞之,子弟多往附之者。沛令欲以沛應之,掾主吏蕭何、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劉季。時劉季之眾已數千百人矣。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門迎劉季,立為沛公。曹參、蕭何等為收沛中子弟,得三千人,以應沛公。

  外有項梁者,楚將項燕子也。常殺人,與兄子項籍避仇吳中。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力過人。會稽太守殷通聞陳勝起,欲發兵以應勝,使項梁及桓楚將。

  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有項籍知之耳。」項梁乃出誡侄子項籍提刃居外,梁復入與太守坐曰:「請召項籍,令使命去召桓楚。」太子許諾,召籍入。

  須臾,梁瞬視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刃,斬太守頭。項梁持太守頭,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皆懼,人莫敢起。

  項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諭以所為起大事。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項梁為會稽太守,項籍為裨將,巡下縣。籍是時年方二十四,力敵萬夫,有拔山舉鼎之威。

  話說田儋者,故齊王族也。儋從弟田榮,榮弟田橫,皆豪傑人。陳王令周布徇地至狄,狄城太守田儋,佯縛其奴,之庭欲謁見狄令,因擊殺狄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建國也。」田儋遂自立為齊王,發兵以擊周布。周布軍還去。田儋率兵東略齊地。

  二年冬十月,泗川監平將兵圍沛公於豐。沛公出與戰,破之,令雍齒守豐。

  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二世數誚讓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乃阿二世意,以書對曰:「明主能行督責之術,以獨斷於上;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二世悅。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明吏,殺人眾者為忠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秦民益駭懼,思亂。

  剿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項梁曰:「陳勝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也。」於是項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懷王孫心。夏六月,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望也。

  郎中趙高恃恩專恣,以私怨誅殺人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群臣莫得見其面也。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宮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

  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常居禁中,事皆決於趙高。高聞李斯以為言,乃見丞相曰:「關東群盜多,今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之,為位卑賤,不敢言。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居深宮,欲見無階。」趙高曰:「請為君侯上聞語君。」於是,趙高待二世方宴樂,婦人居前,令人告丞相曰:「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二世怒曰:「吾嘗多閒日,丞相不奏事;吾方私燕樂,丞相輒來奏事!」

  趙高因曰:「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太守,與寇盜通同。且丞相外權重於陛下。」二世大怒,遣使按驗三川守監與盜通,同狀,下斯就獄,根勘招伏。二世大怒,令趙高治之,責李斯與子李由反謀狀。

  李斯、李由雖無罪犯,枉受其罪,只得枉招。款狀奏上二世,二世喜曰:「微趙高,幾為丞相所賣!」遂具五刑,論腰斬咸陽市。

  李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手,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狗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滅三族。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上蔡東門狡兔肥,李斯何事望南歸;

  功臣不解謀身退,直待雲陽血染衣。

  二世乃以趙高為丞相,事無大小,皆就趙高決之。

  話說項梁興兵已破章邯。章邯引兵至定陶。再破秦軍,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臣為君畏之。」梁弗聽,乃令宋義使於齊,中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臣論武信君項梁軍必敗。」既而章邯已破項梁,乃渡河北擊趙。趙數請救於楚。

  高陵君顯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兵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楚王召宋義以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以救趙。諸別將皆屬。

  宋義號為卿子冠軍。初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者為王。當是時,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剽悍猾賊,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懷王乃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兵卒以伐秦。

  三年冬十月,宋義行兵至安陽不進。項羽曰:「秦圍趙急,宜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義。」項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豆,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弱秦強,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十一月,項羽即其帳中斬宋義,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焚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於是,與秦兵遇,九戰,大破之。

  高陽人酈食其,為裡監門。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裡中人。食其見謂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之所願從游。」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輒解其冠,溲溺其中,未可以儒生說也。」沛公至高陽傳捨,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沛公,方踞床,令二女子洗足。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路入高陽感酈生,逢時長揖便論兵。

  最憐伏軾東遊日,下盡齊王七十城。

  沛公召見酈生。酈生長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生上坐,謝之。酈生因言六國縱橫時事。

  沛公大喜,賜酈生食。問曰:「計將安出?」酈生曰:「夫陳留天下之沖,四通五達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下足下。

  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酈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酈食其為廣野君。酈生常為說客,奉使諸侯。

  初,丞相趙高,欲專秦權,恐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耶?謂鹿為馬。」問左右,或默或言。趙高陰中謂諸臣曰:「有人言鹿者,以法治之。」後群臣皆畏趙高,莫敢言其過。鹿之與馬,非有疑似相類之形,指鹿為馬,人莫敢言,則瞽其君之目矣。以忠言為欺,以讒言為信,而人莫敢議,則聾其君之耳矣。二世不知驗焉。固不待陳勝、吳廣、劉季、項羽之入關,而望夷之賊已迫,至被殺,而終不悟也。

  趙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為也。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章邯等軍數卻,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率其眾西響。沛公將數萬人已圖武關。

  趙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詐病不朝見。因與女婿咸陽令閻樂謀置易上,更立子嬰,閻樂將吏卒千餘人,入望夷宮。殺二世胡亥。胡亥曰:「告閻樂,吾乞一郡為王。」閻樂弗許,又曰:「願為萬戶侯。」閻樂又弗許。又曰:「願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誅陛下。」道未畢,引兵進殺二世。有胡曾詩為證。詩曰:

  一朝閻樂統群凶,二世朝廷掃地空。

  唯有渭川流不盡,至今猶繞望夷宮。

  閻樂報趙高。趙高將二世寶璽佩帶,左右百客莫肯從之上殿。高自知天意,不敢篡奪,乃與群臣公子曰:「秦故國稱王。只有始皇帝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復自立,則秦地益小,不可以空名為帝,宜降為王,如故。」乃立子嬰為秦王,授之璽。子嬰即位。子嬰曰:「丞相趙高殺二世,恐群臣誅之,乃佯以義立我,使我齋見廟,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

  高令人請子嬰謁宗廟,已數人催促,子嬰不行。丞相果自往向子嬰曰:「宗廟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嬰暗藏伏武士數十人在帷幕後,則殺趙高於秦宮,夷其三族。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漢祖西征秉白旄,子嬰宗廟委波濤。

  誰憐君有翻身術,解向秦宮殺趙高。

  子嬰為秦王四十六日,沛公破秦軍,至灞上,子嬰以繫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璽符,到軹道旁,歸降沛公。

  當時,諸將請誅殺子嬰。沛公道:「始懷王遣我,故以我為人寬容大度。且它人已降服,殺降不祥。吾不為也。」乃以子嬰屬吏。

  沛公西入咸陽,還兵灞上,召父老豪傑,來與之約。問父老曰:「爾等苦秦苛虐之法已久,諸侯當來約先入關者,得為王,今吾先入關,當為關中王。今與爾等約法令三章:有殺人者,教爾者如殺;傷人底及做盜賊底,各以其罪治之。其餘秦王嚴法,一回除去。凡我之興師此來,為誅無道秦與爾父老除害,非敢有所侵奪。爾父老每休怕懼。」父老聽得此言,喜歡之甚。各牽牛扛酒,來沛公軍前犒軍。只怕沛公不來關中為王也。

  項羽為見沛公已入關中,怏怏不悅。統率章邯兵攻新安田地,將秦降卒二十萬人,一夜盡行坑殺,不留一人。沛公遣兵去函谷關隘處守把了。

  項羽長驅而來,攻破了關,把咸陽城內盡行戮誅,把咸陽宮室不問官民底,將一炬火燒蕩一空。火至三月不滅。發兵將始皇塚掘了,取去殉葬金寶。把那秦皇底骸骨撒放荒郊。

  正月,項羽入關,尊懷王為義帝,自立為西楚霸王。立沛公為漢王。徙魏王豹為魏王。徙趙王歇為趙王。徙燕王廣為遼東王。徙齊王市膠東王。立鄭昌為韓王。分封六國後,各罷兵就國。

  當年十月,項羽令人促義帝就國,密地令將軍吳芮、黔布等伏兵江中,將義帝殺了。詩曰:

  義帝南遷路入郴,國亡身死亂山深。

  不知埋骨窮泉後,幾度西陵片月沉。

  沛公聽得義帝被項羽謀殺了,統兵來至洛陽新城田地裡下寨。有三老董公向馬前攔住,進說沛公,上書一道。書曰:「吾聞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必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無道,放弒其主。天下之賊也。夫仁不以勇,義不以力。大王且率三軍,為之素服,以□□□□□□四海之內,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臣願王圖之。」

  沛公看了再三,稱善。即日為義帝發喪,臨□舉哀三日。然後遣使告報諸侯。乃□檄之道:「天下共立義帝,北面而事之為君;今項羽殺之,大逆不道。今寡人悉發關中兵作楚。如三河之士,有倡義願從諸侯王擊項羽者聽。」自此檄文一到,如蕭何便為沛公守著關中;韓信便登壇授大將印;張良便運籌帷幄,為沛公軍師;陳平出奇計,以間楚君臣,故破趙軍,捉趙王歇,虜魏王豹;北舉趙代,虜齊王廣。如破竹之勢,迎刃而解。圍楚王項羽於垓下。不五年而成帝業,皆自董公遮說仁義之言諫之。

  夫以始皇,以詐力取天下,包舉宇內,席捲天下,將謂從一世事至萬世為皇帝。誰料閭左之戍卒,一呼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中原失鹿,諸將逐之。神器有歸,竟輸於寬仁愛人沛公。則知秦尚詐力,三世而亡。三代仁義,享國長久。後之有天下者,尚鑒於茲。詩曰:

  始皇詐力獨稱雄,六國皆歸掌握中;

  北塞長城泥未燥,咸陽宮殿火先紅。

  癡愚強作千年調,興感還如一夢通;

  斷草荒蕪斜照外,長江萬古水流東。

 

前漢書平話

 

前漢書平話捲上

  時大漢五年十一月八日,項王自刎而死,年三十一歲。贈項王詩曰:

  刀劍垓心夜不停,楚歌散盡八千兵。

  潰圍破敵三更出,失路都無百騎行。

  單劍指呼猶斬將,萬人辟易尚何驚。

  不言決死天亡楚,四海干戈卒未寧。

  曹道沖讀史至此,作一絕句詩曰:

  憑仗威雄勢已休,只因不用直臣籌;

  可憐八尺英雄體,一旦分張付五侯。

  史官學士司馬遷曰:「吾聞周生曰:『周士賢人言,舜目有重瞳,以為羽亦是聖人也。』羽布衣起於隴畝之中,遂將五諸侯兵滅秦。五諸侯道:趙、燕、齊、楚、韓也,按劍面分列。天下諸侯,皆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致終,自古以來未有也。項王經營天下,爭戰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烏江上,不覺悟也。」司馬遷言曰:「項王不知己,不能用賢人,失天下。言天亡項王,非戰罪,豈不謬哉!」

  西漢君臣論言:馬司遷論項王失人甚也,不審項王為人,則司馬遷以為過矣。

  夫項王有八德:起於隴畝,威服天下者,英雄之致,一也;斬宋義而存報國,斷之明,二也;大小七十餘陣,未嘗敗,勇略之深,三也;與仇敵,而不敵人之父者,仁之大矣,四也;割鴻溝而不質漢之妻子,言之厚,五也;勢力屈,言天亡我,是知其命者,六也;至烏江而不肯渡者,羞見父老,有恥之,不愛其生,七也;引劍自殺者,知死有分定,八也。細察項王之事,有終有始,功以多矣,過以寡矣。項王言:「天亡我!」非為謬也。

  時項王既死,王翳等五人見漢王,將項王頭各爭功,言已誅項王。漢王親視項王首,哭曰:「誰殺吾弟?」漢王見五侯功已不定,故如此哭之。王翳等曰:「非臣等所殺,項王自刎而死。」漢王封五侯:呂馬童中水侯,王翳射行侯,楊喜赤泉侯,楊武吳防侯,呂勝混陽侯。漢王既封五侯,漢王傳令於眾軍曰:「若得項王家屬,無得驅虜殺害,與吾家屬無異矣。」

  天下已定,大小軍兵將士還於洛陽,封其功賞:大者列土而王,有功者為列侯,次者量材任用。乃下令軍中,準備行裝,來日而起班師。諸軍欲準備行裝,有人止之曰:「不可還矣,今天下未定,不伏漢者多矣。」王視之,乃子房也。問曰:「不服寡人者,誰也?」子房曰:「今魯人堅守,城不可下,魯乃聖人之國也。昔周公封於魯,教以詩書禮樂,有名儒知古今,若與賢明之士,閉門拒守百日,所患非細。王率精兵伐魯破矣,然後還兵未晚。今魯未下,不可還兵。」漢王曰:「然。」大賞三軍。

  次日,遂進至魯。將士拒城。城中諸儒士講習禮樂,絃歌之聲不絕;儒者樂聖人之道義,雖亂世,鼓琴而樂聲不絕。聞漢王兵至城下,皆相率而見於城樓上。子房令人於城下呼之曰:「今漢大兵至此,若不降,必屠其城!魯者仁義之國,豈不從於天下人變?若不降,禍必至矣。」魯將士曰:「若開門降漢,項王兵至,必滅矣。」魯人不知項王已死,更欲拒城,以待楚兵來援之。言未畢,漢王曰:「騎士呼城。」再叫曰:「今項王已殺訖!」怕不信,乃以項王頭轉城上去看者。魯將士卒認的是項王頭,方猶豫之際,漢人言曰:「今天下已定,何不早降?」魯王遂開門出迎漢王。

  魯國既降,漢王召魯王葬項王於谷城。羽塚在谷城東一十五里。封項王為魯國公。漢王為羽發喪三日而去。

  楚既滅,魯王百姓皆降,漢王令諸侯皆歸關中,入洛陽,商議封賞功臣。時韓信至定陶,信既滅楚將,漢王亦將兵至定陶。百姓擁道,士民夾路,旗槍映日,兵士相睹,盡看駕。早晨過其縣,望見一營壁壘雄壯。漢王問左右曰:「何營也?」左右曰:「乃齊王韓信之營。」漢王停驂視之,久看信營。當日漢王心中疑慮,而密問子房曰:「項氏已滅,韓信尚執天下兵權,其信之略,威震四海,天下無敵,吾實畏之。」子房愕然驚恐謂曰:「方今天下初定,大王不宜有此疑心,恐有洩漏。信若有變,非羽之敵也。信之威畏,王自思之。」漢王問曰:「自古喪大業宗禋者,其所斬有由矣。三世以嬖色取禍,嬴氏以奢虐政失,西京自外戚失祚,東都緣閹尹傾國。」

  詩云:

  見有春秋傳,誰人賽霸王。

  到頭難比福,隨分莫爭強。

  看遍英雄傳,多因名利亡。

  全身能遠害,唯有漢張良。

  又詩:

  拔山力盡戰無休,蓋世英雄不自由。

  帝業不成非智淺,皇天亦輔漢炎劉。

  韓元帥到定陶縣下營定,漢王宣元帥。元帥與眾官見帝。漢王言曰:「朕以齊國與太子劉長也,今封爾為楚王。」元帥不喜。漢王曰:「楚有十年糧、十萬勇兵,何有不如齊國也?」信見漢王不悅,信方受楚王之印,謝恩畢。又宣彭越為達成侯,宣英布封九江王。各受印謝恩訖。漢王傳旨:「其餘眾將,寡人還長安之日,有功者遷賞。」來日軍行,駕至泗水,諸將等上疏云:

  楚王韓信頓首拜上:陛下聖文神武,治亂安危。臣等一生忠義,千古功名,以死戰於垓前,施智謀於陣上。戰必勝,功必取。方今天下平定,干戈已息,非士卒之功,皆陛下洪福。臣等謹上疏,請陛下立尊號,放大赦,以慰天下民心。有功者宜加獎賚,錄用子孫。信等頓首頓首,死罪死罪。謹疏。高祖聽奏,大喜曰:「寡人到長安再共文武商議。」眾官各歸營。

  有日,駕到咸陽,高祖歸宮,眾將各歸宅。第三日,漢王升殿,聚大臣,放赦遍行天下。子房、蕭何等眾官上賀:「自垓下滅楚之後,有功者封官,無功者受賞。天下亦定。」漢王曰:「未定。」子房奏曰:「臣不達上意。」王曰:「雖然楚滅,朕恨二人不得,吾乃不安。」子房曰:「何人?」帝曰:「楚臣司馬鍾離昧、季布二人未獲,朕仇不解。」子房奏曰:「懼者乃項王也。今楚滅,何愁二匹夫乎?我王降詔,遍行天下,若藏鍾離昧、季布者,滅九族;若獲到官,千金賞,萬戶侯。」子房奏畢,高祖即行聖旨詔行天下,拘刷鍾離昧、季布二人。不因行此聖旨,致使君臣失義;信有十大功勞,變作斬鬼!

  今有富民朱長者,閒坐自思:漢王行詔刷鍾離昧、季布二人,若有隱藏之家,九族遭誅。今家中有一人,隨喚問之:「爾莫非鍾離昧、季布乎?」其人言曰:「然。」長者心亂。布曰:「佐楚之將,與漢冤仇。今日楚滅,無處安身,自貨其身於宅中。今聞漢王詔書,千金賞,萬戶侯,布乃謝主公恩養一載,縛布到官,願主公請功受賞。」長者曰:「既足下國之將,吾爭忍受此之名利?你且只隱吾宅中,今長安我探虛實。」

  長者謁夏侯嬰,到長安,共嬰相見。嬰曰:「恩兄何來?」朱公曰:「吾有少事告尊兄。」嬰曰:「何事?」朱公曰:「今季布見在我宅中,如何救之?」嬰半餉不語,多時,告:「兄可休憂慮。」茶飯酒畢。

  至來日,百官朝帝。夏侯嬰出班奏曰:「王可尋思?」帝曰:「但奏,寡人隨之。」「臣問帝詔遍行天下,拘刷鍾離昧、季布二人,至今不得;切恐刷得緊急,別生事端,如之奈何?莫若陛下放赦二人,決得其人。」帝曰:「善。」即日遍行大赦,書云:

  楚之臣鍾離昧、季布二人,赦到投首到官者無罪,官職依舊封之。如一月出者,依封;月外出者,復罪如先;依詔治罪。

  嬰出朝到宅,見長者。朱公問:「奏帝如何?」嬰言:「帝與之專赦二人。」朱公既得言,回說與季布,乃謝長者。長者修書與季布見夏侯嬰。

  次日,見漢王,奏曰:「有季布投赦來謝恩。」漢王大喜,即宣季布至。王曰:「卿既為亡國之臣,合當萬死,是各佐其主。今放大赦,免卿等二人。卿在楚封右司馬,今依楚封,為漢司馬。」季布頓首再拜:「臣乃亡國之臣,禮當萬死,今謝陛下聖恩。卻依楚封官職,無可報王之恩。」

  有一日,駕坐有怒色。子房奏曰:「天下太平,萬民安業,陛下何怒?臣不達上意。」帝曰:「朕昨放赦,免楚二將之罪,季布來朝,鍾離昧為何不至?」季布聽言,出班奏曰:「今有楚王韓信,懷大王奪印之冤,齊王改楚王之恨,詔赦楚將,二次刷季布出來。有鍾離昧不出,被韓信藏之,請大王聖鑒不錯。」諕高皇魂不著體,歎曰:「官高職貴,上有謀心,忘其乞食漂母,為胯下之人!」帝拂袖而歸宮,文武皆退。

  使傳旨宣子房、蕭何入內見帝。帝具說韓信藏鍾離昧之事:「要設一計捉韓信,二相勿推。」子房、蕭何二人皆頓首請罪,奏曰「陛下新立韓信為楚王,方今天下大事既定,豈有別意?今陛下見此小可之人,便欲擒之,逼之太急,此人必反,若反,漢之天下未能保也。請陛下慢圖之。」帝不從,二人且退。

  陳平於相府院才坐,忽有使命至,奉帝詔陳平。陳平既隨使入內。帝問平曰:「胯夫私藏鍾離昧,有欺朕之意。朕今欲擒之。」平曰:「信有萬變之術,鬼神不測之機,量平機見,怎謾信。」再問平,平無言可答。

  帝令近人監伴三日不放出內。帝亦不朝。至四日,漢王宣陳平問:「卿爾不言一計,當殿先斬爾身,後滅九族。」陳平再奏曰:「釣鰲須憑香餌,打虎只要遊子,不得二,鰲虎不能近也。今料信計難矣。陛下親行,信可得也。」帝曰:「計將安出?」陳平曰:「陛下先教頒詔,遍行天下言巡遊,信可得也。」帝曰:「卿言甚當。」放平出內。

  子房、蕭何議帝四日不朝,陳平三日不放出內,有甚事?正念間,人報曰:「陳平至。」二人迎平而問曰:「公與帝三日議何事?」平曰:「漢王巡遊。」子房歎曰:「楚韓信休也!」

  隨駕巡遊去軍吏官員人等,收拾行裝,鬧卻咸陽。天下太平常有細作,離亂豈無奸人?今有大夫孫安在咸陽,密聽漢王行事,聞天子巡遊,唬殺孫安:「捉我王公去也!」

  孫安急來報,楚韓信見孫安咸陽而來,問曰:「何事?」孫安曰:「天子巡遊。」韓信離坐,仰告天曰:「四海晏然,萬民樂業,此乃帝之恩德,親臨撫恤,真難得也。」孫安奏曰:「大王錯矣。非撫萬民,專來擒大王。」信見此言,驚而問曰:「為何?」孫安曰:「近有季布,帝赦其罪,為大王私藏鍾離昧,無計取之,詐稱巡遊,來就大王。大王可熟思之。」韓信道:「無此事!我不曾負漢,漢不負我。」

  左車言曰:「漢王三次負大王之功,王常言漢不負王,因為私藏鍾離昧否?」信曰:「然。二次詔赦,隱不出,合得甚罪?」左車曰:「罔君欺上,果有振主之威。據此可出兵二十萬,駐於徐州之西。主為坐寨而問不動,使漢更有機謀,不敢正視楚國。」韓信曰:「若依公語,使信疑漢,不盡忠孝之心。」周叔告楚王曰:「觀漢王謀心多日矣,左車高論長也。願王思之。」使信心亂不隨。

  有一日,人報曰:「漢王提兵三十萬,今在徐州西下營。」唬韓信心不知高下:果有此事,如何決矣!

  一人出,乃鍾離昧,告楚王曰:「今時難悔,君疑王有振主之威。見今天下太平,焉用大王?大王休愁,今昧不怕死,願從大王獻與帝梟首,終不免大王之罪。雖漢王提兵駐徐州,不敢犯楚。王若依左車之言,今晚出兵二十萬,我王萬無一失。如別思之,國破家亡,彼時悔之晚矣。」韓信曰:「吾豈不自知,漢王不負我,我豈能負漢乎?」左右將鍾離昧斬訖。

  韓信引百官,將鍾離昧首級獻與漢王,至帳下立。漢王問信:「爾藏鍾離昧,今你雖斬首,爾合得甚罪?」令左右監押韓信還咸陽,便要斬首。子房知,急諫漢王曰:「韓信有蓋世功名,滅楚王。我王為帝,掌握天下,享富貴,皆是韓信也。我王思之。」漢王沉吟半晌:「朕思卿累有欺吾之心,合當斬首;為卿有立國之功,免卿死罪。去大楚之軍權,封卿為淮陰侯,只於咸陽住坐,不令去下邳。」韓信點首慚惶,羞懶而歸。到彼安下處,甚是消疏,感心不能進食。每日獨言獨坐,並無一人相問,衣食不給。長歎曰:「自罵懊恨。懊恨不聽蒯通、左車、孫安、周叔之言,果有今日!」韓信自作一絕,詩云:

  收秦燕趙略三齊,破楚封王事得宜。

  不用蒯通周叔計,遭擒削職悔時遲。

  時有子房獨坐思想:高祖將韓信欲斬之,更奪了軍權,雖亦免罪,久後不免死於漢王之手。

  話分兩頭。大漢九年夏六月,大番軍入界,見至代州北下寨。教急入長安報與閣門大使。使奏曰:「今有番軍入界。」漢王不悅,問眾人:「誰可為大將軍征敵番軍去?」陳平奏曰:「欲要番軍退,必用武騎將陳豨。」漢王准奏,宣陳豨受印於樞密院,交兵二十萬,將韓信應用兵器衣甲分付與陳豨。陳豨於朝內謝恩,出朝來,因從韓信宅門前過。陳豨思惟,就向楚王求一計。至宅門下馬,豨見信,禮畢,豨曰:「特來大王求一小計。」楚王歎嗟不止。陳豨思上心來:吾若退訖番軍,有多少勳業?想楚王有十大滅楚功名,坐家致仕。信曰:「陳豨休說。」陳豨將楚王手相從出門,避信上馬。豨執鞭而問信曰:「豨就於雁門興業,謀奪劉氏江山?」信曰:「爾能為拚死乎?」豨問曰:「的實從焉。」即領大軍二十萬星夜北行。

  數日,早至代州城。逢番軍,戰於大野。番軍大敗,各各逃生。收兵罷戰。陳豨得勝,領兵入城,與眾官升廳,置酒飲宴。茶飯畢,陳豨執盞乃告眾官曰:「番軍大敗,皆賴眾官員也,非吾之功。今問眾將士,想漢王有始無終,損滅諸侯,思新忘舊。昔日楚王韓信蓋世之功,至今坐家致仕。久後咱都如此也!咱眾官員就此處買馬積草,共同謀奪劉氏江山。」眾將大悅,都稱其反。手下五十萬軍,屯於代州,閉門不出,自稱雁門王。周圍阻路,不通往來,商旅告知太原魏王。魏王寫表,奏知高皇。

  高皇將表看之不盡,說高祖龍顏失色:朕思之,陳豨造反,多因為寡人與陳豨軍屯衣甲器物,是他韓信執用的物件,以此上仇寡人之冤。韓信與陳豨臨出征,就他宅上同謀反之情。高皇即宣陳平︰「今有陳豨反,誰可敵之?」陳平曰:「英布、彭越二將可亦敵之,除此無人可敵。」

  聖旨未曾宣二將,有人報韓信:「今高皇宣英布、彭越出征陳豨。」韓信先修書與英布、彭越:「不可還朝。」信與奸細人於梁王宅下書。梁王見其書上,韓信坐家致仕,袖手無言,嗟歎不止。有人報曰:「高皇聖旨,今雁門陳豨反了,宣梁王。」梁王不悅,茶飯畢,送使還朝。梁王言:「我還朝,吾與韓信一般!」

  高皇宣英布。英布已知韓信書中啟覆,不受詔敕。高皇見二將不來,□生疑心。韓信坐家,作念:高皇,爾乃徐州豐沛人也,畝隴生計,好酒及色;少為亭長,因解罪囚到芒蕩山,得逃避罪,斷其白蛇,亦何豪強。與項羽兵分兩路,收秦二世江山。漢楚同議,先入關者,秋毫無犯,約法三章,再定新律五刑。還兵東歸,立諸侯弘振。項羽將勇,范增輔謀,左遷諸侯之權,自立西楚霸王。漢王南過棧道,於褒州仗著蕭何三箭之功,舉信一人之德。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赫燕收趙,涉西河,虜魏豹,擒夏悅,斬章邯。趕田橫於海島,逼霸王到烏江。立帝之基。滅楚以來,四海安寧,民皆快樂,萬里聞風,一鼓而收之。信望衣錦食肉,誰指望奪印懷仇,不似芒蕩山下累求良士。今日成帝業後,看大臣有如泥土。早知你有始無終,且不如楚項羽前提牌執戟。謾圖五載,創的大功,卻坐家致仕,無由所訴。自作詩一絕,嗟歎云:

  韓信功勞十大強,懸頭無語怨高皇。

  早知負我圖勞力,悔不當初順霸王。

  話分兩頭。高祖升殿設朝,問群臣:「朕思陳豨代州霸城造反,誰能敵之?」見班部中蕭何奏曰:「陳豨兵機深厚,謀計多能,不在韓信之後,有鬼神之機。在朝將相,盡皆老矣。楚滅以來,諸侯各分地面,治宰救民,天下平定,不習劍戟,穩坐琴堂。有武藝者去其軍權,在朝文武不無呂望之機,回顧韓信之人。我王聖鑒,欲擒陳豨,除非韓信也。」高皇慎恐:「蕭何,寡人懷韓信追楚王之權,若用此人,與陳豨同謀。朕觀班中臣宰,多半而鬢髮斑白,無人掌帥,寡人御駕親征,迎敵陳豨,除河東萬姓之災,免黎民塗炭之苦。」敕令呂後設治國事,蕭何監理朝綱,周勃為招討使,王陵封受大將軍,灌嬰為合後,使酈商、柴武左右將,樊噲為前步先鋒。御林兵五十萬,選吉日行兵。

  駕入後宮,呂後接駕入明陽宮。呂後與高皇對坐。須臾樂奏,樽酒畢,御膳罷。至天晚,鳳燭齊明。呂後再進樽酒與高皇。高皇意下如何?有詩為證。詩曰:

  懶顧杯中酒,頻思塞上憂。

  呂後見高皇龍顏不悅,問:「大王,方今天下和平,四海來朝,萬民樂業,五穀豐登;秦楚疆封,盡屬劉氏社稷。豈不想,足者常足也,禍莫大於不知足。大王懷愁者甚也?」高皇曰:「今有太原魏豹寫表來申,代州陳豨反矣,自稱雁門王,手下有數員戰將,更挑了寡人上駟軍二十萬,朝野無人可敵。朕當御駕親征。胸懷二憂也:外有陳豨之患,內有韓信之憂,內外困心。所以朕之煩惱。爾敢持內罪殺信乎?」呂後曰:「臣願領陛下聖旨。」

  高皇一宵無寐,至天明,御兵征行。呂後、蕭何文武百官,送高皇上路。於前者先鋒使樊噲,合後者略陣將灌嬰,大將軍王陵、招討使周勃二人,次序著高皇車駕,五十萬雄兵,雁翅而分行;三百戰將,魚鱗似相逐。五萬軍青紅遍野,雜彩旗映日遮天。人行動疾如流水,馬驟時緊似飛騰。前後數日,至於汾陽。曉夜行程不住,直至代州西四十里下寨。

  高皇坐龍寶帳,兩下排列文武百官。高皇問大臣曰:「朕欲來討陳豨,怎生用兵?」陳平奏曰:「陳豨足智多謀,若便用兵,不知地面,恐落反賊奸計。使宣隨何將金繼賞招請去,如受者職主加封;如不受,用兵殺之。」高皇:「依卿所奏。」

  隨何繼金千兩,將敕詔到於代州城下,見城門緊閉。聽得城裡鼓樂喧天。隨何使近人報知城上人道與陳豨:「今有高皇敕詔金帛招豨。」小卒報知陳豨。陳豨上城與隨何打話:「吾乃為千金賣我性命!上大夫隨何,爾退!」隨何曰:「不受千金,受取官爵。」陳豨冷笑:「吾受漢君命?大夫尋思,楚王韓信如之何?鞍不離馬,甲不離身,南征北討,東蕩西除,葉諸侯四海之內皆歸於劉氏。推項羽十件大功,立漢王萬載興龍之地。他有疑心,言作功臣,交楚王坐家致仕,卻做閒人。吾思此上,故於代州,仗手下二十萬雄兵,與漢君爭都。如漢君勝,吾甘心而死。如豨勝,與漢下大臣出一口氣也!」

  隨何見陳豨不肯順漢,回見高皇,備說此事。高皇聞知:「叵耐反臣,誓與決戰!」言訖,八月十三日,高皇宣陳平定計。陳平奏曰:「若要捉陳豨,來日王陵領三千騎,於代州城下搦戰。陳豨出城,敵做詐輸,即便回走。陳豨必來追趕,令照會領兵三萬,於深水口川泥彎埋伏,可擒陳豨。」高皇大悅:「真賢才也,依卿所奏。」即便準備來日計謀。

  話分兩頭。陳豨與手下眾將安排,賞設三軍,連夜飲酒。至二更初,見碧天銀河耿耿,寶帳上玉露零零。又見賊星犯於北斗,此乃注兵犯入代州境界。「來日不可放軍出城,必有坑陷,戰則不利我軍也。若戰,必待天時。」陳豨傳令,告布諸將,嚴守城壘。眾官應諾,亦省會通知,合執兵器。至天明早辰,忽見東南上一隊軍馬,約到三千餘騎,如勝也似來,認旗上字是王陵,領兵至代州城下搦戰。陳豨號令省會諸軍,無得與王陵打話,牢守城門。陳豨見王陵不動。

  至八月十三日,陳豨傳令:來日與漢軍決戰。先令副將劉武正東五里蘆水北岸,引軍二萬,分作五隊,於營前安青旗二面決勝敗,如果不利,截旗營前,以定勝敗驗之。又令武騎將李德,將馬軍二萬,代州七里灘埋伏,分為五寨,營前安紅旗四面,不利即將旗截倒以驗之。又令宋公達引馬兵二萬,離中寨正西北裡以來雁門曲河岸,暗軍二萬,分作五寨,營前安白旗四面,不利將旗截倒,以驗法相救。又令牙將陳產引馬步軍二萬,離中營十里以來正北曲路埋伏,兵分為五隊,於營前安皂旗四面,恐軍不利,截旗為號,即救應外助。令弟陳招於代州城內守把堤備,管勾內外,救應外營提點使,若用汝兵,即倒錦旗二面,如截之,即來救助。又令在城百姓丁壯,盡要上城守護,無得失誤。

  陳豨言曰:「我管營中,統領上駟軍一十萬,盡用全副執袋弓弩,四面而埋伏。」長槍短劍,押手而奔,吞五方旗鎮,營四位寨。各有陣法。旗旛腳映日遮天,軍馬動萬丈塵埃。外轅門對著裡轅門,中軍帳前先鋒,後有玄武護尉。左有青龍助勢,右有白虎盤營。戰塵鬱鬱,殺氣騰騰,遮籠四野,蔽塞五方,帳西南取條鹿巷。長計人陳豨正鋪謀定計,已早天明。

  寅時左右,豨見正南上旗號遮天映日,征鼓振地喧天,兵馬如飛。都無一飯間,漢兵至正北面,見龍虎旗引路,五十萬御兵隨帝,相對著五七里下營。黃羅旗蓋下,見三千個錦衣,簇擁二百員戰將,遮護高皇,宣周勃排甲馬,點勘軍兵。

  周勃領聖旨,即排一陣,名蛟龍混海。勢如蟠蚖,屈屈兩口,壓陣四面旗,睹軍前排長槍當鋒,後列弓弩攻威。周勃向軍陣前便罵:「反賊怎敢無端!漢王有甚虧你,教你前退番軍,卻向此處造反!吾特來伐罪。」陳豨聞言罷,不語,又見蛟龍陣,心生怒了,即便排一陣,名大鵬金翅陣。頭如鏵嘴,兩翅似征旗遮陣,閃出雜彩旗,點布青紅白黑黃,陣圓如飛鵬振翅,軍馬似竹筍。準備與漢軍交戰。

  周勃傳令,交先鋒出陣,躍馬直取陳豨,二十萬御軍一齊打陣。兩家未見勝敗。步軍開弓蹬弩,馬將舞劍輪刀。怎見得如何廝殺?有詩為證:

  人逢短箭高張口,馬中長槍不起頭。

  血如流水屍橫算,日月無光天地愁!

  陳豨殺的漢軍數萬餘人,盡皆亂走。周勃阜高處見漢軍大敗,蹤馬來奏高皇。高皇大驚,敕令眾諸侯將五十萬兵一齊助殺陳豨。

  舉旗號,四面見,一齊掩殺。當日兩家大兵,雁門東河曲大戰,天愁地暗,日月無光。狂風颯颯,殺氣騰騰。刀舉處人頭落地,槍搠處馬早翻身,箭如雨點,旗腳翻風。陳兵、漢兵,不分勝敗。

  陳豨恐本軍不利,急向營前再索軍號,混來救應。先截西方庚辛金白旗,劉武到來撞開,分作兩隊,又截紅旗,李德軍到來殺漢軍;又截青旗,宋公達軍馬到來上陣,又截皂旗,正北上,程彥雄領馬軍來殺漢軍。被陳豨五處兵攻擊,救頭不救尾,漢軍大敗,向那西南路上走。被陳豨約到三十餘里,教漢皇叫苦不迭。

  陳豨收軍還於代州,點檢兵數,約折勾一百兵人。陳豨排宴賜賞,三軍受賞快活。

  話分兩頭。高皇升帳,又宣陳平曰:「朕軍與陳豨交戰,三次不勝,倒殺寡人一陣。似此怎生的擒這反賊?」陳平奏曰:「我王何憂?雖折軍五萬,須要正本。陳豨有兵二十萬,以後再無續添之兵。於我取軍如大海之水,已有續添,取百萬之軍,亦小可哉。先教太原魏王處軍十萬,再與陳豨決戰。」高皇知陳豨奸雄,足智多謀,恐用兵偷侵長安,遍行隨處堤備,嚴設人兵,守把關口,恐落賊臣奸便。高皇贊陳豨一絕詩云:

  元是寒門一壯夫,窮通文武有規模。

  料爾福緣名分薄,何能端坐鎮方隅。

  按《漢書》云:呂後送高皇回來,常思斬韓信之計,中無方便。若高皇征陳豨回來,必見某過也。呂後終日不悅。駕去早經二月有餘,令左右請蕭何入內。呂後問丞相曰:「高皇出征,臨行曾言子童與丞相同謀定計,早獲斬韓信,要其僽過,問丞相有計麼?」蕭何聞言,心中大驚,暗思:韓信未遇,吾曾舉薦他掛印,東蕩西除,亡秦滅楚,收伏天下。今一統歸於劉氏,今作閒人坐家致仕。今亦要將韓信斬首。呂後逼吾定計,不由我矣,實可傷悲。韓信好苦哉!蕭何哽咽未對,呂後大怒曰:「丞相不與朝廷分憂,倒與反臣出力!爾當日三箭亦保韓信反乎?」蕭何急奏曰:「告娘娘與小臣三日暇,限於私宅中思計如何?」太后准奏。

  還於私宅,悶悶而不悅,升廳坐間,有左右人來報,楚王下一婦人,名喚青遠,言有機密事要見相公。蕭何曰:「喚來。」青遠叩廳而拜:「告相公:妾有冤屈之事。韓信教唆陳豨造反,卻把妾男長興殺了。因此妾狀告相公。」蕭何聽婦人言其事,諕得蕭何失色,暗引婦人青遠入內見太后。蕭相言其韓信教唆陳豨謀反。呂後大驚,問蕭相如何。蕭何言:「牢中取一罪囚,貌相陳豨,斬之。將首級與使命於城外,將來詐言高皇捉訖陳豨斬首。教使將頭入宮,韓信聞之,必然憂恐。更何說韓信入宮,將他問罪,與女人青遠對詞證之。」太后曰:「此計甚妙。」

  即日聞之,殺了陳豨,更聽有使命至,將陳豨首級入宮。韓信大怒:打即匹夫,我教你恁的,如何卻反了!自作念之間,左右人報與韓信,有蕭相門外下馬,韓信急忙接著蕭相上廳,各序尊卑,禮畢而坐,數巡酒,禮終。蕭何言曰:「今有使命到來,將陳豨首級進入宮來,太后設宴,眾諸侯群臣盡要入內。楚王今日與吾相同入內,吾於太后行保大王,於楚地依元舊職鎮守,如何?」信大悅。

  二人出宅,並馬而相逐入內來。韓信豈知是賺他之計?至內門裡,韓信到蕭牆左右,回頭不見蕭何,韓信拍馬言曰:「吾中蕭何之計也,不能復去,吾之命逡巡之間亡矣!」俗諺有云:

  韓信將軍智略多,蕭何三箭定山河。

  不知勳業翻成怨,成也蕭何敗也何!

  卻說呂太后令武士從一壁轉過,將信擒下。那金瓜武士推擁著韓信,在呂後殿前。韓信見呂後,執手難言,兩淚交流,言聲「屈死」。太后笑曰:「高皇有甚虧你處,唆使陳豨雁門造反者?」韓信言曰:「小臣並無此意。」呂後喚那女人青遠證言韓信。呂後不容分訴,即傳令武士,金瓜簇下。韓信言:「等高皇回朝,臣死也未遲,且看垓下苦戰之時。」呂後不從。韓信罵:「無端賤婢,你宮中暗藏沈孛私通,偏無欺君之罪!」

  武士押信至未央宮下,建法場。信問曰:「誰為監斬官?」劊子答曰:「蕭何為監斬官。」蕭何不來,別委監官到來,言曰:「大王知罪三件麼?」信曰:「不知三罪。」監官曰:「前南梁盜官馬一也。」隱藏鍾離昧二也。教唆陳豨反三罪也。」韓信懊悔言道:「我不聽蒯通之言、鍾離昧之語,誤我落在賤人之手!」呂後傳令教疾忙下手,賜韓信而死。後有胡曾詩二首為證:

  可惜淮陰侯,曾分高祖憂。

  三秦如席捲,燕趙刻時收。

  夜堰沙囊水,舒斬逆臣頭。

  高祖無後幸,呂後斬諸侯。

  大漢十年九月十一日,韓信歸世。其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長安無有一個不下淚,哀哉,哀哉,四方人民嗟歎不息:「可惜枉壞了元帥!」人皆言蕭何共呂後定計。當日蕭何三箭,登壇拜將。今日成敗都是蕭何用機,人皆作念怨之。

  大漢十一年二月初九日,與陳豨滬紫寨河灘西,被陳豨二十萬大兵,分為七隊,殺漢軍大敗,向西南而走。劉武、李德追高皇至近,武把高皇用刃刺之。劉武見紅光罩體,紫霧遮身,不能刺之。二將還營,高皇收兵點檢,約折兵三萬餘人。高皇苦苦痛嗟歎不止。升寶帳設群臣問:「朕手下恁這二十員戰將,無一個敵得陳豨!」悶悶不悅:「似這般怎生收伏這反賊!」

  陳平奏曰:「我王無慮。臣有一計,名曰小會垓也。陛下差使命繼擎宣詔牌印金帛,招收陳豨手下副將劉武、李德、宋公達、程彥雄等四人,若得外攻裡應,恁時必得陳豨。」高皇聞奏大悅。

  當日,即修詔牌印金帛,夤夜使奸細人謁見劉武等四人去。已至代州東,半夜前後,奸細人至於劉武宅,使人報知。劉武迎至廳上坐。使命言:「小官非是陳豨手下人,吾是漢皇使命。吾將高皇宣詔牌印金帛,欲來招伏四將軍。」劉武言:「俺元是漢之臣,焉能肯扶陳豨?」劉武受詔牌金帛了,即請宋公達、李德、程彥雄共同商議。四人受賜賞,各要與漢王建功。使回奏高皇。高皇大喜,即便來日準備外合裡應,拿捉陳豨。

  當夜,陳豨心神恍惚,臥不安寧。豨出戶觀其乾象,見賊星背於鬥牛,四內將星,背入宮外,兼帝星明朗,戰敵之辰,注內反外,必有死亡之事。又三日前,打聽得長安斬訖韓信也。豨仰面大哭數聲,無言覽膝,悶悶而不悅。

  陳豨思上心來,想:「高皇天子洪福不可共敵。」豨與弟將親卒老小共三千人馬,私地夤夜往北投番國去了。

  高祖約會捉陳豨,外攻裡應,欲殺之次,不見陳豨。有一人來報曰:「今陳豨領三千人馬,亦過雁門關,投番國去了,不能捉之。」

  高皇入代州城內,傳聖旨,但是陳豨手下反軍,盡皆在赦下,免其罪。安撫百姓。將四將加官:「第一劉武,雁門關節度使;宋公達,代郡安撫使;李德,代州節度使;程彥雄,忻州刺史。」加四人官了,四人拜舞謝恩。

  高皇加陳平左丞相,兼授代州魏王,陳平謝恩,敕令劉武等統二十萬上駟軍,永鎮北番。高皇駕回長安。

 

前漢書平話卷中

  漢十一年三月初一日,駕征陳豨還朝,百姓香花遠接,文武隨駕入內。即日昇殿,宣太后問韓信如何。呂後曰:「子童領聖旨,九月二十一日未央宮下,斬訖韓信也。」高皇有悔之心。高皇曰:「合等寡人回程,斬之未遲。」呂後奏曰:「我王去時,教子童除之,王何悔之?」高皇悶悶不悅。再問呂後:「韓信死之日,言寡人甚來?」「信毀子童後,言道:悔當日不聽蒯通之言,鍾離昧之語,果然落婦人毒手。」高皇曰:「韓信多怨寡人來,想韓信謀反,都是蒯通。誰人與寡人建功尋蒯通去?」陳平奏曰:「此人往日曾言,他家住燕京東柳管村人氏。欲得此人,有上大夫隨何與蒯通舊日拜友弟兄,可以得此人。」「准奏。」

  隨何持詔往燕京來。隨何至驛中,燕王接聖旨,拜舞罷,請隨何飲宴了,燕王差使引何至柳管村蒯通莊上。隨何見一老母,是通母,隨何問之。母言:「我兒有風患,不在宅內,往於東莊上去也。」何坐於門首等候間,通從南來,引豬狗而來。何言:「大夫安樂否?」通不聽,獨言:「這幾日將星落在長安,爭知他卻是死也!」道畢,通將磚瓦打隨何,口中或念兵書,或笑。何將通衣服拽住:「大夫你早來念甚來?你是何患疾?」爭知詐也。何言:「大夫,今你主人韓信於這九月二十一日,未央宮被呂後斬訖。」蒯通聞之,叫一聲屈,氣倒在地。何扶之,一飯間蘇來,垂淚哭之不絕。

  何勸畢,二人請序尊卑,於堂上坐說其事。何言道:「高皇有敕,宣大夫。」通曰:「吾願往見漢王去。」通辭老母。老母曰:「今漢王來宣我兒,不爭你去必性命不保也。」通言:「您兒口中舌在,不能死矣。」

  通共隨何入長安來至朝門,引通見漢王。拜舞畢,高皇賜通平身。不敢便問。通殿下多時,帝不語。通計策已在心頭。通仰面兒大笑三聲,卻又大哭三聲。高皇問通:「爾笑者為何,哭者為何?」陳平搔耳:此人不可問,若問,通必然說也。蒯通便奏:「臣一哭我十年苦戰,二哭朝中無人,三哭漢大臣不與通說話。」高皇問:「笑者為何?」「臣一笑一人無道,二笑漢家無智,三笑我王自征。」帝怒而問:「卿因甚恨韓信不反?」通奏:「啟陛下,是臣恨信不反,此人不用臣言,故來此處受刃。韓信若聽小臣之言,怎死於呂後之手?」高皇大怒,要鑊內烹之。通嗟吁:「是合烹小臣唆信反罪!」通點頭:「臣理當,時秦朝陸沈,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雄烏雜。秦朝失其天下,天下共逐。高材捷足者先得之。桀犬吠堯,堯非不仁,吠之為非其主也。當知小臣獨知韓信,並知陛下。吾受信衣祿,豈不知恩?山東大亂,皆因秦皇無道、到處興兵,謀臣不聖明輔佐,臣宜盡呈絕倫之才,教信反數次,不納小臣之言,致必他家受刃,故以哀哉。可惜許大車馬,多爭天下,任用賢士,納諫如流。陛下百萬雄兵,驍將莫知其數,皆總不及於項羽。立韓信為帥,滅項羽在烏江。如今天下太平,更要韓信則甚?是可亦斬之。臣數信更有十罪,漢大臣皆可以聽。通數信十罪:第一,陛下漢中投奔,諸國亦可拜將能定秦,陛下復有故地,其可殺也是一罪。第二,陛下兵敗濉水,奪於滎陽,韓信能提孤兵破楚王於京索之間,殺楚軍二十餘萬,諕項羽不敢正視,其可殺也是二罪。第三,魏豹反於河東,絕臨晉地之渡,在蒲州之勢,逼陛下得河東,其可殺者是三罪。第四,困於成皋,益兵一萬,信能其驅大願寨血閣攻別諸侯,威擒夏悅,斬張全,其可殺之是四罪。第五,信下井陘路,不終朝而破趙軍一十萬,死於泜水,攻趙四十日,收全趙之地二千里以歸陛下,其可殺者是五罪。第六,燕連北虜,東接三齊,令信不能血刃,一書歸之,使齊無接,其可殺者是六罪。第七,齊反覆如楚用,時龍且楚軍二十萬,與信相吞,信能不出兵,沙囊堰水,趕田橫歸海島,下齊七十二城,其可殺者是七罪。第八,兵困陛下成皋,信能展於河北,便大梁七十郡,以分人之勢,其可殺也是八罪。第九,垓下聚兵百萬,會天下諸侯,困羽九重山前,信定十面埋伏,逼項羽烏江自刎,萬里江山一歸漢業,其可殺者是九罪。第十,陛下出自布衣,信立九廟,置皇基,成帝業,其可殺者是十罪也。啟陛下:韓信則不有罪,更有五反。臣啟我王詳察信之反者:收燕破楚兵,權四十萬雄兵,此時好反,今為閒人,乃是反也。韓信九重山前,大會垓下,權一百萬大軍,恁時好反,今為閒人,乃二反也。啟陛下,今來天下已加信為楚王,權兵印四十萬,坐獨角殿,稱孤道寡,頂冠執圭,恁時不反,今為閒人,乃是三反也。陛下駕出成皋,信在修武,權兵印五十員大將,掌四十萬雄兵,帥有鎮主之威,天下諸侯懼怕,今日尤烹小臣,我王見孤兔滅絕,不用獵,欲要烹臣。」通仰面而叫屈。

  高皇見通言信有大功勞,無言可答,兩眼流淚。眾大臣盡皆傷感,敕 下免罪,賜金千兩,絹帛一千匹,交通還鄉侍奉老母。通又哭奏高皇:「我王可憐韓信虧死,看舊日君臣之面,可亦建墓,高築靈台,蓋一祠堂,受人祭祀。」高皇依奏,敕葬墳墓,建立祠堂。通授燕京通判。謝恩辭帝歸鄉:「臣去我王善保龍顏,宰國設政,安撫黎民,輕收差稅,重賞三軍,可亦顯君臣之道。」蒯通辭帝,出長安還鄉,上燕京通判赴任訖。

  話分兩頭。有楚州驍將夏廣,夜夢見主上斬良將,連頭提眾將。驚覺,速令孫安、柴武於長安打探此事。彼知蒯通禮上燕京通判,亦知斬訖韓信。孫安回說此事。眾將大怒,聚兵與楚王報仇。夏廣曰:「謀誰作主?」眾將曰:「蒯通也。」夏廣不免親取。

  文通至燕市,門一月不開。忽一日,人言大夫在小庭坐地。遂叫左右人問去。通曰:「公乃何人見我?」廣曰:「道與報事人道,是你爺來也!」門人不敢報。於是夏廣大怒,將門人拳打。廣自走至小庭,扯住文通,腰間取劍。唬得通驚叫一聲:「我有甚罪過?」廣怒罷,仰面而大哭曰:「本主已死,爾卻論功受賞,我特來取你,何計與主公報仇?」言訖二人共議。

  通母聽廣說此事,曰:「我兒去後,你母如何?」通不從母,言:「吾者盡忠不能盡孝。」母遂即投壁而死。通大泣,遂葬母訖。

  二人乘馬而至於楚國,見孫安,設宴,酒帶半酣,孫安問通曰:「願設一計,如何聚兵四十萬,入長安與主公報仇?」通曰:「無計。」孫安大怒:「我特取爾來,要求長便之計,與主報仇。故言無計,要爾何用?」令左右人縛住文通:「爾受吾二箭!」孫安張弓搭箭,再問曰:「計有無?實說!」通曰:「計有也。」孫安笑曰:「爾先說無計,今卻道有計,爾因何便有計來?」通被將軍禮下為人,必有所告,計曰:「去長安著詐使命先於陝府、洛陽、大梁一路準備糧草。」詐使回,孫安不住重賞三軍,六將聞的消息,領兵二十萬前至潼關。探馬入長安,可以敵漢王。

  即日,近臣奏帝曰:「今有楚六將來與韓信報仇。」高祖急遣灌嬰,領兵五萬迎敵。相對,六將出,已至長安城下圍繞。高祖親自上城問六將曰:「因何反朕?」孫安張弓欲射帝,夏廣曰:「不可。」孫安城下言曰:「不反陛下,只要太后,與主報仇!」高祖曰:「如之奈何?」陳平奏曰:「且於城中刷以似太后顏貌婦人,斬首與之解圍。」帝曰「然」。

  移時,將婦人頭吊下城去,六將甚喜,入營,進以與文通視之。通曰:「非呂後之頭,乃詐也。」說與六將甚怒。六將引兵復至城下,喊殺連天。高祖城上問曰:「卿等故來何事?」「陛下昨來與臣頭,非呂後之首,乃詐也。臣等乞要太后上城!」

  高祖無奈,宣呂後上城。孫安望著呂後射之,六箭不中。六將大驚,乃天助也。呂後終托著皇帝福蔭,忽見一條金龍護身。於是六將拔劍自刎而死。

  蒯通就計收六人首級,進與灌嬰,將入城見帝,又與文武評議,令文通復歸舊職。

  高祖每日思念韓信。眾臣見帝不樂,陳平奏曰:「我王慰悶,可於洛陽觀玩異花,可亦悅神。」高祖准奏。即日,起御兵二十萬,入洛陽看花。眾文武皆至洛陽,惟有彭越不來接駕。帝問:「彭越何意不來?」陳平奏曰:「今番數詔不來,心下別有圖事。」於是高祖復還長安,遣使命宣彭越去。

  即日,使命至洛陽。彭越接詔,看訖詔,與先一般。那彭越大憤,將詔扯了,將使欲殺。扈徹諫曰:「不可殺。」遂放使命回見帝。

  使命具說彭越大忿之事。高祖已知,不樂而憂之。帝思:斬韓信費盡寡人多少身心?今又彭越欲反,朕如之奈何?陳平奏曰:「我主不知,彭越乃是寰中盜寇、海內狂徒。我王多與金寶,此人必來。」高祖准奏。即日取假璧犀帶,令夏侯嬰為使命,持詔至大梁。王接詔讀畢,甚喜。受帶。使命欲回,梁王曰:「隨使去謝恩。」扈徹曰:「我王不可去,此帶乃是勾線,取大王之命,真乃陳平之計。大王若去,與楚王無二也。」梁王笑曰:「我不同楚王。楚王為藏鍾離昧,罪當如是,我去無礙。」扈徹又諫,不從。

  隨使命便行,欲至長安,路逢一老鴉,於梁王頭上啅噪。梁王不忍,張弓射之,箭落處不見老鴉,見一石碑,上穿一箭,前來視之,上有金字一十四字,曰:「去年斬了擎天柱,今歲合摧架海梁!」梁王有疑惑之心。又見一老人,哭了三聲,言道:「不可去。」言訖,不見老人。梁王疑是不祥之兆。乃暗思忖:「莫是斬了韓信,今日卻到我身上?」反覆尋思,進退無由。忽見一簇軍兵,約到三十餘人馬,乃鎮守官員,下馬迎接梁王。梁王嗟:「高祖乃真命君主,顧我如初。」更不生疑,直入長安。入內,近臣奏曰:「梁王至。」高祖詔梁王於殿下。高祖曰:「寡人數詔爾不來,暗謀甚事?爾親扯詔書三次,罪當何也?」梁王無言可答。

  高祖令武士擒下梁王。梁王怨聲叫:「陛下,昔年垓下盡心竭力於王,臣死好屈哉!昔年我王困於蒙陽時,方欲餓死,小臣不避死生,送糧一十萬石與我王,救主之難。今滅楚,一旦清平,臣實無背君之意。此時方省扈徹之言。」高祖曰:「將彭越牢固監收,急宣扈徹。」遣使令去大梁城,見扈徹,開詔畢,扈徹並不曾辭別,隨使命至長安見帝。高祖曰:「爾因何唆梁王反?」徹曰:「此事臣死暗昧,難明分訴,有詩一首:

  去年韓信死,今歲彭越亡;

  小臣終是死,無語奏君王。」

  高祖令扈徹與梁王相見。徹大哭三聲:「臣曾言,大王休來長安!」對眾文武大叫,詩曰:

  「太平只許梁王置,不許梁王見太平!」

  扈徹言訖,撞階而死。高祖沉吟梁王之事未決。

  忽然,呂後來至,奏帝曰:「梁王罪當合死。昔日濉水敗時,隔散子童,辛苦甘分,被他欲奪子童為妻,子童堅意不從。既今日之間,爾又故反欺君。」高祖意欲免放,承呂後一言,令武士推轉梁王,斬於長安市上。百姓無不哀哉。此時青天失色,日月無光。漢十一年六月十五日,滅了梁王彭越。

  有詩為證:

  關東初破項王歸,赤熾悠揚日月旗。

  從此漢家無敵國,爭教彭越受誅夷。

  咸陽百姓盡心酸,對面相看淚點班。

  執手相隨成捨去,梁王苦死不堪觀。

  西京人民盡皆言高祖無道,怨氣沖天。忽降血雨三日,田苗皆死。天下人民都言:「可惜韓信、彭越二人,遭呂後之手!」時人謠言,街上小兒歌曰:

  「去年韓信死,今歲彭越亡;

  限無三載後,兩口自生殃。」

  高祖自悔其過,本無心損二將,皆因呂後讒言,殺訖驍將二人,感召天降血雨不祥;方表寡人無道。呂後不合恨彭越昔日要他為妻,又將梁王體肉作羹,教外路頭目並在朝大小眾臣,都皆食之。唯有一人不食,乃中大夫陸賈,言曰:「被呂後壞了漢家天下也。」

  高祖聞之,告大夫曰:「千萬看寡人面。」又曰:「如今滿朝人盡皆食肉,其餘諸侯皆亦怕死,只陸賈不畏死。」又見一人把棘棚折倒,就標上將梁王頭上蛆,用舌舔之。眾人見乃梁王下中大夫欒布,曰:「念微臣與梁王昆弟之禮,一乃小臣之主,便死難忍,更教筵上眾官食之。」眾官聞欒布之說,無不傷心。高祖亦悶悶而不悅。

  帝將欒布封官,布不受,再奏曰:「今老臣年高六十有餘,不能稱職,乞告梁王骸骨還鄉殯葬。」高祖從之。欒布辭帝還鄉,後作詩一首曰:

  淡煙輕鎖綠羅香,五七年前舊戰場;

  濉水邊頭施戰馬,今朝骸骨葬歸鄉。

  於是欒布嗟歎不止:「可惜韓、彭二人,漢王無道,教呂後壞了天下勇將!」遂作八句詩曰:

  韓彭二將定機謀,立國安邦霸業圖,

  楚將英雄皆化土,驅兵四海去漲渠,

  燈前枉看教兵法,月下虛勞念戰書;

  不是陳平絕後計,爭教呂後壞身軀。

  高祖言呂後曰:「今漢天下,大小眾官都皆赴宴,唯有淮南九江王英布不至,為何?」呂後曰:「但依子童,便發使命宣去,本人如是生疑不至,遣使命送肉醬、肉羹去。」帝曰:「然。」急遣使往淮南去。

  此時,正是仲夏暑熱,英佈於揚子江中放船。使命至,就於江上見英布。英布接詔,拜畢,使曰:「帝王前者宣天下諸侯盡赴宴,惟有大王不至,今遣小人特來送羹。」布謝畢,對使食之。食訖肉,問使曰:「此羹甚肉?」使曰:「乃大梁王彭越肉也。」英布急將手指於口內,探出食物,吐之江中,盡化為螃蟹。

  英布良久放聲大哭,怨高祖無道,不放使回。英布謀反,便入揚州,見妻吳氏說曰:「你兄吳芮,助我兵同反。」妻不從,英布將妻殺了,遂與耿弇商議聚兵之事。

  有高祖得知,御駕親征,來揚州問罪。英布出兵與高祖對陣,布問高祖曰:「韓侯如何死?」「為藏鍾離昧,又結陳豨反,罪合斬之。」布又問曰:「彭越如何死?」帝曰:「為三宣不至,將詔書扯了,是亦斬之。」帝曰:「卿反為何?」布曰:「為陛下無道,將二將斬訖,臣乃弟兄三人,與項羽相戰,箭血抽腸,今一旦清平,俺三人無辜負大王處,今斬訖二人,更將肉羹送與臣食之,臣乃豈忍,爾真乃無道之王!」布叱三軍噪鼓,高祖遣灌嬰拒之。於是耿弇展臂擒灌嬰於馬前。高祖敗走,英布追之。高祖收兵更不出兵。英布謂灌嬰曰:「我亦無反高祖之心,因壞二將之事,念自來共爾垓下苦戰之功,不干爾事。」放灌嬰回見高祖,說英布之事。唬高祖不敢出兵。

  是夜,被耿弇劫高祖寨,高祖單馬逃生,耿弇後趕,持槍刺之再三不得。見高祖頭上紫氣騰騰,不能殺之。高祖回入寨,被英佈於高祖面上中一箭落馬。左右急救之,多時方蘇。

  英佈陣自亂,單馬走迷,至一山,逢一路軍兵。英布認是江南吳芮長子,二人相逐賺英布入寨,以酒待之。酒帶半酣,殺訖英布。吳芮將英布頭,夜見漢王。

  漢王大喜,接英布頭欲待看之,大臣諫曰:「我王不可看頭。」漢王堅意看之,遂接頭在手,視而責罵:「反賊,痛射吾一箭!」於時英布恨心冤氣不散,雙目睜開,一道黑氣,撲倒高祖。眾臣救了,多時方蘇,因此得病,七十二處箭瘡痛。高祖駕回長安,歸安樂宮養病。眾臣不樂。

  有張良知漢王損壞三將,張良即日將靴笏笏袍官爵於漢王面前納了,拜舞畢:「上覆我王,老臣年紀高大,不能長治朝綱,故納三般朝典,辭我王。臣於商山歸農養性。」高祖曰:「卿去於山野,怎如與寡人同理朝綱,日用衣錦食肉,焉能豆豉醮鹽?」「微臣有一絕詩曰:

  懶把乓書再展開,我王無事斬良才;

  腰間金印無心戀,拂袖白雲去不來;

  兩手撥開名利路,一身跳出是非垓;

  老臣若不歸山去,怕似韓彭劍下災。

  高祖見張良納官辭朝去了,帝悶悶而不悅,兼有箭瘡疼痛,送於安樂宮養病。亦有劉長之母孫夫人曰:「太后心懷狠毒,向陳平議論。」奏帝請養老只在劉長處,以無後患。帝曰:「然之。」孫夫人辭帝歸訖。帝在安樂宮中,其間不聞絲竹之聲。帝曰:

  「淨掃堂前地,頻燒一炷香,

  有人來問我,唯願沒災殃。」

  帝又曰:「貧居白屋災須少,富住朱門病也多。」

  皇帝額中一點痛,四體不能收。帝困睡。戚氏夫人忽至,奏曰:「大王龍體若何?怕我王萬歲之後,賤妾子母如何?」高皇聞言不覺長吁。帝於戚氏懷中,枕右腿,睡正濃。於時呂後至,看帝病,見高皇於戚氏懷中睡,呂氏怒指著戚夫人言:「若高祖萬歲之後,我將恁子母每未肯輕恕!」言訖,呂後去了。戚夫人自思:高祖在日,如此欺負,若帝晏歸,我子母每如之奈何!痛感傷情,不覺眼中淚滴滴點兒落於高祖腮上。帝忽然覺來,見戚夫人悲啼。高祖問曰:「焉能煩惱?」戚夫人曰:「才則太后至此,言妾等我王萬歲之後,要將俺子母每屠之。」高祖長歎,病轉不愈。戚夫人泣告曰:「賤妾子母以後如何?」高祖言:「來朝對文武,分付傳聖旨與卿子如意,立為後主。」戚夫人起而謝之。

  至來日,高祖耽著病,正登寶殿,眾臣入朝問病。帝曰:「朕病非痊,朕故詔卿等,評議漢後主如何?」眾臣奏曰:「陛下聖鑒。」高祖曰:「朕欲立小太子如意劉隱為君。」陳平諫曰:「若立劉隱為君,我王家亂也,只宜立太子劉盈為後主,況兼是長子。如意終是次子,幼年未堪為主,願王納臣之諫。」高祖疑之惡意,具言:「卿等細詳之。」叔孫通奏曰:「陛下意欲立戚氏之子,如何為君?眾臣怨心,若論正法,立後朝主,我王宣四皓 問之。帝曰:「那四皓?」叔孫通曰:「東園公、夏黃公、綺裡季、■裡先生。此四人有道之士,見隱於商山,可遣使命宣之,問他何如?」高祖准奏,教使命持詔,往於商山。

  使至,見四皓。四皓接詔讀畢,四皓隨使命至長安。早朝見帝,太子引四皓入朝,見帝,亦禮畢。高祖見四皓白髮皓首,約各一百餘歲,高祖異之,問曰:「爾四皓也?」四皓各稱其姓名。高祖曰:「昔日朕宣卿等數次不至,匿於商山。今朕問立後主,可以掌天下,誰可為也?」四皓曰:「可立太子劉盈為後主,其人孝慈、仁惠、恭敬,天下人伏,劉隱乃是末妃之子,未可以立,兼大王關外更有八子:一太子劉肥,二太子劉澤,三太子劉長,四太子劉盈,五太子劉建,六太子劉恢,七太子劉恆,八太子劉友。況兼劉盈是長宮之子,合為後主,號為惠帝。」文武皆喜。

  朝散,高祖入寢殿,見戚夫人與如意共泣,哀告高祖:「若我王萬歲之後,俺子母必遭呂後之計也。」高祖沉吟曰:「夫人言之是也。」帝忽然生怒:「朕布衣提劍三尺,取天下,豈不由朕?」令左右詔四皓,欲斬之,復立如意為君。近臣奏曰:「四皓拂袖如飛,不知何往。」有胡曾詩一首為證:

  四皓言饑食碧松,石巖雲電隱無蹤;

  不知俱出龍樓後,多在高山第幾重。

  於時,高祖知四皓去訖,今立劉盈為惠帝。高祖設朝,封如意為趙王,分付與邯鄲之郡。陳平奏曰:「如意劉隱為趙王,幼年十四歲,難掌兵權,願陛下聽臣之言,交上大夫周昌、下大夫崔遂與如意同管趙國。」帝准奏。趙王與二大夫受兵印,辭帝去了。

  大漢十二年四月初八日,高祖病重,宣在朝眾文武,遺囑謂文武曰:「漢天下皆在卿等。為太子幼小,皆賴卿等,全仗文武之能。」帝曰:「非劉氏不封王,非垓下大有功者,不得封侯。」言訖,低迷真靈,如龍歸滄海,鳳返丹霄。高祖歸天,文武舉哀,令白虎殿停屍七晝夜,葬入山陵。在位一十二年,帝崩,壽年六十二歲。

  孝惠帝登龍位時,天順民和,幸然四海安寧,罷訖征戰之事。中間卻有呂後、呂胥評議,今日萬事休論,若有日惠帝晏駕之時。呂胥曰:「圖王霸業,自來有之,不避其故。」又曰:「姐姐不如損訖關外十王,先取青州劉肥。」太后曰:「如何得來?」呂胥曰:「詐寫詔書,傳言曰:『惠帝詔請哥哥來也,念弟在幼,特教哥哥前來同理國事。」詔到,劉肥必來。若至時,邀入後宮,用鴆酒洗塵。」太后然之,亦依此計,遣使命持詔至青州。

  劉肥接詔,看訖詔,劉肥便收拾行程欲赴長安。有大夫衛勃奏:「大王休去,豈不知呂後狠毒,恐有計策。」劉肥曰:「吾與惠帝是太后的子,今惠帝年幼,難主國事。惠帝詔我,別無他意。」言訖,隨使命上路。

  至長安,來見帝王,先參拜太后,娘娘得見劉肥甚喜。禮畢,太后曰:「我兒遠路,風塵不易,子童先與我兒設一宴,權作洗塵。」劉肥曰:「少待兒子前殿上見子惠帝,然後赴宴。」太后曰:「此乃筵會,宜先飲酒兩盞,見帝未遲。」將酒勸之間,忽聞淨鞭響,惠帝至。太后驚,令劉肥入宮。俄然駕到宮,太后接駕坐,置酒排宴。帝曰:「娘娘排宴,因何不言?」

  太后難諱,說知宣至大王劉肥在此筵會。劉肥見帝,禮畢,同飲數盅後,太后轉身,起令宜監,暗將到鴆酒。惠帝疑惑。太后舉盞與劉肥,劉肥接盞與惠帝換盞。惠帝舉盞欲飲,太后與呂胥抉耳懊悔,大恨劉肥。惠帝見酒色甚惡,遂將酒奠上蒼,落磚火焰三尺。惠帝便起攜劉肥手至於殿前,弟兄二人抱頭而哭。惠帝言:「哥哥莫去青州,只於長安伴寡人住國。」劉肥緊辭,要共青州。惠帝與劉肥合盒子為勘同,各收一扇:「如寡人宣皇兄時,將此一扇勘合相同為準,如無乃詐也,就便斬使封頭見朕。」言訖,劉肥辭帝出朝去了。

  太后心中日夜不樂。呂胥曰:「別定一計,先發詐使安撫與劉肥,然後再賺劉肥,此計大妙。」太后依言,暗使許使去青州。太子劉肥不整王事,前後月餘,呂後又教詐使傳命會秦宴。使命到青州,劉肥接詔,看詔問使命曰:「惠帝有甚物?」使曰;「皇帝有宣詔,別無信物。」劉肥自思,此詐也。將使斬之,首級於匣封回,發別使入長安與帝。使至長安,見帝。帝問之,回使將匣開之,帝見了會意,與匣封之,轉與呂後。呂後見了甚驚愁,言:「此事洩漏了也!」

  太后承悶,酒帶半酣,引數十綵女游宮。忽然惠帝至,帝共太后至東南上,見一簇樓台儘是金妝就,希輝光號,與日色爭鮮。帝遂問左右:「此是甚■?」左右曰:「此乃凌煙■也。」惠帝請太后上■,太后曰:「子魚不敢登高看玩。子童只在■下少陽宮等駕。」惠帝登第一■,見八道諸侯來,上一人在日有甚功勞,偏向上位。帝問曰:「此人誰也?」左右曰:「此人楚王韓信。」帝曰:「此人在生日有功?」

  近臣奏曰:「昔日高祖南鄭起義,封韓信為破楚征東大元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到襲散府,智取咸陽,水渰廢丘,席捲三秦;涉西河,虜魏豹;遺金收趙,修書嚇燕;擒夏悅,斬張全,取三齊,趕田橫於海島,渰水斬龍且,逼霸王烏江自刎,倒旗滅楚,定天下為一主。」帝聽奏畢,歎嗟悲哀不止。

  帝問:「第二人何也?」臣奏曰:「乃大梁王彭越,可惜少年悲哀!」焚香而過。又問:「第三坐■者,據精神猛惡,寡人見之甚懼,是誰也?」臣奏曰:「乃九江王英布。」「第四坐者何人也?」「乃紀信也。」「第五坐者是誰?」「乃臨江王弓傲。第六坐乃是燕王盧綰。第七坐者乃是趙王張耳。第八坐者乃是長沙吳芮。」

  又看第二■,乃是關外十王,項冠撒履,上下羅列雜釋,面如高祖。惠帝每位前焚香。又上第三■,內皆是有功名將一百餘人,各標題名姓。惠帝焚香而過,悲哀之泣。遂下■。

  至來日,設朝,與眾議曰:「聯欲請關外十王,乃寡人兄弟,宣至■下,眾臣等如何?」近臣奏曰:「取聖旨,發一道使臣,走馬關外。」

  一使前至升州江寧府,見劉長。劉長接使拜詔。劉長入宅告辭母親:「今皇帝有詔,宣您兒赴帝都長安。」母曰:「爾去依著我三件事。」長曰:「那三件事?」母曰:「一件不得違宣;二件不得入後宮,防呂後嫉妒;第三件防仇人審存。」劉長曰:「兒子依母教旨。」言:「我不殺審存,誓不為人。」言訖,遂開甲仗庫,檢十八般器械內,見金錘一對,各重三斤一十二兩,袖中藏之。

  隨使入長安見帝,至於朝門下馬,即日上殿拜畢。惠帝大喜,排宴,酒帶半酣,劉長與惠帝游宮,見一龍床,劉長便坐。卻被六宮大使張石慶大喝一聲:「三大王怎敢無禮!天子所坐之物!」三大王聞之大怒:「此是寡人宮闕,奴才怎敢喝寡人!」張石慶見三大王大怒,急避之,來告惠帝。惠帝不理會。

  太后曰:「不知三王到來。告大王,入未央宮排宴,可從否麼?」惠帝曰:「依吾母之命。」太后持與呂胥評論,來日漢十王排兩廓之下,立伏兵於幕,恐十王奪位。

  至來日,眾臣皆到,唯三王起來奏帝曰:「念臣自小離帝業長安,久在江南。臣不識在朝文丈,臣不敢自專,取大王聖旨,乞一名坐者甚官,各說功者飲酒歌樂。」陳平起奏曰:「高祖才晏駕歸天,只此盞為令。」

  斟酒間,惠帝曰:「朕父王功不可說。」平曰:「上至皇帝,下至黎庶,應干與楚戰征敵,各各告其功者,登筵飲酒。」言訖,一人身長八尺,穿金章紫綬,不言功,至於筵前便坐,拈盞。劉長問曰:「爾乃是誰?有甚功勞?」答曰:「我乃食別人之功。我蒙太后娘娘保吾為官來。」劉長便罵:「匹夫,叵耐爾無寸功,怎敢得坐,特無上下!」大喝一聲,審存遂起。

  劉長忿怒,腕懸金錘,錘落處,正中審存,當下身死。太后見之大怒,命陳平奏劉長罪。陳平奏帝曰:「審存其人越酒,合當可以賜死。」帝赦於劉長。眾官各各辭帝,願歸本職。惠帝讓位,眾宣皆不肯受,辭帝出宮。

  太后知三大王歸於本郡,即離長安。太后暗使張倉領兵五百,先去霸橋上伏兵截路。有陳平知,急差樊亢提兵一千,送劉長至霸河橋上。伏兵張倉起曰:「三大王,太后有詔!」前進無由得脫,猶豫未決,忽然樊亢引兵至於此。亢見張倉邀住劉長。樊亢縱兵擊之,殺張倉不能措手,倉兵大敗。亢送劉長過河至華州。

  亢辭劉長,兵回至長安見帝。亢說張倉霸河上截劉長之事。惠帝聞之:「三大王多怨寡人否?」亢曰:「三王並不怨陛下,只怨呂後。」惠帝只是不樂。

  呂後知劉長被樊亢救了,送至華州。呂後轉悶,飲酒訖,繞宮散悶,前至一宮,號曰貽陽宮,見金輝光曜,荷花放,乃昔日高祖蓋下的紅錦棚、鵝鴨沼。御園四圍,紅錦雲龍霧罩。忽見三十個綵女轉來迎接太后。太后問曰:「爾等因何在此?」眾女曰:「臣等昔奉高祖敕,此宮塑戚氏夫人真容,臣等侍奉。」太后聞之大怒,令左右將十個婦人盡推在井中,上用土石填之。左右曰:「將婦人填了。」太后大恨高祖。

  行至長信宮,忽聞絲竹之聲,問左右:「何人奏樂?」左右曰:「乃戚夫人也。」太后令人喚至戚夫人,責曰:「高祖才是歸天,陵土未干,爾乃快活,我輩如何?」戚夫人泣而對曰:「高祖晏駕,是夜夢見高祖敕令臣:『與朕真容前至奠酒動樂來。』」太后聽言大怒,恨高祖在日偏寵此賤人,死魂尚於此賤人處托夢。

  太后痕恨,令左右將戚夫人拖在紫章宮內。太后與呂胥曰:「此賤人,高祖在日,奪恩愛。今日在我手,如何?」呂胥曰:「且休斬,先剪頭髮齊眉,將新衣剝了,頭面脫下,換與單薄衣服,貶在冷宮者!」

  戚夫人朝暮煩惱,即漸花容憔悴,致受此苦,思:我兒如意趙王,怎知我苦!正恨太后之間,忽聞雁聲悲切。戚夫人仰面長歎,告雁:「你是靈禽,肯與賤妾傳一書信,下與邯鄲趙王我兒如意,教興兵前來長安救我?」言訖悲泣。常言道:口是禍之門。正大哭,至夜深,宮人聽知,告與太后。

  太后點首會意,與呂胥議曰:「不如先殺了趙王如意。」呂胥曰:「趙王小可,先取了上大夫周昌。」太后曰:「然。」呂胥寫詐詔令,使往趙國取周昌。使至,趙王接詔,讀了詔。趙王信之,速令左右擒下周昌。周昌曰:「大王不合信之,此是太后之計,先取了小臣,然後來取大王也。臣死小可,以後大王如何?」太子趙王不信良言,將周昌分付與使,還長安。周昌入奏:「小臣死去也。若有再宣詔,大王是必休來長安。」

  周昌隨使入長安街上,周昌高叫:「省會街市人等,我今無奈就死去也!若有人去邯鄲說與趙王,是必休來長安!來時必死。」言訖,周昌恐遭太后之手,自刎而亡。

  使命將頭進與太后,太后見了大喜,斟酒與妹曰:「周昌中計而死也,趙王如何殺之?」呂胥口毒如蛇,告娘娘曰:「再寫詐詔,宣趙王年幼,手下無周昌,難治國事,早入長安,同治國事;若來時,一見如意,娘娘便賜鴆酒。」

  呂後即發使命,持詔下趙國,至趙地,入邯鄲。趙王接詔讀訖,趙王便隨使命入長安。有下大夫崔遂奏曰:「大王不可去,是太后之計,圖我王之命。惠帝不有發此詔,真乃詐也。便殺,小臣當諫。大王豈不見周昌乎?」趙王不信,乘馬沖大夫崔遂。崔遂不免再諫曰:「臣扯君衣,合當死矣,願王從之。」又不從。崔遂拽住馬死諫。如意甚怒,用馬鞭子打,崔遂苦諫不住。遂曰:「君不聽臣之良言,如意可惜長安就死,臣乃自刺咽喉而死,免後人是非。」遂死。大王隨使去,趙國百姓泣留不住:「如意痛哉,王不可去,去無還國!」趙王隨使出邯鄲,送行百姓有詩曰:

  不聽忠臣死諫言,便隨天使入長安;

  豈知太后施謀計,香魂再不赴邯鄲!

  趙王至長安,街上父老無不嗟歎。趙王入城門,有把門柴武見趙王拜畢。武曰:「奉惠帝敕令,每一門差軍五百,不得教王私過。」如意入城,柴武引如意見帝。帝問趙王曰:「寡人不宣何來?」如意曰:「臣奉宣詔,怎敢違矣,言『宣弟同治國事。』惠帝知是娘娘計謀。惠帝曰:「且住三五日,差使送太子復回邯鄲。」帝曰:「令太子休入太后宮。」

  有人說與太后:「如意來也。」太后自知其詐,心猶豫。如意三日不見母親戚夫人,惠帝夜夢殿柱折,遂問大臣:「此夢如何?」有大監叔孫通奏曰:「此夢不祥,柱折者必損一良將,親人受苦。」惠帝曰:「何如此災怎免?」通曰:「大王御駕出獵,方可免難。」帝依奏出獵,欲將如意同去,奈醉不醒。惠帝親差二十個宮女,謹把宮門,休叫太子出宮。帝出獵去訖。

  趙王酒醒出宮,要見母親。宮監曰:「惠帝有聖旨,不叫大王出宮,恐有諫失。」如意不從其言,走出來。賺入未央宮,視之曰:「作怪!我母在長信宮,今卻入未央宮!」奶娘告曰:「夫人只在此處與太后同宮,臣奉惠帝命,叫伏待夫人。」

  趙王至殿下拜畢,太后曰:「遠路勞神。」如意舉頭視之大驚。娘娘曰:「我兒來到子童宮中,子童與我兒洗塵。」如意怎生奈何?太后斟酒上來,如意見酒味別,便疑惑不肯飲。太后令宮人揪住耳朵,將藥酒灌之,即死。趙王如意處分,左右拖如意屍首於後花園梧桐樹下,錦被蓋之。又令人喚戚夫人,叫來未央宮,道:「恁兒來也,現在後花園梧桐樹錦被蓋之,睡得濃也。」

  戚夫人得知大驚,知太后狠毒,言:「我兒爭肯此處睡也?」夫人急來,見錦被蓋著。夫人視之,連聲叫苦:「我兒死也!」七竅出血,夫人氣倒,已無人救,良久方蘇,泣詈呂後:「賤人毒害我兒,今死,漢天下如何?上蒼不佑爾哉!」呂後聞之,罵:「賤人,怎敢罵我!」令左右人就於此處將帛勒死,把屍首拖在一處。

  卻說惠帝出獵回,不見趙王。帝問宮人。宮人曰:「入未央宮去了。」惠帝來見太后,問:「趙王曾入宮來否?」太后諱道:「不曾來,聞趙王在長信宮帶酒未醒,正在睡哩。」帝往覷見趙王和戚夫人子母二人,皆死在梧桐樹下矣。

  帝放聲大哭,到前殿聚文武評議。帝曰:「寡人治家猶難,怎生治國?」遂傳旨撞金鐘,王與文武一齊持孝。第七日葬入山陵。

  前後三個月餘,忽有一日,黑風一陣簇入未央宮殿下。惠帝驚視,至趙王死處,聞空中哭聲不絕。其趙王死處,地草不生。惠帝傷心不忍,煩惱感恨。又見一答花磚粉碎,皆是藥死如意,打碎花磚。忽覺一陣藥氣,惠帝似醉倒了,宮人扶起,唬殺近臣。醒來面如經紙。

  天子駕升前殿,太后來問:「我王有甚風疾?」帝痛哭,見母轉添煩惱。太后知帝意,更不敢問,即便歸宮。帝與眾臣共議,發殿宮三員,王放大臣三日不朝。只第二日,惠帝患病。太后知,詔呂胥議曰:「惠帝若歸天,暗使兵部官聞鬧中扶呂氏為君。」太后依言,勾兵部準備。夜至三更,惠帝歸天,在位七年,壽福二十四歲。

 

前漢書平話卷下

  卻說呂後見惠帝歸天了,令酈商等伏兵內門。第三日,文武來朝,卻見內門閉,眾文武內外交鬧,文武甚驚。自帝崩,前後六七日,有王陵、陳平商議間:「內門緊閉,如之奈何?」二人話間,見一人提轡而來,下馬參拜二相,卻是樊亢。拜畢,陳平曰:「誰如您父子?」亢曰:「昔日父踏鴻門,若用樊亢,願往之不懼。只此閉九重禁門,只為惠帝六日不知好弱。」樊亢曰:「二相看我不踏開此門,誓不為漢臣。」有樊亢進步向前,手搖金環,一腳踏門兩開;又至五門,被亢踏之,三座門開。太后忙問,呂胥急開門,見太后曰:「惠帝歸天也!」

  文武大哭罷,商議:「不可一日無君,教請關外十王來。」太后聞之甚怕,又與呂胥議論:「這事如何?」呂胥曰:「今有惠帝正宮有孕,後十月滿足,長得是太子,為後主;若是公主,教他文武扶立十王未為遲也。」眾文武不曾敢言。

  後時昭陽宮停屍七晝夜,後葬惠帝入山陵畢,文武皆退。太后與呂胥商議,呂胥教一般貌相女人選一個,詐做皇后,至於前殿。眾文武都皆謾過。內有陳平知是偽詐。

  後惠帝歸天經一月餘,太后使六宮大使張石慶,於民間買十數個懷孕婦人,約得八九月內降生的,教入宮來。數內有一婦人,是屠戶張永之妻,十月滿足,降生一子,生得端嚴,可為後主。除外將九個婦人怕漏洩了天下,盡推入井中,用大石蓋了井口,盡皆身死。那九個婦人不曾分娩,不見光明,死之苦矣。

  太后等後一個月,皇后降生一子。呂後詔請眾文武赴長樂宮與太子作滿月,設一大宴,聚集兩班文武,盡至於會上。太后進過太子,教大臣看之。轉至陳平,陳平笑曰:「庶人者為福七日,無福者即死矣。」言訖,陳平笑。

  太后言曰:「相公笑者何意?」陳平曰:「臣不笑別,見太子貌似惠帝。」太后聽言畢,自然冷笑。太后抱太子歸於後宮,即日教眾文武封為太子常山王。宴罷皆散。次日,太后抱太子設朝,前後長八歲。常山王隨二十宮女至少陽宮殿,太子於龍床睡著。庶人無分,被八爪金龍推下龍床,覺來,常山王罵眾宮女:「敢把寡人推下龍床來!」數內一人甚惡,卻回常山王語:「你甚聖主?」常山王:「寡人龍孫,怎敢無理!」宮監笑曰:「您上祖多能屠宰。」常山王笑而問曰:「俺祖甚人也?」宮監細說前事一遍。常山王點頭大怒,拂袖而歸於後宮。

  有人告知太后,太后叵耐,遂問呂胥:「此人長成志氣,豈不報仇?」呂後怕,呂胥笑曰:「此人甚之小哉!」二人使左右人將土布袋往後宮來。

  其夜,常山王睡之甚濃。左右人將布袋壓之,即時而死。至天明,太后升殿,眾文武,太后曰:「夤夜常山王酒疾患身死也。等三年服滿,教詔宣關外十王,選德立位。」文武不從。言罷,眾文武出內。

  呂胥與太后,侵晚至於未央宮,二人定計。呂胥曰:「惠帝已歸天,常山王亦死,敕令等三年服滿,想關外十王心變,如之奈何?姐姐尋思,惠帝是姐姐的子,當日為君,咱呂家弟兄隨龍轉過如是。這十王,兼是別妃之子,若有一個為君,更不顯我呂家弟兄。妹有一計,詔請關外十王,如至,作一大會,將咱呂女與關外十王為妻,其前妻限十日都要棄了者,如違敕令即斬,久後不敢謾於呂家弟兄。便因十王弄權,其呂女豈有不知?」太后聽之大悅,即日差十道使命,各處宣請去訖。

  有數日,關外十王皆至,入內於階下拜舞畢,呂後曰:「子童宣您別無事,皆因常山王歸天,怕四隅蠻夷侵界,所謀漢之天下。特請十王與眾大臣,就於此殿設一大宴,別無宣賜,子童散呂女與您十王為妻者;其前妻盡要休離,如違者即斬,限十日到於本國,不要見面,只此為令。」

  呂後於後宮中宣至十個呂女,排於筵前,各執盞與十王過盞。呂後敕令劉肥、劉澤、劉長、劉建、劉恢、劉恆、劉友,將女妃子各各散配七王,敕令不得欺負呂女,如違者定罪,應有緣房,即日斷送。七王謝恩,各人樽酒禮畢。當日七王將妃子各歸本國。呂後與呂胥大悅:「此事大妙!」

  話分兩頭。劉友至於晉國平州,即日昇殿曰:「想呂後薄倖,散呂女為妻,敕令將前妻限十日休了,不要見面。」正歎之不足,悶悶而不悅。前有妃子至,見劉友不悅,問之:「大王不悅,何亦憂之?」劉友不語。再問曰,劉友具說前事。妃子大驚,泣而告曰:「夫婦人之大倫,生則同室,死則同穴,豈可一旦分飛離別?大王思之!」妃子又曰:「妾於後花園中花陰之下,取一土穴,妾於彼避之。大王教使命,將書與俺父親,取我回去如何?」劉友泣而言之:「是也。」妃子藏於後園中避之。

  於時,呂女閒步至於後園,見一小孩兒耍。呂女問曰:「您是誰家小的?」小兒曰:「我是劉友的兒。」呂女再問:「您母親在於何處?」小兒指土穴中,引呂女至於穴口,小兒叫母,母即出。

  呂女親手揪妃子發,至於殿上。呂女曰:「劉友知罪麼?爾一者負我,二者違了宣命。」劉友不語,泣而勸之。呂女惡責劉友。劉友大怒曰:「拼吾命矣!」將呂女痛傷數拳。呂女大哭,要告太后。

  即日,呂女與使命持書見太后。使至長安,見太后。太后看其書,復差使宣劉友、妃子、呂女,至見太后。太后曰:「劉友,爾敢違命!」將妃子對面而斬首。劉友悲泣而告太后。太后免死,將劉友冷宮後面三間大房,鎖於裡面,休與飲膳。左右人將劉友鎖於房內,十日無食,餓得體如經紙,將糊窗紙食之盡矣。前後餓得半似人半似鬼,看看至死。

  太后至此,使左右人開門視之,笑曰:「我兒多敢肚中餒也?」喚左右人將茶一盞與劉友食之。劉友見茶湯,兩眼睜開,就宮人手內奪去食之。太后笑曰:「我兒為甚急飲?怕肚中停宿食。」劉友托盞不能放下,仰面而倒於階下,即時而死。有詩為證。詩曰:

  呂後專權奸計奇,豈見垓前苦戰時。

  可惜劉朝千萬載,等閒確損玉金枝。

  太后使左右將劉友屍首後花園內埋訖。太后與呂胥商議,立呂氏為君。

  話分兩頭。有二大王劉澤,執賞遙望長安,思高祖天下,被呂家權了世界。道罷,仰面放聲大哭。有一人言:「大王因甚哭乎?欲取天下,小哉。」劉澤回頭視之,是幽州范陽田子春。劉澤曰:「怎奈何我雖封王,亦無兵權。當日父王分與我二十萬楚兵,即今太后追訖兵印,怎生得其元職?」子春曰:「小臣不過百日,長安去與大王取兵印將來如何?」劉澤曰:「大夫去時可用甚物?」子春言用黑白馬二疋,更用金千兩,更引七歲奉郎來同去。劉澤依言。

  子春上路至長安店中安下。子春喚小主人於房內問之:「太后娘娘心腹人是誰?」主人曰:「唯有六宮大使張石慶。」

  不多時朝罷,於街上過來。子春著意認得,真實是六宮大使。子春於早辰店門外,先拴白馬一疋,有千百人看。六宮大使張石慶朝去,於街上店門首,見白馬一疋。六宮使問曰:「甚人馬?」左右曰:「是客人馬也。」言:「馬,龍駒之驥也。」六宮使乘鞭歎之,還朝。於時,至次早辰,又將黑馬拴於門首,即時張石慶復朝而去了。不多時朝退,又於店門而過,看黑馬,羨聲不絕。

  張石慶回宅去了,子春復後隨行,見衙門前一所大宅,於門上寫著:「此房出賃。」子春計上心來。子春問門人曰:「此宅出賃,其價多少?」門人曰:「是大使相公的宅。」門人報曰:「外有賣馬客人要賃房子。」張石慶曰:「教客人來也。」

  子春禮畢,大使賜墩而坐。大使曰:「爾黑白二馬賣,其價錢多少?」子春曰:「既大使要時,小人謹亦拜納,何必要錢。小人賣馬得錢,律科中取應求事。既大使用馬,只與小人朝治中保得一處安身,受吾皇一紙紫泥宣,宰萬姓之刑典,久在琴堂,整理詞訟,量職吃俸,腰金衣紫,蔭子孫之榮華,光祖宗之塋墓也。是男兒得志也。」大使聽子春言畢,大喜,問子春:「高姓?」春曰:「姓田。」大使曰:「與吾妻宗人也,權與我做舅舅。」田子春起坐便謝,引奉郎來拜姑夫、姑姑。奉郎見石慶是親,春亦無疑惑。大使與子春,每日私宅高談闊論。當日,子春共大使閒話間,提起呂氏三王如何。子春曰:「若大使向太后行奏,教呂氏三人封為王,大使將來入上大夫也。」石慶大喜:「此言是也。」

  石慶至晚,說知太后。太后大喜。來日早辰,宣老相公王陵。太后曰說前事。王陵不語。太后曰:「依我封呂氏三王,與您加官賜賞,不從我者,即斬!」王陵見逼他,將劍自刎。

  左壁柴武拽住老相公頭,抬朝門。陳平勸之。王陵曰:「你不知賣了漢家天下也?」平曰:「不知。」平入朝去見太后。太后問陳平曰:「我欲封呂氏三王如何?」陳平曰:「娘娘封之是也。」太后曰:「目下有齊王韓信印,有大梁王彭越印,九江王英布印。」即時封呂超東平王,呂祿西平王,呂產中平王。三王謝恩畢。

  陳平得賞出。有王陵在朝門外,立等多時,王陵言歎:「陳平必因死矣!」歎之不絕。陳平笑而出朝。王陵遂問:「此是如何?」陳平曰:「封了呂氏三王也。」王陵大怒,惡責陳平。陳平言曰:「老相公焉能怒乎?若不封呂氏,我恐滅了咱漢家世界。朝中既有咱二人,漢國有也;如無咱二人,真乃是漢江山歸於呂氏!」二人言訖,各歸私宅。

  話分兩頭。呂氏三王,封張石慶未廳丞相,賞金帛三萬。張石慶謝恩出朝回還本宅,告子春具說前事,封了呂氏三王。子春知,言曰:「小人當日大醉,不合胡言,倒壞了呂家世界!」石慶大驚:「此是如何?」「呂氏三王封遷,若劉氏三王知呂家為君,便封了呂氏,三王多有疑心,雖呂家封遷為王,亦封增劉氏,三王亦無反心也。」張石慶曰:「舅舅言之甚當。」

  至日,石慶見於太后,奏曰:「今有劉氏三王,若知封了呂氏三王,多有反心。」太后曰:「何亦治之?」石慶曰:「將有官者賜賞,無官者與兵印軍權,讓之不反。」呂氏三王:「卿言是也。」

  宣陳平。陳平至,商議。陳平暗喜,必山東有細人來也,與劉澤說兵印。太后問陳平:「劉氏三王誰無兵印?」陳平曰:「只有濟州劉澤,久困在閒,無兵印。」太后便發使去宣劉澤。

  使至濟州,劉澤接詔,拜畢,看詔大喜。即日隨使入長安,於驛中下馬,便入朝去。有閤門大使奏曰:「二王劉澤在於朝門。」太后宣至於殿上。太后曰:「我兒鎮守邊庭,久困勞苦,賜我兒掌軍兵印。」劉澤大喜,拜舞山呼畢。御案上太后,見劉澤身長一丈,狀貌如神,有恐怕之意。太后問陳平:「此印合與不合與?」陳平曰:「娘娘聖鑒不錯。」太后將兵印度與大使,大使獻與劉澤,劉澤順腰懸之。呂後曰:「印與了,合與軍馬多少?」陳平曰:「娘娘待與多少?」太后曰:「與三萬軍。」陳平眼覷劉澤。太后展指與五萬,劉澤心意不悅。太后又展指七萬,亦是不願,太后見劉澤終心不願,急忙擺手言:「不與。」卻被陳平便喝:「劉澤,太后娘娘與大王五五二十五萬人馬,便謝恩!」劉澤急拜畢,唬殺太后娘娘曰:「看高祖舊日子父之面。」劉澤便往兵部處來交割,軍團練使,至來日交割。劉澤至天明團練使交割的軍兵二十五萬,來辭太后,排列兵戈,向長安東一十八里長樂阪下寨,習兵交演。

  張石慶歸宅,見子春,說劉澤受兵印掌軍二十五萬,今日便起也。子春曰:「山東怎見兵馬來?」張石慶曰:「教舅舅去看教演兵馬。」與五十從人隨子春去者。子春喜不自勝,安排鞍馬,走大飛鷹,共奉郎遊獵,騎黑白馬二疋,引五十從人出於東門。

  劉澤人馬到霸陵橋下寨,二大王便取長安。有子春至,見二大王禮畢。子春曰:「大王軍馬未曾給賞,軍心不伏,便入山東,會起大王劉號,三大王劉長,同取長安,不可遲延。」劉澤依言,軍馬即便起程。

  早有探事人奏知呂後:「劉澤反於山東也!」太后大怒,急宣陳平問曰:「劉澤謀反,爾之罪也。」陳平曰:「豈干小人之事,是張石慶。」太后又宣石慶問之:「爾不合舉封劉澤兵印,此之罪也。」石慶曰:「臣不合信田子春之言,教臣奏娘娘,封呂氏三王。更不合奏娘娘賜劉澤兵印。臣知此二罪也。娘娘恕免!」陳平笑曰:「田子春是漢下辯臣,見在劉澤手下。」石慶曰:「小臣不知此是奸人。」太后教石慶:「持兵將田子春來時恕爾。」石慶曰:「子春已到山東。」太后大怒,將石慶貶於夷門閤,永不敘用。文武歸宅。

  太后入宮,又問呂胥:「這公事如何?」呂胥曰:「先損了漢下文武大臣,後呂氏三王牢把三關,東是潼關,南是武關,北是蕭關。且來日未央宮排一小宴,請眾文武大臣會宴。」

  太后對文武便言:「子童自從惠帝歸天,不曾與大臣宴會。今日排一小宴,請文武就宮中筵宴。」眾官領旨赴宴,坐定了。陳平見是伏兵氣象,曰:「這事大變也。」俄爾坐筵,敕下樊亢為明府監宴,賜劍一口,如有筵前作鬧者,先斬後奏。

  樊亢告曰:「第一,筵上不得雙起;第二,筵上不得交頭接耳;第三,不得推醉。如違此令,當筵吃劍!」亢三盞酒罷。陳平曰:「臣舉一令,於咱這八人要一首全篇詩,一人一句,題『楚漢爭鋒』起句。先從娘娘,小臣執盞。詩句聯就,飲酒;不成聯句者,飲水三盞。只此為令!」第一句,太后起句詩曰:

  「楚漢爭鋒志氣酬」。

  陳平舉盞與太后飲畢。第二句,周勃接句詩曰:

  「交兵策馬戰無休」。

  陳平舉盞與周勃飲畢。第三句,灌嬰聯句詩曰:

  「濉水月下三更出」。

  陳平舉酒與灌嬰飲畢。第四句,樊亢聯句詩曰:

  「秦業刀頭半夜收」。

  陳平舉酒,樊亢飲畢。第五句,張畢聯句詩曰:

  「雄將敲鐙停驂問」。

  陳平舉酒與張畢飲畢。第六句,王陵聯句詩曰:

  「帖驥搖鞍從轡兜」。

  陳平舉酒與王陵飲畢。第七句,陳平聯句詩曰:

  「歸來從馬揮劍唱」。

  陳平舉酒自飲畢。第八句,眾臣不答,陳平再續結句詩曰:

  「時人不負漢炎劉」。

  於是,漢下群臣都皆有詩句,各索飲酒。呂家投下沒一人吟和得詩句,不能飲酒,頻次罰水。

  坐中有東平王呂超思意:「皆是陳平之計,故辱俺兄弟。」拂袖兒便起。陳平監宴,人言樊亢請客。亢仗劍而來趕:「奉太后命,教請!」呂超見亢仗劍來趕,呂超大怒:「怎敢無禮!吾是太后之弟,爾是我外甥,爾敢殺我乎?」呂超舒項頭於懷中。樊亢笑曰:「何亦避之!」鋒劍,頭落地。亢將人頭持於筵前,諕群臣無一個敢動。太后見,面顏如土色。

  呂產便起伏兵,與兄報仇。陳平指樊亢曰:「漢臣今日有禍,都是將軍!」亢曰:「免憂。眾文武都跟我來出內。」呂產持槍喝:「樊亢休走!」舉槍直刺亢。亢挾槍撲住,用劍劈中呂產手。中軍兵盡皆奔走。亢引大臣出內。陳平曰:「此會是伏兵之宴,欲圖大臣之機。若非將軍,何能得生!太后來朝有何面目見於群臣,此大不道也。」文武皆散。

  太后告呂胥曰:「這條計,群臣參破也,倒送了呂超、呂產,被您兒樊亢殺了。我來日怎見文武?」呂胥曰:「雖知伏兵之計,文武豈知姐姐伏兵,但疑呂超、呂產之過矣。」

  來日早朝,會文武服禮:「眾文武休罪,子童知我過也。想二人之罪甚也,是亦他之命也。」文武退。太后敕令二屍首葬於郊外。

  太后思惟:手下無知心一人,蕭何老矣,曹參風患歸農,不能所謀天下。思慮中間,近臣奏曰:「南鄭褒州韓信丘墳確倒東南一角,裡面有大蛇,身長數丈,傷人性命,斷其驛路。」

  太后大驚,即日設朝會文武,評議此事若何。陳平曰:「此是不祥之兆也。請太史院大監鎮之。」太后宣大監至,曰:「今有韓信墳中大蛇出,注甚吉凶?」大監曰:「信之本形,受其坤氣,不能升乾氣。此蛇不注吉凶,可亦除之。」大監與文武皆散。太后歸於後宮,悶悶不悅。

  至三更前後,忽聞一聲地裂響,龍燈皆滅,門窗自鳴。太后憂。至天明,近臣奏曰:「內門前陷一大坑,內中湧出一肉塊,無眉無眼,上面有四句詩。道甚的?詩曰:

  劉興呂不興,兩口不安寧,

  彭越戚與韓,跳出陷人坑。」

  太后聽畢:「於我之禍也。」喚左右仗刃砍之,不能破也。太后敕令:將於郊外取穴埋之,左右將去埋訖,遂後而穴入城來,又作人言,罵太后無端賤人,不離百日,您兩口人吃劍也。太后不忍見,令人將肉塊墜於河中。只當日半夜前後,河水長十分,溢滿長安浮橋。百姓盡皆奔走入城。又水至城門。太后會百司文武安排祭河神之物。遂太后至河邊,排列香案羊酒,貢獻河神。遂祝曰:

  「河伯河神,願息威靈。有災罪我,無害生民。吾今致祭,風靜河清。」

  祝罷,眾官一齊下拜。忽聽一聲鼓響,太后舉頭,忽見河內一隻大船,目睹太后,亦不轉睛。魚背上又見一隻孤舟,上有高祖、韓信、彭越、英布、戚氏、趙王等神魂在於船上,黑雲籠罩定,大臣盡皆不見,唯有呂後得見。高祖舉手而罵:「賤人,您姊妹二人信讒言,損害忠良,所謀俺劉氏江山,封呂氏為王,皆是賤婢。」罵訖數句,韓信道:「我王免怒。」信張弓兜箭拽滿射中,鬼箭正中呂後左乳上。當呂後倒於河邊死訖。有詩為證:

  一心謀取劉天下,豈擬時衰禍患來。

  卻說呂後悶倒多時,呂後蘇省,雲霧忽散。太后自見左乳上一塊青腫,似針刺般疼痛,急忙回朝傳旨,宣取太醫院官治之,終不能痊可。太后在心怎生過得。當夜又夢見一個鷹飛來,額上嘴一啄,又見一個狗於足上咬一口;又夢見三十個宮人扯住衣裳來索命。太后驚覺,血流遍身,尋思起來,是戚夫人子母每小字鷹娘,兒名做犬兒也。太后病患一向沉重,內門不開,遺囑呂祿,且教替我設朝。當夜太后歸天。至天明,文武來朝,不見太后掌扇遮圍,眾文武更不山呼,便退。

  只呂祿暗行文字與邵平智殺劉號。劉號先知漢事,邵平道:「何故大王亦有疑心?大王先會二王劉澤,一同取漢家天下。」劉號使奸細人將書與二王劉澤。近人到於二王門首,使人報曰:「有大王劉號使命至。」近人接書與劉澤看畢,即日,二王劉澤升殿議曰:「誰人可會三大王去?」有周勃曰:「老夫願往。」

  當日辭王上升州,亦至於三王門下馬,使近人報知。三王降階而迎之。上大夫周勃,各序尊卑,坐間言說此事。三大王傳令相府下頭目,來日聚會,特有商議國機之事。二人酒畢,至次日,三王省會,限三日大小軍馬要赴濟州二王處守鎮。

  三王與周勃先至濟州,見二王禮畢,大王劉號與劉澤四人升殿共議,三處軍有七十萬餘,先取長安。即日兵至長安西二十里下寨。

  有人報知呂祿。呂祿即傳敕令,灌嬰為將,與呂牽、耿弇,予三人領兵一十萬迎敵問罪去。灌嬰令六軍出城,過霸陵橋下寨。灌嬰、耿弇商議,問眾將曰:「吾今傳令,立下信旗一面,如順漢者在信旗東,如順呂者信旗西。」言訖,眾軍皆於信旗東。唯有呂牽不順旗東。灌嬰持劍殺之,將呂帝首級頭曉諭。有人報知呂胥。呂胥大怒,即令兵部判官酈其明今夜應於漢下文武之宅,發火燒之。其明得號令,而退於私宅,準備舉火。等待時,夜間有一婦人阿茶公主,是劉號之子劉章之妻,知此密事,恐壞兵士。暗將文字與劉章。劉章得此文字,巡夜送與王陵。王陵看其文字大驚。王陵遂即遍行與漢臣寮文字,不候天明,眾官皆詣王陵宅。王陵曰:「吾今老矣,不能答禮,眾諸侯休罪。」王陵舉杯,各人巡酒三盞。

  眾臣心疑,不知何事。思疑之間,有王陵喝左右:「將陳平執縛了者,取火焚之!」陳平曰:「吾有何罪?」王陵怒曰:「當日封呂氏三王,爾言甚來?漢天下於你身上管取,今日卻教酈其明準備舉火燒漢大臣之宅。」陳平曰:「相公爭知此事?」王陵曰:「劉章妻阿茶公主說來。」陳平笑曰:「相公休愁,且將計策打並憑蕭何老相公,小臣不到得落於呂胥之手下。」陳平曰:「左右人將酈其明父推來!」怒問:「恁兒酈其明舉火燒漢大臣宅,你知麼?」陳平道:「著左右喚你兒來對證!」

  此時酈其明至,見父跪於階前,左右持劍。酈其明言曰:「我父有甚罪,刀劍圍簇?」陳平曰:「你是漢下之臣,卻聽呂祿之言,要燒漢下文武之宅,爾何諱?見阿茶公主證之,爾當合死。若依我三件事,將爾恕免。你若不從,即時便斬。若今成功,爾乃忠孝兩全,揚名於後,職封一品,敕俸二兩,衣紫腰金,歷代名芳,載於青史。」酈其明尋思:「此事可為。」

  陳平親執酈其明手系之,笑曰:「如何?」酈其明伏地拜曰:「言者是也。」陳平曰:「三件事:第一詐發三道告急馬;第二教周勃領兵迎敵決戰,給付軍印;第三如漢下兵動,先獻後宰門。且教你老父權為質當。不依此事或漏洩,先斬你父,後誅全家老小。」酈其明曰:「願依相公號令。」

  當日,酈其明出宅,便與他詐發三道告急馬,奏呂祿:「關外三王領雄兵七十萬,早把了關口;第二道告急馬到華州;第三道告急馬軍在陵州下寨也。」呂祿甚怕,急宣陳平商議。陳平曰:「關外三王領七十萬雄兵至於長安。」陳平曰:「關外三王兵雄,除有韓信可敵。今有周勃兵機深厚,可以為帥退之。」

  呂祿急宣至周勃殿下,便賜兵印。周勃袒軍,喜之無限。周勃領兵迎敵三王。

  呂祿入宮來說此事。呂胥曰:「今遭陳平之計也。」呂祿急出來,卻早黃昏。酈其明點兵將後宰門,被樊亢奪門而來,將酈其明殺訖,領三千軍入內,向六宮內搜呂氏家屬。殺至未央宮前。樊亢傳令休教人入宮,為母在此。呂胥笑而迎道:「我親兒可施於孝,爾能者有孝有忠,焉可殺我乎?」樊亢怒問:「漢之天下何如?扶呂祿,謀意皆是母也。」亢舉劍頭落地。遂入殿,將呂家三千口家屬,殺的似臥羊血,目綻口開,七橫八縱,如排算子。苦也呂氏,有詩為證:

  生擒呂氏三千口,盡在陳平計策間,

  東風不管興亡事,算來天地不容奸。

  大漢十六年五月初四日寅夜,樊亢領三千軍入內,將呂家三千口家屬,盡皆斬首。太平天子今歲合登禪位。早晨密旨行請周勃,接關外三王。三王聽知樊亢斬訖呂氏全家,大喜。

  三王入長安來,萬民皆喜。鼓樂謳歌,悅之甚也。三王入朝,聚集班寮文武,內有周勃請三王登位。三王各持禮不受。眾大臣曰:「從於尊者登位。」

  劉號上殿,聞空中喝一聲,似雷之鳴:「不可!」劉澤上殿,只見柱腳倒折,不能坐穩。三王劉長上殿,護龍舉爪來吞,大殿摧其一角。三王急速下階,三個大王都無天下之分。

  眾大臣商議不定,且與周勃權國。勃曰:「老臣不敢受此。」陳平曰:「權時整治朝綱,等關外十王齊到,選有分洪福,撫治萬民。」

  當日關外十王皆至,各相讓位不定。早闕帝半載。陳平曰:「臣當夜二更初,見帝星見在北方之地位,常起紅雲遮籠,日有紫霧盤桓。有河東魏豹,輔佐西楚王,關東八伯諸侯,第一個英雄,天下名傳小霸王,元受項王手,將後歸漢,相高祖,發於本國,至河中府,有門容許負參見魏豹。豹請相見。茶酒畢,閒話間,有薄姬夫人於簷外笑語。許負聞之,問豹曰:「甚人笑語也?」豹曰:「乃吾妻也。」許負曰:「是一人妻也,注有君道。」許負出宅相別。魏豹曰:「負相我妻薄姬君之道如何?」周叔曰:「大王豈是真天子,皆是侯相之命,不可思之。臨大節而不可奪也。」豹不從周叔諫,擺河而造反。漢皇知,差韓信渡甕機而征,一擒豹而斬之,虜薄姬進與高祖,納為第三妻,敕令往少陽宮。薄姬腹懷有孕。呂後生嫉妒,怕生太子。臨時呂後教喚穩婆守生,呂後號令道:「穩婆,是女兒留者,太子者隨即換了,賜金千兩;不從我者,斬之!」隨時分娩,報知呂後。呂後看之,笑是一怪物,沒眉沒眼,可似一塊血肉。穩婆鬧中抱太子出得宮門,至於本宅,欲壞太子;聞空中喝一聲:「不得無禮!」道:「三世人主,無得損壞!」穩婆本家哺養,呂後將怪物進與高祖。高祖見之大怒,貶薄姬北梁州居止薄辛處,劉安抱太子上梁州。薄姬欲見太子,一似高祖之形。夫人大喜,賞劉安白金千兩,權為恩養。後太子年長十五歲,身長八尺,面如白玉,手垂過膝,兩耳垂肩,龍睛鳳目,當時要往長安認高祖。此時認了,高祖不信,太子具說母之言,從前說一遍。高祖大喜,即日封太子為北大王,卻還梁州與薄姬同治軍事。至今北大王仁德孝慈,忠良睿哲,惜軍愛民。」

  眾臣皆喜,一齊舉唱:「可為後主!」隨即周勃離長安,便上梁州,請北大王。勃至門首,近人報知。周勃見薄姬夫人,禮畢,周勃說其誅呂一事,特請大王。薄姬不從。北大王往書齋內出來,見周勃,問:「甚人也?」周勃即便山呼拜舞。北大王鞠躬還禮,周勃曰:「大王聖鑒,漢天下半載無主,關外十王皆至長安,專等大王登位。娘娘不從。上告大王,可憐漢大臣無主,早赴長安。」薄姬曰:「漢天下恐有呂家,我怕生受,以此不從。」周勃曰:「呂後歸天,樊亢將呂家屬盡皆斬訖,已無後患。」薄姬曰:「我兒欲去,依我言語,日當午時登位可矣。」

  北大王與周勃上馬,至於長安,百官文武盡來接北大王,至內下馬。即日,大臣百官關外十王一齊舉按山呼,扶立北大王。近臣架袖而扶上龍床。北大王曰:「記我母之言,吾亦為君,觀日午當可受位。」群臣曰:「日當午未。」北大王舉手祝告上蒼:「吾有分為君者,太陽回午。」北大王言罷,群臣一齊下拜,太陽即回正午時。

  北大王坐殿,群臣山呼萬歲畢,敕降恩命,大赦天下,號為漢文帝也。群臣有詩賀帝曰:

  忠臣扶立千年聖,漢家天下已回春;

  日正端門登極位,萬國來朝有道君。

  大漢十七年八月十三日,文帝登位,天下太平,五穀豐登,四隅寧靜,萬民樂業,鼓腹謳歌。天子升殿,設問大臣曰:「朕思即位,不曾宴賞諸侯文武,來日朕設一大會,謹請百官文武皆要赴會。」

  至日,十王文武百官皆至宴前,不見大王劉澤。帝心煩惱。宴罷,十王又歸辭帝。帝敕令封二太子劉澤子加為景王,劉長子加為聖王,敕令各送本國。二太子受其君命。景王、聖王至長安謝恩。帝見二太子甚喜:「您二侄兒且與寡人相伴讀書。」

  前後半載。三大王劉長使周從至長安見聖王。周從見帝奏曰:「聖王在何處?」帝曰:「在寡人處。大夫歸去傳示吾兄,三王安穩住坐,聖王已無疏失」周從辭帝回至,見三大王具說前事。三王問周從:「我兒見住甚宮?」周從曰:「在於未央宮也。」三大王放心不下。三大王再問,周從曰:「當日聖王、景王閒行至長信宮,見高祖御容,二人拜罷,見棋。二太子下棋,聖王復殺景王三局,景王言:「我弟棋高也。」聖王便道:『你讓寡人。』」三大王聽周從說罷,大驚:「我兒怎敢稱寡!」

  三大王入宅辭母,走馬至長安見帝,禮畢。三大王奏帝:「聖王何處?」帝曰:「在於書齋。」敕令宣至。聖王、景王二太子拜畢三王。帝設大宴,舉杯留三王:「且與寡人同理國事。」三大王不敢違命,領聖旨隨朝暫住。同從權管升州。

  前後三年。忽一日告事急馬,有番軍入界,領雄兵五十萬,欲至代州。帝曰:「朕才即位,早有此事!」宣文武大臣商議。一人奏曰:「今王陵、蕭何、陳平盡皆老矣,七旬之上。」帝煩惱,敕令劉長聚兵,拜周勃為帥,加官為皇父也,急付與軍印。

  周勃殿下奏曰:「臣六十八歲,不可為將。臣舉一上將:老臣舍弟周勣,見授刑院太守,官封亞父,可為帥也。」帝喜,宣至。亞父拜舞畢,帝見亞父身長一丈,面如紫玉。帝曰:「今有番軍領兵五十萬,侵於境界,爾敢退之?」亞父曰:「小臣受我王洪福齊天,願往。」帝賜兵印,亞父為上將,統兵五十萬雄兵,左翼將徐邁,右翼將劉祀,同受行軍。

  亞父辭帝出城下寨。亞父傳令與左右,將軍令整,將士不得遲違。帝出長安,亦看亞父之營。帝至棘門,左翼將徐邁以音樂迎之,送帝至霸陵橋上。右翼將劉祀以音樂迎之。

  帝至中宮,送至細柳營。帝見亞父閉營,三軍將令,緊把寨門,軍不放帝入去,切恐夾帶細人入來。帝親至棘門問曰:「何故?」軍人答曰:「只聞將軍令,未聞天子宣。」帝使左右報知亞父。亞父出接帝。亞父曰:「械胄在身,不能拜舞,休責臣罪。」亞父請帝於帳下坐,亦酒待之。帝問亞父曰:「卿能掌軍嚴切?」亞父曰:「不足道也。」帝問曰:「行如何決勝?」亞父曰:「今有五整,軍不放嬌傲。」又曰:「軍不食醬,軍不食餐,軍不寢,將不臥;夏不執扇,雨不執傘。此五者是五整也。」帝曰:「將軍如此之行,戰者無不勝也。」帝曰:「今代州劉武手下二十萬雄兵,令卿一就掌者。」文帝出營。亞父曰:「械胄在身,不能送帝。」帝歎曰:「此乃上將之作也,行帥者無不勝也!適來棘門霸上二將軍,真如兒戲耳!」見此營作詩而詠曰:

  文帝鑾輿看北征,將軍亞父有威名;

  轅門不聽天子令,今日爭知細柳營!

  文帝回駕入長安,亞父即日兵起進發。數日,早至代州,與番軍對陣下寨,便排一陣,從天降下,就地湧來,四十里槍刀齊迓,三千面雜彩旗開,鹿巷千條,戰驥萬騎,陣雲靄靄,殺氣騰騰;陣圓似秋月照萬頃寒霜。番兵見了,不敢爭戰,收兵退還本國。帝知而歎曰:「雄兵中決勝,良將善能定國。」敕賜官賞,封諸侯,贈詩曰:

  細柳將軍北戍雄,陣前卻敵笑談中;

  自從戰罷邊塵靜,鐵券書名誥已封。

  卻說張石慶聽知文帝登位四年,想當日呂後貶我為庶人,今知俺田子春於濟州二王處為上大夫。今日收拾行程於濟州謁見子春。行數日,至濟州,至於門首,令人報知。子春降階而相邀於堂上,亦酒待之。二人具說前事,說兵印,仰面大笑。張石慶曰:「吾者久困淹滯,作為庶民,故來謁舅舅尋些小勾當。舅舅若何?」子春曰:「此事小哉。」話畢,子春直至二大王殿下奏曰:「臣安日長安說兵印,皆是張石慶奏太后,太后准奏,得此兵印。為大王欲取長安,太后將石慶貶為庶人,家貧不濟,今敬來謁見大王。」劉澤大喜,問石慶在於何處。子春曰:「在臣宅中。」劉澤曰:「請張石慶來見大王。」禮畢,賜酒三鐘,即封張石慶為本郡太守。石慶謝恩。三日後,走馬上任去訖。

 

三國誌平話

 

三國誌平話捲上

  江東吳土蜀地川,曹操英勇占中原。

  不是三人分天下,來報高祖斬首冤。

  昔日南陽鄧州白水村劉秀,字文叔,帝號為漢光武皇帝。光者,為日月之光,照天下之明;武者,是得天下也。此者號為光武。於洛陽建都,在位五載。當日,駕因閒遊,至御園。至園內,花木奇異,觀之不足。駕問大臣:「此花園虧王莽之修?」近臣奏曰:「非干王莽事,乃是逼迫黎民移買栽接,虧殺東都洛陽之民。」光武曰:「急令傳寡人聖旨,來日是三月三日清明節,假之以黃榜,寡人共黎民一處賞花。」

  至次日,百姓都在御園內賞花,各佔亭館。忽有一書生,白襴角帶紗帽烏靴,左手攜酒一壺,右手將著瓦缽一副,背著琴劍書箱,來御園中游賞。來得晚了些個,都佔了亭館,無處坐地。秀才往前行數十步,見株屏風柏,向那綠茸茸莎茵之上,放下酒壺、瓦缽,解下琴劍書箱。秀才坐定,將酒傾在瓦缽內,一飲而竭,連飲三缽,捻指卻早酒帶半酣。

  一杯竹葉穿心過,兩朵桃花上臉來。

  這秀才姓甚名誰?複姓司馬,字仲相。坐間因悶,撫琴一操畢,揭起書箱,取出一卷文書,展開看至亡秦南修五嶺,北築長城,東填大海,西建訶房,坑儒焚書。仲相觀之,大怒不止,毀罵:「始皇無道之君!若是仲相為君,豈不交天下黎民快樂!」又言:「始皇逼得人民十死八九,亦無埋殯,熏觸天地。天公也有見不到處,卻教始皇為君!今南畏琅玡,反了項籍,北有徐州豐沛劉三起義。天下刀兵忽起,軍受帶甲之勞,民遭塗炭之苦!」才然道罷,向那荼■架邊,厭地轉過錦衣花帽五十餘人,當頭兩行八人,紫袍金帶,像簡烏靴,未知官大小,懸帶紫金魚:「巨奉玉皇敕交陛下受者六般大禮。」見一人托定金鳳盤內,放著六般物件,是平天冠、袞龍服、無憂履、白玉圭、玉束帶、誓劍。仲相見言,盡皆受了。即時穿畢。坐定,手執白玉圭。

  八人奏曰:「這裡不是駕坐處。」道罷,向那五十花帽人中,厭地抬過龍鳳轎子,在當面放下:「 請陛下上轎。」仲相綽起黃袍,上轎子端然而坐。八人分在兩壁前引,後五十花帽圍簇住。行至琉璃殿一座:「請我王下轎子。」

  上殿,見九龍金椅。仲相上椅端坐,受其山呼萬歲畢,八人奏曰:「陛下知王莽之罪,藥酒鴆殺平帝,誅了子嬰,害了皇后,淨其宮室,殺了宮娥勿知其數。如此之罪。後建新室,做皇帝,字巨君。在十八年後,有南陽鄧州白水村劉秀起義,破其王莽,後奪天下,把王莽廢了,見在交舍院中。如今光武皇帝即位,宰相兼有二十八宿四斗侯為將帥輔從。光武是紫微大帝,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我王這裡授其牒,無兵無將,又無智謀,又無縛雞之力。光武若知,領其兵將,拜起元帥,怎生干休!」仲相曰:「卿交寡人怎生?」八人奏曰:「陛下試下九龍椅來,我王向簷底抬頭看,須不是凡間長朝殿。」

  仲相抬頭,覷見紅漆牌上,書著簸箕來大四個金字:「報冤之殿」。仲相低頭尋思半晌,終不曉其意。仲相問:「卿等,朕不知其意。」八人奏曰:「陛下,這裡不是陽間,乃是陰司。適來御園中看亡秦之書,毀罵始皇,怨天地之心。陛下道不得個隨佛上生,隨佛者下生。陛下看堯舜禹湯之民,即合與賞;桀紂之民,即合誅殺。我王不曉其意,無道之主有作孽之民,皆是天公之意。毀罵始皇,有怨天公之心。天公交俺宣陛下,在報冤殿中交我王陰司為君。斷得陰間無私,交你做陽間天子。斷得不是,貶在陰山背後,永不為人。」仲相言曰:「教朕斷甚公事?」八人奏曰:「陛下可當傳聖旨,自有呈詞告狀人。」「依卿所奏。」傳其聖旨,果有一人高叫:「小臣負屈!」手執詞狀一紙。

  仲相觀之,見一人頭頂金盔,身穿金鎖甲、絳紅袍、抹綠靴,血流其領,下污其袍,叫屈伸冤不止。帝接文狀,於御案上展開看之,乃二百單五年事。「交朕怎生斷?」拂於案下。告狀人言:「小人韓信,冤屈前漢高祖手內,淮陰人也。官帶三齊王,有十大功勞,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逐項籍,烏江自刎。信創立漢朝天下,如此大功,高祖全然不想,捧轂推輪,言誓詐游雲夢,教呂太后賺信在未央宮,鈍劍而死。臣死冤枉,與臣做主著!」

  仲相驚曰:「怎生?」八人奏曰:「陛下,這公事卻早斷不得,如何陽間做得天子?」言未絕,又聽得一人高叫:「小臣也冤屈!」覷見一人,披髮紅抹額,身穿細柳葉嵌青袍、抹綠靴,手執文狀,叫屈聲冤。帝問姓名,曰:「姓彭名越,官授大梁王,漢高祖手內諸侯,共韓信同立漢。天下太平,也不用臣,賺將臣身斫為肉醬,與天下諸侯食之。以此小臣冤枉。」帝接其狀。

  又見一人高聲叫屈,手執文狀。帝見一人,帶狻猊磕腦、龍鱗嵌青戰袍、抹綠靴。帝問姓名。布曰:「臣是漢高祖之臣,姓英名布,官封九江王。臣共韓信、彭越,三人創立漢天下,一十二帝,二百餘年,如此大功。太平也不用臣,高祖執謀背反俺三人,賺入宮中,害其性命,有此冤屈。陛下與臣等三人做主!」

  帝大怒,問八人:「漢高祖在何處?」八人奏曰:「我王當傳宣詔。」帝曰:「依卿所奏。」八人傳聖旨,宣漢高祖。不移時,宣至階下,俯伏在地。帝問高祖:「三人狀告皆同。韓信、彭越、英布,立起漢朝天下,執謀三人造反,害其性命,是何道理?」高祖奏曰:「雲夢山有萬千之景,遊玩去來。呂後權國,三人並不知反與不反。乞宣太后,便見端的。」

  宣至太后,殿下山呼畢,帝問太后:「你權國,執謀三人造反,故殺功臣,爾當何罪?」太后看住高祖曰:「陛下,爾為君,掌握山河社稷,子童奏陛下:『今日太平也,何不歡樂?』高祖聖旨言:『卿不知就裡之事。霸王有喑鳴吒吒之聲,三人逼到烏江自刎。三人如睡虎,若覺來,寡人奈何?寡人去游雲夢,交子童權為皇帝,把三人賺入宮中,害其性命。』今陛下何不承認,推及賤妾?」帝問高祖:「三人不反,故害性命,何不招伏?」呂後奏曰:「陛下,非是子童之言,更有照明。」帝曰:「照明者是誰?」「姓蒯名撤,字文通。陛下宣至,便見端的。」

  宣蒯文通至殿下,臣禮畢。帝曰:「三人是反是不反,爾為證見。」文通奏曰:「有詩為證。詩曰:

  可惜淮陰侯,能分高祖憂。

  三秦如席捲,燕趙一齊休。

  夜偃沙囊水,晝斬盜臣頭。

  高祖無正定,呂後斬諸侯。」

  各人取訖招伏,寫表聞奏天公。天公即差金甲神人,繼擎天佛牒。玉皇敕道:「與仲相記,漢高祖負其功巨,卻交三人分其漢朝天下:交韓信分中原為曹操,交彭越為蜀川劉備,交英布分江東長沙吳王為孫權,交漢高祖生許昌為獻帝,呂後為伏皇后。交曹操佔得天時,囚其獻帝,殺伏皇后報仇。江東孫權佔得地利,十山九水。蜀川劉備佔得人和。劉備索取關、張之勇,卻無謀略之人,交蒯通生濟州,為琅玡郡,複姓諸葛,名亮,字孔明,道號臥龍先生,於南陽鄧州臥龍岡上建庵居住,此處是君臣聚會之處;共立天下,往西川益州建都為皇帝,約五十餘年。交仲相生在陽間,複姓司馬,字仲達,三國並收,獨霸天下。」天公斷畢,話分兩說。

  今漢靈帝即位當年,銅鐵皆鳴。駕問大臣:「從前古往,有如此之事?」宰相皇甫嵩出班奏曰:「自從盤古至今,此事兩次。昔日春秋,齊王天子即位,銅鐵皆鳴三晝夜。齊王問大臣,銅鐵鳴主何吉凶。問三次,大臣無語。齊王大怒,宣上大夫冉卿:『你為上大夫,如何不解此事?與卿三日限,須要見吉凶!』齊王不朝三日。冉卿歸宅,悶悶不悅。有門館先生,見冉卿大夫面帶憂容,遂問大夫,因何不樂。冉大夫道:『先生不知,今天下銅鐵皆鳴,有君王問我,主何吉凶,我委實不知。今齊王與我三日限,不然責罪。』先生曰:『此事小可。』大夫曰:『先生知得,有官重賞,此事吉凶若何?』先生曰:『不主吉凶,只主山摧。』『如何見得?』先生曰:『銅鐵者乃山之子孫也,山者乃鋼鐵之祖也。』冉大夫得其意,即時入朝奏齊王。齊王設朝,冉大夫出班奏曰:『銅鐵皆鳴,不主吉凶。』王問如何。奏曰:『主山摧。』帝問:『卿怎知?』奏曰:『銅鐵者,山之子孫;山者,銅鐵之祖也。已無吉凶。』齊王大喜,加冉卿官職,子子孫孫不斷。奏畢,不過數日,華山摧其一峰。陛下此事,無吉無凶。」道罷,有鄆州表章至,有太山腳下塌一穴地,約車輪大,不知深淺。差一使命探其吉凶。

  話分兩說。約離地穴有一山莊,乃是孫太公莊。太公生二子:長子為農;次子讀書,將為孫學究;忽患癩疾,有發皆落,遍身膿血不止;熏觸父母。以此於莊後百十步蓋一茅庵獨居。妻子每日送飯。

  當日早辰,有妻子送飯。時春三月間,到於庵門,見學究疾病,不忍見之,用手掩口鼻,斜身與學究飯吃。學究歎曰:「妻子活時同室,死後同槨,妻兒生自嫌我,何況他人?我活得一日待如何?」道罷,妻子去訖。

  學究自思:不如尋個死處。取那常拄的病拐,腳跌膿血之鞋,離庵正北約數十步,見地穴,放下病拐,脫下鞋,望著地穴便跳。穴中便似有人托著,倒於地下,昏迷不省。多時忽醒,開目望,直上見一點兒青天。學究道:「當時待覓個死來,誰知不死!」

  移時黑暗,卻見正北有明處,遂往明處行,約十餘步,見白玉拄杖一條,用手去拿,卻是一門縫,用肩推開洞門,如同白日相似。見一石席,坐,氣歇多時,身困,臥於石席上睡著。忽然舒身,腳登軟忽一塊。學究驚起,見甚來?不爭學究到此處,單注著漢家四百年天下合休也!

  學究見一條巨蟒,呆粗細做一塊,約高三尺。即時,巨蟒走入洞去。學究隨蟒入洞,不見其蟒,卻見一石匣。學究用手揭起匣蓋,見有文書一卷,取出看罷,即是醫治四百四病之書,不用神農八般八草,也不修合炮煉,也不為丸散,也不用引子送下,每一面上有治法,諸般證候,咒水一盞,吃了便可。看到風疾處,元來此法便是醫學究病疾名方。學究見了,喜氣盈腮,收得天書,便出洞門,石席上坐。

  話分兩說。學究妻子又來送飯,不見學究回來,告與公公得知,即時將引長子等去尋。行至地穴邊,見病拐一條,膿血之鞋。父母兄長妻子,皆繞地穴悲哭多時。卻聽得地穴內有人叫喚。遂取繩子,懸枝放下穴中,救出學究,來到穴上,父子相見,大慟,泣罷,學究道:「父親休煩惱,我得一卷天書,單醫我這病證。」即時同歸莊上,取淨水一盞,咒了,咽在腹中,風疾即愈,毛髮皮膚復舊。自後不論遠近,皆來求醫,無不愈者。送獻錢物約二萬餘貫,度徒弟約迭五百餘人。

  內有一人,姓張名角,當日告辭師父:「奈家中有一老母年邁,乞假侍母。」學究曰:「你去時,與你名方一卷,不來也不妨。」學究分付張角名方,醫治天下患疾,並休要人錢物,「依我言語者!」

  張角辭了師父歸家。遇經過處治病,無不痊可,並不要錢物。張角言:「如醫可者,少壯男子跟我為徒弟,老者休要!」

  張角游四方,度徒弟約十萬有餘,寫其名姓鄉貫,年甲月日生時。「若我要你用度,有文字到時,火速前來。但有徒弟,都依省會。如文字到,有不來者,絕死。如不隨我者,禍事臨身!」

  忽有一日,黃巾反漢。其張角文字遍行天下,不數日,徒眾皆至揚州廣寧郡東三十里張家莊。張角姑表三人,於此莊上聚,眾皆齊呼:「二弟將過來者!」二弟提四包袱,在面前解開,都是黃巾,散與眾人,都色帶上黃巾。張角省諭著眾人:「今日漢朝天下合休也,我合興也。若我有日為君,爾每大者封王,次者封侯,小者封刺史。」省會罷,都無衣甲器仗。先都軟纏,手持禾木棍棒。為首者張角等三人,遂引十萬壯士,先取揚州,就衣甲弓刀鞍馬器械。

  當日起軍,從揚州廣寧郡為頭,逢一村,收一村;逢一縣,收一縣;收訖州府不知其數。隨到處,竭家盡起。不從者,殺伐討虜。漢家天下,三停佔了二停。黃巾並聚三十六萬。

  話分兩說。當日漢靈帝設朝,聚大臣議曰:「今黃巾賊並聚三十六萬,如之奈何!」有皇甫嵩出班奏曰:「臣啟陛下,依臣三件事,黃巾賊自滅也。」帝問甚三件事。奏曰:「第一件事,天下遍行詔赦,若有兇徒謀反,聚集山林,打劫城池;第二件殺害命官,討虜倉庫,傷害黎民;第三件,如自願去了黃巾,便為國家良民,如不去黃巾,全家誅殺。」帝:「依卿所奏,赦書到日,盡行赦免。」又奏曰:「今漢朝兵微將寡,黃巾浩大,不能破得。陛下可詔天下義軍,高官重賞;可拜一元帥,將空頭宣誥,重賞三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帝曰:「誰可為元帥?」奏曰:「若有人為元帥者,便掛印;若無人,小臣親去。」帝曰:「卿便掛印。」分付空宣誥珍寶,將御林軍一十萬。得聖旨:「雖無鑾駕,如朕親行,便宜行事。」皇甫嵩掛了金印,做了元帥,辭帝領兵離朝。話分兩說。詩曰:

  漢室傾危不可當,黃巾反亂遍東方。

  不因賊子胡行事,合顯擎天真棟樑。

  話說一人,姓關名羽,字雲長,乃平陽蒲州解良人也,生得神眉鳳目,虯髯,面如紫玉,身長九尺二寸,喜看「春秋左傳」。觀亂臣賊子傳,便生怒惡。因本縣官員貪財好賄,酷害黎民,將縣令殺了,亡命逃遁,前往涿郡。

  不因躲難身漂泊,怎遇分金重義知。

  卻說有一人,姓張名飛,字翼德,乃燕邦涿郡范陽人也;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鬚,身長九尺餘,聲若巨鐘。家豪大富。因在門首閒立,見關公街前過,生得狀貌非俗,衣服藍縷,非是本處人。縱步向前,見關公施禮。關公還禮。

  飛問曰:「君子何往?甚州人氏?」關公見飛問,觀飛貌亦非凡;言曰:「念某河東解州人氏,因本縣官虐民不公,吾殺之。不敢鄉中住,故來此處避難。」飛見關公話畢,乃大丈夫之志。遂邀關公于于酒肆中。飛叫量酒,將二百錢酒來。主人應聲而至。

  關公見飛非草次之人,說話言談,便氣和酒盡。關公欲待還杯,乃身邊無錢,有艱難之意。飛曰:「豈有是理!」再叫主人將酒來。二人把盞相勸,言語相投,有如契舊。正是:

  龍虎相逢日,君臣慶會時。

  說起一人,姓劉名備,字玄德,涿郡范陽縣人氏,乃漢景帝十七代賢孫,中山靖王劉勝之後,生得龍准鳳目,禹背湯肩,身長七尺五寸,垂手過膝,語言喜怒不形於色,好結英豪,少孤,與母織席編履為生。捨東南角籬上,有一桑樹,生高五丈餘,進望見重重如小車蓋,往來者皆怪此樹非凡,必出貴人。玄德少時,與家中諸小兒戲於樹下:「吾為天子,此長朝殿也。」其叔父劉德然見玄德發此語,曰:「汝勿語戲滅吾門。」德然父元起。起妻曰:「他自一家,趕離門戶。」元起曰:「吾家中有此兒,非常人也,汝勿發此語!」年十五,母使行學,事故九江太守盧植處學業。德公不甚樂讀書,好犬馬、美衣服,愛音樂。

  當日,因販履於市,賣訖,也來酒店中買酒吃。關、張二人見德公生得狀貌非俗,有千般說不盡底福氣。關公遂進酒於德公。公見二人狀貌亦非凡,喜甚;也不推辭,接盞便飲。飲罷,張飛把盞,德公又接飲罷。飛邀德公同坐,三杯酒罷,三人同宿,昔交便氣合。

  有張飛言曰:「此處不是咱坐處。二公不棄,就敞宅聊飲一杯。」二公見飛言,便隨飛到宅中。後有一桃園,園內有一小亭。飛遂邀二公,亭上置酒,三人歡飲。飲間,三人各序年甲:德公最長,關公為次,飛最小。以此大者為兄,小者為弟。宰白馬祭天,殺烏牛祭地。不求同日生,只願同日死。三人同行同坐同眠,誓為兄弟。

  有德公,見漢朝危如累卵,盜賊蜂起,黎庶荒荒,歎曰:「大丈夫生於世,當如此乎!」時時共議,欲救黎民於塗炭之中,解天子倒懸之急。見奸臣竊命,賊子弄權,常有不平之心。

  不爭龍虎興仁義,賊子讒臣睡裡驚。

  卻說張飛,一日告二兄曰:「今黃巾賊遍州郡,劫掠民財,奪人妻女,倘若賊來,飛雖有家財,不能作主。」玄德曰:「似此若何?」飛曰:「咱不若告燕主,招些義兵,便賊來何懼?」玄德並關公言曰:「此舉有理。」即便上馬,離家來見燕主議事。

  捻指到燕主階前,下馬,被門人攔住。飛曰:「念某特來見主公,有商議的事。」把門人曰:「少待某報知主公。」把門人至廳前稱:「有一人在衙前,欲與主公有議的事。」燕主曰:「交請來。」飛即隨門吏人到於廳上。燕主賜飛坐。燕主曰:「公有何干?」飛曰:「今有黃巾賊遍天下,倘若來此都,此中無備,卻不踏碎燕京?」燕主曰:「雖然如此,府庫無錢,倉廩無粟,無甚糧草養濟軍人。交誰人為其頭目?」飛曰:「某雖有上部下民,略有些小家財,可贍軍人。」燕主曰:「便招得些義兵,交誰為頭目?」飛曰:「某家有一人,姓劉名備,字玄德,乃中山靖王劉勝之後,其人生的龍准鳳目,耳垂過肩,手垂過膝,可為頭目。」燕主即時出令,立起義旗。為首者乃劉玄德,次下關雲長、張翼德、糜芳、簡獻和、孫虔。不滿一月,招的義軍三千五百。

  燕主當日,共劉備於教場內教演其軍。燕主看時,所招軍將,人人有力,個個威雄。燕主甚喜。正門中間有人報曰:「禍事也!」

  幽郡聚勇興戈甲,反亂黃巾覓死來。

  燕主言曰:「有何禍事?」答曰:「今有黃巾賊,離城百里,來取幽州。」燕主曰:「義軍頭目如何?」玄德曰:「主公免憂,備願領軍去破黃巾。」道罷,玄德辭了燕主,領所招軍將,出城三十里下寨。

  玄德坐於帳上,問曰:「誰人敢去探賊兵多少?」道一聲未了,有張飛帳前報喏:「飛願自往。」玄德曰:「兄弟去,小心者!」道罷,張飛上馬出寨去。不多時,飛復回,下馬至帳前告曰:「今有漢天子,差元帥皇甫嵩,持詔敕,如有作下罪人,招軍買馬,敢破黃巾賊者,便掛先鋒印。若滅了黃巾賊,封官賜賞。告哥哥:咱在此處,只一郡之主,不若投漢元帥,與國家出力;東蕩西除,南征北伐,顯功於今,揚名於後。」玄德聽得張飛道罷,甚喜;即時引手下人出寨迎接元帥。

  元帥至帳上言曰:「今天子赦你每招義軍之罪,若破了黃巾,即賜高官重賞。」道罷,元帥賜玄德坐。關、張並眾人侍立。元帥覷了玄德、關、張,狀貌威雄,大喜:「據此英雄,視黃巾賊如草芥然!」元帥即時教玄德掛了先鋒印,遂差快騎往探黃巾數目。

  探事人回言:「賊兵大勢,袞州昔慶府最多,賊軍五十萬,在於兩處。袞州有賊軍三十萬;離袞州三十里,杏林莊有二頭目,一名張寶,一名張表,領兵二十萬。」元帥交先鋒將領五萬軍,去探昔慶府虛實。劉備曰:「不用五萬軍,止用本部三千五百軍。」先往任城縣下寨。元帥大軍隨後亦到任城縣下寨。

  元帥又問諸將,誰人再探賊人虛實,招安賊人。劉備曰:「備為先鋒願往。」即時分付詔赦。劉備繼擎詔赦,辭了元帥,引本部下軍,往任城縣東門,打跳河中過去。前去班村。玄德問曰:「這裡離杏林莊遠近?」「約一十五里。」玄德問眾軍:「誰可將詔赦往杏林莊招安張表?」道罷,張飛曰:「飛願往。」曰:「爾用軍多少?」飛曰:「不用軍兵。飛獨往將詔赦去杏林莊招安張表。」

  張飛一人一騎,便出至杏林莊上。有把門軍卒遮當不住,直至中軍帳下,立馬橫槍。帳上坐著五十餘人,中間坐著張表。帳下五百餘人皸槍。張表等眾人皆驚。張表問:「甚人?莫非探馬?」張飛曰:「我不是探馬,我是漢元帥手下先鋒軍內一卒。我不為私來,我有皇帝聖旨並詔赦。若有謀反大逆,殺天子命官,盡皆赦免。若投漢者,去其黃巾,打國家旗號,蔭子封妻,高官重賞。如不投者,盡皆誅戮!」

  張表聞言大怒,呼左右即下手。眾軍們齊向前來刺張飛。張飛不望,用丈八長槍撮梢兒把定輪轉動。眾軍不能向前。打折賊軍槍桿,勿知其數。寨中賊兵發喊驚恐自開。張飛一騎馬,於賊軍中縱橫來往,無人敢當。賊軍自聞鑼鼓之聲。

  張表見一人,帳下報喏:「大王禍事!」張表問:「怎生禍事!」「今有漢先鋒軍分六隊,各領兵五百,金鼓亂鳴,搖旗發喊,奪門撞入寨中!」張表急速領賊兵,一發奔袞州走。漢軍隨後追趕,到五十餘里。

  玄德收軍,往杏林莊下寨。玄德令軍把了寨門,點視諸將。問軍趕賊那裡去也,答曰都入袞州城也,有拋棄老小,盡皆殺了。玄德便申元帥,交奔杏林莊來。元帥見申狀,大喜。即時領軍至杏林莊。劉備接著元帥,共於帳上坐定,筵宴。元帥降令,先鋒軍兵並帥府下諸將頭目等,盡皆賜賞。

  正筵宴間,有一探馬至帳前報喏:「今有張表入袞州,與張寶合兵一處甚大。」道罷,元帥降令:「誰人取取袞州?」玄德曰:「劉備願往。」元帥大喜:「據賊兵勢大,寡不敵眾,你多將軍兵去。」備曰:「不用軍多,止將本部下雜虎軍去足矣。」元帥曰:「爾去,在意者!」

  玄德即時辭了元帥,將詔赦領兵奔袞州來。前離袞州十餘里,下寨。玄德曰:「誰人將詔赦招安張表並張寶?」張飛曰:「某願往。」玄德曰:「爾用兵多少?」飛曰:「不用一卒,飛獨自去。」玄德曰:「恐防有失,爾可將取五百軍去。」飛連聲叫:「不用,不用!」玄德曰:「爾少將些軍去。」飛曰:「我招些自願去的軍,如跟我去,得功者子孫永享國祿!」第一聲,招得七人七騎;第二聲,招得三人三騎;第三聲,招得二人二騎。共招得一十三人。飛曰:「足矣!」

  張飛領一十三人,繼擎詔赦,前往袞州,到於城下。張飛觀瞻城池,敵樓戰棚,深埋鹿角,開掘壕塹,見城上檑木炮石極廣,拽起吊橋,放下棧板。張飛在城壕外高聲叫:「城上有甚人來打話則個!」道罷,一簇軍於城上來打話,問:「爾來的軍卒是誰?」張飛曰:「我是漢元帥手內先鋒將下張飛。」卻問城上:「爾是誰?」「我乃是把袞州頭目張寶。」飛曰:「我今繼擎漢朝詔赦來,若你投赦,盡皆免罪,封職加官重賞;如不投者,並行誅戮!」張寶聽得大怒,即時便待開門迎之。

  張表曰:「不可。表在杏林莊,這漢單馬直至寨中,眾軍不能抵當,以此杏林莊失了。」張寶曰:「似此怎生?」表曰:「堅閉休出,恐防張飛有計。乞申揚州求救。」張飛城下大叫,城上人無語。張飛大怒,繞城大罵,並無人應。再轉到南門城下高叫:「守門是誰?」又無人應。

  張飛見無人應,乃對眾軍道:「咱從為漢軍,鞍不離馬,甲不離軀,枕弓沙印月,臥甲地生鱗,苦征惡戰,相持廝殺,多少生受來。咱今日就著壕塹之前,柳樹甚多,柳陰下卸甲,於壕中澡洗,馬於樹下氣歇。」中間,張飛指著城上再罵。張表大怒,見張飛城壕澡洗,人馬無備。張表對兄言:「我今不殺這漢,能死不辱!」兄寶曰:「咱軍約迭五十餘萬,將有千員。咱軍十萬為首,縱橫天下,無人敢敵。咱把漢朝世界三停佔了二停,看看地都屬咱。今日走出張飛來,失了杏林莊一小寨,你卻早有怕懼之心。不論上將下至散軍,如有敢敵張飛者,不問兄長,便賜重賞。」張表曰:「當日天時昏暗,我軍不慣甲,馬不被鞍;後有大勢軍來,以此失了杏林莊寨。今有張飛一十三人,張表將了五千軍,必捉了張飛!」張寶曰:「吾弟所言甚當。」

  即時領五千軍兵,放下吊橋出城來。張飛見兵出城,一發上馬,坐著衣甲,各執其器,往南便走。前至姚家莊,約離袞州四十餘里,張表後追。至杏林莊,見一隊軍約一千餘人,為首將是前部先鋒劉備,手提雙股劍,身穿錦征袍,立馬在門旗下叫:「賊軍頭目是誰?」「我乃是張表!」玄德見道,兜轉坐下馬,二人便鬥。約二十餘合,後五百軍不覺襲著,殿後為首者簡獻和,混戰殺張表大敗。

  張表回軍,往袞州便走,後有玄德襲著。前有一大林,林中走出一隊軍來,約一千餘人,立馬橫刀。張表急問:「來者是誰?」「我是漢先鋒手下一卒,關某字雲長。」言曰:「賊將何不下馬受降!」張表大驚。雲長橫刀向前,張表更不敢迎敵,棄斜便走。

  玄德軍亦趕上,與關公一發將張表軍殺其九分,都無百十餘人,相戰到晚,前至袞州城下。張表急聲高叫:「開門!後有伏兵趕之甚急!」城上張寶火急開門,張表軍都無五七十人入城。壕塹之外,柳林中,張飛埋伏軍一發撞入城去,殺張表軍落水者勿知其數。張飛領百十餘人高叫:「斫斷吊橋索者!」後軍都入城來。夤夜間,張寶、張表又不知漢軍多少,急往北門便走。復奪袞州。

  至來日,元帥排筵宴,商議間,有探軍人回報,敗軍都入廣寧郡。元帥曰:「來朝先鋒領軍先行,隨後大軍撥寨都赴揚州。」取勝州路,過海州,並漣水,渡淮河,過泰州,西至揚州。先鋒劉備並到,約離城一射地下寨。

  卻說張表,點軍不見張寶,死在亂軍中。張角大怒。又見探馬至,報曰:「探得漢軍至近,有先鋒劉備離城一射地下寨。」張角召諸將省會,來朝大軍須傾城都起,前迎劉備。

  至次日天明,張角領軍出。劉備分軍三隊,關、張二人各將一隊。頭至兩軍相交。關公襲其殿後,張飛橫脅便撞。劉備教小校高叫:「若賊軍去其黃巾,棄了兵器,便在赦下!如捉住張角者,封為五霸諸侯!」道罷,有元帥軍至。賊人見了,投戈棄甲,去了黃巾,拜降者勿知其數。張角、張表死在亂軍之中。

  劉備得了揚州,漢元帥領軍入揚州。元帥降令,安撫百姓,秋毫無犯,如違者依軍令。百姓皆喜。元帥降令,自先鋒為首,以下諸將軍卒來日赴筵宴。

  至次日,都赴席。元帥言:「大小眾官,破黃巾賊生受!」各人賜賞畢,寫表申朝,選日回軍。至長安,元帥令眾軍在東門外下寨。元帥對劉備道:「破黃巾賊,功勞皆玄德也。我今見帝,奏破黃巾一事,君王不錯矣。」言劉備曰:「在東門外下寨,等二三日。」

  當日,劉備正與諸侯坐間,有一小校來報,有漢宣使來見先鋒。劉備見道,慌出宮門迎接,至中軍帳坐定。劉備禮畢,問常侍官何來。「你不識我?我乃是十常侍中一人。」段珪讓道:「俺眾人商議來,玄德公破黃巾賊寇,金珠寶物多收極廣,你好獻三十萬貫金珠與俺,便交你建節封侯,腰金衣紫。」劉備曰:「但得城池營寨,所得金珠緞疋,皆元帥收訖,劉備並無分毫。」段珪聽言,忽然便起,可離數步,回頭覷定劉備,罵:「上桑村乞食餓夫,你有金珠,肯與他人!」張飛大怒,揮拳直至段珪根前。劉備、關公二人扯拽不住,拳中唇齒綻落,打下牙兩個,滿口流血。段珪掩口而歸。劉備道:「你帶累軍卒也!」

  至來日天曉,元帥來請劉備:「表章已奏了帝也,功勞全是你也!」分付綠袍槐簡,來日朝門外聽聖旨。

  劉備至朝門外,約半月,不宣。卻見宣詔,元帥下諸將都得官賞赴任。外有劉備,等守一月有餘,並無宣喚。三人至本寨,劉備心悶,目視張飛,一拳打中段珪讓帶眾軍受苦。尋思罷,雜虎旗軍一齊來告劉備、辭張飛:「眾將見有功不問,無功者賞,不能等守。俺各歸家去。」劉備言曰:「功勞皆是咱軍,無功軍得賞,何況咱軍?漢帝不錯,須是斟量功勞大小,任便更等待三五日。」

  來日,劉備又去朝門外聽聖旨。卻早朝退,有文武都出內門來。見一輛四馬銀鐸車,金浮圖,茶褐傘。劉備叫冤屈三聲。車內官人問:「叫冤屈者何人?」劉備立在車前:「某是破黃巾賊先鋒劉備。」「如何叫屈聲冤?」劉備曰:「元帥下諸將都有賞賜,加官赴任。唯有劉備諸軍,隨朝月餘,並無宣詔。軍兵盡皆餓散。」車中者,乃皇親國舅董成,言曰:「又是十常侍官作亂。先鋒使且去內門外,等我復回奏帝。」

  約到兩個時辰,復出內來:「先鋒跟我前來。」至國舅宅,請劉備茶飯。劉備躬身,叉手施禮:「上復國舅,不知元帥奏甚表章來?」「今日已晚,來日早朝,大臣商議,與你官賞。來日聽聖旨。」劉備辭了,到本營中,對眾軍將說知,大喜。

  至次日,再去朝門外聽聖旨,有十常侍官將宣詔:「喚先鋒劉備聽聖旨!」 劉備拜罷,俯伏在地。「至長安多少時節不得官糧?」劉備曰:「三十七日。」「長安至定州幾程,若到定州,打算計幾日,都交打請在前,拋下糧草都交補訖。劉備赴定州附郭安喜縣縣尉,為太山賊寇極多,你將本部下軍兵鎮壓。」劉備前去,至定州,禮上安喜縣,見州吏讀參榜,定州官員,「今有安喜縣縣尉謹參。」至廳前,才時施禮,有太守大怒,喝云:「劉備休拜!」呼左右人捉住劉備,曰:「今破不盡黃巾賊,見在山野潛藏,討擄百姓。」太守問:「你這裡至長安近遠,如何違限半月有餘?你是拖酒慢功,嫌官小,故意遲慢!」劉備曰:「告太守,三千五百人,連小者約迭一萬二千餘口,儘是推車擔擔,抱女提男,老弱不能急進。告大人寬恕,並不曾多請官糧。」太守怒,再問:「你如何先交軍兵先來,老小在後,你休分說!」令左右人監下,取遲慢招伏。方欲落筆判狀,有左右勸元嶠,看縣尉破黃巾賊功勞,權免杖罪,令左右人繞廳拖三遭。左右二官又勸了。太守喝:「縣尉,你歸本衙,在意勾當!」

  劉備到衙,見關、張眾將,邀至前廳置坐間,有張飛遂問玄德:「哥哥因何煩惱?」劉備曰:「今某上縣尉,九品官爵。關、張眾將,一般軍前破黃巾賊五百餘萬。我為官,弟兄二人無官,以此煩惱。」張飛曰:「哥哥錯矣。從長安至定州,行十日,不煩惱;緣何參州回來便煩惱?必是州主有甚不好。哥哥對兄弟說!」玄德不說。

  張飛離了玄德,言道:「要知端的,除是根問去!」去於後槽根底,見親隨二人,便問,不肯實說。張飛問之,大怒。至天晚二更向後,手提尖刀,即時出尉司衙,至州衙後,越牆而過。至後花園,見一婦人。張飛問婦人:「太守那裡宿睡?你若不道,我便殺你!」婦人戰戰兢兢怕怖,言:「太守在後堂內宿睡。」「你是太守甚人?」「我是太守拂床之人。」張飛道:「你引我後堂中去來。」

  婦人引張飛至後堂。張飛把婦人殺了,又把太守元嶠殺了。有燈下夫人忙叫道:「殺人賊!」又把夫人殺訖。以此驚起衙內上宿兵卒,約迭三十餘人,向前來拿張飛。飛獨殺弓手二十餘人,越後牆而出,卻歸本衙。

  次日天曉,大小眾官請縣尉商議,如何捉拿殺人賊。劉備情願根捉。即時申報朝廷得知。十常侍言:「這殺太守賊人,不是別人,多管是縣尉手內人殺了。」

  朝廷發下使命督郵,姓崔名廉,御史台走馬,前至定州館驛內安下。大小眾官來見使命,問使命有何公事。督郵曰:「為殺了本處太守,以此差我來問您眾官人每,這裡有縣尉麼?」「縣尉在門外,不敢便來見。」使命隨叫縣尉。

  縣尉引兵三百餘人,內有關、張,左右隨尉二十三人,來見使命。使命曰:「你是縣尉?」劉備曰然。使命曰:「殺了太守是你麼?」劉備曰:「太守在後堂中,明有燈燭,上宿者三五十人,殺太守二十餘人,燈下走脫者,須認得是劉備。那不是劉備。」督郵怒曰:「往日段圭讓被你弟張飛打了兩個大牙,是你來!今日聖旨差我來問你殺太守之賊。前者參州違限,本合斷罪,看眾官面,不曾斷你。因此挾仇,殺了太守。你休分說!」喝左右人拿下者。

  傍有關、張大怒,各帶刀走上廳來,唬眾官各皆奔走,將使命拿住,剝了衣服。被張飛扶劉備交椅上坐,於廳前繫馬樁上將使命綁縛。張飛鞭督郵邊胸,打了一百大棒,身死,分屍六段,將頭吊在北門,將腳吊在四隅角上。有劉備、關、張眾將軍兵,都往太山落草。

  朝廷得知。當日,帝設朝,問文武百官:「如今見有破不盡黃巾賊,尚自極多。又反了劉備,若相合一處,怎生奈何?」有國舅董成出班奏帝:「陛下萬歲,今劉備不反,皆是十常侍官,懸秤賣官,有財寶者做官,有功者無賞。陛下若依小臣,劉備不反。」帝曰:「如何招安的劉備?」「今將十常侍等殺訖,將七人首級往太行山,便招安得那弟兄三人。」帝:「依卿所奏。」問:「誰人可去?」董成奏:「小臣願住。」

  董成將七人首級前往太行山去。見一彪軍兵。董成與軍兵打話:「我奉聖旨招安,你為十常待等朝野內貪財好賄,懸秤賣官,以此誅殺。今將首級交你弟兄知者。又赦你殺太守、鞭督郵之罪,都在赦下。」劉備俯伏在地,聽訖赦書。劉備謝恩畢,便隨國舅前入長安見帝。帝喜,賜賞加官,遷德州平原縣縣丞,左右二官賜賞畢。

  因此帝崩,即時立起漢獻帝為君,離了長安,前來東都洛陽建都。有宰相王允、蔡邕、丁建陽。帝當日設朝,王允出班奏帝:「有西涼府申報,有黃巾賊張李四大寇,約三十餘萬,佔了西涼府。」帝曰:「如何?」帝問王允:「誰人敢去?」王允奏曰:「宣董卓為元帥。董卓有萬夫不當之勇,身長八尺五寸,肌肥肉厚肚大,舉討王之作,上陣披重鎧,走如奔騎,坐綽飛燕,堪為元帥。手下有戰將千員,長有雄兵五十餘萬。」帝依所奏,宣董卓入朝,加官封職,封做太師天下都元帥。

  帝問董卓:「今有西涼府申報,黃巾賊約迭三十餘萬作亂,誰人可破?」董卓奏曰:「小臣願往。」方欲興兵,忽聽得城內大喊聲,閉了城門,急點軍兵數千餘人,前街後巷,羅紋結角,軍兵都把了。見一人坐馬將,有如猛虎,蕩散軍兵,殺死者勿知其數。即漸添軍添將,添得極多,困住此人。太師高叫,問何人。此人不語。百姓高聲皆叫:「這漢是丁建陽家奴,殺了丁丞相,騎著丁丞相馬待走!」軍兵困住,太師軍多將廣,以此拿住,縛了,將入帥府來。

  董卓坐定,遂問適來捉住者何人,姓甚名誰。言道:「某乃姓呂名布,字奉先。」「你為甚街上持戟殺人?」方欲詢問,有丁丞相家人言:「此人不為別事,為丁丞相一疋馬,故殺了丁丞相。」董卓問:「這馬怎生好馬?」其家奴再覆:「這馬非俗,渾身上下血點也似鮮紅,鬃尾如火,名為赤兔馬。丞相道,不是紅為赤兔馬,是射兔馬,旱地而行,如見兔子,不曾走了,不用馬關踏住,以此言赤兔馬。又言這馬若遇江河,如登平地,涉水而過。若至水中,不吃草料,食魚鱉。這馬日行一千里,負重八百餘斤,此馬非凡馬也。」道罷,呂布言曰:「非為馬殺主公。」布曰:「屢長主公常辱我,以此殺了丁丞相是實。」

  董卓見呂布,身長一丈,腰闊七圍,獨殺百十餘人,如此英雄,方今天下少有。「正是用人之時,我免你罪如何?」呂布言:「情願與太師過鞭墜鐙,拜太師為父。」太師甚喜,遂放了呂布。

  當日,太師領軍兵五十餘萬,戰將千員,左有義兒呂布。布騎赤兔馬,身披金鎧,頭帶獬豸冠,使丈二方天戟,上面掛黃幡豹尾,步奔過騎為左將軍。右邊有漢李廣之後李肅,戴銀頭盔,身披銀鎖甲白袍,使一條丈五倒須悟鉤槍,叉弓帶箭。用文者,有大夫李儒;用武者,有呂布、李肅,三人輔佐董卓。

  董卓領軍到西涼府,一鼓而收,招安到四大寇張李等大軍三十餘萬,前來東都洛陽。約離洛陽西北二十餘里,差夫修城一座,號曰郿塢城。令張李屯住軍兵,打請官糧。董卓作亂,常有謀漢天下之心。

  董卓問李儒:「今四大寇離了西涼府,誰可把西涼府?」李儒言:「有太師女婿牛信可去。」太師叫牛信,將十萬軍往西涼府鎮守去訖。

  卻說漢獻帝,於後殿中,默詔國舅董成。成至,獻帝聖旨:「今有董卓弄權,如之奈何?」董成奏曰:「我王詔天下諸侯,將我王往長安建都,今天下諸侯並殺董卓,以此天下太平。」帝問:「誰人可去?」「臣手下有一人典庫校尉,那人可去,有心膽。若幹了這大事,可為元帥。」詔冀王袁紹,以鎮淮王袁術監軍,使長沙郡王太守孫堅。

  有一人至階下,山呼萬歲罷。帝問:「卿姓名?」「某姓曹名操,字孟德。」獻帝覷這漢,可敵二十個董卓,今漢天下無計奈何,須用此人。獻帝賜賞曹操■目使。「若大事畢,加做天下都元帥,你在意勾當;若卿獲功者,加卿為左丞相。」

  曹操辭帝出城,會天下諸侯。前至定州,見太守公孫瓚。正行之次,見裡堠整齊,橋道平整,人煙稠密,牛馬繁盛,荒地全無,田禾多有。曹操呼一農夫問:「此乃何方?」農夫言曰:「啟告官人,此處是德州平原縣界。」曹操驚問農夫:「此處縣官是誰?」農夫曰:「縣令不管事,只有縣丞管事。」問縣丞是誰。農夫曰:「是往日破黃巾賊的劉備。」曹操大驚:「會得天下諸侯,此處有斬董卓的劊子!」

  曾操三十騎馬往縣衙門外,有左右人報玄德。門吏曰:「今有漢天使在衙門外,縣官火速出迎使命!」眾官迎至衙內,到廳上坐定,參拜禮畢,各坐筵宴。酒行數巡,操曰:「我奉聖旨,宣天下二十八鎮諸侯。今有董卓弄權,長有謀漢天下之心,宣眾諸侯保駕定天下,破董卓。及有呂布、李肅,各有萬夫不當之勇,無人可敵。因宣滄州洪海郡韓甫,輕過平原縣,卻聞玄德公在此,特來相謁,玄德公休阻。看漢天下面,若玄德公到虎牢關,破了董卓、呂布,操保薦玄德公封萬戶侯,入相府院。」

  曹操執盞進與劉備。備言曰:「小官武藝不會,弓馬不熟,恐失國事。」旁有張飛言曰:「哥哥,自從桃園結義,共破黃巾,圖名於後。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隨眾諸侯到虎牢關,與董卓、呂布交戰,托賴皇帝洪福,殺了董卓、呂布,落得凌煙閣上標名,強如平原縣為宰,得個腰金衣紫,蔭子封妻。哥哥若不去,小弟張飛願往。」曹操應聲而謝。宴罷,曹操再三囑付:「張將軍許了去也,若遲到,必交使命來請你三人也。」曹操辭別上路。

  玄德歸宅,與二弟評議,言曰:「咱去,不爭到那裡卻不用咱,何處歸止?」張飛言曰:「弟兄放心,我獨自去破董卓,誅呂布。」玄德曰:「候有使命卻去。」

  卻說獻帝在洛陽,為君懦弱。太師董卓弄權,身重三百斤,有篡國之心,帶劍上殿,文武皆懼。倚手下義兒呂布、白袍李肅、四盜寇、八健將,常欺壓天下諸侯。

  卻說譙郡太守曹操,再入朝見帝。見董卓氣勢欺人,越有不忿之心。朝罷,曹操再奏帝,商議暗行密詔,會天下諸侯於虎牢關前,共破董卓。詔約中平五年三月三日,眾會虎牢關前。即便詔行諸鎮天下諸侯,可早到於關前。長沙子弟最為先。長沙太守孫堅先到關前。青州袁譚不至。天下軍馬都在關前,闕少糧草。曹操因催糧,就催青州袁譚去。數日,前至平原縣,見玄德禮畢,操曰:「諸侯都在虎牢關,三將軍若何?」玄德不語。張飛曰:「看漢天下無主,殺太師賊臣,再扶漢室。」先主方許。操曰:「冀王袁紹為元帥,三將軍可以將書與袁紹去。」丞相即便修書,付與先主。曹公別了,一去青州。

  卻說關、張、劉備三人,點手下三千雜虎騎,選日登程,望西南上行。在路數日,前至虎牢關,相離大寨五七里下帳,至次日,三人整頓了衣裝,先探覷元帥,至轅門。

  卻說冀王袁紹,會集諸侯帳上,問曰:「今漢室無主,賊臣弄權,獻帝在洛陽,為君懦弱;董卓在虎牢關,有百員名將,為首者溫侯呂布,身長九尺二寸,使方天乾,無人可當。您眾諸侯如何定計誅殺賊臣,報答朝廷,圖名於後?」眾官無語。

  忽聽得寨門外鬧。門吏報曰:「轅門外有三將軍來見。」冀王速令叫至當面,眾官皆覷為首者一將,面如滿月,耳垂過肩,雙手過膝,龍准龍顏,乃帝王之貌。左手下一將,身長九尺二寸,是蒲州解良人也,姓關名羽,字雲長。右手下一將,幽州涿郡人也,姓張名飛,字翼德,豹頭環眼,燕頜虎鬚。冀王問曰:「三將軍何人也?」先主曰:「無能幽州涿郡大桑村人也,姓劉名備,見任平原縣令。」冀王曰:「是綠袍槐簡?」先主曰:「然。因譙郡太守路過,留書與備,敬來關前,共破董卓。」冀王大喜。

  先主取書與袁紹。袁紹看書畢,遂問眾諸侯:「此事如何?」帳上一將振威而叫曰:「諸侯會合虎牢關下,剋日斬賊臣董卓、呂布!」眾官覷是長沙太守孫堅。宋文舉曰:「關前誅董卓,何用綠衣郎!」眾官聽道皆喜。冀王又問,眾官皆不語。

  三將辭冀王,出寨東北五七里,到於本寨。張飛言曰:「倘若在平原,豈受他人患!」來日天曉,又見袁紹,眾官又不喜。三將復回,來日,上路直去平原。約行數里,迎見曹操,實說其事。曹操笑曰:「趕我復回!倘破賊臣,建立大功,何官不做?」來日軍回,到袁紹大寨。

  後二日,曹操寨內言:「蕭何三薦韓信,興漢四百餘年。」冀王排筵會,請曹丞相同諸侯。正宴之次,人報虎牢關有溫侯呂布搦戰。冀王問曰:「誰人敢與呂布決戰?」言未盡,見一將出,認得是徐州太守陶謙手中步隊將曹豹,自言:「我與呂布決戰,要捉呂布!」眾皆喜。上馬對陣,呂布捉曹豹。沒一個時辰,敗軍回,言溫侯一合捉了曹豹。冀王大驚。又有人言:「卻放回曹豹來也!」曹豹入寨,眾官聞說呂布其鋒不可當,言呂布只待捉十八鎮諸侯。眾官無有不憂者。

  至次日天曉,探事人告曰:「呂布將三萬軍,下虎牢關搦戰。」冀王問眾官:「誰與溫侯決戰?」言未盡,有長沙太守孫堅,引軍出馬,與呂布對陣。交馬都無三合,孫堅大敗。呂布趕入大林。呂布發箭射孫堅,孫堅使金蟬蛻殼計。孫堅卻將袍甲掛於樹上走了。呂布將孫堅的頭盔戰袍,使健將楊奉上虎牢關,與太師董卓去。正行之次,路逢張飛,奪了頭盔戰袍。

  至天明,張飛至袁紹大寨轅門下馬,先見先主、關公。玄德言曰:「孫堅言咱們是貓狗之徒,飯囊衣架。」先主曰:「他為長沙太守,我是綠衣郎,豈能為他爭氣?」張飛笑而叫曰:「大丈夫死生不顧,圖名於後!」先主、關公勸不住,張飛直至冀王帳前。張飛獻頭盔袍甲與冀王。太守孫堅、眾官不語。聲若巨鐘:「前者太守言我皆為貓狗之徒,呂布下關,太守棄袍得脫!」孫堅聞之大怒,推張飛欲斬。諸侯皆起。有冀王袁紹、荊王劉表、譙郡曹操告曰:「呂布之勢不可當,若斬張飛,誰破董卓?」孫堅不語。張飛自言曰:「呂布下關,我兄弟三人必斬家奴!」眾官皆喜,張飛得脫。

  第三日,呂布又搦戰,眾諸侯出寨,與品布對陣。張飛出馬持槍。張飛與呂布交戰二十合,不分勝敗。關公忿怒,縱馬輪刀,二將戰呂布。先主不忍,使雙股劍,三騎戰呂布,大敗走,西北上虎牢關。

  次日,呂布下關,叫曰:「大眼漢出馬!」張飛大怒,出馬,手持丈八神矛,睜雙圓眼,直取呂布。二馬相交,三十合,不分勝敗。張飛平生好廝殺,撞著對手,又戰三十合,殺呂布絣旗掩面。張飛如神,呂布心怯,拔馬上關,堅閉不出。呂布使四盜寇緊守其關。四人者,李傕、郭汜、張濟、樊稠四人。

  卻說董太師,洛陽邀駕,西入長安。帝坐萬安殿,命太師設宴。至晚,帝亦帶酒歸後宮。董卓見四妃,以言相戲。有宰相王允,不忿之心,密言曰:「天下無主也。」

  王允歸宅下馬,信步到後花園內,小庭悶坐。獨言獻帝懦弱,董卓弄權,天下危矣。忽見一婦人燒香,自言不得歸鄉,故家長不能見面。焚香再拜。王允自言,吾憂國事,此婦人因甚禱祝?王允不免出庭問曰:「你為甚燒香?對我實說。」唬得貂蟬連忙跪下,不敢抵諱,實訴其由:「賤妾本姓任,小字貂蟬,家長是呂布,自臨洮府相失,至今不曾見面,因此燒香。」丞相大喜:「安漢天下,此婦人也!」丞相歸堂,叫貂蟬:「吾看你如親女一般看待。」即將金珠緞疋與貂蟬,謝而去之。

  後數日,丞相請太師董卓筵會。至天晚,太師帶酒,見燈燭熒煌。王允令數十個美色婦人,內簇貂蟬,髻插碧玉短金釵,身穿縷金絳綃衣,那堪傾國傾城!董卓大驚,覷移時,自言:「吾室亦無此婦人!」王允教謳唱,太師大喜。王允曰:「關西臨洮人也,姓任,小字貂蟬。」太師深顧戀,丞相許之。宴罷,太師亦起。

  至來日天曉,宰相自思:我食君祿為相,今定計再安漢室。如我不成,我死者,圖名也。即便請呂布赴會,筵宴至晚,丞相又使貂蟬上筵謳曲。呂布視之,自思:昔日丁建陽臨洮作亂,吾妻貂蟬不知所在。今日在此!王允把盞言曰:「溫侯面帶憂容,不知何意?」呂布欠伸具說。丞相大喜:「漢家天下有主也!」丞相再言:「不知是溫侯之妻,天下喜事,不如夫妻團圓。」又言:「老漢亦親女看待。選吉日良時,送貂蟬於太師府去,與溫侯完聚。」呂布大喜,天晚告歸。

  都無五七日,使丫環侍女,駟馬重重,送貂蟬於太師宅內。中平七年春三月三日,太師正默坐間,人報曰:「丞相王允,駟馬重重,不知送甚人來?」太師急出,遂邀王允於正堂,自言:「莫非貂蟬麼?」允曰然。太師令人置酒。王允言曰:「今有小疾,不敢久停。」辭太師去。

  當夜天晚,董卓與貂蟬飲酒。董卓是一酒色之徒。前後二日,呂布因自曲江回來,到宅前下馬,有八健將皆散。當夜天晚,溫侯聽宅中有樂音嘹亮,遂問左右人為何。眾人具說:「丞相一婦人,乃貂蟬也!」呂布大驚,行至廊下,無由得見。猛然見貂蟬推衣而出。呂布大怒:「逆賊在於何處?」貂蟬曰:「已醉矣。」呂布提劍入堂,見董卓鼻氣如雷,臥如肉山,罵:「老賊無道!」一劍斷其頸,鮮血湧流。刺董卓身死。

  呂布速忙出宅,奔走於丞相宅內。王允急問為何。呂布具說其由。丞相大喜曰:「溫侯世之名人,若不殺董卓,漢天下危如累卵!」說話間,門人報曰:「外有李肅提劍來尋呂布。」丞相火速出宅,見李肅至曰:「呂布殺了太師身死,我若見呂布,碎屍萬斷!」王允曰:「將軍錯矣。今漢天下四百餘年,爾祖李廣扶持漢室。今董卓弄權,呂布除之,爾言殺呂布,天下罵名,不類爾之上祖。可以除昏立明,是大丈夫也。」李肅擲劍在地,叉手曰:「丞相所言當也,請溫侯說話。」二人相見,呂布具說董卓無道。李肅大怒:「吾不知其是!」

  呂布遂辭王允歸於宅內。門人報曰:「殿前太尉吳子蘭,引兵一萬,圍了宅也!」呂布自思:長安不可久住!點八健將,同三萬軍,奪東門而出。太尉吳子蘭趕上。前有萬軍攔住,乃至死者董卓四元帥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罵家奴。無言可對,溫侯撞過陣。

  前至潼關,有譙郡太守曹操攔住,使兩軍相擊。呂布奪關而出。東行數里,前有睢陽太守郭潛言:「溫侯休入城來,與你金珠!」呂布東北而進。數日,見桑麻地土特別。呂布問:「此處是那裡?」有人告曰:「是徐州地面。」呂布問:「徐州太守何人也?」言:「有老將陶謙,臨死三讓徐州與玄德。」呂布自思:虎牢關下深結有冤。又思吾無置錐之地。傍有陳宮言曰:「關、張、劉備,俱虎之將。」溫侯不語。陳宮又言:「劉備仁德之人,溫侯可以寫書與玄德。」

  呂布即時寫書入徐州,見玄德。玄德邀陳宮坐。陳宮將書與玄德,看書中之意:

  「辱弟呂布頓首拜上徐州牧玄德公將軍麾下:即辰孟夏清和,梅雨初晴,伏維台候動止遷加,虎帳悠治,仰勞神明護佑。自虎牢關一戰,非呂布之罪,皆董卓之過。自知負罪,有掛下懷。本合詣闈屏參見,少酬往日過愆。長安以來,人困馬乏,不能前進。倘蒙恕責,不勝幸甚。比及相會,善保尊顏。不宣。」

  玄德讀了書,甚喜,酒食管待陳宮畢,宮辭了去。有一將出告玄德,乃是簡獻和,告:「主公不聞臨洮丁建陽太守,呂布叫為父,因為赤兔馬,殺了丁建陽。前看長安為貂蟬,誅了董卓。先自關、張二將軍不在城中,若呂布心變,奪其徐州,奈何?」先主曰:「呂布雖則不仁,今無牙爪;又將書哀告,權於城中略歇。」眾官勸不住。

  來日天曉,先主使鼓樂邀呂布入城,至大衙筵會數日。玄德拜呂布為兄,唬殺眾官。簡獻和慌速使心腹人暗勾關、張入城。

  來日天曉,玄德二弟與呂布相見。前後數日,呂布問眾官:「自西出潼關,亦無置錐之地。」陳宮曰:「溫侯不聞天分九州,徐州乃上郡也,是興王之地。若得徐州,今觀天下易可也。」呂布笑曰:「有意圖徐州,玄德於我甚厚。又關、張二將乃虎狼之將,倘若不的,如之奈何?」

  數日,呂布,玄德坐間,先主言曰:「奉先亦無住處。不是兄弟拙見,西北八十里有小沛,可以屯軍養銳若何?」呂布甚喜。當日辭先生,引本部軍兵前去小沛。

  前後半載,有人告先主:「南四百里地有壽春袁術,使太子袁襄引兵取徐州。」先主即時使張飛為接伴使,南迎袁襄。約行三十里地,有一亭名曰石亭驛,接著袁襄,二人相見禮畢,張飛置酒三杯。酒罷,袁襄言徐州事。張飛不從,慢罵:「玄德織席編履村夫!」張飛大怒罵:「我家兄祖代帝王之子,漢景帝十七代玄孫,乃中山靖王之後。你罵織席編履村夫,毀我家兄。諒爾祖乃田夫之人!」張飛即時便還。袁襄欲便打。張飛拿住袁襄,用手舉起,於石亭上便摔。左右眾官不勸,遂摔殺袁襄。

  跟從人皆回。無數日,見袁術。術哭曰:「叵耐張飛!即時使大將紀靈將三萬軍取徐州。先主留張飛權徐州。先主、關公並眾官等,南迎紀靈。前後一月不回。

  卻說張飛,每日帶酒不醒,不理正事。有左右二官曹豹,慢罵死者陶謙,徐州何不分付與我,卻讓與劉備!劉備南迎紀靈,戰事未定,卻交小兒權州!百姓皆有怨心。曹豹誘勸張飛。張飛不從。又罵張飛。張飛大怒,言:「我弟一與國家出力。家兄已得徐州,一權為正。」鞭撻曹豹。曹豹到東宅,自思一計,可報其冤。使女婿張本,私地修書,前去小沛見呂布,亦酒食待之,又與金珠。張本復回。呂布問眾官:「此事如何?」陳宮曰:「玄德南迎紀靈,張飛每日帶酒。」

  溫侯引軍到徐州,頃刻,曹豹獻了西門。呂布入城,張飛大醉,人告曰:「夫人來也。」乃玄德之妻。夫人曰:「小叔,您哥哥南破紀靈,輸贏未知。你卻每日帶酒,若徐州有失,怎生奈何?」張飛言曰:「誰敢正覷徐州!」言未盡,忽聽得喊聲振地,有人報與張飛,言:「曹豹勾引將呂布入城來!」張飛大驚,夫人仰面而哭。張飛上馬與呂布交戰,混鬥到晚,張飛奪門而出。有南二百里地,見先主,具說其事。關公大怒張飛。

  先主來日班師回軍,離徐州約二十里地下寨。玄德又言:「我妻兒必為呂布所殺,可以寫書見呂布,可保家族。」即修書,使簡獻和持書入城,將與呂布。呂布看書中意,劉備願棄徐州,即於小沛閒居。呂布大喜,遂將糜夫人並太子阿斗,出城見玄德。玄德即引眾軍前去小沛閒居。

  有人報曰:「紀靈領軍三萬來要徐州。」紀靈乃袁術之名將也。先主即領軍在西下寨。紀靈在南下寨,待困徐州。呂布亦領軍出城,在東下寨。呂布寫書與紀靈、劉玄德,刻日排宴,請你兩家。

  呂布向附高處幾帳而坐,筵會罷,呂布言:「漢帝懦弱,天下未寧。壽春袁術可守東鎮。徐州陶謙在時,本讓與玄德公。袁術以近,待要徐州。吾今解您兩家之危。」令人向南一百五十步搠立方天戟。呂布曰:「我發一箭,可射戟上錢眼。若射中,兩家各罷戰;若不中,紀靈亦班師,如不班師,吾助玄德殺紀靈。若玄德軍不回,吾助紀靈殺劉備。」二將皆從。呂布發箭。

  詩曰:

  一箭功成定太平,雄兵三萬罷戈庭。

  當時驍勇無人及,至使清名後世稱。

  呂布一箭,射中金錢眼。紀靈回軍。先主排宴管待呂布,三日卻歸小沛。呂布歸徐州。

  前後半載。當日,先主坐衙,門吏報曰:「有父老告言,賊寇極多。」先主使關、張二將收捉賊寇去。張飛引一千雜虎騎去小沛正東二十里,到一林前下馬待坐。左右人將酒與張飛把盞,笑曰:「吾愛者美醞。」一飲而竭,靠樹而睡。約至二更前後,聽得正東下鈴子響。令人告張飛。張飛上馬,直東沒三里地,有一千軍,內有一頭目,押著篋袋箱籠,不知其數。翼德曰:「是賊也。」張飛大叫一聲,喊散眾人,奪了錢物。侯成曰:「我乃溫侯使我燕京買馬去。」張飛不信,使小軍監押入小沛城裡見先主。侯成告曰:「是呂布買馬的錢物。」先主覷了大驚,罵張飛,此物皆呂布之物。先主、關公待送張飛徐州,獻與呂布。又思桃園結義。

  數日,呂布領三萬軍,並八健將,離小沛二十里下寨。來日,呂布引軍至城,與玄德打話,只言道要張飛。先主不從。關公言曰:「張飛,安喜時鞭督郵,軍去大半,為賊三載。前者失了徐州,皆爾之過。今又奪呂布錢物,又是爾之過!」張飛大怒,上馬曰:「敢死者隨我來!」三十八騎馬打過陣。約行二十里,至一大林下馬。翼德曰:「失了徐州,今小沛又危,我之過也。倘若無功,羞見二兄!」張飛又言:「呂布長安犯罪,東出劍關,走於徐州。近知曹操奉聖旨,引十萬軍、百員名將,屯於睢水,根捉呂布。俺同十八騎赴睢水,見曹公,借軍破呂布。」上路數日,到於睢水,見曹操具說其事,借軍救二兄。操曰:「玄德自虎牢相別,至今不相見,爾言借軍,未知真假。」張飛曰:「丞相道底是。卻回二兄處取書去。」不辭曹操,便上馬,引十八騎,卻投小沛來。見呂布鐵桶相似。張飛著力殺上血湖洞,入去到於城中。二兄問曰:「前數日兄弟何處去來?」翼德具言前日打過陣去,到得曹操在睢陽求救去來。先主大驚,問:「不曾借的軍來?」飛曰:「丞相道無憑驗。兄弟卻來敢書。」先主即便修書,付與張飛。

  至次日,張飛又引十八騎復出,與呂布交戰。呂布曰:「賊將反覆數遭,必求救軍。」溫侯當不住,張飛引十八騎撞出陣去。數日,到曹操大寨。丞相聽的大喜無限。張飛將書與曹公,有書中曰:

  「辱識劉備頓首拜上丞相麾下:即辰仲秋,伏維台輔動止遷加,不避威嚴,僭申微悃。今有反賊呂布,誅董卓,走離長安,襲徐州,又圍小沛。奈備兵微將寡,壕淺城低,有倒懸之急,累卵之危。專令張飛持書遠見,倘蒙大造,特為解圍。非惟劉備蒙恩,抑且生靈受惠。生擒呂布,上見太平。伏乞鈞照,不備。」

  曹操讀罷書,歡喜無地。又言:「張飛勇冠天下,吾手下官員皆不似翼德。」又言:「張飛白身車騎大將軍。吾東征呂布,倘若還朝,交你正受也。」令賜酒肉與張飛同十八騎軍卒,令人擔酒出寨,東南帳裡二將皆出,內中一人叫張飛下馬,同見,二人相見甚喜。曹公:「乃是夏侯惇也。」見丞相北救小沛,誰作先鋒,就便立夏侯惇為先鋒。

  無二日,丞相拔寨皆起。前後數日,到小沛。呂布軍來迎。夏侯惇出與呂布戰,無數合,呂布詐敗,夏侯惇急趕,呂布發箭,正中夏侯惇左眼。夏侯惇落馬拔箭。夏侯:「父精母血,不可棄之。」其目睛,一口啖之。上馬再戰。呂布言曰:「此人非常人也。」呂布大敗。夏侯惇回離寨七里,又見張飛用兵,忙合夏侯惇回見曹操。曹操用金鏃藥治之。

  又三日,呂布又搦戰。張飛與呂布約戰到三百餘合,不分勝敗。有小沛先主、關公與眾官,一千雜虎騎,殺呂布大敗,東走徐州。離城十里,聽得前面鬧人,若溫侯前有敗軍,內有貂蟬來見溫侯,淚不成行,言曹操使許褚佔了徐州。呂布自思:徐州已失了,有曹操,兼有劉備、關公、張飛,其軍盛多。呂布東走下邳。至城內,數日不出。人告呂布,又來也。問眾言畢,有陳宮言曰:「溫侯分軍兩隊,西北八十里有羊頭山,據險之地。溫侯在下邳,陳宮在羊頭山。倘若曹兵打下邳,陳宮可保;倘若曹公打羊頭山,溫侯可保。張飛之勢,吾亦不可敵。」呂布曰:「陳宮言者當也。」

  呂布在於後堂見貂蟬。呂布說與,貂蟬哭而告曰:「奉先不記丁建陽臨洮造反,馬騰軍來,咱家兩口兒失散,前後三年不能相見。為殺了董卓,無所可歸。走於關東,徐州失離。曹操兵困下邳,倘分軍兩路,兵力來續,若又失散,何日再睹其面?」貂蟬又言:「生則同居,死則同穴,至死不分離。」呂布甚喜:「此言是也。」溫侯每日與貂蟬作樂。有人告曰:「曹公兵至,城緊急。」呂布如無相顧,眾將不能勸。數日,當夜四更前後,有人拍窗而叫曰:「下邳有失也!」溫侯披衣而出,覷見健將陳宮說:「曹操開沂泗兩水,困了下邳城也!」至天明,眾官隨呂布上城。又說:「前者獻計,分軍兩隊保下邳,溫侯不從。今曹相水困下邳,無計可料。」溫侯不語,下城入衙。每日與貂蟬作樂。眾官皆忿恨。

  前後半月,忽一日,見數人揭簾而入。呂布認得是陳宮、侯成、張遼等。內有侯成言與呂布:「自臨洮相逐,到今數載,尚無立錐之地。外有曹相、劉備兩軍勢甚,兼沂泗兩河浸下邳,糧食闕少,遲疾困破下邳,眾人皆死。溫侯每日與貂蟬作樂!」呂布笑曰:「來者曹操、劉備,豈不識我?如城被沂泗兩河,吾有馬名赤兔,我與貂蟬坐騎而去,馬能越塹,與貂蟬浮水而出,吾何懼哉!」內中一人高叫罵:「呂布出身寒賤,自言卻與貂蟬浮水而去。我兵將及三萬,城內百姓約計三萬戶,若何?」言未盡,又罵,呂布覷是侯成,言推轉交斬。眾官勸得免性命,打三十棒。呂布歸堂,眾官皆散。

  前後三日,眾官尚自不捨,侯成帶酒罵呂布。當夜直至後院,見餵馬人大醉。侯成盜馬至於下邳西門,見健將楊奉言侯成盜其馬。被侯成殺了楊奉,奪了門,浮水而過。約至四更,關公巡綽侯成,得其馬。天明,見曹操,具說其事。曹相大喜。

  卻說呂布正與貂蟬對坐。有人告侯成盜其馬。呂布大驚。又言殺了楊奉,投了曹操,如之奈何。眾官不語。

  無數日,曹操使上前板堰住水,下開一道河,把水放盡,使沙石草木填了城壕,立起炮石打城。曹操引軍搦戰。呂布騎別馬,出門迎敵,與夏侯惇交馬詐敗。呂布奔走,曹操引眾皆掩殺,伏兵並起,呂布慌速西走,正迎關公。呂布有意東去下邳,正撞張飛。

  眾將拿住,把呂布囚了。曹操使人高叫八將並眾官等都來受降。曹操班師,入寨升帳而坐,問眾官,令人將呂布、陳宮執於當面。問陳宮曰:「爾先歸我,後投公孫瓚,又私遁奔呂布,今事失如何?」陳宮笑曰:「非某之過。先殺丞相,當懷篡位之心,後見公孫瓚為事舛訛再投呂布。怎知賊子反亂。今日被捉,惟死者當也。」操曰:「免你如何?」陳宮自言:「不可。先投公孫瓚,又歸呂布,再投丞相,後人觀我無義,自願就死。」

  丞相言:「當斬陳宮,放其家小。」陳宮高叫「丞相錯矣!倘留其子,必遺後患。惟母與妻,願言寬恕。」曹操令斬訖,留其母妻。

  再令推過呂布至當面。曹操言:「視虎者不言危。」呂布覷帳上曹操與玄德同坐。呂布言曰:「丞相倘免呂布命,殺身可報。今聞丞相能使步軍,某能使馬軍,倘若馬步軍相逐,今天下易如翻手。」曹操不語,目視玄德。先主曰:「豈不聞丁建陽、董卓乎?」

  曹操言:「斬,斬!」呂布罵:「大耳賊,逼吾速矣!」曹操斬了呂布。

  可憐城下餐刀日,不似轅門射戟時。

  斬了呂布,安了下邳。曹操深愛降將張遼。

  劉備、關羽、張飛,丞相每日與玄德攜手飲酒,有意待用先主扶佐之心。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雙目能觀二耳輪,手長過膝異常人。

  他家本是中山後,肯做曹公臣下臣?

 

三國誌平話卷中

  曹操引關公、張飛、劉備軍回,正西行數日,到長安。無三日,見帝,奏斬呂佈於下邳。帝喜,有意加官。曹操奏曰:「非臣之功。」帝問何人。「涿郡劉備、關、張三人也。」

  帝宣,三人借袍見帝。獻帝見先主面如滿月,兩耳垂肩,貌類漢景帝。又問:「玄德祖宗何人?」先主:「本祖十六代孫,中山靖王之後,先君漢靈帝,因十常侍弄權,落於百姓之家。」帝驚,宣宗正府宰相,檢祖宗部。有國舅董成奏帝曰:「劉備,漢之宗室。」帝大喜,即加玄德豫州牧左將軍漢皇叔。又宣關、張二將,各賜恩賞,御宴數日。帝大喜,自思:有皇叔荊王劉表,又有滄州劉璧,長不在吾左右;今有皇叔玄德,漢天下有主矣!前後數日。

  又說曹操稱病不朝。曹操在下邳破呂布,豈知玄德是漢宗室?無計奈何。一日,帝坐翠華殿,宣國舅。帝曰:「你一家子父,累食漢祿。」遂賜玉帶一條。帝歸後宮。董成出內,正見曹公,言:「帝賜玉帶,有否?」董成捧帶與曹相看畢,言:「爾為漢之宗室,賜帶有何不可?」

  董成將到宅內,與夫人說話。夫人見國舅汗流胸背,衣濕數重。夫人再問:「如何汗流?」國舅曰:「漢天下指日危也。」夫人曰:「為何?」曰:「曹公,內裡宮監、閹宦,皆為操之耳目。帝賜帶與我,曹操怎知?」夫人將過帶,見一紅絨頭,用金鈚兒挑之,上有詔書。國舅、夫人大驚曰:「倘若內門前曹操搜出,一門家小都休!」

  董成看詔書,上有皇叔劉玄德、殿前太尉吳子蘭、國舅,並有關、張二將。看畢,董成請劉玄德、吳子蘭,三人待坐同看詔書。詔曰:

  「朕自垂衣治世,遍起干戈。長茅茨者當自剪除,生奸佞者實難隱忍。昔燕丹囚於秦國,馬角而生,得脫;高祖困滎陽,紀信施忠孝。朕雖無德,當此困危,亦有感於心。戮奸臣者,已誅董卓。今有奸雄曹操,挾寡人行勢,當識也。今漢天下有倒懸之急,社稷似累卵之危,不遇忠臣,未得良將。如奉暗詔,當以決斷,掃除奸雄,遍告天下,各宣知悉。詔下國舅董成、太尉吳子蘭、皇叔劉玄德,並關、張二將。中平九月日,御批。」

  眾官讀罷手詔,皇叔言曰:「可以參詳。倘若關、張二將得知,定殺曹操。曹操坐起,常有十萬軍、百員將,兩壁相並,把長安變為屍山血海。」言未盡,窗外一人叫曰:「您好大膽!我告曹操!」皇叔開門,覷是太醫院醫官吉平。

  三人邀吉平入閣內,評論殺曹操。吉平言曰:「曹操一病,名虎頭風。吉平療之,遲疾發,可使毒藥壞之。」董成曰:「曹操夜臥丸枕,日服鴆酒三杯,必能死矣。」吉平曰:「我藥大毒,若嚥下腸中皆斷。」眾官皆喜。前後一月,操病發,令人請吉平醫。曹公不吃藥,言味別。吉平便罵曹公:「篡國之賊,不合死!」使藥便潑。操躲過,即時拿住吉平打拷。曹公問曰:「何人使你來?」吉平不說。曹操心思:多是皇叔劉備之計!當日筵會,請皇叔赴宅。曹操取出吉平,又問:「甚人使你來?」吉平又罵:「曹操,圖漢室賊!天交我藥你來!」令人再勘。吉平言:「別無人使我藥你來。」又令人再勘,吉平身死。詩曰:

  曹操奸雄自古無,吉平用藥殺賊徒;

  苦刑追勘無生意,至死不言大丈夫。

  曹操打死吉平,深疑皇叔,自言:「我之過也。不合將劉備入朝,弟兄三人若虎狼,無計可料。」

  無數日,曹相請玄德筵會,名曰:「論英會」。唬得皇叔墜其筋骨。會散。

  忽一日,曾操奏帝言曰:「東方賊太廣。」帝曰:「如何治之?」操曰:「可使皇叔保徐州去。」帝准奏。

  玄德在路一月,離徐州三十里,至帖口店上。徐州官員衙府百姓來接。

  卻說曹操故使車胄為徐州太守,奪先主之職。車胄也到店上。車胄問先主:「丞相文書有無?」皇叔言曰:「只有皇帝宣,豈有曹公書?」車胄連忙下階,私遁徐州。先主曰:「若車胄先到徐州不出,如之奈何?」關公曰:「兄弟先去。」

  關公上馬加鞭,離徐州至近,遂襲車胄。車胄一躲,刀砍頭落。有先主至,眾官父老迎先主至大衙。眾官筵會畢。玄德曰:「關、張二兄弟並眾官,準備衣甲,遲疾早晚,曹公兵至。」眾官商議,各辦衣甲器仗。

  前後無一月,曹兵果至。關公告先主:「可分軍三隊,兄弟先將家小下邳去。」先主許之。關公將皇叔家小,東守下邳。

  張飛言曰:「我觀曹操軍十萬如無物!」令人告曰:「曹軍離城十里下寨。」張飛笑曰:「吾用一計,使曹公片甲不回。」玄德問何計。翼德曰:「孫武子兵書,涉水擊城不可擊,困兵可擊。如是天晚,至半夜,我引三千軍劫曹操寨,先殺曹操。」先主曰是。

  不防帳下一人,步隊將張本,自思:前番俺丈人曹豹使呂布夜襲徐州,後被關公殺。父子冤豈不要報?張本私地離徐州,入大寨,先說與曹公。當夜,張飛、先主引三萬軍,半夜前後去劫。是空寨,被曹軍圍住。劉、張軍兵相殺,至天明出,無片甲還。皇叔、張飛死生各不知。曹相佔了徐州,安撫百姓。

  曹公升帳而坐,自言:「劉備、張飛已死,下邳見有關公。吾愛關公,如何得?」帳下一人言曰:「小人去下邳,美言說誘關公。」丞相認得是張遼,甚喜。曹公曰:「如關公見者皆降。」張遼遂辭曹公,早至下邳。

  有甘夫人、糜氏抱阿斗,仰面大慟,告關公:「皇叔並小叔痛死,我家如之奈何?」關公滴淚言曰:「兄嫂活則同活,死則同死。」忽有人報曰:「今有曹將張遼至於城下,高叫開門有說。」關公令人叫至。

  張遼在於廳下,美髯公問曰:「徐州是失?皇叔、張飛不知存亡?」張遼曰:「亂軍所殺也。」美髯公哭曰:「吾死不懼。爾來莫非說我乎?」遼曰:「不然。雖皇叔、張飛為亂軍所殺,公將家屬不知何處,倘若曹兵至城下,豈不事有兩難?關公自小讀書,看『春秋左氏傳』,曾應賢良舉,豈不解其意?曹操深愛。」關公曰:「我若投曹如何?」遼曰:「便加將軍重職,每月四百貫、四百石。」關公曰:「若依我三件便降。」張遼曰:「將軍言。」「我與夫人,一宅分兩院。如知皇叔信,便往相訪。降漢不降曹。後與丞相建立大功。此三件事依,即納降;若不依,能死戰。」張遼笑曰:「此事小可。」張遼回見曹公,具說此事。

  無五日,曹兵至城下。曹操叫曰:「雲長下城說話!」關公曰:「三件事如何?」曹相曰:「此乃漢世,爾能投我,封爾壽亭侯,月請四百貫、四百石,一宅分兩院。若皇叔只在,將軍引家小卻與仁兄相見。爾言建立大功,吾心腹人。」關公下城,與曹操相見。

  無數日,將皇叔家小,西去長安見帝。帝見關公虯髯過腹,心中大喜,官封壽亭侯,月請四百貫、四百石,上馬金、下馬銀,一宅分兩院;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卻說皇叔在徐州北,約到五十里地,九里山谷口林內,都無數人,中簇皇叔拔劍自刎,眾人勸住。玄德哭曰:「徐州失離,張飛不知生死;愛弟關公將我家小,亦投曹操去了。」言盡,仰天大慟。

  皇叔亦無歸,自來日東北而進。約行數日,見茂林映日,果園稻地,勿知其數。玄德問:「此是何處?」人告:「是青州界,本官是袁譚。」皇叔坐馬到城裡館下了。來日見袁譚。筵會數日,皇叔言:「徐州已失,張飛生死未知;關公將我家小亦投曹操。問太守借五萬軍,殺曹操,救取家小。」袁譚從允。又數日,皇叔再言,譚允而不起兵。前後半月,當夜歸館,皇叔帶酒,口念短歌一首,歌曰:

  「天下大亂兮,黃巾遍地;

  四海皇皇兮,賊若蟻。

  曹操無端兮,有意為君;

  獻帝無力兮,全無靠倚。

  我合有志兮,復興劉氏。

  袁譚無仁兮,歎息不已!」

  歌罷,西廊下一將聽得玄德此歌,應聲而和曰:

  「我有長劍,則空揮歎息。

  朝內不正,則賊若蛟虯。

  壯士潛隱,則風雷未遂。

  欲興干戈,則朝廷有倚。

  英雄相遇,則扶持劉邦。

  斬除曹賊,與君一體!」皇叔下階,認得客官乃是恆山趙子龍。趙雲相見,邀上階。玄德訴其冤。趙雲曰:「青州袁譚,有決無斷;可投信都,謁袁紹。」皇叔與上馬,往西投信都,今冀州是也。

  無三日,趙雲引皇叔前至信都館裡下了。趙雲先見冀王,具說皇叔之事。冀王大喜,急召皇叔至,與冀王相見。

  筵會數日,皇叔又言:「曹操慢天下,諸侯俱有意借軍殺曹操,立漢室。大王若何?」袁紹許之,又言:「吾有虎將顏良到,必殺曹賊。」有大夫許攸諫曰:「大王錯矣。使軍自死,大王圖甚?又不聞曹公起坐常有一十萬軍、百員將?常得勝則圖名於後,倘若失,信都不能保也!大王熟思之。」許攸再言:「近聞西太山有賊將黑虎,旦夕與大王作景上,不能治之。」冀王無語。又言:「皇叔起軍,宜與眾官款慢參詳,然後起軍未晚。」袁紹不赦曹操,立虎牙大將顏良為大元帥,立左將文丑為典軍校尉,許攸為隨軍參謀;領軍十萬,來破曹公;下寨。

  卻說曹操正坐間,有人報曰:「今有袁紹軍來搦戰。」丞相大驚,火速點軍;即便立智囊先生張遼為軍師,夏侯惇為先鋒,曹仁為大將,剋日曹相起十萬軍前行。

  數日,與冀王軍相對。曹操與顏良打話。顏良怒曰:「曹賊休走!」縱馬持槍,直取曹公。夏侯惇出馬相交,約戰三十合,夏侯惇大敗。各收軍,天晚下寨。

  次日,顏良又搦戰。夏侯惇再出馬,又敗。曹仁出馬與顏良戰,曹仁敗。顏良就勢掩殺,曹軍痛折太半。自午至暮,顏良回軍歸營,見冀王,具說得勝。袁紹大喜,賞軍。

  卻說曹相引敗軍回長安,請關公赴宴。曹操說顏良之威。筵宴未畢,有人報曰:「顏良引軍搦戰。」操言曰:「眾軍先行。」又曰:「美髯公隨後押糧草去。」丞相亦行上馬,與眾軍前接袁紹軍。兩陣相對。顏良出馬搦戰,夏侯惇亦出馬。二人決戰三十合,夏侯惇敗歸於本陣。

  曹公歎曰:「顏良英勇,如之奈何?」正悶中,有人報曰:「有關公至。」曹公急接至廳,具說顏良之威。關公笑曰:「此人小可!」

  關公出寨,掉刀上馬,於高處觀顏良麾蓋,認的是顏良蓋。見十萬軍圍繞營寨,雲長單馬持刀奔寨,見顏良寨中,不做疑阻,一刀砍顏良頭落地,用刀尖挑顏良頭復出寨,卻還本營,見曹公,駭然而驚,手撫雲長之背,言曰:「十萬軍中取顏良首級,如觀手掌,將軍英勇之絕也!」雲長:「關羽不強。兄弟百萬軍中取一顆人頭,如觀手掌。」曹公曰:「張飛更強!」又有廟讚:

  勇氣凌雲,實日虎臣;

  勇如一國,敵號萬人。

  蜀吳其翼,吳折麒麟。

  惜乎英勇,前後絕倫!

  卻說袁紹,敗軍歸營說關公殺了顏良。袁紹大怒,罵皇叔:「你與關公通同作計,斬吾愛將顏良,損吾一臂!」令人推皇叔欲斬。文丑告曰:「主公息怒,小人願往與關公交戰,報顏良之冤。」

  文丑引軍前行,與曹軍對陣。文丑叫曰:「胡漢出馬!」關公不打話,便取文丑。交戰都無十合,文丑敗,撥馬走。關公怒曰:「焉能不戰!」急追三十餘里,至渡口,名曰官渡。至近,關公輪刀,關公誅文丑,覷文丑便砍,連肩卸膊,分為兩段。文丑落馬死。曹相引眾軍殺袁紹軍,十死七八。敗軍回見袁紹,具說關公殺了文丑。袁紹大驚:「去吾二臂!叵耐劉備故言關公不知所在,今損吾二將!」令人推轉先主要斬。不防一人向前跪下,是恆山趙雲,言曰:「其實關公不知劉備在此,若知先主此處,一徑來投大王。弟兄三人曾對天發誓,不求同日生,只願同日死。」又言:「小人保著劉備,相從到曹軍陣;如關公見劉備,決然來投。」

  袁紹無語。「怕大王不委,當小人家屬百口。」袁紹方許,且免先主之命。

  趙雲並先主,上馬出寨前行。先主自思「若非趙雲,我命不保。想兄弟雲長官封壽亭侯,受漢家德政,亦無弟兄之心。今無去處。有荊州劉表,見為荊王,我若到,有安身處。不顧趙雲,縱馬加鞭,望西南上便走。

  趙雲急追告曰:「先主何往?」不語。趙雲曰:「先主但言,雲亦去。」趙雲自思:先主非俗人之像,異日必貴,又兼是高祖十六代孫,我肯棄之?急追至近,趙雲又問。先主見趙雲追急,先主實訴其由,言曰:「今有雲長,亦受漢祿,不想結義之心。今有荊王劉表,我今且於荊州居住。」雲曰:「既先主居於荊州,雲亦逐之。」先主曰:「你之家屬見在冀王,亦為質當,爭忍去之?」趙雲曰:「玄德仁德之人,異日必貴。」二人往西南上去。

  卻說曹操,心中大喜:少有關公,十萬軍中單馬刺顏良,官渡追文丑,世之英勇,我若得佐,覷天下易可也!曹操亦伸禮而待關公,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金,下馬銀。又獻美女十人,與關公為近侍。關公正不視之,與甘、糜二嫂,一宅分兩院。關公每日於先主靈前,朝參暮禮。

  當日天晚,去二嫂宅內,見二嫂靈前燒香奠酒啼哭。關公笑曰:「二嫂休哭,哥哥只在裡。」甘、糜曰:「叔叔醉也?」關公曰:「聽得哥哥在冀王袁紹處見有。嫂嫂收拾行裝,來日辭曹丞相,往袁紹處。」關公卻歸本宅。至來日,關公去辭曹丞相,至相府,門前掛著「酉」字牌。關公卻歸本宅。至第二日再去,相府門前又掛著「酉」字牌。關公卻歸本宅。至第三日再去,相府門前又掛「酉」字牌。關公怒曰:「丞相故不放參!」復還本宅,將累賜底金銀,盡數封監;並印符文付與十個美人。又令人收拾軍程鞍馬,請二嫂上車,出長安,西北進發。

  卻說曹相怒曰:「想雲長如此重用,中不肯守我,卻於袁紹處去!」曹相閉門三日不開,先知關公欲往袁紹處尋覓皇叔;內有心腹人,都是曹公耳目。相府不開三四日。曹相共眾官商議,有智囊先生張遼曰:「先使軍兵於霸陵橋兩勢埋伏。如關公至,丞相執盞與關公送路;關公但下馬,用九牛許褚將關公執之。如不下馬,丞相贈十樣錦袍;關公必下馬謝袍,九牛許褚可以執之。」曹操深喜。先於霸陵橋埋伏軍兵。曹操、許褚、張遼都至霸陵橋上等候。

  不移時,關公至。丞相執盞。關公曰:「丞相不罪,關羽不飲。」亦不下馬。又將錦袍令許褚奉獻,又不下馬;關公用刀尖挑袍而去。關公曰:「謝袍,謝袍!」前後無數十人,唬曹公不敢下手。

  雲長押甘、糜二夫人車,前往冀王處;數日,前到冀王寨。門吏報曰:「今有關公,在於門首。」冀王驚曰: 「害我兩員大將,今來此!」冀王自思:關公卻來此處,我若得關公,愁甚信都不穩?令人請關公入寨。

  袁紹相見,禮畢,邀關公上帳。冀王勸酒,關公不飲酒:「家兄不見,在於何處?」冀王曰:「先主醉也。」

  關公自思:此處無俺哥哥。公曰:「門外有二嫂,請來寨中飲酒,未為晚矣。」冀王大喜。關公出寨上馬,急呼把門人至,一手捽發,一手拔劍,問曰:「先主有無?若不實說,便殺著你!」唬門人連聲道:「無。」又問何往。門人曰:「和趙雲投荊州去也。」關公方免。

  卻說關公,與二嫂往南而進太行山,投荊州去。唯關公獨自將領甘、糜二夫人過千山萬水。

  卻說先主並趙雲,引手下三千軍,正南上行。驀聞鑼鼓響,見一夥強人。當先一人,茜紅巾、熟銅甲、開山斧,高聲叫曰:「留下買路錢者!」先主出馬言曰:「是何名姓?」賊人見先主,連忙下馬施禮,言:「玄德公別來無恙。是漢臣鞏固,為董卓弄權,於此中為寇。」遂邀先主、趙雲,並眾軍入山寨,牛酒管待。

  正飲酒,一小校報曰:「有大王使命至。」鞏固出與使命相見。使命曰:「今奉大王聖旨,為你三個月不來進奉錢物,本待將你頭去,且免今番;若再不見奉,決不肯休。時開權免。」鞏固還帳,見先主;先主問曰:「是那國來的使命?」鞏固曰:「終前山中。則說小人獨鎮中原,近有一人引十疋馬來,殺敗小人。每月要進奉。在於山南一古城,自號『無姓大王』。古城內建一宮,名曰黃鐘宮,立年號是快活年。使一條槍丈八神矛,萬人難敵。」先主聽說畢,暗想:「莫是張飛?」

  趙雲使一條槍名曰涯角槍,海角天涯無對。「三國誌」除張飛,第一條槍。趙雲耍看無姓大王,並先主眾人一發下山。離古城相近,趙雲故將鑼鼓喧天。

  卻說張飛在古城宮內,正坐間,小軍報曰:「不知甚人,城外搦戰。」張飛聽得,大叫一聲:「是誰?那個敢死的?」急令備馬,火速披掛,掉槍上馬,引部下數騎出城北門,望見先主軍兵,便飛將來。

  兩陣相對。張飛曰:「甚人搦戰?」趙雲出馬持槍。張飛大怒,使丈八鋼矛,卻取趙雲。二馬相交,兩條槍來往如蟒,硬戰三十合。張飛怒曰:「曾見使槍的這漢真個強!」又戰三十合,趙雲氣力不加,敗回馬本陣裡來。張飛怒曰:「正好廝殺,嗑早敗!」縱馬持槍,趕趙雲至陣前。

  先主認的是張飛,叫曰:「兄弟張飛!」張飛視之,卻是哥哥,滾鞍下馬,納頭便拜,言:「哥哥,怎生來這裡?」便上馬相邀入城裡做皇帝去來。眾人一齊入城去。」

  張飛邀先主正廳坐,飲宴。張飛問:「二哥哥在於何處?」先主具說關公扶佐曹操,官封壽亭侯;殺袁紹兩員將,「險送我性命,亦無桃園之恩。」張飛聽畢,大怒:「叵耐胡漢!爾言不求同日生,只願同日死。爾今受曹操富貴!我若見你,定無干休!」再勸先主酒。

  且休說先主在古城,卻說關公至古城相近,使人報與張飛。張飛聽的,大叫:「叵耐胡漢,爾今有何面目!」急令備馬披掛,並先主眾人出。

  張飛見關公,躍馬持槍直取關公。關公言曰:「兄弟張飛!」張飛不聽,使槍刺關公。關公急忙架隔遮截。張飛見關公不廝殺,搦馬曰:「爾乃無信之人,忘卻結義之心!」關公曰:「兄弟不知。我今引二嫂並阿斗,一千里地,故來尋你兄弟、哥哥。你今何故殺我?」張飛曰:「你受曹操富貴,故意埋藏來追先主。」二人語話,又見塵頭映日,似雨遮天。至近,亦有旗號,上寫「漢將蔡陽」。張飛回言:「爾不順曹操,今有漢將蔡陽,爾今引來,故意征伐。」關公視之,回馬與蔡陽相對。

  蔡陽傳令眾軍排開陣勢。蔡陽出馬言曰:「忘恩之人!我奉丞相鈞旨,故來追爾!」關公大怒曰:「我非忘恩,今引家小來尋兄長。與曹相所立大功,亦報其恩。」又令人搖旗噪鼓,蔡陽持槍欲取關公,關公縱馬輪刀,鼓響一聲,被關公一刀砍了蔡陽頭。其軍亂走。名曰十鼓斬蔡陽。

  張飛見關公斬蔡陽,滾鞍下馬,施禮向前,言曰:「早來二哥不罪。兄弟道二哥順了曹操,不想二哥貞烈之心。」納頭便拜。禮畢,遂邀關公入城。

  關公見先主,禮畢,先主曰:「兄弟壞了袁紹兩將,我性命險些不保;若非趙子龍,豈能得脫?不想今日相見。」羽曰:「不知哥哥在彼。」遂請二嫂並阿斗下車,弟兄三人相會。先主兩手加額言:「若非天然聚會,怎想今日得大將趙雲。趙雲兵三千,通有五千軍。」三人大喜,每日設宴,名曰古城聚義。

  當日,先主言曰:「這古城不是久戀之鄉,倘若曹操軍來,如之奈何?今有荊州劉表,見為荊王;若見荊王,但得一郡之地,可以居止。」關、張言曰:「此言甚當。」即便收拾,選日登程。

  休說途中十日,早到荊州,令人前報。荊王劉表出城接先主,邀入城,於館驛中安下。荊王排宴。王曰:「不想皇叔到此。今荊州亦無親人,吾今有皇叔、關、張,是吾之肘膊。」傍有二皇丈蒯越、蔡瑁二人,有不忿之心。荊王入內,眾官皆散。

  蒯越、蔡瑁共議:「今有劉先主奪吾權,可以除之?」蔡瑁曰:「遣於外是以當便。」二人入朝見王,奏曰:「今有新野見闕太守,恐曹操軍來先取新野,後取樊城,難以治之;可交皇叔、關、張守新野,為太守,鎮曹操不敢犯界。」荊王准奏。二人傳聖旨於皇叔、關、張三人,選日起離。二人曰:「先交關、張二將領家屬去,皇叔且休去;來日是三月三日,賞河梁筵會了,去亦未晚。」先主果然不去,二將家小先行。

  卻說二皇丈設計欲圖先主,二人謀定,請皇叔於會上,酒至半巡,使壯士殺之。二人既定計了,請皇叔出驛。正三月三日,傾城民盡出賞河梁會。蒯越、蔡瑁請皇叔出襄陽城外赴宴。蒯越暗使壯士。內一人見皇叔面如滿月,隆準龍顏;私奔於皇叔,附耳具說。皇叔大驚,便令人牽馬於柳陰中。皇叔故粘衣私出,於柳陰上馬,令人報曰:「走了皇叔也!」蒯越、蔡瑁大驚,急令牽馬引軍追趕。

  先主走至一河,是檀溪。先主仰面歎曰:「後有賊兵,前有大水,吾死於此水!」先主馬曰的盧馬,先主拊馬言曰:「吾命在爾,爾命在水;爾與吾有命,跳過此水!」先主打馬數鞭,一勇跳過檀溪水。有蒯越、蔡瑁追至,見先主跳過,曰:「真天子也!」有詩為證:

  三月襄陽綠草齊,王孫相引到檀溪;

  的盧何處埋龍骨,流水依然繞大堤。

  又詩曰:

  檀溪兩岸長青蒲,過往行人盡的盧。

  休道良駒能越躍,聖明天子百靈扶。

  卻說先主到新野為太守,每日與徐庶宴會。當日徐庶言曰:「吾觀新野,旦暮變屍山血海。」張飛不信曰:「豈有是邪?」

  不數日,許昌路上有曹操使公子曹仁將十萬大軍,數百員名將,來取樊城、新野。皇叔大驚。張飛笑曰:「看先生抵當。」徐庶曰:「皇叔放心,吾使曹伯忠片甲不回。」叫趙雲,附耳低言,說與一計。邀皇叔往南門曰:「此吉地也。」先生披頭跣足,用香羹茶飯一盤,祭起旋風。趙雲引眾軍繞城使火箭下射,四面皆火起。曹兵大敗,燒死不知其數。曹伯忠無千人逃命而回。

  皇叔設宴待徐庶,筵宴畢,當日徐庶自思:我今老母見在許昌,曹公知我在此殺曹兵,與我為冤,母親家小性命不保!即辭先主。先主不喜。徐庶曰:「我若不還,老小不保。」

  先主、關、張三人與徐庶送路,離城十里酌別,不肯相捨;又送十里長亭酌別。先主猶有顧戀之心,問曰:「先生何日再回?」徐庶曰:「小生微末之人,何所念哉。今有二人,腹熟呂望之書,坐握掌中,決勝千里之外,覷天下易可也。」先主問誰人。徐庶曰:「南有臥龍,北有鳳雛,鳳雛者是龐統也;臥龍者諸葛也,見在南陽臥龍岡蓋一茅廬,複姓諸葛,名亮,字孔明,行兵如神,動止有神鬼不解之機,可為軍師。」先主聽畢,大喜;與徐庶相別,卻還新野。

  無數日,兄弟三人前往南陽臥龍岡去請諸葛。有詩曰:

  一言可以扶家國,幾句良言立大邦。

  直北遙觀金鳳尾,向南宜視伏龍岡。

  話說中平十三年,春三月,皇叔引三千軍同二弟兄,直至南陽鄧州武蕩山臥龍岡庵前下馬,等候庵中人出來。

  卻說諸葛先生,庵中按膝而坐,面如傅粉,唇似塗朱,年未三旬,每日看書。有道童告曰:「庵前有三千軍,為首者言是新野太守漢皇叔劉備。」先生不語,叫道童附耳低言,說與道童。

  道童出庵,對皇叔言:「俺師父從昨日去江下,有八俊飲會去也。」皇叔不言,自思不得見此人。便令人磨得墨濃,於西牆上寫詩一首。詩曰:

  獨跨青鸞何處游,多應仙子會瀛洲;

  尋君不見空歸去;野草閒花滿地愁。

  太守復回新野。至八月,玄德又趕茅廬謁諸葛,庵前下馬,令人敲門。臥龍又使道童出言:「俺師父去遊山玩水未回。」先主曰:「我思子房逃走圯橋,遇黃石公,三四番進履,得三卷天書。又思徐庶言伏龍勝他萬倍,天下如臂使指。」皇叔帶酒悶悶,又於西牆題詩一首。詩曰:

  秋風初起處,雲散幕天低;

  雨露凋葉樹,頻頻沙雁飛。

  碧天惟一色,征棹又相催;

  徒勞二十載,劍甲不離身。

  獨步新野郡,寒心尚未灰;

  知者十餘輩,謁見又空歸。

  我思與關張,桃園結義時;

  故鄉在萬里,雲夢隔千山。

  志心無立托,伏望英雄攀,

  臥龍不相會,區區卻又還。

  皇叔與眾官上馬,卻還新野。張飛高叫言:「哥哥錯矣!記得虎關並三出小沛,俺兄關公刺顏良,追文丑,斬蔡陽,襲車胄,當時也無先生來。我與一百斤大刀,卻與那先生論麼!」皇叔不答。

  卻說諸葛自言:「我乃何人,使太守幾回來謁?我觀皇叔是帝王之像,兩耳垂肩,手垂過膝,又看西牆上寫詩,有志之輩。」先生日日常思,前復兩遍,今正慮間,道童報曰:「皇叔又來也。」詩曰:

  世亂英雄百戰余,孔明此處樂耕鋤。

  蜀王若不垂三顧,爭得先生出舊廬?

  話說先主,一年四季,三往茅廬謁臥龍,不得相見。諸葛本是一神仙,自小學業,時至中年,無書不覽,達天地之機,神鬼難度之志;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揮劍成河。司馬仲達曾道:「來不可當,攻不可守,困不可圍,未知是人也,神也,仙也?」今被徐庶舉薦,先主志心不二,復至茅廬。先主並關、張二弟,引眾軍於庵前下馬,亦不敢喚問。須臾,一道童至。先主問曰:「師父有無?」道童曰:「師父正看文書。」

  先主並關、張直入道院,至茅廬前施禮。諸葛貪顧其書。張飛怒曰:「我兄是漢朝十七代中山靖王劉勝之後,今折腰茅庵之前,故慢我兄!」雲長鎮威而喝之。諸葛舉目視之,出庵相見。

  禮畢,諸葛問曰:「尊重何人也?」玄德曰:「念劉備是漢朝十七代玄孫中山靖王劉勝之後,見新野太守。」諸葛聽畢,邀皇叔入庵侍座。諸葛曰:「非亮過,是道童不來回報。」先主曰:「徐庶舉師父善行,兵謀欺姜呂。今四季三往顧,邀師父出茅廬,願為師長。」諸葛曰:「皇叔滅賊曹操,復興漢室?」玄德曰:「然。」言:「我聞趙高弄權,董卓挾勢;曹操奸雄,獻帝懦弱。天下不久各霸者為主。劉備故來請先生出庵伐曹,但得一郡安身處可矣。」諸葛曰:「自桓靈失政,民不聊生,賊臣篡位在金門,使賢人走於山野。嗚呼,曹孟德驅兵百萬,猛將千員,挾天子之勢,諸侯無有不懼者。孫仲謀據於長沙山水之勢,國富民驕,父兄三世之餘業,其江可敵百萬之軍。惟有皇叔,兵不滿萬,將不滿百;憑仁義,仗豪傑;皇叔欲興天下,候日先借荊州為本,後圖西川為利。荊楚者,北有大江,南有南蠻,東有吳會,西有巴蜀,又不聞饑民。劉璋為君懦弱,倘興一鼓之師,指日而得。然後拜關拒益之眾,東去劍關,取關西如平地拾芥,百姓何不簞食壺漿以迎?」皇叔得孔明,如魚得水,休言勇冠,莫說高強,天時、地利、人和,三國各拼一德,以立社稷。玄德遂拜諸葛為軍師。諸葛出茅廬,年方二十九歲。

  諸葛出庵前往新野,每日筵會。忽一日,皇叔請教軍。諸葛言:「教軍若違令者斬!」張飛素有欺孔明之心,於階下大叫:「皇叔不可!牧牛村夫豈能為軍令!」關公一手掬其口,言:「張飛煞粗!皇叔看軍師如太公。」先主曰:「吾得孔明如魚入水。」皇叔邀諸葛入衙,每日筵會。

  月餘日,人報曰:「曹操拜夏侯惇為大元帥,將十萬軍來取新野。」張飛高聲叫曰:「皇叔得孔明,如魚得水。俺武藝粗鈍,看軍師應當!」即時,諸葛叫關公:「你受吾一計。」又令趙云:「你受吾一計。」眾官皆有計也。張飛曰:「軍師不用我也?我如何?」軍師猛然言曰:「將軍也受吾一計。」張飛攬之。諸葛曰:「張飛,你本人用心也!」軍師無三日,眾官皆散。

  卻說夏侯惇離新野三十里下寨,令人探新野。不一月,聽得鼓樂響,人告元帥言:「軍師上一山頂,邀皇叔排筵作樂。」夏侯惇言:「村夫慢我!」引五萬軍到高坡下。回面向南拽起,將遊子眾官,伴皇叔、軍師走西壁。坡上炮石壘木打夏侯惇馬不停蹄,背後有二將殺殿後。橫裹三千軍,趙雲出。夏侯惇有意歸寨,有馬垢、劉封劫了寨。夏侯惇投北走。至天晚,到一古城,令人探言,城內糧草、大軍、牛畜,勿知其數。人皆言夏侯惇與新野送糧,知征戰走了夏侯惇。眾軍入城,至衙下馬。

  元帥交造飯。飯熟欲食,伏軍皆起,四面兜著。夏侯惇欲走,迸斷欄索,百計皆起,撞入陣,傷人勿知其數。夏侯惇:「必是牧牛村夫之計也!」其軍無三萬,往東去也。走離古城三十里,天道約至半夜以後,靠檀溪水,眾官都下馬。夏侯惇又言人困馬乏,交造飯。眾官卒皆仰面而臥。飯熟,欲請元帥吃飯。眾官未吃,驀聞一聲響亮若雷。有人報夏侯惇言曰:「檀溪河水下來,莽蕩若白雲!」元帥令人赴高阜處望,見亡人死馬,逐水而下。元帥痛哭,其軍無萬。

  天道明,夏侯惇望北再行。到檀溪一橋,東面正南來,直北過橋。伏軍起攔住,後有簡獻和,前有關公。夏侯惇撞陣而過去,覷士卒。先三日,夏侯惇言,滿坡石打劫吾寨。古城相殺開,水渰陣走。夏侯惇言:「此處倘有軍,吾不能歸許昌。」言未決,前面無三里地,柳樹下,有三千軍,內中一將帶酒叫:「諸葛共皇叔眾官皆掌其計,趕我在此處。軍師言:『夏侯惇敗了必把你手內過也。』」張飛不語,一人急速而告曰:「敗殘直東而來,其軍無三百人。」張飛問:「何人也?」言乃夏侯惇也。張飛笑曰:「軍師真個強人!」言訖,張飛上馬攔住夏侯惇,西壁相殺,夏侯惇大敗。

  卻說曹操升廳而坐,問眾官言曰:「夏侯惇將十萬軍、百員將,去取樊城、新野,一去三個月,不知消息。」言未絕,近人報曰:「夏侯惇軍回也。」曹操問勝敗如何。小軍言:「無數十人回。」曹操大驚,喚夏侯惇至,見血污其鎧,身負重傷。夏侯惇俯伏在地:「乞免家族,小人乞死。」夏侯惇又說:「十萬軍斬五員將,火燒水渰,累次埋伏,後逢張飛,痛死敗矣。皆是村夫諸葛之計。」

  曹操聞之大怒:「把夏侯惇推轉,斬於階下!」聽一人高叫,言未盡,曹相認得是徐庶:「告丞相,惇有今王之勇。」曹操問諸葛如何。徐庶曰:「那人有測天之機,今觀天下如拳十指。夏侯惇脫命諸葛,乃名將也。」曹公笑曰:「我觀村夫易可也。吾與徐庶爭氣。吾將一百萬軍、千員名將,蹉碎樊城、新野,連荊州都取!」即便點軍。

  卻說皇叔邀軍師、眾官,去新野衙內賀喜作樂。有人報曰:「曹公引一百萬大軍、千員名將遠赴樊城、新野來也!」唬皇叔大驚,問軍師如何。軍師言:「易為。」即便寫書東南,赴荊州見劉表,借軍三十萬。當夜文字,天明復回,言荊王已死,今荊州立荊王次子劉琮為君。皇叔眼中淚下。又來日,報曹操兵近也。皇叔問諸葛。軍師曰:「此處不是當曹操之地。」諸葛邀皇叔走。

  當夜二更,眾官、軍人皆走,前去荊州城下叫問。劉琮上城。皇叔哭。「我家父死。」「何不交我知?」蒯越言曰:「荊王死,劉琦造叛,被次子所奪。皇叔玄德不知。」皇叔再言:「曹操引百萬軍,無三日至城下,吾侄開門。曹公水軍,今有你四員將,待灘上相持。今有關、張二將,知文者有諸葛軍師。」劉琮言:「荊州隘窄,不堪皇叔居住。」蒯越高叫:「此城不開!」玄德煩惱。

  至來日,離荊州四十里,見一大林,下問曰:「此乃荊王之墳也。」玄德用酒食果盤祭祀,痛哭之次,軍師告皇叔:「曹操兵近也。」

  至來日,玄德聽得後的鬧,問是甚人。小軍告曰:「是樊城、新野百姓趕皇叔來此。」玄德問曰:「百姓何來此?」內中一人告曰:「皇叔仁德之人,曹操兵已至,殺人不知其數,俺百姓來隨皇叔,便死不悔。」皇叔言曰:「其軍緩行。」

  皇叔軍同百姓南行,離荊州三日,軍師告皇叔:「曹賊近,家族相逐;倘顧百姓,曹賊趕上奈何?」玄德不語。聽的後軍鬧也。玄德問為何。人告曰:「曹操軍後殺者百姓。」分軍三隊而起。

  卻說皇叔不能救其百姓,正南而走。一日,皇叔盛行,人報曹軍大多。百姓相逐。亂軍中,皇叔憑伏鞍馬。於亂軍中,皇叔家小不知所在。玄德不語。

  又行數十里,人告皇叔:「趙雲反也。」玄德曰:「如何見得?」皇叔不顧便行。有人再言。皇叔一劍斷其馬鬃:「 只此馬鬃為例!」眾人不語。皇叔曰:「我投袁紹,關公斬顏良、誅文丑,冀王使趙雲趕我,欲行誅斬。趙雲不肯。與劉備相逐三載無過。豈有反意!」

  又行三里,有一河,上有大橋,山坡特陡,名曰當陽長阪。皇叔行過當陽長阪,軍師回顧此嶺巖高,就上倘得一猛將、兵百騎,可當曹兵百萬之師。孔明曰:「吾錯矣!昨日使關公南去大江鎖船,經今不至。」聽一人高叫,認是張飛。「然鬍髯公張飛可當?」軍師曰:「又聞尊重虎牢關大戰,三出小沛,皆翼德之功。今日勇健,當攔住曹賊,圖名於後,乃大丈夫也。」卻說張飛,招二十人出,軍旗二十面,北至當陽長阪。

  後說趙雲,單馬入曹軍中。趙雲曰:「戰場可遠百餘里,根尋皇叔家族。」盤桓數遭,猛見甘夫人右手抱其脅,左手抱阿斗。趙雲下馬,甘妃見趙雲,淚不住行下,言:「家族,曹公亂軍所殺也。」言:「趙雲,你來得恰好!」右脅著箭,手起腸出也。「皇叔年老,尚無立錐之地。我今已死矣!你把阿斗當與皇叔。」夫人言畢,南至牆下,辭了趙雲、阿斗,於牆下身死。趙雲推倒牆,蓋其屍。趙雲言:「我於百萬軍中與主公救阿斗!」趙雲一時之勇,圖名於後。抱太子南走,撞賊軍陣。後有詩曰:

  奇哉趙子龍,凜凜一心忠;

  先主敗荊州,家族又不從。

  一生不顧死,再入虎狼叢;

  忠孝保弱子,敢當百萬雄。

  春秋有伍相,漢世有子龍;

  到今千載後,誰不仰高風?

  卻說曹操附高處望見,言:「必是劉備手中官員!」使眾官捉趙雲。為首者關靖攔住,趙雲揮刀交馬,直衝陣而過,前至橋上,陷了馬蹄,君臣頭偎地上。背後關靖趕至近,趙雲用硬弓,一箭射死關靖。趙雲扶起太子,上馬,又抱太子南走。至當陽長阪上數里,迎見張飛。張飛言曰:「太尉當救阿斗!」趙雲言:「皇叔家族、二夫人皆死,只抱太子回見皇叔。」張飛哭而言曰:「吾為大丈夫,適來對皇叔言,拒住當陽長阪,更保駕得脫。」

  趙雲南行,見皇叔禮畢,言:「甘妃、糜氏皆為曹公所殺;亂軍中救太子而脫。」趙雲抱太子見皇叔。皇叔接太子,擲於地上。眾官皆驚,告皇叔。玄德曰:「為辱子,幾乎折了吾之良將趙雲!」皇叔言畢,眾稱其善。皇叔南行。

  卻說張飛北至當陽長阪。張飛令軍卒將五十面旗,北於阜高處一字擺開。二十騎馬軍正覷南河。曹公三十萬軍至。「尊重何不躲?」張飛笑曰:「吾不見眾軍,只見曹操。」眾軍馬一發連聲,便叫:「吾乃燕人張翼德,誰敢共吾決死!」叫聲如雷貫耳,橋樑皆斷。曹軍倒退三十餘里。有翼德廟讚:

  先生圖王,三分鼎沸。

  拒橋退卒,威聲斷水。

  諸侯恐懼,兵行九地。

  凜凜如神,霸者之氣。

  卻說張飛趕皇叔,至晚見皇叔。武侯曰:「此真將也!使旗迎住曹操軍卒,主公盛行五十里。曹操必中吾計。」皇叔喜。

  來日,軍行經吳地,有名將魯肅字子敬,問曰:「遠赴荊州與荊王弔孝。皇叔來為何?」諸葛出馬見魯肅,相揖,魯肅大驚:怎知道臥龍又投了劉備!諸葛曰:「你更不知曹操一百萬軍至荊州,劉琮降了曹賊,有意吞吳國。魯肅你意何如?皇叔南赴江吳,見家兄劉璧。」魯肅不言,暗思:俺劉璧與予相知,有皇叔、諸葛當投我主公。

  曹操當夜相離十里。各下寨。魯肅請皇叔與眾官飲會。燈光下,有皇叔、諸葛、關、張、趙雲。魯肅曰:「眾官皆虎將也。」魯肅又曰:「討虜將軍孫權若得皇叔、軍師,愁甚?」

  魯肅至次日,邀皇叔前至大江一城,名曰夏口,水繞三面,住歇北門。魯肅曰:「使鼓樂邀。」玄德在城數日,糧食酒肉,城中不知其數。

  魯肅至來日,上船見討虜將軍。先主眾官在夏口城內,皇叔令諸葛上書,南見孫權。至來日,夏口南門外上船。玄德告軍師。軍師暗叫趙雲,附耳低言。

  魯肅與武侯過江,乘船,遠赴金陵館內下了。諸葛至來日見孫權,入衙內禮畢;諸葛說:「曹公一百三十萬軍,奪了楚地,降了劉琮,然後取吳。」問:「你如何得知?」說:「玄德從新野、樊城事失,遠赴滄吳,有意投劉璧。玄德見在夏口。」孫權言:「諸葛先教請了三遭,不會其面;今日投了劉備!」諸葛呈書與孫權,展開看書中云:

  「右備頓首,狀申討虜將軍孫公麾下:伏惟台輔,神明贊佑,未及參拜。仰聞將軍行仁德之道,佐漢室之功臣,傳父兄三世之餘業。今有心腹之患,備困於夏口,惟存殘將,無計得脫。曹操挾天子之勢,引兵百萬,殺害諸侯,漢天下指日而墜。如滅漢,必侵吳地。奈備兵少將寡,賴將軍假風雷一陣之威,救郡國生靈之苦,黎民伏業,方始太平。曹之奸雄,紙筆難盡。備困陷夏口,專令軍師持書申問,伏乞將軍允否?如不見阻,拱聽回音,比及參視。伏冀順令,倍加珍重。」

  孫權讀罷皇叔書,問眾官怎生。見二人雙出,乃是張昭、吳危,告言:「皇叔困於夏口,諸葛過江,遠見主公,持書求救。主公不聞曹操百萬之師,已奪了荊州;若至大江,吳地官員各把渡口,使曹操軍不能前進。倘若借軍,如濕肉蕩白刃,十年尚未解甲。」孫權又言怎生。張昭再言:「山東、河北諸侯皆從服,戰鬥者皆敗。」忽見一人高叫,認得是諸葛,言:「您二人皆言曹公之威,你待納降?豈不聞曹公奪了荊楚之地,改差劉琮,覓罪令人殺之!您二人要學蒯越、蔡瑁之後,使劉琮降曹操之說。」唬孫權大驚:「軍師之言甚當。」

  評議三日,尚未定,驀有人來報曰:「曹操一百三十萬軍,圍了夏口也!」使人將書特來見討虜將軍,令人喚至當面,呈書與孫權,看書:

  「自古帝王臨朝,蚩尤作亂;舜王在位,苗裔不尊。黃帝非無道之君,虞舜豈不仁之主?亂臣賊子,背恩失義,致天地之忿,神人之怒,所以興兵,戈甲遍起。操親奉皇宣,授持帝命;驅百萬之師,掃四方之妖孽;見誅呂佈於下邳,斬公孫瓚於河內,滅袁譚於青州;到汴梁立捉張茂,至洛陽生擒了孔秀。操臨水佈陣,靠澗排兵;仗天子之洪福,憑操之威風;引百萬之師,水陸並行,進加京府,如蹇海履亨衢,取吳江似太山壓卵。今有反臣劉備,奉敕捉拿;討虜者,漢之忠臣也,休聽讒言;倘或執迷拒敵,提百萬軍至,大江指日可渡,莫待崑崙火發,玉石俱焚;無智無慮,悉皆斬首。不宣。漢上將軍兼馬步都元帥正授領省大魏王曹操,謹付討虜將軍左右。」

  孫權讀書罷,唬遍身汗流,衣濕數重,寒毛抖擻。張昭、吳危再言:「令名將引軍,各把渡口;拜一元帥,屯軍十萬,在於江南,使操軍不能得渡。漢皇叔自家莫管。」

  唬諸葛大驚:倘若不起軍,夏口主公休矣!言盡,結袍挽衣,提劍就階,殺了來使。眾官皆鬧。張昭、吳危曰:「方知諸葛奸猾!知者知是諸葛殺了曹使;不知,則言吳軍殺之。」令人執了諸葛。諸葛叫而言曰:「討虜錯矣!適來曹公書,將軍再看,方知天下諸侯十個被曹操殺無一二。我家主公是高祖十七代孫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有何罪過?倘若來殺皇叔,必收江吳之地。將軍熟思之。」魯肅曰:「主公不聞天下人言,斬者不由獻帝,存亡皆在曹公。」孫權曰:「大夫言是也。」令人放了諸葛。

  當日晚,孫權引魯肅來見太夫人。夫人邀二人坐。夫人問孫權。權說:「諸葛借軍去夏口救皇叔。」又言:「曹相引一百三十萬軍,見在北岸。」太夫人言:「不聞汝父十八鎮諸侯,大戰虎牢關下,未見你父英雄?今曹操挾天子之勢,欺壓諸侯,可急赴夏口救皇叔,圖名於後。你父臨終,曾言:「倘有急事,拜周瑜為元帥,使黃蓋作先鋒,可破曹賊。』孫權道:「母親言當。」魯肅歸把此事說與諸葛。諸葛大喜。

  次日天曉,孫權再言:「此事如何?」張昭言:「不起軍。」孫權拔劍斷其案曰:「有人再言不起軍者,與此案同!」眾官不敢復言。

  孫權令人赴豫章城,請太守周瑜。瑜不來。孫權問諸葛:「周瑜不來,如何?」諸葛曰:「聞有喬公二女,大喬、小喬。大喬嫁公子為妻;小喬與周瑜為婦,年幼,顏色甚盛。周瑜每日伴小喬作樂,怎肯來為帥?」權遂令魯肅共軍師奔豫章城。

  卻說周郎每日與小喬作樂。有人告曰:「討虜今委差一官人,將一船金珠緞疋,賜與太守。」小喬甚喜。周瑜言:「夫人不會其意。」諸葛、魯肅親自來請。須臾,諸葛至。問:「何人也?」諸葛自言:「南陽武蕩山臥龍岡,元名諸葛亮。」周瑜大驚,問:「軍師何意?」諸葛曰:「曹操今有百萬雄兵,屯於夏口,欲吞吳、蜀。我主在困,故來求救。」周瑜不語。又見數個丫環侍女簇小喬過屏風而立。小喬言:「諸葛,你主公陷於夏口,無計可救,遠赴豫章,請周郎為元帥?」

  卻說諸葛身長九尺二寸,年始三旬,髯如烏鴉,指甲三寸,美若良夫。周瑜待諸葛酒畢,左右人進棖橘,托一金甌。諸葛推衣起,用左手捧一棖,右手拾其刀。魯肅曰:「武侯失尊重之禮。」周瑜笑曰:「我聞諸葛出身低微,元是莊農,不慣。」遂自分其棖為三段。孔明將一段分作三片:一片大,一片次之,一片又次之。於銀台內。

  周瑜問:「軍師何意?」諸葛說:「大者是曹相,次者是孫討虜,又次者是我主孤窮劉備也。曹操兵勢若山,無人可當;孫仲謀微拒些小。奈何主公兵微將寡,吳地求救,元帥托患。」周瑜不語。孔明振威而喝曰:「今曹操動軍,遠收江吳,非為皇叔之過也。爾須知曹操,長安建銅雀宮,拘刷天下美色婦人。今曹相取江吳,虜喬公二女,豈不辱元帥清名?」周瑜推衣而起,喝:「夫人歸後堂!我為大丈夫,豈受人辱!即見討虜為帥,當殺曹公。」

  周瑜上路,數日到。孫權眾官推舉周瑜掛印。筵會數日,討虜送周瑜上路,起三十萬軍、百員名將,屯軍在江南岸上,下寨柴桑渡十里。

  卻說曹操知得周瑜為元帥,無五七日,曹公問言:「江南岸上千隻戰船,上有麾蓋,必是周瑜。」被曹操引十雙戰船,引蒯越、蔡瑁,江心打話。南有周瑜,北有曹操,兩家打話畢,周瑜船回,蒯越、蔡瑁後趕。周瑜卻回。周瑜一隻大船、十隻小船出,每隻船一千軍,射住曹軍。蒯越、蔡瑁令人數千放箭相射。

  卻說周瑜用帳幕船隻,曹操一發箭,周瑜船射了左面,令扮棹人回船,卻射右邊。移時,箭滿於船。周瑜回,約得數百萬隻箭。周瑜喜道:「丞相,謝箭!」曹公聽的大怒,傳令:「明日再戰。依周瑜船隻,卻索將箭來!」

  至日對陣,周瑜用炮石打船,曹公大敗。軍到寨,曹相曰:「倘若在旱灘上贏了周瑜,水面上交戰,不得便宜。」曹操生心,言:「孫權有周瑜,劉備有諸葛;惟有吾一身!」與眾官評議,可舉一軍師。

  曹公將素車一輛,從者千人,引眾官往江;見一仙長,撫琴而坐。曹相又思:西伯奚侯得太公,興周八百餘年。」曹操披乘而見,邀上車與對坐。曹相問:「師父莫非江下八俊?」先生曰:「然。」曹公大喜,入寨筵會數日。

  曹相問曰:「師父,今退周瑜事如何?」蔣干言曰:「周瑜乃江南富春人也,與某同鄉。某見周瑜,著言說他,使不動兵。江北岸夏口,先斬劉備,然後驅兵南渡取吳,剋日而得。」曹相大喜,看蔣乾似太公、子房之人。次日,蔣幹過江。

  周瑜、魯肅、諸葛三人共話間,有人報言:「一先生來見元帥。」令人請蔣干入寨,眾官接上帳坐定。周瑜言說:「故人相別數年,今日相會。」言:「出家兒不貪名利。周瑜今吳地為元帥,三十萬雄兵、百員名將,屯兵柴桑渡口。」「先生說兩國非是!」一句禁得蔣干無言支對。

  卻說周瑜帶酒問眾官:「曹相屯軍夏口,百三十萬;若遲疾,夏口必破。眾官誰有計可退曹軍?」內有黃蓋出曰:「元帥使三個官人,引五萬軍,暗過柴桑渡口,尋小路到夏口北六十里地屠險處,邀住曹公糧草;無一月,曹公必自殺。名曰斷道絕糧計。」周瑜大怒:「黃蓋此計不中使!」魯肅無計,眾官不語。「黃蓋讒言,即合處斬!」眾官皆勸免死,打六十大棒。當夜,元帥帶酒,眾官皆散。

  蔣干在帳中自言:「早來周瑜攔吾不語。」有黃蓋哀怨,至帳言:「謝先生早來勸元帥免死之恩。」先生言曰:「周瑜不堪為帥。」黃蓋有言:「今無直命而佐。」蔣干見左右無人,說曹操之德。「誰能遠信,可當見曹公?」蔣干言曰:「曹相拜我為師,來說周瑜;瑜攔住我不能言。尊重若肯投曹?」蔣干言曰:「將軍愁甚官不做,甚職不加?」黃蓋又言:「軍師不知,前有蒯越、蔡瑁將書已投周瑜。」蔣干大驚,黃蓋言:「元帥書與小官。」蔣干要書看了,大驚:「此事曹相爭知?」抱書蔣干與曹操,斬訖一人,絕其後患。黃蓋自寫叛書。蓋言:「我投曹操,將五百糧草獻與曹相。」二人說話到晚。

  次日,送蔣干到路。卻說蔣幹上船,天晚至曹公大寨。來日見曹相,具說其事。曹操看了黃蓋降書,大喜。蔣干又言蒯越、蔡瑁投周瑜之事,將書呈曹公看了,大驚。

  卻說曹操百三十萬軍,船上如登平地。曹操大喜,言曰:「吾聞黃蓋之德,未得見其面;若來,吾必重用。」

  於番復回至江南岸,見元帥周瑜,具說其事;又把曹操與黃蓋書。周瑜言曰:「大事已成也!」加官賜賞與於番。

  元帥令近上官人眾官看,周瑜曰:「破曹操百萬軍在於一時。吾使一計,眾合情,將至筆硯,手心裡寫;眾人意同,此計當也;眾意不同,當以參詳。」眾官曰:「元帥言者當也。」於手心寫畢,眾人從了,喝兵退後;眾官、元帥手內覷,皆為「火」字。無有不喜者。周瑜定睛覷軍師,對軍師言:「此計者,為火光也。出在管仲安人略干兵法。」

  惟軍師手內偏寫「風」字。諸葛曰:「此元帥好計!至日發火,咱寨在東南,曹操寨在西北,至時倘若風勢不順,如何得操軍敗?」周瑜曰:「軍師今寫『風』字如何?」軍師再言:「眾官使火字,吾助其風。」周瑜曰:「風雨者,天之陰陽造化,爾能起風?」軍師又說:「有天地三人而會祭風:第一個軒轅黃帝,拜風侯為師,降了蚩尤;又聞舜帝拜皋陶為師,使風困三苗。亮引收圖文,至日助東南風一陣。」眾官皆不喜。周瑜自思:吾施妙計,使曹兵片甲不回;諸葛侵了我功!眾官鬧。

  門吏報曰:「外有先生,言見諸葛相知。」眾官出迎。卻說諸葛見面,拜邀上階,分尊卑而坐。是諸葛叔伯兄弟諸葛瑾。筵會到晚,眾官皆散。

  周瑜本帳內邀諸葛瑾侍坐,言曰:「您知諸葛不仁?眾官舉火,他言祭風。」諸葛瑾對曰:「我家臥龍,有不測之機。」周瑜笑:「退了曹操,救了劉備,吾囚諸葛麾下!」言盡而去。

  前後數日,說諸葛北靠江岸,築土高台。後三日,卻說黃蓋多裝糧草,外有三隻船。當日,周瑜數十個官人,引水軍都奔夏口城外。黃蓋船至夏口,人告曹操:「黃蓋將糧草以赴其寨。」曹操笑而迎。

  後說軍師度量眾軍到夏口,諸葛上台,望見西北火起。卻說諸葛披著黃衣,披頭跣足,左手提劍,叩牙作法,其風大發。詩曰:

  赤壁鏖兵自古雄,時人皆恁畏周公;

  天知鼎足三分後,盡在區區黃蓋忠。

  卻說武侯過江,到夏口。曹操船上高叫:「吾死矣!」眾軍曰:「皆是蔣干!」眾官亂刀銼蔣干為萬段。

  曹操上船,慌速奪路,走出江口,見四面船上皆為火也。見數十隻船,上有黃蓋言曰:「斬曹賊,使天下安若太山!」曹相百官,不通水戰。眾人發箭相射。

  卻說曹操,措手不及,四面火起,箭又相射。曹操欲走。北有周瑜,南有魯肅,西有凌統、甘寧,東有張昭、吳危。四面言殺。史官曰:倘非曹公家有五帝之分,孟德不能脫!

  曹操得命,西北而走。至江岸,眾人撮曹公上馬。卻說昏黃火發,次日齋時方出。曹操回顧,尚見夏口船上煙焰張天。本部軍無一萬。

  曹相望西北而走。無五里,江岸有五千軍,認得是常山趙雲,攔住眾官,一齊攻擊,曹相撞陣過去。又打十里,又有二千軍,當頭者張飛攔住。卻說眾拚死奪路得脫。殺得曹操盔斜發亂,發甲捶胸,偃鞍吐血。

  至晚,到一大林,曹軍帳幕皆無,不能進發。後有眾官,分三路軍襲殿後。曹相曰:「前者兩條路,一條正北,荊山大路,楚之地,名曰華容路。」曹相又思:「前者軍到當陽長阪,張飛二十人攔住,使吾軍不能進;此處再有諸葛使人攔住,咱軍困馬乏,賊人所捉。」曹公尋華容路去行,無二十里,見五百校刀手,關將攔住。

  曹相用美言告雲長:「看操,與壽亭侯有恩。」關公曰:「軍師嚴令。」曹公撞陣。卻說話間,面生塵霧,使曹公得脫。關公趕數里,復回。

  東行無十五里,見玄德、軍師,是走了曹賊,非關公之過也。言使人遇著玄德。眾問為何。武侯曰:「關將仁德之人,往日蒙曹相恩,其此而脫矣。」關公聞言,忿然上馬:「告主公復追之。」玄德曰:「吾弟性匪石,寧奈不倦。」軍師言:「諸葛亦去。萬無一失。」

  後說玄德軍東行,到三十里正東,見吳軍來,兩家對陣,聽道:「來者之師,莫非周公?」皇叔下馬,與周瑜相見。周瑜見了皇叔,大驚唬言:「從其虎,救其龍,幾時見太平!」言畢,兩個相對,周瑜在左,皇叔在右。行到天晚,各自下寨。

  周瑜自思:曹操乃篡國之臣,吾觀玄德隆準龍顏,乃帝王之貌。又思:諸葛命世之才,輔佐玄德,天下休矣!我使小法,囚了皇叔,捉了臥龍,無此二人,天下咫尺而定。魯肅點頭,言:「元帥言是也。」

  次日天曉,皇叔作宴。元帥以下眾官皆請。至晚,周瑜告皇叔:「南岸有黃鶴樓,有金山寺、西王母閣、醉翁亭,乃吳地絕景也。」皇叔允了。

  來日,周瑜邀皇叔過江上黃鶴樓筵會。皇叔過江上黃鶴樓。劉備大喜,見四面勝景。周瑜言:「南不到百里,有□□關;北有大江;西有荔枝園;東有集賢堂。」眾官與皇叔筵會罷,周瑜言曰:「前者諸葛過江,美言說主公孫權,舉周瑜救皇叔。」周瑜有酒,言:「諸葛祭風,有天地三人而會,今夏口救得皇叔,若非周瑜,如何得脫!諸葛雖強,如何使皇叔過江?」皇叔聞之大驚:「此乃醉中實辭!」

  後說漢寨趙雲心悶,使人趕諸葛、關公二人復回。軍師入寨,不見皇叔。趙雲對軍師說張飛之過。軍師有意斬張飛。眾官告軍師免死。糜竺為參徒,使船過江。

  至黃鶴樓上,見皇叔;令皇叔換衣,卻拾得紙一條,上有八字,書曰:「得飽且飽,得醉即離。」皇叔讀了,碎其紙。周瑜帶酒言:「曹操弄權,諸侯自霸!」皇叔告曰:「若公瑾行軍,備作先鋒。」周瑜大喜。

  皇叔將筆硯在手,寫短歌一首,呈與周瑜看。歌曰:

  天下大亂兮,劉氏將亡。

  英雄出世兮,掃滅四方。

  烏林一兮,銼滅摧剛。

  漢室興兮,與賢為良。

  賢哉仁德兮,美哉周郎!

  贊曰:

  美哉公瑾,間世而生。

  興吳吞霸,與魏爭鋒。

  烏林破敵,赤壁鏖兵。

  似比雄勇,更有誰同?

  周瑜大喜:「皇叔高才!」

  周瑜令左右人將焦尾橫於膝上,有意彈夫子「杏壇」。琴聲未盡,周瑜大醉,不能撫盡。玄德曰:「元帥醉也!」眾皆交錯起坐,喧嘩。皇叔潛身下樓,至江岸。把江人言:「皇叔何往?」玄德曰:「元帥醉也。今明日淮備筵會,等劉備過江,來日小官寨中回宴,請您眾官。」把江官人不語。皇叔上船。

  後說周瑜酒醒,按琴膝上,緩然而坐,問左右曰:「皇叔何往也?」告曰:「皇叔下樓去了多時。」周瑜大驚,急叫把江底官人,言:「玄德自言元帥有令,過江準備筵會去也!」

  卻說周瑜碎其琴,高罵眾官:「吾一時醉,走了猾虜劉備!」使凌統、甘寧將三千軍趕駕數只戰船趕皇叔,若趕上,將取皇叔首級來者。

  皇叔前進,吳軍後趕;先主上岸,賊軍近後。張飛攔住,唬吳軍不敢上岸,回去告周瑜,心悶。數日,引軍過江,聽知皇叔與諸葛下寨於赤壁坡,離江一百里。

  周瑜令軍奔夏口四郡,前到長沙郡。有太守趙范言:「西郡屬荊州,您怎生得?」周瑜來日引軍戰曹璋,數次交戰,不得曹璋便宜。兩軍相見。

  話說魯肅言:「東北有赤壁坡,見有負恩劉備,可以求救。」又言:「玄德、孔明、關公、張飛若來,無有不破者。」即時寫書見劉備與諸葛,讀罷書,皇叔有意出軍。軍師言曰:「不可起。黃鶴樓賊將,幾乎壞了主公!」軍師叫張飛:「你去。」軍師說與計。

  來日,張飛引五千軍至長沙郡,東有周瑜大寨,西有曹璋大寨;長沙郡北有張飛大寨。周瑜得知張飛五千軍來解厄,對眾官說:「劉備困在夏口,咱三十萬軍、百員名將,鏖兵略戰,折了黃蓋。吾今殺曹璋,消不得劉備來。」眾官皆言:「是也。」

  至來日,西有曹璋陣,東有周瑜陣,北有張飛,卻說張飛見周瑜長揖,言:「周公瑾別來無恙!」周瑜言:「賊將者敢欺我!」見張飛背後旗上寫「車騎將軍」。公瑾言:「今氣我!牧牛村夫故言欺我。我家孫權官小如張飛。」周瑜恨在懷中。

  吳將與曹璋對陣,交馬多時,不見輸贏。卻說張飛言:「吳將近後,我斬曹璋!」吳軍不識翼德之威,叫一聲出九霄之外。連戰曹璋,璋大敗。周瑜言曰:「守數日,不得曹璋便宜,今日張飛贏了,咱不羞矣。」周瑜亦趕曹璋。璋射一箭,正中周瑜,落下馬來。不是眾人,幾乎捉了周瑜。

  天晚,班軍至營內。張飛亦回,奔寨高叫:「前者夏口受危,元帥救俺;今日元帥二十日不得曹相便宜。張飛殺敗,把夏口四郡獻與公瑾,以報夏口之恩!」道罷去了。周瑜藥貼金瘡,釣其左臂,言曰:「孤窮劉備,負我之恩,被張飛氣我,皆是諸葛也!與我四郡,諸葛意在何處?」

  無數日,人告周瑜言:「諸葛三千軍守了荊州!」周瑜見道,叫一聲,金瘡血出。眾官曰:「荊州吳地。」瑜即時引軍在路。

  數日,到荊州。皇叔得知瑜引軍來,引眾官與周瑜對陣。周瑜言:「皇叔、軍師,豈不會其意?荊州蜀吳之地,皇叔如何所取?」皇叔笑曰:「不干我事。」門旗啟處,見一將出。周瑜覷了,叫一聲,落馬。眾官急扶元帥上馬,金瘡出血似水流。認得是荊王長子劉琦,琦高叫言:「周瑜元帥!父亡,劉琮獻了荊州;操退,謝我皇叔叔,此復處立劉琦!」周瑜無言支對。皇叔又言:「請公瑾筵會!」唬周瑜不入城,恐諸葛有計。周瑜班軍而回江南岸,屯了軍,元帥養病。

  又魯肅頭尾三個月,令人體探荊州事,人回告元帥,劉琦死。瑜隨引軍十萬取荊州。行數日,離荊州數十里下寨。至日,皇叔出馬。瑜言:「前者荊州屬俺吳地,你卻佔了!」諸葛笑曰:「交你看一物!」兩陣夾間,棹子上放一丹盤,上有錦被,令周瑜覷了跺蹬,湧血如泉。眾官急救,貼了金瘡。閣門學士趙知微呈奏帖,駕坐嘉明殿,聞奏過,奉曹丞相保奏皇叔奏表:

  「奏准皇叔劉備,自破黃巾以來,兼虎牢關破董卓,隨逐曹丞相,並誅呂布。累建大功,言貌仁德可觀,反干下軍,其事務不曾怠慢。可加三江大都督兼豫州牧水軍都元帥,江下十三郡安撫,食邑萬戶;又賜紫金魚袋一條。皇叔封荊王,邊事康寧,招授遷加,想宜知悉。建安四年秋七月日,奏准。」

  卻說皇叔在荊州,數日,人告言:「隨軍元帥賈翊、曹相、夏侯惇將五萬軍,見在荊州東北無二十里地下寨。」諸葛言:「將關、張二將遠迎魏軍。」臨上路,叫趙雲暗受其計。無三日,軍起。

  卻說皇叔守荊州,百姓鼓腹謳歌,言皇叔仁德也。

  有一日,至天晚,荊州六座門於東北水門,見數只船上飽載,高叫:「開門!俺是客人。」趙雲按敵樓,言天晚,來日入城。客人不肯,言:「俺資本船貨物多,城外恐有失。」趙雲不肯開門。天道一更後,第三隻船上一人叫,周瑜曰:「吾不得荊州,拔劍而下水!」令左右人皆出船上岸,言皆吳地。

  眾官軍本有元帥,周瑜使火箭燒門。趙雲言曰:「正應軍師計。」皇叔令人,有軍師造下圓弓一千張,射周瑜,眾軍卒皆走,離荊州二十里下船。有吳軍就得馬後說伏軍起,有一千軍來。有趙雲、簡獻和攔住殺,周瑜言:「又中村夫計!」撞開軍陣而走。到天晚,離荊州四十里,人困馬乏;又迎見軍來,約迭三萬有餘:左有關將,右有張飛,為首者軍師。言曰:「當取荊州,今日事失;來者將軍,道破是誰,放你過!」周瑜大驚,眾官撞陣相殺,移時得脫。軍師班軍,笑而入荊州。

  卻說周瑜到於江岸,各下寨,與魯肅評議:「吾有一計。」魯肅問,周瑜言:「討虜有一妹,遠嫁劉備,暗囚臥龍之計,可殺皇叔。」元帥使魯肅過江見討虜,言孫夫人嫁劉備,陰殺之。

  當夜,孫權引魯肅見太夫人。夫人曰:「你每祖父,元本是莊農;宗祖積陰德,你父為長沙太守。今日與皇叔為親,有何不可?」魯肅出衙。孫權說與母親:「今周瑜定計,欲使小妹殺皇叔。」太夫人暗問女子,女子笄年十五歲:「我父破董卓,今嫁劉備,暗殺皇叔,圖名於後矣。」太夫人言:「禮長當行,禮短則止。」

  數日,魯肅過江,見周瑜說破大喜。魯肅遠赴荊州,以為良媒。到荊州,眾官接著,館驛安下了。魯肅把親事說與諸葛。

  天晚,諸葛說與皇叔。皇叔言曰:「周瑜之計。」軍師曰:「主公放心。可笑吳將主之妹嫁我。」至來日,皇叔請魯肅。肅又言親事。兩家克定日。

  魯肅回至大江見周瑜;過江見孫權。太夫人引幼女離吳地,過大江,遠赴荊州五十里。魯肅日隨行,有五千軍,暗藏二十員將。「倘若荊州城鬧了,乘勢可取。」言未盡,只見張飛特來遠接夫人:「軍不用一個,去荊州外下寨!」唬吳軍皆不敢來,言魯肅壞了周瑜第一條計。

  夫人入荊州,張飛在一壁行。夫人車內自言:「這漢在虎牢關贏了呂布;又聞三出小沛,當陽長阪喝退曹操倒退了三十里。此乃壯士也!」夫人車又行數里;趙雲迎著,對夫人說:「此是百萬軍中救阿斗底趙雲!」又行數里,見諸葛來接,夫人曰:「真良將也!」

  後有皇叔,引從者數千人,其鋪設繡花,勿知其數。邀夫人入荊州,初見帳捨廳館。軍師請夫人拜見,廳掛起神像,上至高祖,下至獻帝二十四帝。夫人曰:「我家本莊農出身,不曾見帝王之神。」夫人喜。

  來日筵會,夫人帶酒,應周郎之計。夫人即便當與皇叔過盞。眾官皆驚。荊王曰:「夫人過盞。」夫人見魯肅帶酒,有意殺皇叔。只見金蛇盤於胸上,夫人不忍殺之。又言敬假生嗔,而天下亂。

  皇叔與夫人,每日飲酒,前後一百日。當夜二更,不見皇叔。夫人西北而進,見皇叔大哭數聲。夫人言:「為何?」荊王說獻帝懦弱,曹操弄權。夫人觀皇叔數日,累次說:「皇叔累代帝王之孫,皇叔豈不知禮?我家母親年邁,兼家兄專等皇叔回面。」皇叔言:「共軍師評議。」

  皇叔暗與諸葛說回面事。諸葛笑而言曰:「皇叔遠逐夫人去江南,萬無一失。」皇叔再言:「恐有周瑜計。」軍師言:「主公過去,諸葛將五萬軍屯於江岸,下鎖戰船,左右關、張二將,使吳將不敢正視主公。」

  皇叔上路,赴江南,和夫人同到建康府。遠探告孫權,權自思:「前者赤壁會戰,退曹公一百萬之師,折了七萬軍,無了數員將。近知猾虜之賊,軍師諸葛乃是牧牛村夫,忘吾之恩!」累次,周瑜言劉備不仁,又佔了荊州十三郡。太夫人亦知,遠請討虜。討虜大孝,見太夫人,言:「吾兒辭容不喜為何?」孫權說:「劉備奪了荊王,動三十萬軍,夏口退了曹賊,劉備非是有恩之人,若到江南,兒子有意殺皇叔。」夫人言:「你爺爺種瓜為生,爾家本是莊農,後統領大軍,乃祖宗積到底福。吾兒之妹嫁與皇叔為妻,吾兒若殺了皇叔,你妹嫁甚人?皇叔若來到,當好相待; 若不仁,後殺未為晚。」孫權聽母親之言。

  太夫人與孫權接玄德。數日,接入城中。百姓覷皇叔面顏,無有不驚者。衙內筵會數日,太夫人暗問孫權:「玄德如何?」孫權言曰:「今觀皇叔,漢之親也,相貌堂堂,後必為君也。」子母皆喜。後管待二十餘日,皇叔拜辭太夫人。孫權言曰:「皇叔來此無坐地處。」太夫人令孫權繼發二人送在路。數日,離大江上有二十餘里。

  又說江南岸上,有周瑜大寨。探事人說與周瑜,元帥高叫江南孫夫人,道:「六條計皆不許一條!」令甘寧引三百軍,南迎孤窮劉備。甘寧引軍至車前,下馬見夫人。夫人搭起簾兒。夫人煩惱,高聲罵:「周瑜齉軟!長沙太守的女,討虜將軍親妹。我今到來,更不相顧。兼上此處有皇叔荊王,非是欺玄德,蓋因不覷我!」喝一聲,喏喏而退;復回說與周瑜,笑而叫:「吾將三萬軍到車前,拖皇叔下車,斬猾虜之賊,與夫人再言!若見討虜,問我甚罪!」

  周瑜眾官,南見夫人,車前下馬,鞠躬施禮。夫人再言:「我家母親並家兄,使荊王過江,即合準備船機。」周瑜高叫:「劉備負恩之賊!」夫人笑,令人搭起簾兒,使周瑜再覷車中。周瑜叫一聲,金瘡血如湧泉。眾官扶起周瑜,孫夫人到江北岸與皇叔過江。

  卻說周瑜伏病數日,言:「孫夫人故交劉備走了!」

  說軍師邀皇叔入荊州。前後半年,有人告皇叔,有太夫人令魯肅來館驛中安下。至來日筵會,魯肅言:「知荊州一併三年,大旱不收,饑死人遍地。有討虜太夫人送一百萬石糧,遠赴荊州見皇叔。」軍師言曰:「荊州不收,討虜早知。」數日,有千隻船運糧入城。魯肅言曰:「三日亦前者,有西川劉璋拜起元帥,引軍五萬取白帝城路,有意傾吳。討虜與眾官參詳,將糧食獻與荊王,借路,令周瑜收川。」皇叔允。軍師言:「此事甚易。」

  正當秋九月,莊農收卻糧食。元帥領兵過矣。

 

三國誌平話卷下

  魯肅回程後過江,頭尾無兩個月,周瑜引軍五萬,荊州南約百里,西行收川。周瑜軍行,見一萬軍攔住,有皇叔、諸葛言:「你知得荊州一併三年不收,今年田種,八月半頭,看看收刈,十萬軍東西下有三十里長,南北下八十里來闊,軍人耗蕩,百姓遠赴荊州訴告。」周瑜曰:「前者納糧一百萬石,買路收川,豈無耗蕩?」周瑜又言:「軍師少為莊農,見耗蕩田種,軍師煩惱。」武侯叫而言:「公瑾不聽魯肅之說!」公瑾無言支對。眾官撥開陣,元帥西行。

  又至來日,周瑜引軍西行,又一萬軍攔住路。張飛高叫:「軍師嚴令,元帥西行何往?」道罷,各下營。張飛攔道,扎一槍營。當夜,約到二更,周瑜偷道而過。至天明,元帥西行,數日到西川境界,見者官員,不降而即殺。張飛軍襲其後,元帥所奪州府縣鎮,皆被張飛所收。周瑜言:「此乃牧牛村夫之計!」周瑜言罷,金瘡氣破。

  又行五程,累次人告,元帥金瘡疼痛,不能忍。眾官人告元帥,前至巴丘城。周瑜伏病不起,數日,飲食不能進,頭面腫,叫故人魯肅哭而言曰:「吾巴丘已死也,大夫帶骨殖卻歸江吳,倘見小喬,再三申意。」言盡,滿城皆哭。

  至日,元帥病轉,家人告曰:「衙門前一先生,言元帥布衣相交。」言請至帳下。眾官扶起元帥侍坐,先生上階,認得是四川洛城人也,姓龐名統,表字仕元,道號鳳雛先生,抱頭而哭。龐統言:「吾弟輒有此事!」周瑜袒臂,使龐統覷吾金瘡。龐統不忍視之。周瑜又言:「我死,家兄保骨殖歸江南。」

  周瑜死,龐統壓住將星,當夜將周瑜屍首,有日過江。軍師攔住。武侯曰:「吾知周瑜死,將星壓住者,龐統計也。」龐統聞言,出與軍師相見。軍師放過屍首。

  數日,到金陵府。孫權曰:「厚葬之,做好事。」月餘了畢,魯肅對孫權舉薦龐統。孫權罵魯肅:「前看劉表死,你赴荊州弔孝,引劉備在夏口,又引諸葛過江,美言說動三十萬軍、百員名將,把了柴桑渡,相拒曹操;又使一計,赤壁大戰,破曹操一百萬軍,吾折卻數萬軍,沒了數十個名將、黃蓋;劉備又奪了荊州十三郡,使村夫氣殺愛將周瑜,使我心碎萬段!」唬魯子敬喏喏而退。

  說魯肅到宅,三日繼發龐統上路,要差一個官人送過大江。龐統在路,到荊州,見帝星朗朗,照荊楚之地。龐統言:「吾不失其主。天下人皆說皇叔仁德之人。」入衙見皇叔。皇叔請坐。皇叔問:「先生高姓?」只言:「姓龐名統。」皇叔會其意,又問:「先生與諸葛相知否?」龐統唯唯而立。皇叔與龐統文書,便做歷陽縣令。

  龐統不遂其志,前後半月,錯斷了公事。百姓遠赴荊州告皇叔。皇叔曰:「先不相識。自說與孔明弟兄,與文字為歷陽縣令,有何虧負你!」近人告曰:「張飛在衙前下馬。」皇叔叫至當面。玄德問:「軍師何往?」張飛言:「荊州正北,在荊山縣。」皇叔說龐統事。張飛言:「我去歷陽,拖出那漢,當面見家兄。」

  來日,張飛引數十人,至歷陽衙前下馬。有百姓、官吏皆言龐統不仁。張飛持劍入衙。至天晚,聽得鼻氣若雷。張飛連砍數劍,血如湧泉。揭起被服,卻是一犬。張飛言:「賊人何往?」

  來日到荊州,告皇叔說前事。皇叔說:「太尉莫非賢人也?」頭尾十日,沿江四郡皆反。玄德問,諸葛軍師言:「不記徐庶之言:南有臥龍,北有鳳雛,倘得一人,可安天下?龐統者,乃西川洛城人也。是鳳雛先生。今言四郡皆反,皆被龐統所說。」皇叔:「軍師道者當也。」軍師呼趙雲,將三千軍奔長沙郡收趙范去。

  來日天曉,趙雲上路。趙范袒臂牽羊,遠迎趙雲入衙,言四郡反皆龐統所說。筵會至晚,趙范帶酒留數十個婦人,內中一婦人身著絳衣,體貌嬌容,使捧酒對趙雲言:「此乃家嫂也,當與子龍為妻。」趙雲叫:「爾乃匹夫之輩!軍師嚴令,豈以酒色為念!」言罷出衙。趙范帶酒言:「不仁者趙雲!」引三千軍圍了館驛,有意殺趙雲,被子龍一箭射死。至來日天曉,對眾官、百姓說,殺了趙范並家族,安撫了百姓;卻還荊州見皇叔,說與軍師,言趙雲收了長沙郡。

  又張飛西南遠一百里,赴桂陽郡。太守蔣雄那漢,兼文帶武。至來日,引三千軍去離桂陽無十里下寨。有人告太守蔣雄。蔣雄言曰:「張飛粗人也。孫武子兵書,馬軍行四不得來,步軍行五不得,行多時尚乏。今張飛軍可行百里,探得人困馬乏。管仲言:『遠來可易襲、可擊』。乘勢殺張飛,如去諸葛左右一臂。」

  蔣雄點五千軍出城劫張飛寨,劫著空營,四面埋伏軍皆起。蔣雄欲保桂陽,被張飛先取了,復來迎蔣雄,兩軍相接,二人交馬,被張飛刺於馬下,收了桂陽郡。張飛入荊州。

  諸葛又使公子劉封交戰韓國忠。國忠敗,劉封赴一高阪,四面皆水。韓國忠乘船而去。劉封欲出,前面一將攔住,身長一丈,環眼髯長,使柄大刀,馬上高叫言道:「此計捉關、張二將,劉封成何以堪!」軍聽得,再問眾官。張飛又與韓國忠對陣。「胡漢又出馬!」張飛交馬,約鬥十合,不分勝敗。前後三日,令人告軍師引上來。

  張飛接軍師入寨,正與軍師言:「倘得此人,愁甚漢天下不立!」天曉,軍師去附高處西南而望。眾官見桂陽西南坡上,直下是水,困劉封水岸上。見一槍營,此處必有鳳雛也。當夜寫書,令糜竺暗將書偷路而過,遠至小寨,被人拿住,見龐統。糜竺呈書與龐統。統笑曰:「諸葛者,乃故人也。」卻寫書與糜竺,投明還寨,卻呈書與軍師。軍師讀了,至晚令糜竺將一千軍赴高坡上,燒著蘆葦。劉封出來見諸葛。

  後說龐統,當夜請名將,關西扶風人也,姓魏名延,字文長;與龐統坐,具說漢室來軍,都上霸氣,韓國忠不仁,事有決無斷。又說玄德仁德之人也,不聞高鳥相林而棲,賢臣擇主而佐。至來日,兩軍對陣,魏延斬了韓國忠於馬下。龐統收了武陵郡,投了諸葛,引軍正西到金陵郡。

  太守金族引軍出馬,與孔明對陣。金族使一將出馬。軍師大驚。統曰:「此鄂郡人也,姓黃名忠,字漢升。」軍師使魏延相殺。二日不分勝敗。使張飛對陣,與黃忠鬥到十合,又不分勝敗。黃忠言曰:「吾只識雲長,豈識張飛!」

  魏延前後十日不能收金陵郡。軍師言曰:「黃忠乃將材也。皇叔不能降這漢?」使一人入荊州,令關將引五千軍從荊州來。眾官接入寨。

  無三日,關將與黃忠斗中,不見輸贏。軍師問龐統,言曰:「前者說四郡時,龐統言曰,曾與黃忠道話。黃忠言:『吾乃江南一賊,金族與我恩厚。若金族在,當殺身而報;倘若金族死,然後擇其主而佐。』」諸葛言:「得黃忠也。」

  無三日,武侯與黃忠對陣。武侯詐敗。金族趕落陣,行數里,復把金族攔住。武侯四馬車,車內坐軍師,倒身,弩箭皆出,射殺金族。軍師班軍入寨。

  無三日,黃忠來報仇。龐統說黃忠,不肯納降。黃忠言曰:「我有一病,您誤然殺我主公,我須報仇,豈有納降者!」與張飛交馬,鬥到百合,不分勝敗。又使魏延出馬,二將合併黃忠。忠威武轉加。軍師言曰:「老賊忒逞不睹事,當斬黃忠!」四騎馬交戰,見一道血起,一將落馬。

  卻說黃忠馬失,輪刀步戰三將。關公言曰:「此乃大丈夫也,世上皆無!」軍師高叫:「三將停馬!」武侯美言說黃忠,降了漢。黃忠把金族埋殯了畢。軍師班軍入荊州見皇叔。皇叔看三將:為首者是龐統,皇叔言:「賢人也。」又看魏延,「賢德也。」言:「不若吾弟關公。」又看第三將是黃忠老將。

  卻說曹相長安內,外廳而坐,問眾官曰:「常記二年已前,趕孤窮劉備入夏口,時有五千軍,尚不能捉。今授荊州,有十三郡,雄軍有五萬,猛將三十員,無人可當。知文者有諸葛,知武者有關、張二將。」問眾官:「您怎生料敵?」有大夫賈翊對丞相說:「有先君手內罷了的西魏州平涼府節度使,姓馬名騰,乃東漢光武手中雲將馬援九世之孫。馬騰有二子:長子馬超,字孟起;次子馬岱。眾人言曰:『三個將軍,各有萬夫不當之勇。』馬騰可料諸葛,馬超可料關公,馬岱可敵張飛。」

  曹操來奏帝,詔往西魏州平涼府。節度使邊璋、副將韓遂接使命入衙,請馬騰拜詔,讀罷詔書,送使命卻還長安。馬騰準備入朝。

  至夜,馬超告父:「因何不悅?」馬騰言曰:「吾兒不聞先君手內十學士弄權?後有董卓弄權。不知曹操天下,斬斫不由獻帝,存亡皆在曹公。倘我入朝,曹公仁德,則一筆勾斷;倘若不仁,就死於帝都。」言二子:「書來喚你,當休入長安;倘若吾死,當殺曹操與我報仇。」

  來日天曉,馬騰上路。數日到長安,在永金禪院安下。第三日,出見帝,得舊職。馬騰謝了聖恩。御宴三日。

  有一日,駕坐紫逍遙光軒殿中,宣近臣言治天下事。文武不語。帝問馬騰。馬騰言曰:「治天下效學堯、舜、禹、湯,安天下若太山;學桀、紂無道,天下不能作主。陛下依臣四件事,當治天下太平。」帝問如何。馬騰再奏:「遠賞邊軍,近去邪臣,輕薄稅賦,重放赦恩。」又言:「帝不聞楚平王,因奸子妻,使皇后、太子、孫兒相殺,將是宰相費無忌之心。天下不聞秦胡亥,有大夫趙高賊臣,失其天下,非君上之過也,蓋近臣之罪也。」帝不語。

  一人高叫:「馬騰才入朝中,對帝亂奏!你言近臣何人也?」馬騰覷了,高叫:「曹操,你非忠臣!今聞褒貶宣參,封贈助賞,皆由於汝,使帝受倒懸之急,壘卵之危!」唬文武失色。獻帝笑曰:「馬騰,你休胡奏,曹操忠臣也。」賜宴和會二卿。

  到晚,馬騰歸寺。曹操當夜使三千軍、數員將,沒一個時辰,把馬騰皆斬了。來日,曹操奏馬騰害中風病死。帝大驚,使官葬了。並無知者。

  卻說馬超、馬岱二人,眠夢不安,使馬岱長安路上打聽消息。馬岱悶坐,忽見僕人披頭而來哭曰:「老太尉一家老小,皆被曹操使人殺了!」馬岱歸說與馬超。馬超痛哭無聲。

  有太守邊璋、韓遂,借一萬軍與馬超。數日,到平涼府西邊下寨。東有曹操,剋日兩軍對陣。

  馬超出馬,持槍搦戰。曹操覷了大驚,見馬超面如活蟹,目若朗星,身披重孝,高叫:「曹賊,殺我父母,有何冤仇!」夏侯惇出馬,與馬超戰,都無數合,馬超詐敗,夏侯惇趕;回身便射夏侯惇一箭,幾乎致命。

  兩軍相殺。馬超拿住曹軍,問:「曹賊生得如何?」其軍怕死,言:「曹公生得美貌髯長。」馬超傳令,拿住者與金珠萬貫。曹操聽得,刀斷其髯,換衣。相殺到晚,若無五帝之分,死於萬刃之下。曹操得脫亂軍,到於營中,茶飯不能進。

  當夜,令船過渡渭河東面下寨。河北岸有馬超大軍一萬,使箭皆射。南岸有邊璋、韓遂使軍三萬亂射,曹軍落水,勿知其數。

  卻說騎馬夾間,曹公用鞍■遮其首,順流而下。天明,船達南岸。曹公得馬欲走,正迎馬超於渭河夾間。馬超連殺曹公八陣,三日得脫,於阜高處下寨。馬超三萬軍於東南下寨。

  住數日,有一先生來見馬超,超問:「尊重何人也?」先生言:「是華山雲台觀仙長婁子舊,特來獻一計與將軍,為父報仇。」超曰:「願聞。」曰:「使馬岱將一萬軍,先入長安,救了獻帝,殺了曹賊家族,然後殺曹賊未遲。」超曰:「此語特遠。大丈夫就勢殺賊,豈不為便!」舊見超不伏,出寨。

  又三日,謁見曹公。眾官說:「華山婁子舊。」曹公邀侍坐。先生言:「獻三計與曹公,乃心腹之患。」曹相問。「第一破馬超,不聞邊璋、韓遂深愛其財?」教:「移了馬超一萬軍。數日得近,聞馬超借胡人軍三萬,胡人多與金珠緞疋,胡軍皆散。使馬超不能進也。」曹操大喜:「師父言者當!」先生去了。

  官裡詔:多與邊璋、韓遂金珠,離了馬超,收了一萬軍。後重二萬軍,北歸新野。馬超軍沒三千,曹軍添數十萬。

  馬超西走,曹軍後趕。馬超到劍關,路逢三萬軍,為首一將張魯。馬超西走曹操。卻說張魯與馬超報仇。曹相十五萬軍東下,其寨虎視張魯。

  約到月餘,張魯與馬超說:「西有劍關,我曾被餓民劉璋通我下關。」張魯、馬超西至關下,看棧道,山勢極險不可言。張魯使軍虎視劍關。數日,引馬超往東戎郡,劍關下多劉獨霸。

  說把劍關強項公任申表見劉璋,與文武評議。大夫張松言:「東南有吳,江東有荊州劉備,劍關下有張魯、馬超,兼長安曹操;眾諸侯皆有圖川之意。可迎賢相,立見主公,可結一路主公相保。」劉璋問上大夫張松:「誰勢大者?」言曹操。帝委張松將西川圖尋小徑,遠去長安見曹相。

  曹相見張松;身長五尺五寸,面黃肌瘦,言不滿百。曹公不喜。歸宅,張松又言侍郎楊修上器集言:「曹相下視張松。」楊修對張松說曹相之德。取「孟德書」一十六卷,「孫子書」一十三篇。張松請看。楊修取與大夫看一遍,如瓶注水,孟津東流。楊修大驚,說與曹公言,令人急請。去了張松,趕不見。

  張松東南行,見旺氣,遠去荊州。數日到荊山縣,離荊州有十里,到館驛安下,說與知縣,申文遠見皇叔。

  張松來日到城,有眾官、百姓、皇叔邀入衙。筵會三日。張松覷眾官,乃龍虎之輩;左有臥龍,右有鳳雛,正面皇叔,俱貴氣說不盡。張松把西川圖獻與荊王。張松:「西川主為君不正,皇叔倘得一占,而眾官皆喜。」皇叔請諸葛寫書入川,見劉璋。

  張松上路,前後一月至家。次日見帝,言曹操不仁;又思前者得荊州,斬卻劉琮。帝問:「再見何人?」言荊王劉備之德,將皇叔書交劉璋看。帝問文武。又有一上大夫秦宓言:「主公不聞玄德,前者吳江借軍,使周瑜吳江大戰,夏口救了皇叔。不聞諸葛三氣周瑜?」秦宓再言:「皇叔猾虜之人也,倘邀到西川,與主公作景。」張松高叫:「大夫錯矣!前者劍關下張魯、馬超,無人可當。主公不聞皇叔漢家宗室!」眾官不語。

  劉璋使法正,數日到荊州,見皇叔、軍師。筵會數日。軍師又言:「東南使書治其吳。皇叔不知,荊州北連江北岸,有曹操屯軍十萬,倘取西川,曹操作景。」皇叔問殺曹賊一陣,諸葛然後收川。隨寫書上曹公,剋日對陣,使曹操不能正視過江。使人持書見曹公。曹公讀畢大罵。

  劉備又拜一先生為帥,自言龐統,對陣大敗。曹相就勢奪荊州。趕到三十里,迎著張飛。曹操軍到正北,有魏延一萬軍,殺曹操大敗北走。前至一嶺,名曰撲豬嶺,上有皇叔,檑木炮石皆下。

  天晚,奪路而出,東西火起。正北關羽攔住,曹操撞破陣勢,前到黃崖口,一萬軍攔住,為首者黃忠相殺。曹操得命,過連江夏口,軍沒一萬。漢軍趕上,前面武侯邀住。曹公軍不上五千人回去。

  卻說軍師軍入荊州,擇日龐統為帥,邀皇叔收川。諸葛言:「今年太歲在西方,折其一大將軍。」龐統笑曰:「我命在天,不怕。」

  皇叔引龐統、黃忠、魏延眾將等,選日兵行。前到葭萌關,有太守攔路,言大夫法正道有聖旨。「不曾得官裡所言,單放過法正入川。」到帝都見劉璋,大喜,再問文武言:「吾離成都府百里地,名曰符江會,與皇叔相見。」大夫秦宓言:「主公若到符江會,與皇叔相見,定有壘卵之危。」眾將皆諫之,劉璋不從。

  前後數日,引軍三十萬、猛將百十員,東至符江會二十里下寨。來日天曉,與劉璋相見。在符江會,二帝各敘宗祖,抱頭而哭。

  多時,茶飯罷,龐統又執盞目視黃忠。忠拔劍,有意殺劉璋。玄德怒曰:「不得無禮!」黃忠不敢下手。眾官皆鬧,宴罷,眾官邀劉璋出本寨。

  後說龐統對皇叔言:「今日不得西川,非龐統之過,蓋主公之罪。」玄德曰:「此漢家宗室,豈能下手!」

  後說劉璋眾官皆言:「幾乎主公不的其命!」至來日,劉璋使劉巴請皇叔。龐統告皇叔休往,怕賊所囚。告不住。魏延、龐統長在皇叔左右,點三千軍,在劉璋寨門,使賊人不足念。來日,劉璋邀皇叔筵會,有劉巴、元帥張任、上大夫秦宓,與皇叔相爭。劉璋言曰:「皇叔仁德之人,眾官不可!」先主出寨至營。

  後說秦宓告劉璋,遠赴巴州。有太守嚴顏,同元帥張任,將五萬軍當捉劉備。劉璋尚不肯。有張松、法正二人,本帳評議。張松言:「皇叔行德行義,信龐統。」張松言:「符江會當殺劉璋,西川一占而得。」帳外一人趙文聽得,說與劉璋,即時捉住張松、法正,亂軍打鬧,不覺走了法正。眾官簇張松見劉璋,言曰:「劉巴、大夫秦宓言劉備圖其川,吾不詭信,怎知二賊裡應外合,有意獻川與猾虜劉備!」張松言曰:「主公不聞孫權有意圖川?弄權曹操有意圖川?劍關下東戎郡張魯、馬超亦有意圖川?主公不聞皇叔仁德,國人皆羨?又是漢之宗室。倘得其州,豈不得一郡養老?」劉璋痛壞張松,慌速令人遠赴巴州,勾太守嚴顏。

  後說法正亂軍中走了,出寨見皇叔,具說其事。龐統言曰:「皇叔受困,非龐統之過也。」即便起軍,東走葭萌關。人告蜀川元帥強項張任引五萬軍後襲。皇叔東到綿州,有太守張邦瑞攔住,相持二日,龐統偷路而過。東北有漢州張升攔住皇叔,兩下是山。龐統使魏延當住張邦瑞,使黃忠邀住張升。綿、漢二州夾困住皇叔,數日不能得脫。張任引五萬軍赴險處把了。龐統對皇叔說:「離此百里有城。」即便引軍尋小路遠去雒城,三日,叩城門。城上有劉璋弟公子劉珍,認得是龐統,令眾官使箭射。詩曰:

  雒城龐統中金鏃,天使英雄一命殂;

  若是鳳雛應在老,三分怎肯與曹吳。

  敗軍復回,見皇叔說雒城公子劉珍,亂箭射死龐統。皇叔淚下,折箭言誓:「異日此仇必報!」皇叔令糜竺引二十騎,尋小路葭萌關前,至荊州,把此事說與軍師、眾官,無有不哭者。

  無十日,眾官點起軍,軍分三隊;趙雲取紫烏城,又令張飛取巴州路,軍師取葭萌關路。三隊軍,無十萬,實八萬。壽亭侯把荊州。

  軍師兵離荊州,無二十里下寨。諸葛速令張飛,附耳低語,說與張飛,將一千軍於東鎮守荊州東南,在小江岸上埋伏了;然後到三更,正北軍來至近,其軍三千,有孫夫人車內抱阿斗,有意投東吳。張飛據鞍馬上,叫:「夫人知皇叔陷了西川,抱阿斗走投江南!」張飛一言相責,夫人羞慚投江而死。

  張飛後趕軍師,行二日,張飛在於左手下,趙雲在於右手下,軍師正西取葭萌關。

  說張飛行十日,前到巴丘縣,百姓走了。張飛西南至巴州,離州四十里下寨。有日,張飛將三萬軍,離巴州五里,到一小江口,令人探水深淺。張飛渡江,有五里闊,看看抵岸。巴州太守嚴顏笑問:「張飛,你不讀孫武子兵法?涉水半渡者可擊!」張飛言曰:「你不聞吾到當陽長阪坡,觀曹操百萬之軍,吾叫一聲,如同小卒。何況小溝,豈能作禍!」張飛縱馬上岸戰,嚴顏亂軍中墜馬,被張飛捉了賊軍,至林前下馬,高叫:「我聞嚴顏,西川名將;今日捉了,斬,斬!」大將聽的笑曰:「張飛不慣,吾落馬失,被其捉。大丈夫棄命於毫毛,何緣斬!」張飛指住群刀言:「嚴顏,大丈夫也!」令人去其繩索放了。

  張飛又言:「西川劉璋,為君昏弱,使張松遠赴荊州勾皇叔,言劍關下捉張魯、馬超。聽的賊人巧說,今困皇叔綿、漢夾間,雒城射殺龐統。軍師分軍三下收其川,就勢報皇叔。」又言嚴顏:「高鳥相林而棲,賢臣擇主而佐。」嚴顏曰:「我言皇叔清德於外;張飛粗魯人也,尚然仁德。」嚴顏免死納降,張飛無恐怕之心。趕嚴顏便入巴州,筵會三日。

  嚴顏獻計:「西北百里,有白雞嶺,我尋思張飛好漢,與拒險之地;有老將王平與我相知。」嚴顏引百騎,北至白雞嶺。老將王平知嚴顏西北而至,共行奔葭萌關,知得武侯奪了關。張飛至門,令人告軍師。張飛引嚴顏來見,軍師說張飛功。

  趙雲不得紫烏城。張飛問軍師為何。軍師曰:「城裡有川將,自言鐵臂將軍張益,其鋒不可當,敗了趙雲。」軍師引軍紫烏城,張益出馬。軍師著美言說張益,不從,與張飛交馬戰,三日不分勝敗,約戰千百餘合。前後一月,不得紫烏城。

  皇叔綿漢夾間,死生不知。

  後言鐵臂將軍張益,與眾官評議,言困住皇叔。元帥張任不知有武侯奪了葭萌關,收了巴州,取了白雞嶺,降了嚴顏,與軍師相拒一月尚不能退,此事如何。有報事人曰:「國舅引千軍來點覷葭萌關。」

  紫烏城張益言:「國舅趙師道,乃朝廷賊也!」離城三十里,迎國舅入衙管待,欲言葭萌關西川東門也,王守忠勢弱,太尉何保。張益言:「官員各守本鎮。今賊軍入界,尚在紫烏城下,不能退,豈能救葭萌關?」國舅帶酒慢罵眾官,一連三次。

  張益對眾官,說劉璋暗昧,奸臣弄權。又思張松、法正獻川與皇叔,此人是仁德之人。當晚,眾官去趕太守張益,殺了國舅。內有趕散的人,漢軍拿住,說與軍師大喜。諸葛使兵部侍郎伊籍,美言說張益,獻了紫烏城,拜降了。軍師封張益隨軍元帥。

  至西雒城,有劉珍出戰,眾官捉了,百姓獻了城。軍師問百姓,龐統屍首在何處。搜出屍首,害了劉珍,祭賽龐統,埋殯了畢。

  數日,軍師引兵,西至漢州。有太守張升迎戰,被張飛捉了。

  說張益,將一萬軍到綿州,太守張邦瑞與張益交戰,邦瑞大敗走,被張益使兩軍相交,殺散川軍,救了皇叔,與諸葛相見,把綿、漢州金珠賞了官員。

  筵會數日,皇叔西至濯錦江,水勢甚大,有橋名升仙橋。諸葛曰:「非神仙不能言橋。」軍師歸寨,與眾官評議,半月不能進。

  說黃忠,當夜三更,一人高叫「漢升」,問:「何人也?」言:「你出帳,吾乃龐統也。」再言:「四郡與將軍,以投皇叔;前者收川,雒城誤中一箭,我今已死,謝將軍害劉珍,與我報仇。今我升天,別無答賀。皇叔今待收川。三日等破日,將軍著黃袍,服其首,身披黃袍,我助你暗使其功,與皇叔奪橋,以報其恩。」黃忠睡覺,天明說與軍師。

  又三日,武侯使眾官至日引十萬軍,皆至升仙橋東,擺成陣。軍師祭風,黃忠出馬,有十員名將隨黃忠一同上橋。響亮一聲若雷,沙石四起,順風者贏,逆風刮折松梢,跳樓墜水。黃忠用刀斫開門,眾官奪門而入。有川將元帥張任,無三合,被黃忠斬於馬下。川軍退四十里。有詩為證:

  夜夢龐統獻策方,沙石助戰定遭傷;

  升仙橋上川軍敗,濯錦江頭水勢張。

  跳樓墜水風吹木,鐵斷門開劍斷梁;

  當時不用神師計,焉能成都坐漢王。

  又詩:

  濯錦江中千古秋,升仙橋上漢王侯;

  當時知會龐公計,免得一心安跳樓。

  軍師奪了升仙橋,斬了張任,川軍皆散。皇叔筵會數日,引軍西至金口關。太守馬守忠言:「大軍將至。」守忠言:「西川不能作主也。」有人告:「漢軍近也。」張飛交戰,敗了馬守忠,黃忠趕上;奪了金口關。又迎太守,被黃忠斬於馬下,然後皇叔上關。軍師問百姓,西無百里是益州成都府。無三日,行至成都府。

  後說劉璋,自想西川不能作主,引百姓袒臂牽羊,遠迎軍師。劉璋言曰:「我告皇叔,看漢宗室面,乞一郡養老。」軍師言:「大王放心,皇叔必留你性命。」諸葛暗囚劉璋。皇叔得了益州成都府,眾官皆喜。筵會十日。

  有人告,劍關下有東戎郡張魯、馬超等,引軍十萬上劍關,又奪了陽平關。後有曹操二十萬軍。無三日,軍師引軍五萬,東赴陽平關。人告馬超將三萬軍來也。武侯使魏延東迎馬超。兩軍對陣,馬超詐敗,射魏延一箭。軍師令大夫伊籍遠見馬超,投了軍師,張魯可殺曹操。

  又說軍師班軍入益州,見皇叔筵會。關公封壽亭侯,張飛封西長侯,馬超封定遠侯,黃忠封定亂侯,趙雲封立國侯。皇叔恩封五虎將軍,唯不見愛弟關公,使心腹人賜金珠,赴荊州,封關公壽亭侯。

  使命到荊州見了,關公謝了皇叔,管待來使,言:「馬超英勇,猿臂善射,無人可當。」關公曰:「自桃園結義,兄弟相逐二十餘年,無人可當關、張二將!」將書入川見軍師。

  無半月,復回書至,關公看畢,笑曰:「軍師言者甚當。」關公對眾官說:「馬超者,張飛、黃忠並為,倘比吾難。」

  關公天陰,覺臂痛,對眾官說:「前者吳賊韓甫射吾一箭,其箭有毒。」交請華陀。華陀者,曹賊手中人,見曹不仁,來荊州見關公,請至,說其臂金瘡有毒。華陀曰:「立一柱,上釘一環,穿其臂,可愈此痛。」關公大笑曰:「吾為大丈夫,豈怕此事!」令左右捧一金盤,關公袒其一臂,使華陀刮骨療病,去盡毒物。關公面不改容,敷貼瘡畢。有詩為證:

  三分天下定干戈,關將英雄壯志多;

  刮骨療瘡除疾病,鋼刀臠肉免沉痾;

  辭容不改邀蜀客,顏貌依然飲■波。

  也是神仙藏妙法,千古名醫說華陀。

  說壽亭侯刮骨療病,四個月,瘡方可。

  有一日,探事人言:江吳上大夫魯肅引萬軍過江,使人將書請關公赴單刀會。關公:「單刀會上必有機見,吾豈懼哉!」

  至日,關公輕弓短箭,善馬熟人攜劍,無五十餘人,南赴魯肅寨。吳將見關公衣甲全無,腰懸單刀一口。關公視魯肅從者三千軍,有衣甲,眾官皆掛護心鏡。君侯自思:賊將何意?茶飯進酒,令軍奏樂承應。其笛聲不響三次。大夫高叫言:「宮商角徵羽!」又言羽不鳴,一連三次。關公大怒,捽住魯肅。關公言曰:「賊將無事作宴,名曰『單刀會』,令軍人奏樂不鳴。爾言羽不鳴,今日交鏡先破!」魯肅伏地言道:「不敢。」關公免其性命,上馬歸荊州。

  後說魯肅使人過江請元帥呂蒙,五萬軍回取長沙四郡。關公聽得,慌速令人赴益州求救。諸葛引軍到荊州。關公守荊,軍師引軍六萬,五員上將,便與呂蒙對陣。漢軍敗,呂蒙趕到二十里,張飛攔住,吳軍卻敗,漢軍後趕,前到長沙四郡邊江,伏軍皆起。趙雲出殺,吳軍大敗,有意奔寨,黃忠攔住,又殺一陣。呂蒙走至寨,三千軍又攔住,諸葛出殺,呂蒙到江,吳軍沿江走,馬超攔住,又殺一陣。魯肅、呂蒙五萬軍都折了,覷來無三千。呂蒙眾官,邊江有蘆葦,吳軍得脫。

  說呂蒙,收軍在江南岸上,軍師回在北岸,相拒一月。孫權使孫亮將三萬軍,引呂蒙復回,過江與武侯對陣。孫亮對天說誓:「荊州與吳地唇齒之邦,世不相顧。又殺孫亮敗,收軍回到,荊州乃魚米之鄉。先借荊州為本,後圖西川為利,今日方可應也。」軍師言:「西北有魏軍,東南有江吳,倘非軍侯,別人難守。」

  軍師班軍回到成都,皇叔作宴。前後兩月,小軍來報:「曹軍三十萬已並了東戎郡,張魯軍十萬同至。」諸葛起軍五十萬、三十員名將,東赴陽平關十里下寨。有人告與曹操軍道:「川軍來也。」陽平關太守伊籍接著軍師,告曹軍近四十里下寨。軍師言:「賊將奪了劍關,又赴陽平關,有意圖川。來日吾決戰,誰敢捉曹賊?」一人仰天大慟:「吾父母皆死賊將之手!」軍師認得是馬超,受了諸葛計。

  來日曉,兩軍對陣。曹公又言:「劉備廢了劉璋,只言別人反臣!」令夏侯惇出馬。劉封交戰。至晚,各自班軍入寨。曹公自言:「三十萬軍欲赴川殺劉備,壞了村夫!」

  早來相戰,當夜三更,有人告:「一老將運糧至關。」黃忠劫著寨,曹軍亂鬧皆走,伏軍皆起。殺到劍關,正撞著馬超相殺。天曉,曹公得脫,一晝夜折了十萬軍。

  又十日,曹公使人探得言,軍師再使伊籍同馬超守陽平關,武侯入川。曹公十日又引軍至陽平關。馬超帶酒戰敗,被魏將張遼遂奪了陽平關。馬超不敢見軍師,私遁。曹公得知,引三十萬軍、百員名將,後襲陽平關。太守伊籍無百騎馬,三晝夜入川,軍師知得。

  後說曹操令人體探,前至紫烏城。曹操曰:「紫烏城,西川拒險之地。」曹公引軍至關,望見百姓尚作營生。又見軍人街市作戲。曹公曰:「咱門急之。」張遼告曰:「此諸葛計也。你見紫烏城百姓帶酒與軍人作樂,名曰偃旗息鼓。倘入城中,不能出東北而走。」後有軍趕,有名將魏延殺曹軍大敗。左有劉封,右有趙雲,趕到來日天曉,張飛攔住殺一陣,至陽平關,軍師復奪了。又引黃忠殺一陣。

  曹操走至劍關,正撞馬超,又殺一陣。曹操落冠沒甲,走下劍關得脫。又月餘,軍師屯軍劍關,曹公又屯軍在劍關四十里下寨。有人探得曹公三十萬軍,又交三十萬軍把了定軍山。夏侯淵有三十萬軍,蓋屋百間,此處有五十萬糧,虎視西川,此乃拒險之地。有汾州節度使於昶,運糧食至定軍山屯軍。軍師曰:「倘若曹公奪了劍關外十三州,西川不能安穩!」問眾官:「誰敢戰定軍山,斬夏侯淵,奪五十萬糧食?」見一人出,乃黃忠,自言:「斬夏侯淵,奪定軍山,要五十萬糧食。」武侯喜。引一萬軍邀隴州,奪船車,殺於昶去了。

  說黃忠到定軍山,夏侯淵只言知關、張二將,一萬川軍內中一老將,敢言奪定軍山!遂引軍下山,與黃忠交馬。

  夏侯淵無三合,大敗走於山上。黃忠自言:「大丈夫豈在人之下?不斬夏侯淵,不奪定軍山,不為大丈夫!」趕上再戰,斬夏侯淵於馬下,奪了糧食、拒險之地。有史官詩曰:

  定軍山下罷戈鋌,黃忠獨擒夏侯淵;

  取糧斬將登巔嶺,丫鼓奪旗撞陣先。

  虎視劍關絕魏寨,龍歸帝裡坐蜀川;

  功臣圖像凌煙閣,書史標名萬古傳。

  說黃忠,令人將書遠見張飛。張飛言曰:「家兄每祝老將黃忠建立大功,豈許他人。黃忠奪了定軍山,用言戲我!」張飛引軍尋於昶在林前歇鐙。人告曰:「於昶軍繞林過來也。」張飛即上馬捉了於昶,遠去劍關,報軍師去也。

  曹公兩度收川,六十萬軍一番敗了。其軍無十萬,屯於附高處,言羝羊觸藩,進退無門,不能收川,又怕諸葛後襲。軍師令人進書與丞相。丞相看書中意,言與曹操劍關外十三州,與你四郡,石防連隴四郡之地。曹操又思:諸葛何意?

  曹操十日引軍到石防郡四州畔,只見殺氣盈空。操言:「諸葛者計也。」附高處下一大寨,坐甲一月不動。一日,曹操夜靜私行,見軍打揲行李。操問,乃兵部侍郎楊修令眾官使軍打揲行李。「扇搖軍心,爾乃何意?」楊修言:「昨日早飯罷,見丞相歎雞肋,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此乃丞相班軍。」曹操高罵:「三年以前,與汝私行,見曹娥八字碑,吾時下不解其意,問爾亦不會。至天曉,吾方會其意:黃絹者,色系也,是個絕子;幼婦者,少女也,是個妙字;外孫者,女子也,是個好字;■臼者,受辛也,是個辭字。此八字者,是絕妙好辭也。」曹操又罵:「爾料諸葛不敢正視,料吾有似草芥,爾有篡位之心!」令人斬楊修。眾官告不得,斬楊修。

  當夜班軍,東走紫林渡。約行二十里,東路南北一條河上,有一橋,軍過盡。後有拆其橋,兩壁火起。南有魏延一萬軍起,北有趙雲一萬軍,後有軍師三千軍來襲。至明,約行八十里,前有三千軍,有黃忠、張飛殺一陣。曹操甫能得脫,人困馬乏,不能進也。又迎馬超,後有武侯數十員名將所襲。馬超三萬軍,攔住殺一陣。曹操自關中得命,大軍無五千,殺得曹操推冠披髮,偃鞍吐血,數日方到長安。

  第三日,見帝,筵會數日。有上大夫賈翊,暗對曹相言:「獻帝之子,眾官曾言,天下官員封官賜賞,皆由曹相。太子欲害丞相。」曹相不語。

  數日,詐言奏帝,說春秋高也,平王之子彌建陰謀篡位殺父,天地不從。獻帝再問如何。曹相詐言:「在朝官員皆言太子醉酒,累次言陛下聖壽高矣,他人有意為君,怕太子異日宮中作患。」獻帝不語,又思:王莽弒平帝奪天下,吾兒乃的子也,尚有此意?再問。曹操奏舉一勘官御史台推問太子。曹操令一知心人鞭撻太子。太子乃帝子龍孫,不能忍受,虛招其罪。曹操奏獻帝,又言太子之事。帝問:「如何斷?」

  曹操曰:「斬於都市。」帝言:「吾兒帝子龍孫,豈可斬首市曹?」 曹操再奏曰:「自古以來,弒君殺父,豈有赦也!」帝無語以對,委一殿官太尉,市曹監斬太子畢。都人言:「劉氏無其主矣!」

  獻帝怕曹操,封為大魏王,吳地立孫權為大吳王。西川得知,武侯說與皇叔,自封為漢中王。先主淚下,又思高祖提劍斬白蛇在芒碭山,收秦滅楚,前後數年,今來獻帝懦弱,曹操弄權,誣害太子,絕漢根芽,皆是曹賊之計。臥病數日,問諸葛曰:「吾二子長劉封,次劉禪,誰可為西川之主?」諸葛令眾官之評議,托病數日不出。先主使人問軍師。軍師言曰:「在病不能動止,願大王遠赴荊州問關公。」

  關公言曰:「劉封乃羅侯之子,劉禪乃的子。」文字回見先主。先主曰:「吾弟所言當也。」數日,劉封得葭萌關節度使,引佐貳官孟達。

  又數日,漢中王文字立劉禪為西川主。劉封得知,言玄德不仁。孟達曰:「此非皇叔之過。乃關公之罪。」劉封折箭而誓曰:「異日此仇必報!」

  後說關公,前後半年,有人告江南使命來到。江吳上大夫言曰:「吳王之子體知荊王有一女,兩家結親如何?」關公帶酒言曰:「吾乃龍虎之子,豈嫁種瓜之孫!」使命去了。

  前後一月,長安路上有上大夫陳登,將家小遠赴荊州,與關公相知,邀入城中。關公問,大夫具說曹操不仁,長安建銅雀宮,選天下美色婦人,每日作樂。又不聞蔡琰和番復回,曹公又收在宮中。陳登言:「吾有一女,曹賊也尚不能並立。」關公言:「大夫是也。」

  前後無一月,曹操使命來取陳登。關公不發。曹操使一元帥龐德、佐貳官於禁,引十七萬軍,名曰七軍,每一隊二萬五千。

  關公斬龐德於馬下,魏軍大敗。數日,關公看於禁寨在於小江下,雨忽作,關公開小關水,其水無邊岸。淹於禁軍皆落水死。兩次殺魏軍無一萬回。於禁回長安說與曹操。

  曹操拜四將為元帥:宰相賈翊,第二張遼,第三夏侯惇,第四太尉李典。更有數員名將,起十萬大軍到荊州。張遼獻計,可接勾江吳,兩夾間攻,荊州可破。

  張遼過江見吳王,美言說孫權曰:「吳地名將呂蒙,將百員將、千萬軍,至荊。東南吳地呂蒙,西北魏軍賈翊。」

  關公得知。關平告曰:「我父年邁,遂發文字去益州成都府見漢中王、軍師,來使賊軍不動自解。」關公言曰:「家兄引眾官圖川,無我等之功。今日荊州賊軍侵界,便去取救軍,不為大丈夫也。」

  數日,關公出城東南,迎呂蒙、張遼,後殺西北,迎魏軍。呂蒙後襲。前後半月,賊軍不散。關公金瘡發。關平告曰:「荊王使人去赴西川求救。」到葭萌關,被劉封、孟達納殺文字,前後一月,求救文字三番,皆被劉封納殺不申。

  關公金瘡稍斂,來日準備出戰。當夜三更,大風忽作,其響若雷,滿城人若言折了。

  關公出戰,兩國夾攻。關公在荊州東南,困於山嶺。落後數日,大雨降後,說吳、魏兩國官員至荊州,言聖歸天。巧說分了荊州。有張遼,長安說與曹公,曹公大喜無限。荊州敗軍入川,說與軍師。軍師大驚,怎敢奏帝,把此事按殺。

  後說曹相,奏帝:「陛下聖壽!」帝曰:「又無後嗣,可立誰?」操曰:「帝不聞堯舜禹湯,有德者立。」帝曰:「誰為有德者?」曹相言:「臣子曹丕,天下皆稱可立為天子。」無半年,長安西南五十里,有一村名鳳凰村,此處築一台,名受禪台。歌曰:

  鶴鳧燕鼠狐狸嗥,鬼吹病死燒蓬蒿。

  此台雖善名不善,壘土雖高德不高。

  黃埃數丈炎旌藏,馬驚須破其尾光。

  欺凌寡婦奪玉璽,逼嚇孤魂離故鄉。

  男兒膽大謀天子,何必更言兒戲爾。

  不如握劍分明道,我當為君爾當死。

  黃土一堆宮自癡,空在巍巍半空裡。

  壞卻唐虞揖讓風,黃埃崢嶸愁處批。

  高陵墓土才掩閉,晉公方習唐虞禮。

  一堆黃土接雲齊,天下不生靈英知。

  人言台善名不善,儘是陰謀篡漢基。

  善惡到頭終有報,惡來還有惡圖之。

  曹家欲襲千載業,司馬依前襲帝基。

  詩曰:

  屈軒東宮絕漢孫,禪台魏祖立仇君;

  都來五帝陰司報,司馬圖王殺未輕。

  卻說曹丕受禪台,眾官賀新君,改年號黃初元年,即帝位。魏文帝即位,封漢獻帝為山陽郡公,今時懷州修武縣西北有跡。

  卻說江吳孫權立為吳大帝,改黃龍元年。西川軍師聽得,告漢中王得知。先主曰:「漢室衰弱,曹操奪了天下,孫權自霸。」軍師不由玄德,立為蜀川皇帝,改建武元年。筵會數日,與新君賀喜。帝思桃園結義,吾愛弟關公自吾收川,相別數年,不曾見面。令人遠赴荊州,宣荊王。軍師不敢隱諱,對帝緩說。先主聽的,忽然倒地,氣殺數番。先主與關公做好事。月餘,與軍師商議。諸葛奏曰:「今歲征吳,歲年月不好,陛下不可。」帝曰:「吾思桃園結義,弟兄三人,共死泉下,有何不可!」軍師諫不的。

  西川起四十萬軍,又問蠻王孟獲借十萬軍。建武元年,拜張飛為元帥,傾吳。留武侯、太子權國。交馬超東把劍關,老將黃忠、趙雲把定軍山。軍師諫先主,終不從。帝選日引軍五十萬傾吳。

  前後一月,帝至白帝城下。五座連珠寨。數日,探事人告言,東有吳軍元帥呂蒙,百員名將,過江,十萬軍,離白帝城六十里下寨。皇帝言:「無二日與軍出戰,斬江吳賊,與關公報仇。」帳下一人叫言:「小臣引軍五萬,當斬賊將!」帝認的是愛弟張飛。張飛帶酒。玄德曰:「吾弟老矣!」

  來日出軍,令張飛看寨。三次聖旨,不交張飛出戰。張飛言,帝思桃園結義,共死泉下。拔劍自刎。帝急令人抱住。張飛對先主無君臣之禮,眾官簇擁入寨。張飛仰天大慟:「先主不交我與關公報仇!」言未盡,聲響若雷,大風過,把張飛帥字旗桿刮折。張飛叫把旗人王強,當面打五十棒。王強當夜歸於本投下。說張飛就食,肉味不堪,帶酒叫庖官至當面,覷張山、韓斌。張飛連罵數句,令人各打三十。

  當夜,王強、張山、韓斌等三人吃酒,痛飲大醉,言張飛今日醉,多思小過,不甘的一般。三人同至帳下,殺了張飛。三人提頭投吳去了。

  次日,帝知,數次氣殺。先主臥病數日,有呂蒙令人將書與先主。無三日,先主引軍與呂蒙對陣。呂蒙詐敗,先主後趕,過小江,呂蒙復回再戰。先主大敗,後軍殺,西至江口,被吳國元帥陸遜攔殺,先主又敗。吳軍後趕。帝過江四十里,下一小寨,令人造飯正熟,邊岸火起,後有呂蒙殺,西壁火起,前後伏兵攔住,趕先主三晝夜,到白帝城。其軍無三萬。

  先主在白帝城寶女宮養病,茶飯不能進口,鼻血出,急令人遠赴西川,宣太子劉禪並軍師、老將趙雲。無一月,太子、軍師至,見帝,扯太子捽武侯,淚下,與武侯曰:「君臣幾不見面!」前後數日,先主病重,告武侯曰:「方今天下,非卿不能得也!」宣太子至,令拜武侯。武侯欲起,帝壓其身。武侯言曰:「老臣死罪。」先主曰:「軍師不聞周公旦抱成王之說?」帝又言:「阿斗年幼,不堪為君,中立則立,如不中立,軍師即自為之。」武侯告曰:「臣亮有何德行,今陛下托孤,殺身難報!」太子跪前進後拜。帝曰:「太子但有公事,教軍師會意者。」言訖,帝崩,六十四歲。

  建武二年,劉禪立,改建興元年。

  卻說軍師壓住帝星,差一萬軍民去白帝城東,離二十里下寨,搬八堆石頭,每一堆石上有八八六十四面旗。有人告呂蒙。呂蒙引軍來看號,元帥陸遜大驚。眾官問,呂蒙曰:「擺木為陣,火也;草陣,水也;石陣為迷也。眾官不見每一堆石上有六十四面旗,按周公八卦,看諸葛會周天法,八百萬垓星官,皆在八堆石上。」呂蒙又言:「非太公、孫武子、管仲、張良,不能化也。」言未盡,後軍來報,諸葛使魏延尋小石路,劫了元帥大寨。

  呂蒙班軍復回,軍師引軍後趕。兩壁有馬超、關平夾間。武侯殺一陣,呂蒙過江。

  後軍師四疋馬,曳孝車一輛。太子同眾官入川成都府,依帝王服葬了,做好事一月。

  劉禪即位以來,前後半年,蠻王孟獲使蠻將來取先君借的十萬軍:「你顧我圖甚。」軍師令人管待茶飯半月,多與金珠去了。少主問軍師,怕蠻將再來,如何擘畫。軍師言易為。

  建興二年四月,宴坐在醉風樓,與軍師評議國事。無一年,孟獲起軍十萬,必圖川。軍師言:「老臣必征其蠻。」帝大驚,問如何。軍師邀帝倚南面翊杵,見赤氣上衝獅子宮。帝問主何凶吉。諸葛奏曰:「往者先君收川,有殿前太尉雍闓,有不忿之心。先帝曾言收川,又斬川縣百姓必怨,今封雲南郡太守作患。」

  後三日,伊籍奏言江南反了三鎮,雲南郡太守雍闓結構不危城太守呂凱,又有雲南關太守杜旗,三鎮結構起九溪十八洞蠻王孟獲皆反。帝大驚,問軍師有何計策。武侯奏:「三鎮反者,皆是一將孟獲,先帝借了十萬軍,因此作反。今老臣引五萬軍取鎮征蠻。」帝准奏。

  武侯無半月,引五萬軍、百員名將,月餘到雲南郡,無十里下寨。三日,雍闓出陣,被魏延斬於馬下。軍師招安了百姓。數日,到不危城,太守呂凱言軍師分軍五路,殺害百姓。引三萬軍出戰,關索詐敗。呂凱趕離城約三十里,人告呂凱言,諸葛使計奪了不危城,拿了家小,呂凱復回。

  次日,與武侯對陣。武侯使刀劍簇合呂凱家小。呂凱只言:「小人死,乞免母性命。」呂凱大孝,下馬摘了弓箭,前來告軍師言:「小人死,乞免母親。」軍師見呂凱大孝,將家族免放。

  又數日,至雲門關。反將杜旗要戰,有老將王平三千軍取雲門關。數日不下,軍師斬了王平。呂凱抱屍而哭曰:「可惜太守,吾鄉人也!今日軍師所斬。」軍師又罵呂凱曰:「爾與王平皆為川官,今日犯罪不在於爾。」眾官連告,放了呂凱,當夜騎馬,與三五個知心人南走雲門關,杜旗放入城,大罵武侯。

  來日,軍師至,杜旗下關對陣,罵:「諸葛無道,殺主公劉璋。俺是川將,如何不反!」武侯使計捉了呂凱、杜旗,奪了三門關,上關賞了軍,安撫了百姓。

  又數日,引軍南到蠻界,至瀘水江。其江泛溪熱,不能進。武侯撫琴,其江水自冷。軍師令軍速過,言不聞蠻景煙瘴,瀘水蜈蚣巴蛇,乃蠻地毒物。

  過江沒百里下寨,人告孟獲要戰。來日對陣,軍師令魏延出戰。蠻將大敗,捉了孟獲。至次日,見武侯,孟獲言:「先帝劉備借了十萬軍,卻不得俺反!」

  「將十萬金珠來,我放爾之命。」蠻將與了金珠,贖了孟獲。後數日,孟獲遠赴哭娘廟燒香,四面伏軍皆起,又捉了孟獲,又不肯納降,要十萬金珠,又贖了。軍師曰:「無數日,我就帳內捉你。」蠻王不信。諸葛多使酒食管待孟獲去了。至本寨,蠻王言:「諸葛強,放我幾番,何意?」

  至來日,蠻王臥病不起,疼痛三日。有日,軍師使關平問蠻王不降又不戰,為何?蠻王言害病。關平言曰:「你識俺軍師善能行醫。」蠻王隨關平見軍師。軍師教藥酒治病,吃了無片時,蠻王復舊如初。軍師曰:「你降麼?今日寨裡捉你。」蠻王不降。軍師:「鎖你赴川,征了蠻王,後斬爾。」蠻王怕死,又使金珠贖了。眾官告軍師:「蠻王者,夷狄人也,放了三回五次?」軍師笑曰:「吾覷此賊,如同草芥,兼自西川國窮。」

  又無數日,有蠻王要戰。武侯言:「今番捉你了降麼?」兩軍對陣,蠻將附高處,令人撒下毒藥。武侯急下馬,披頭跣足,持劍祭風。蠻王在南,漢軍在北,軍師祭風北起,蠻軍仰撲者勿知其數。軍師捉了蠻王,又使金珠贖了。軍師又言:「咱會一戰,就馬上喝下你來,納降麼?」蠻王不信。

  去無數日,軍師與蠻軍對陣。軍師出喝三聲,南陣上蠻王下馬。軍師到營,蠻王又不降。又使金珠贖了。蠻王歸寨,與眾官評議,使人多驅虎豹。前後一月,又搦戰。軍師會其意。無五日,對陣,蠻王令人打出虎豹來。諸葛喝一聲,絕倒千人。一手仗牌,一手提劍,後立名曰蠻牌,充遼虎豹又驚。軍師背後鑼聲皆發,又捉了蠻王,又得了五十萬貫金珠,贖與了歸營。蠻將商議,咱捉了諸葛肯放麼?吾不與諸葛相見。當夜蠻王通過焦紅江南岸十五里住蒲關。

  後說軍師自思,蠻賊不降,異日作患。軍師引軍過焦紅江,其熱下可受,皆退。其頭髮戴七盤中。軍師又行數日,其熱不能行也。武侯又說焦紅江岸,其江三里闊,百尺深,望梅止渴,又撫琴。

  建興二年,是六月半,大雪降中間,軍到焦紅江,深闊無計可過。軍師令人造風輪,隨風而過,正落在住處蒲關。蠻王曰:「諸葛非人也,乃天神也!」邀軍師入蒲關,管待數日,獻十車金珠,折箭為誓,世不反漢。軍師又言:「放爾之命,寫與文書,多無五年,遠赴祁山,當來救我。」軍師六出祁山。

  說軍師班軍入川,到益州成都府,賞了軍,安撫百性。

  後建興十五年二月半,有劍關太守表奏天子,魏文帝即位。魏明帝青龍四年,拜元帥孟達引軍五萬,離劍關四十里下寨,有意圖川。少主言軍師引軍五萬、百員名將,東出劍關十里下寨。

  諸葛令知心人將書見孟達。達展書看:

  「大夫乃川人也,前者荊州陷了雲長,非大夫之過,乃後子劉封,已斷訖。大夫墳塋鄉貫地土皆在川中,豈不聞越鳥巢南,胡馬嘶北。倘大夫歸川,豈不委使?某當保奏,以位上卿。」

  孟達笑曰:「軍師言者是也。」即寫書回諸葛。後數日,孟達佐貳官張升發表奏帝。魏帝拜元師司馬仲達,將十萬人,西南赴劍關。孟達得知,寫書與諸葛。諸葛不來,司馬懿近。孟達又寫書與諸葛。諸葛又不來。孟達會其意,言諸葛計也。孟達自縊而死。

  司馬軍至,與軍師相拒了半月。有日,使命來言,明帝崩,立弟曹芳,改正始元年。司馬懿班軍。

  後說諸葛屯軍約一月,引軍離劍關百里有零,欲收關西,東出祁山第一。軍師言:「前是秦川境界,見城方百里,並無草木,我三軍未進,糧草先行,軍渡棧道,欲收關西,軍就糧草,草木皆無,如何收得秦川?」見道傍矮王築城一座,軍師看了秦川,使人問側近莊農之家,秦川把關軍官姓甚名誰。言姓姜名維,字伯約,先為秦川兵官,後眾官百姓舉作秦太守。軍師言:「乃能人也,此子可教。」軍師卻上劍關。

  諸處勾木匠,造成木牛流馬,約有三百餘隻。軍師入關,再出祁山第二,前到秦川四十里下寨。

  數日,關平引三千軍來探秦川,至大林前下馬。關平自思:軍師道能人也。關平令軍造飯。姜維軍來殺關平一陣。姜維收軍入城。

  數日,見木牛流馬運糧。姜維言曰:「太公、管仲不能及!」又見諸葛木牛流馬邊城過來。姜維使張忠奪木牛流馬。姜維出城,魏延攔住,軍師使計,捉了姜維,又收了秦川。軍師見姜維一貌非俗,見所為降伏軍士。姜維拜武侯為父。

  前後數日,軍師引軍北至街亭關,西川指日而得。屯軍三個月,無計可取其關。

  一日,上大夫伊籍令人將書遠見軍師,又言大夫寫來的家書,見軍師讀了,慌速令人打揲了,至來日,叫姜維至曰:「吾歸川也,去的急速,恐失西川。」附耳低言,說與姜維。維受了計,軍師上路,姜維權了,軍師說與我計,來日引軍五萬,在街亭西裡下寨。

  後說街亭把關軍官,老將夏侯惇言:「姜維移寨在街亭西三十里,有一條澗東西三百步闊,南北到一百里長,下寨是危地也。吾怕者諸葛,誰識辱子薑維!」

  當夜引軍來劫姜維寨。寨中無一人,四面伏軍皆起。魏延眾官殺夏侯惇直西奔。後有姜維佔了街亭。亂軍內走了夏侯惇。

  卻說軍師回到成都府,眾官接著,軍師仗劍入內,直至殿上,見少主與閹宦黃皓並坐作樂。軍師高叫一聲如雷,大罵:「官奴黃皓怎敢!」黃皓慌速而起。軍師使人鎖了黃皓,後拜舞見少主。少主無言支對,但言不知軍師到來。諸葛辭帝歸宅。

  至來日,文武朝見,軍師對帝仰天大慟,又思先帝起義破黃巾,鞍不離馬,甲不離身,相待三十餘年,收得川,閹奴幾乎壞了。軍師再言:「陛下不聞,漢靈帝寵十學士,以為閹奴壞了天下。老臣非為欺君,先帝以陛下托臣。臣死,失了天下,陛下之過;臣在,失了天下,老臣之過。又思吳越之時,二十年不解衣甲,皆為西施也。陛下愛閹奴,萬代史官罵名!」少主無言可對,悲先君神。文武拜舞畢,把黃皓街市萬刀,痛壞家族。少主對軍師請罪。軍師言曰:「老臣為主公天下也。」帝排宴數日,軍師上馬出關,再出祁山第三。

  暮暑朝寒,茅廬三顧,似此大賢希少。如雞哺食,如魚得水,高可眾人難到。獨自向當陽,困守鳥林,向赤壁大摧曹操。安荊楚,取西川,使定軍山夏侯淵。天托孤讓位,再和吳國,七擒孟獲好妙。降姜維為師範,因木牛流馬機略化。定山戎國,斬王雙,使張郃、司馬保,怎知秋原上,惟有暮雲衰草。

  後有蘇東坡作廟讚:

  密如神鬼,疾若風雪,進不可當,退不可追,晝不可攻,夜不可襲,多不可敵,少不可欺,前後應會,左右指揮,移五行之性,變四時之令。人也,神也,仙也,吾不知之,真臥龍也!

  說軍師,數日到街亭,問眾官,姜維、魏延殺魏軍一陣,收了街亭。軍師大喜。

  後說老將夏侯惇惇入長安,見帝曹芳,拜司馬懿為元帥,引軍二十萬,一月到街亭,離五十里下寨。司馬懿不識諸葛,相拒半月。關平來搦戰,被司馬殺一陣,呂凱搦戰,又被司馬殺數陣。司馬懿曰:「吾聞諸葛名聞天下,今老矣!」

  有日,諸葛與司馬懿對陣,諸葛大敗,魏軍趕離街亭四十里有餘,入祁山,前有魏延攔住,後有諸葛,左有姜維,右有楊儀,伏軍皆起,諸葛殺魏軍一晝夜,十萬軍無三千人回,使司馬懿換袍得脫。司馬懿離街亭八十里下寨,不敢正視街亭。

  話分兩頭,卻說益州成都府,帝坐,有上大夫言:「街亭諸葛反也!」帝問文武:「倘反了軍師,西川不能作主?」伊籍對帝言:「軍師不反。交使命去宣,軍師若來,不反;若不來,即反。」帝遣使宣諸葛臨朝見帝,帝說此事。諸葛說:「此司馬懿計也。」帝點首:「卿言當也。」

  筵會數日,軍師再出祁山第四。前到隔茅關,又名街亭,離關五十里,眾官接著,又行四十里下寨。諸葛問:「街亭怎生?」有佐貳官楊儀、姜維言曰:「馬謖失了街亭。」請葛大驚:「此乃拒險之地,如何失了?」姜維言:「馬謖帶酒,司馬懿搦戰,馬謖出戰,魏延勸,連罵數句,眾官勸不住,馬謖又罵太守,言軍師者吾乃鄉人也,吾失了城不礙。魏軍先困了馬謖,眾官去殺,後失了街亭。」軍師令人喚到當面問,馬謖無言支對,推出交斬。眾官告不得,斬了馬謖。

  卻說諸葛累次奪街亭不得,遂取婦人衣裝頭面,叫司馬懿:「好漢,下城來!」司馬懿坐甲不出城,相拒半年。

  有日,探事人告皇丈上邊,司馬懿急引眾官接入城,乃魏將皇丈張郃。筵會半月。

  一日,武侯引三千軍,輕弓短箭,善馬熟人,軍師素車一輛。令人罵司馬懿。有張郃言:「爾乃魏之名將,諸葛罵您,眾官無人敢出?」司馬言曰:「諸葛無人可當。」張郃帶酒,引軍三萬出城。司馬懿告:「太師老矣。」張郃言:「奉聖旨來與諸葛搦戰。元帥不出,弱了魏家威風。」眾官勸不住,出與武侯對陣。武侯大敗。張郃趕到數里,見渡軍皆散。張郃在軍前,武侯偃身回見。張郃死在軍前。司馬相殺武侯,殿後有楊儀使計奪了街亭。司馬懿西北六十里下寨,虎視街亭。

  又相拒了數日,告軍師,有暗詔上邊。武侯看了,留姜維權了。軍師走馬入朝。至成都府,見帝言:「江南孫權死,孫亮為吳主,改建興元年。」諸葛奏帝,使上大夫伊籍將萬貫金珠赴江南弔喪,再言恐江吳作患。御宴數日,辭帝東出劍關,再出祁山第五。軍師到街亭。

  後說司馬懿升帳而坐,與眾官評議。元帥言:「自古及今,未曾見諸葛為帥,無計可料。」又數日,元帥師行離寨無三里,見漢將周倉使木牛流馬運糧。使步陟將鄧文,引軍三千,奪木牛流馬十數隻。元帥令營內木匠拆開木牛流馬,覷長短高下、尺寸方圓,依法造數百餘隻,令人提木杵打一下。可行數步。司馬懿言曰:「諸葛木牛流馬,打一杵可行三百步,上路運糧,在寨內聽的聽的打不動,諸葛別有甚法?」

  又數日,見護將三百軍赴寨前。周倉帶酒高叫元帥:「軍師交我下戰書來迎敵,見輸贏。不戰即合納降。爾為魏之名將,何為閉門不出?」元帥言:「周倉帶酒!」令左右人取酒與周倉吃,吃的大醉。司馬言:「多與金珠財寶。諸葛木牛流馬,打一杵可行三百餘步,我造木牛流馬,打一杵只行數步。有甚法度,你說與我,我與你萬萬貫金珠,可受滿家富貴。」周倉笑曰:「軍師木牛流馬,提杵人皆念木牛流馬經。」又言:「打木牛流馬者,皆是我管。今夜入寨寫牛流馬經獻與元帥。」司馬大喜,與周倉三十貫金珠、兩疋好馬。「若周倉你寫來,交你富貴不可盡言。」

  周倉去後,三日再來,司馬慌接,令左右人將來。周倉去了。司馬接看大驚,乃是武侯親筆寫來,言:

  自古將材,無五人會造木牛流馬。爾為魏之名將,問我學木牛流馬經,後人豈不笑耳!」司馬碎其紙。

  延熙十七年,少主詔宣諸葛,言西川大旱,濯錦江漲溢不可當。諸葛看江水漲溢,其意不祥。諸葛走馬入朝見帝。但內裡造成無用之物,賣於街市;藏庫金珠但與官員;內無用之物亦賣於街市,回買糧食。數日,糴米糧勿知其數,一半在帝都城,一半在定軍山,使知心人有見識的,把了定軍山。看濯錦江一口,名曰金沙口,兩壁岸相離十里有餘,東西下萬丈長。軍師令人探金沙口,其水沒一丈深。軍師自思:今次出祁山,恐江吳賊人作患。五十處起爐,或銅或鐵,鑄長柱百條。銅鐵柱上有個大竅眼;又令石匠造石柱五百條;令鐵匠造一寸透大小索,打數百餘條。三件置造銅鐵石,可用五萬人,一發修造,一年半可了,安置了南北七里闊,東西二十里長,鐵鎖相串,名曰鐵鎖渠塘。南北兩岸,使軍二萬,名將四員,守把隘口。竊恐令軍馬入界。

  軍師回益州成都府見少主,少主御宴數日。軍師言:「今取關西口長安,復興大漢。」帝喜。酒帶半酣,諸葛忽然撲地,口鼻血出。帝大驚,文武急救起。諸葛奏曰:「老臣自出茅廬,四十餘年,與陛下征吳滅魏,使臣寸心萬段。」帝言:「休取關西,告軍師勾把界軍入成都府。」諸葛再奏:「此事不可,異日取笑史官。陛下效學堯舜禹湯,莫學桀紂之輩。倘失天下,萬代罵名。臣今年欲再取關西,不得不歸。」少主數次苦留諸葛,諸葛不肯。帝送上路。

  又說武侯東出劍關,夫人辭軍師欲回。諸葛曰:「吾有一子懦弱,恐為官污吾清名,有桑八百株,田五十頃,足為活計。」諸葛與夫人言別,東出祁山。

  前後一百輛車,行數日,司馬懿知,伏軍忽起,軍師百輛車分為四面,使魏軍不得近前。又數日,姜維引眾官接軍師入街亭。前後一月,下戰書幾度司馬出戰。諸葛又思,司馬屯軍塔下。半月餘,軍行衣甲衲襖不離身,多生瘡病。令姜維、楊儀劫寨,殺司馬懿五萬軍皆散。軍師言大雨降,急令人■■油衣傘。其大雨降日餘方止。

  諸葛引軍三千,數員名將,下街亭私行。姜維道:「何意?」軍師附耳低言,說與姜維言:「我太歲大小運行。」軍師引手下三千軍離街亭約百里,有一大樹,西見一莊,令人喚出一娘娘,當面問:「此處屬那裡?」娘娘言:「祁山祁州鳳翔府,此乃是黃婆店。」又問今歲好大雨。娘娘言:「臥龍升天,豈無大雨?」娘娘又言:「官人勿罪。豈不聞君亡白帝,臣死黃婆?」軍師思,果有此言。又問西高山甚名?娘娘言:「秋風五丈原也。」言畢,娘娘化風而去,不知所在。

  軍師軍屯於上。軍師自思:前者老婦所言,實為不祥。不曾放下心腸。又思司馬懿善能守待,真將材也。

  軍師臥病,前後月餘,針藥不能療治,口鼻血出。姜維告師父:「師父善能通醫,豈不能治己病?」諸葛言:「自二十九歲出茅廬,與君用心四十餘年,方得川地,使我寸心萬段!」驀聽得寨門前鬧。姜維出探,見魏延來,言:「軍師有事,我管軍師印信!」軍師不語。叫魏延至,言曰:「三十年前,荊州因收江下四郡,將軍方可降漢於國,累建大功。吾死,魏延為帥懸印。」魏延喜而出。

  又數日,叫楊儀、姜維、趙雲眾太尉近前。軍師哭而告曰:「吾死,可將骨殖歸川。」眾人皆泣下。

  當夜,軍師扶著一軍,左手把印,右手提劍,披頭,點一盞燈,用水一盆,黑雞子一個,下在盆中,壓住將星。武侯歸天。姜維掛起先君神,斬了魏延。後有詩為證: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頤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軍中一發哭起來,哀聲動地,百姓奔告司馬懿,言武侯身死。司馬聞之,領軍來劫武侯屍。

  即時兩軍對陣。司馬曰:「吾懼者武侯,今死;可留下武侯之屍;若不留下,使片甲不回!」姜維大怒,縱馬橫刀,直取司馬。二人交戰,不數合,姜維敗走,司馬後趕。鑼聲一響,橫處一彪軍殺將來,乃楊儀。司馬當不住,回走,四下伏軍盡起,司馬大敗,軍折大半,還寨更不敢出。長安為之言曰:「死諸葛能走活仲達!」仲達聞之,笑曰:「吾料其生,豈料其死!」

  卻說眾將保諸葛靈柩入川。漢帝接喪舉哀,痛哭不止,即選山陵而葬之,立廟致祭,封為忠武侯。百姓聞之,如喪考妣。武侯治民,省刑罰,薄稅斂;用兵,賞罰肅,號令明。以此軍民愛之。

  卻說司馬懿引軍看諸葛營寨,歎曰:「天下奇才也!」遂誄而祭之。

  至當夜,狂風過處,見一神人言:「軍師令我來送書。」司馬接看,書中之意略云:

  「吾死,漢之天命尚有三十年,若漢亡,魏亦滅,吳次之。爾宗必有一統。若爾執迷妄舉,禍及爾也。」

  司馬看罷,有不從之意。神人大喝。司馬喏喏言曰:「願從軍師之令。」神人遂推司馬倒地,叫聲不迭,覺來卻是一夢。以此司馬各立邊疆,不與漢爭鋒,還朝。

  有魏王昏暗日甚,司馬不能正。大丞相曹爽弄權,司馬遂舉兵誅曹爽,廢魏王,立起高貴鄉公。司馬權勝,帝不能禁。帝與眾謀,欲殺司馬。司馬知之,以賈充弒帝,立起少帝,天下之權盡歸司馬。少帝拱手而已。遂加司馬為晉王。少帝禪位於司馬,封少帝為陣留王。漢獻帝聞之,笑而死。

  晉王使鄧艾、鍾會入川伐漢,漢元帥姜維征西涼國,以此鄧艾軍疾入川。漢帝欲降,有宰相劉諶諫帝曰:「當使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奈何降乎?」帝不聽,劉諶致祭,哭漢昭烈廟,先殺妻子,後自刎。漢帝敕諸邊將皆降。姜維得詔,及眾將怒,以刀斫石,不得已而降。晉王封漢帝為扶風郡王。走了漢帝外孫劉淵,投北去了。

  又領大將王浚、王渾伐吳,吳敗,吳主孫皓降晉。武帝詔孫皓筵會。有奸臣賈充問孫皓曰:「聞君在江南,剜人眼睛,剝人面皮,何等刑法?」皓曰:「為人臣弒其君,奸佞不忠者,加此等刑。」賈充聞語,羞愧而止。

  劉淵幼而雋異,尊儒重道,博習經史,兼學武事。及長,猿臂善射,氣力過人,豪傑士多歸之。其子劉聰,驍勇絕人,博涉經史,善屬文,彎弓三百斤,京師名士與之交結,聚英豪數十萬眾,都於左國城,天下歸之者眾。劉淵謂眾曰:「漢有天下久長,恩結於民,吾乃漢之外甥,舅氏被晉所虜,吾何不與報仇。」遂認舅氏之姓曰劉,建國曰漢。遂作漢祖故事,稱漢王,改元元熙,追尊劉禪為孝懷皇帝,作漢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為後。劉宣為相,崔淤為御史,劉宏為太尉,危隆為大鴻臚卿,朱怨為太常卿,陳達為門侍,其侄劉曜為建武將軍。三年正月,徙都平陽府,即皇帝位。

  卻有晉武帝崩,立晉惠帝,不通人事。聞御苑口蝦蟆鳴,問左右曰:「此蟲鳴,為公邪,為私邪?」有此昏愚不知世事。內有皇后賈充之女,淫妒無子,令人出內門,見市中男子,年少,生得美者,妝為婦人,入宮與之淫泆,情足殺之。因此國內大亂。

  惠帝死,立起懷帝。卻說漢王領軍數十萬,前至洛陽伐晉。晉懷帝出迎敵,陣敗,漢兵執之,殺而祭於劉禪之廟。

  又有晉愍帝即位於長安。漢王遣劉曜征之,遂虜晉愍帝,遂納晉惠帝羊皇后為妻,遂送晉帝於平陽郡。漢王遂滅晉國,即漢皇帝位。遂朝漢高祖廟,又漢文帝廟、漢光武廟、漢昭烈皇帝廟、漢懷帝劉禪廟而祭之,大赦天下。

  漢君懦弱曹吳霸,昭烈英雄蜀帝都。

  司馬仲達平三國,劉淵興漢鞏皇圖。

 

新編五代史平話  宋 佚名 撰

 

梁史平話 捲上

  詩曰:

  龍爭虎戰幾春秋,五代梁唐晉漢周。

  興廢風燈明滅裏,易君變國若傳郵。

  粵自鴻荒既判,風氣始開。伏羲畫八卦而文籍生,黃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作十三卦以前,民用便有個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做著那弓箭,威服乖爭。那時諸侯皆已順從,獨蚩尤共著炎帝侵暴諸侯,不服王化。黃帝乃帥諸侯,興兵動眾,驅著那熊、羆、貔、貅、貙、虎猛獸做先鋒,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與蚩尤戰於涿鹿之地,鬥經三合,不見輸贏。有那老的名做風後,乃握機制勝,做著陣圖來獻黃帝。黃帝乃依陣布軍,遂殺死炎帝,活捉蚩尤,萬國平定。這黃帝做著個廝殺的頭腦,教天下後世習用干戈。

  此後虞舜征伐三苗,在兩階田地裏舞著干羽,過了七十個日頭,有苗歸服。如湯伐桀,武王伐紂,皆是以臣弒君,篡奪了夏、殷的天下。湯、武不合做了這個樣子。後來周室衰微,諸侯強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臣弒其君的也有,子弒其父的也有。孔子聖人,為見三綱淪,九法斁,秉那直筆,做一卷書喚做《春秋》,褒獎他善的,貶罰他惡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天下亂臣賊子懼。」只有漢高祖,姓劉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弒之謀,真個是:

  手拿三尺龍泉劍,奪卻中原四百州。

  劉季殺了項羽,立著國號曰漢。只因疑忌功臣,如韓王信、彭越、陳豨之徒,皆不免族滅誅夷。這三個功臣,抱屈銜冤,訴於天帝。天帝可憐見三功臣無辜被戮,令他每三個托生做三個豪傑出來:韓信去曹家托生,做著個曹操;彭越去孫家托生,做著個孫權;陳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著個劉備。這三個分了他的天下:曹操篡奪獻帝的,立國號曰「魏」;劉先主圖興復漢室,立國號曰「蜀」;孫權自興兵荊州,立國號曰「吳」。三國各有史,道是《三國誌》是也。

  從這曹操開端篡漢,在後司馬懿也學他這局段,篡了魏,隋楊堅篡了周。煬帝弒了父親,淫了父妾,自立為帝,荒淫無度;靠他混一天下,張著錦帆,造著迷樓,一向與妃子遊蕩忘返,便飢饉荐臻,盜賊蜂起,都不顧著。邵康節有詩道是:

  螻蟻人民貪土地,沙泥金帛悅姬姜。

  煬帝恁地荒淫無道,那唐公李淵起兵入長安,向地名江都將煬帝殺了,立他代王名侑的做皇帝,尋受隋禪,革命為「唐」。秦王名世民的,將那哥哥太子建成殺了,傳位為皇帝,號做太宗。自登極後,從魏證之諫,用房玄齡、杜如晦做宰相,用李靖、尉遲敬德做將帥。正觀年間,米斗三錢,外戶不閉,馬牛孳畜,遍滿原野,行旅出數千里之外,不要賚帶糧草。蠻夷君長,各各帶刀宿衛,繫頸闕庭。一年之間,天下死刑只有二十九人。當時恁地太平!

  太宗皇帝一日宣喚袁天綱入司天台觀覷天文,推測世運。袁天綱在司天台無事,把那世數推驗,做一個圖讖。正在推算,忽太宗到來,唬得袁天綱疾忙起來,起居聖駕。太宗待覷他算個甚麼文字,袁天綱進前將太宗背推住,叫:「陛下!不要看覷!」便口占一詩道:

  茫茫天運此中求,世代興亡不自由。

  萬萬千千說不盡,何如推背去來休!

  袁天綱道:「天地萬物,莫能逃乎數。天地有時傾陷,日月有時晦蝕。國祚之所以長短,盜賊之所以生發,皆有一個定的數在其間,終是躲避不過。」那讖上分明寫出兩句來。道個甚的?

  非青非白非紅赤,川田十八無人耕。

  且說袁天綱這兩句是一個字謎:非青非白非紅非赤,莫是個黃的色,這是「黃」字分曉;川田十八,這是個「巢」字分曉。只因袁天綱寫下了這兩句讖了,直到大唐第一十八個的皇帝,喚做僖宗皇帝,小名做儇,在後改名做儼,是懿宗皇帝的第五個兒子,初封普王。鹹通十四年七月,懿宗崩,有左右神策護軍中尉劉行深、韓文約兩個,策立普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號做乾符元年。是時僖宗年才十二歲。自僖宗登極後,關東連年旱干,田禾不熟,百姓飢餓,流徙四散。嘗有翰林學士盧攜上表,表文曰:

  臣聞國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其本根,則春夏枝葉榮茂。切見關東境內,連年旱災,禾稼無可割刈,所至飢荒,人無依倚,待盡溝壑。朝廷雖加存恤蠲免,餘稅實無可徵。而州縣文移督趣甚急,動加捶撻。雖撤屋伐木,雇妻鬻子,僅可供給催租吏卒酒食之費。朝廷倘無實惠撫存,百姓委實生受。乞敕州縣,凡有民間一切逋負租稅,盡與住徵;仍開發義倉,亟加賑給。庶人蒙實惠,如解倒懸。臣愚,昧死謹言,伏候睿旨!臣盧攜表上。

  僖宗方在幼沖,縱有忠臣直諫,怎生省得?只靠那丞相路巖,排行喚做路十的,處置軍國大事。奈緣路十蒙蔽聖聰,向僖宗跟前只奏道:「四境無虞,兵戈頓息,四時順序,禾稼豐登。」卻嫌著盧翰林進那一表,奏道:「盧攜妄奏災旱,熒惑聖聽,合該賜死。」使那宣使矯詔去賜盧攜死。密令差去的人員,剔取他結喉三寸以進,驗他死的虛實。朝廷行著這般政令,無一人敢奏事進言。

  到那十一月,有那秀才王仙芝,是那鄆州人氏,同著那濮州秀才尚君長、齊州王璠、維州楚彥威、淄州蔡溫玉,因就試長安,試官只取勢家子弟應選,這幾個秀才皆是寒族,怨望朝廷。為見蝗蟲為災,天下飢饉,遂結謀聚眾,在那鄆、曹、濮三州反叛,在那地名長垣下了硬寨。真個是:

  不向長安看花去,且來落草做英雄。

  王仙芝倡亂之後,遠近從亂的都來相附為盜,剽掠州縣。蓋是世之盛衰有時,天之興廢有數,若是太平時節,天生幾個好人出來扶持世界;若要禍亂時節,天生幾個歹人出來攪亂乾坤。

  且說曹州冤朐縣,有個富人黃宗旦,家產數萬,販鹽為生,喜聚集惡少。是那懿宗皇帝鹹通元年上,黃宗旦妻懷胎,一十四個月不產。一日,生下一物,似肉球相似,中間卻是一個紫羅復裹得一個孩兒,忽見屋中霞光燦爛。宗旦向妻道:「此是不祥的物事!」將這肉球使人攜去僻靜無人田地拋棄了。歸來不到天明,這個孩兒又在門外啼叫。宗旦向妻子道:「此物不祥,害之恐惹災禍。」遣伴當每送放曠野,名做青草村,將這孩兒要頓放鳥鳶巢內,便是跌下來,他怎生更活!過個七個日頭,黃宗旦因行從青草村過,但聽得鳥鳶巢裏孩兒叫道:「爺爺!你存活咱每,他日厚報恩德!」宗旦使人上到巢裏,取將孩兒下來,抱歸家裏看養,因此命名做黃巢。黃宗旦又向妻子說了孩兒啼叫的事一遍。其妻道:「這個孩兒真個作怪!若不興吾宗,定是滅吾族。莫若傍今殺了,斬草除根,萌芽不發;斬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發。」黃宗旦道:「天要壞我家門,殺了這孩兒是逆天道。且養活教長成,看他又作麼生。」不覺年至十四五歲,身長七尺,眼有三角,鬢毛盡赤,頷牙無縫;左臂上天生肉騰蛇一條,右臂上天生肉隨球一個。背上分明排著八卦文,胸前依稀生著七星黶。自小學習文章,博覽經史。性好舞劍,會把劍向空擲去,一劍須殺一人;又會走馬放箭,每發一箭,不差毫釐。輕財好義。一日,有一道士過門,將一口劍送與黃巢,稱道:「上天賜與黃巢。」道罷,不見道士去向。黃巢得這一口劍,號做「桑門劍」。子細覷時,劍上有「混唐」二字。乾符二年,朝廷降詔興賢。黃巢一見,心中大喜,這是男兒立功名之時。真是:

  降下一封天子詔,惹起四海狀元心。

  黃巢一日辭了爺娘,選下了日,直往大國長安赴選。黃巢登程後,免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來到長安,討一個店捨歇泊。明日到試院前打探試日分,到試場左側,已知得日分了。歸歇泊處來,等候得赴試日已至,同士子入試場,把十年燈窗下勤苦的工夫盡力一戰。試罷,出試院等候開榜。等至三日,更無消息。黃巢意中驚疑,未免且去探榜。行得數步,探聽得試院開榜了,卻是別人做了狀元,別人做了榜眼,別人做了探花郎。黃巢見金榜無名,悶悶不已,拈筆寫著四句:

  拈起筆來書個字,多應門裡又安心。

  囊篋枵然途路遠,恓皇何日返家門?

  黃巢因下第了,點檢行囊,沒十日都使盡,又不會做甚經紀,所謂:床頭黃金盡,壯士無顏色。那時分又是秋來天氣,黃巢愁悶中未免題了一首詩。道是:

  柄柄芰荷枯,葉葉梧桐墜。

  細雨灑霏微,催促寒天氣。

  蛩吟敗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這滋味!

  題了這詩後,則見一陣價起的是秋風,一陣價下的是秋雨,望家鄉又在數千里之外,身下沒些個盤纏。名既不成,利又不遂,也只是收拾起些個盤費,離了長安,待前途廝打聽□□,意下謁那賢豪,討些津發,奔歸鄉里。行了數十日,來到宋州碭山縣,小地名午溝裡。打聽得那裏有一個朱教授,小名喚做朱誠,在鄉里開設學館,將五經教導百十個徒弟,一鄉都叫他做朱五經,做了那小學的師父。黃巢思量:「咱每今番下了第,是咱的學問短淺。明日寫著榜子,做著一首詩,去見那朱五經,問他學習些個。」那詩道:

  百步穿楊箭羽疏,躊躇難返舊山居。

  鯫生欲立師門雪,乞授黃公一卷書。

  朱五經看了這詩道:「秀才,您每下第不歸故鄉,小生慣誦經史,教導鄉里徒弟,無過是教他學習個孝弟忠信的道理,識認得個三綱五常。如門下高作末句,願學黃石公兵法,覘賢丈志氣不凡,非小生所敢與聞。」黃巢道:「小生意下不是恁地說。為見而今世界不是修文時節,小生赴選長安,取的三名,不是權勢子弟,則是豪富兒郎。咱每寒酸貧儒,縱有行如顏、冉,文如班、馬,也不中選。看來只好學取長槍大劍,乘時作亂,較是活計。咱每貧儒,處這亂世,飢來有字不堪餐,凍後有書怎耐冷?便如師父平日無書不讀,直是皓首一經,也不得一名半職,便在鄉里教著徒弟,也濟得甚事?」朱五經道:「分明是如賢所教,但是小生自小兀坐書齋,不諳其他生活,只得把這教學餬口度日,為之奈何?」

  朱五經有三個的兒子:第一的名做全昱,第二的名做存,第三的名做溫。各自小年不肯學習經書,專事游手好閑,平常間吃粗酒,使大棒,交遊的是豪俠強徒,說話的是反叛歹事。在屏風後倒臥,忽聽得黃巢向他爺說著那使槍使劍的話,心下快活,思量這人也是個好漢,未免出來與他廝見。朱五經向黃巢道:「秀才無事,且在家裏閑坐,待討些盤纏相贈。」那朱溫、朱全昱兄弟,每日間邀取黃巢出去閑走。一日,黃巢見有一雁飛從天外來,黃巢拿起一張弓,滿如弦月,放一隻箭,快似流星,將雁兒左翼射過,從半天跌下來。雁口中銜得一紙文字。黃巢未見那文字時,萬事都休;才見了那文字後,十分惡氣上心來,鐵石萬鈞也遏不□。那紙上寫著個甚的?道是:

  四邊雲霧迷,黃巢□□□。

  丈夫四方志,急急奔仙芝。

  黃巢看了這首詩,道是:「詳詩中意義,是教咱每去投奔王仙芝也。」那時王仙芝在曹、濮、鄆三州作亂。「曹州是咱每鄉故,待奔歸去,又沒果足,怎生去得?」那朱溫聽得恁地,說道是:「賀喜哥哥!射雁得詩,分明是教取哥哥行這一條活路。便無果足,又做商量。咱三個兄弟,且去買些個酒吃了,卻做話說。」見那酒店前掛著一個酒望兒,上面寫四句詩道:

  百尺竿頭一布巾,分明寫出酒家春。

  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黃巢和那朱溫、朱全昱、朱存三個兄弟,一同入那酒店裏坐地,喚酒保買杯酒和肉來,四個一就吃了。那黃巢拿著酒盞抬身起來,向朱全昱兄弟道是:「咱孤單一身,流落外裡,願與哥哥結義為弟兄,他時富貴無相忘。」那朱全昱道:「咱每也有這般意思。」便敘年紀大小:黃巢與朱全昱同年,卻大了五個月,便拜黃巢為兄,那朱全昱、朱存、朱溫做弟弟。盟約已定,當時朱溫笑道:「哥哥好說大話!您而今要奔歸鄉故,尚無盤纏,幾時得到富貴不相忘時節?」說話裏,只見朱存出來道:「咱有一個計策,討得幾貫錢贈哥哥果足歸去,只要兄弟每大家出些氣力。探聽得這裏去不遠二十里,有個村莊喚做侯家莊,有個莊主喚做馬評事,家財巨萬,黃金白銀不計其數。咱兄弟每待到二更時分,打開他門,將他庫藏中金帛劫掠些與哥哥做路費歸去,怎不容易?」黃巢道:「若去劫他時,不消賢弟下手。咱有桑門劍一口,是天賜黃巢的。咱將劍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敵不住!」道罷便去。行過一個高嶺,名做懸刀峰,自行了半個日頭,方得下嶺。好座高嶺!是:根盤地角,頂接天涯。蒼蒼老檜拂長空,挺挺孤松侵碧漢。山雞共日雞齊鬥,天河與澗水接流;飛泉飄雨腳廉纖,怪石與雲頭相軋。怎見得高?

  幾年跌下一樵夫,至今未曾跌到地。

  黃巢四個弟兄過了這座高嶺,望見那侯家莊,好座莊捨!但見:石惹閑雲,山連溪水。堤邊垂柳,弄風裊裊拂溪橋;路畔閑花,映日叢叢遮野渡。那四個弟兄望見莊捨遠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且同入個樹林中躲了,待晚西卻行到那馬家門首去。從那嶺腰分路入這小路上去,那樹林深處,見一個小小地莊捨,僻靜田地裏,前臨剪徑道,背靠殺人堽,遠看黑氣冷森森,近視令人心膽喪!

  料應不是孟嘗家,只會殺人並放火。

  那朱溫見莊門閉著,不去敲那門,就地上捉一塊土,撒放屋上。只見一個大漢開放門出來。黃巢進前起居,問丈人高姓。那大漢道:「我姓尚名讓,祖居濮州臨濮縣。因關東飢饉,王仙芝倡亂,遂聚眾落草。欲返鄉里,動身未得。」黃巢聽得恁地說,不覺淚眼汪汪道:「叔叔好交您知,咱也是曹州人氏,只因赴選長安,流落外裡,而今盤纏闕乏,無因得回鄉故,撞著朱家三個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且借盛莊歇泊少時,求些飯吃,待晚便去。」尚讓道:「不消恁地。咱每部下自有五百個嘍囉健兒,人人猛似金剛,個個勇如子路。倘得門下做個盟主,可擇日便離此間,沿途殺掠回去,不旬日間便到故鄉,參見父母。」黃巢道:「咱有天賜桑門劍一口,所向無敵,何況更有五百人相從,何事不濟?」道罷,尚讓釃酒殺牛,排辦茶飯。黃巢次早與朱全昱、朱存、朱溫三個弟弟相別,臨行拿盞囑付:「他日兄弟每富貴時節,誓不相忘。」道罷,各自離去。

  那黃巢得五百賊眾,揀下辛卯日離那懸刀峰下,將那村莊放火燒了而去。一路上遇著倉庫,便劫奪米糧,投向曹、濮州路回去。不數月,行到臨濮縣,將五百人潛伏深山中。兩個潛地入縣坊去,但見縣城摧壞,屋舍皆無,悄無人煙,惟黃花紫蔓,荊棘蔽地而已。行到前面,見荊棘中有一草舍,有個老叟在彼住坐。尚讓往見老人,因賦一詩道:

  老人來此話離情,淚滴殘陽訴楚荊。

  白社已應無故友,秋波依舊繞孤城。

  高天軍參齊山樹,昔日漁家今野營。

  牢落故鄉灰燼後,黃花紫蔓上牆生。

  尚讓吟罷此詩,同黃巢問老人借宿。老人道:「昨因王仙芝反叛,尚君長軍敗,已在狗脊嶺伏誅,累及爺娘良賤,一齊斬了。見今出□捕捉他弟尚讓未獲。」唬得尚讓頂門上喪了三魂,腳板下走了七魄。遂與黃巢不敢逗留,急奔過那縣北十里頭,小地名仁義裡,投奔舅舅家借宿。行至一更後,月色初上,到得仁義裡,悄無一人,只見舅家屋內,新墳纍纍。尚讓行得辛苦,與黃巢且坐歇子,因感泣,乃為詩一首:

  平生感慨有誰知?何事謀身與願違!

  上國獻書還不達,故園經亂又空歸。

  孤城日暮人煙少,秋月初寒壟上稀。

  世境颯然如夢斷,豈能和淚拜親闈!

  黃巢為見尚讓吟詩,他也吟四句詩道:

  秋光不見舊亭台,四面荒涼瓦礫堆。

  火力不能燒盡地,亂生黃菊眼前開。

  兩個吟詩一罷,放聲大哭。忽聞人語馬嘶,唬得黃巢、尚讓兩個潛伏荊棘中。須臾兵圍搜捉,黃巢兩個被亂軍捉住,卻是齊州王璠部下兵眾,因見尚讓,喜曰:「尚先生在這裏!」因問黃巢:「此丈姓甚名誰?」尚讓依直與他說了。王璠道:「黃巢莫是曹州冤朐縣黃宗旦的兒子麼?近見費博古向咱道:『將次有個尚鐵面帶得一個黃將軍來,可立他做軍長。』這人應著謠讖。近來桑門現,大內金星又現;嘉德殿前黃蟻鬥聲如雷;終南山石人自哭,血雨降下,石人言道:『三七二十一,由字頭不出,腳踏八方地,果頭三屈律。』又大內前地陷,得石碣,有字道:『貝邊戎,亂中國;非青,非白,非赤,非黑。』此應中央『黃』也,貝邊戎乃『賊』字也。又『三七二十一,由字頭不出,腳踏八方地』,乃是『黃』字;『果頭三屈律』,乃是『巢』字。又京都童謠云:『金色蝦蟆三角眼,翻卻曹州天下反。』今黃將軍目生三角,實應這謠讖。小人部下有五百軍,願立黃將軍為軍長。」黃巢大喜,令尚讓部那懸刀峰下五百人同來,計一千人軍,即日離了仁義裡,同那尚讓、王璠三個投向濮州路去,投奔王仙芝。

  王仙芝聽得黃巢來到,開著寨門,自躍馬出寨,迎接黃巢等回寨,分賓主坐定,致酒相問勞。仙芝道:「向與黃將軍同舉進士不中,曾相聚販賣私鹽,苟求升合之利度日,豈料遭世飢荒,落草為盜。今日復相聚會,此天以英雄賜我也!」喜不自勝,即日署黃巢為沖天太保均平大將軍。巢受命大喜,按桑門劍誓師道:「今日之事,皆賴諸君同心戮力,共成伯業!」宰牛設宴。宴罷,吟一詩道:

  落葉瀟瀟庭樹紅,曉楊枝畔帶金風。

  君子位重邦家寵,小人得道琅琊窮。

  問鼎昔時觀楚子,舞雞夜畔笑劉公。

  他時端拱麒麟殿,暫借扶桑掛舊弓。

  乾符三年七月,唐僖宗差宋威往沂州與王仙芝迎敵。鬥經五十餘合,那王仙芝力不敵,敗走。宋威奏道仙芝已死,百官皆入朝,賀大寇平定。才經二日後,仙芝又在沂州管下攻剽州縣。當時宋威謊奏王仙芝已死,朝廷已行收兵;又聽得王仙芝復出沒州縣,再遣宋威捕捉王仙芝。宋威部下軍兵皆叛來投王仙芝了。朝廷再改差忠武軍節度使崔安潛部兵討王仙芝。王仙芝自得黃巢來歸後,連攻陷數州,如汝州、陽武、鄭州、唐、鄧等州,及淮南諸州,皆降了王仙芝,軍聲大震。到得十月,朝廷詔刺史裴渥依理招諭王仙芝。那時王仙芝寫著一封書,回了裴渥道:

  小人王仙芝書呈裴尚書檯座:仙芝世受大唐國恩,怎肯倡亂?實由懿宗臨朝聽政,委用非人,奢侈亡度,賦斂煩急。連年水旱,州縣不以實聞,朝廷不行仁政。百姓流殍,無所控訴,相聚為盜,豈得已哉!今承下喻,倘朝廷柄用賢臣,寬徭薄賦,則仙芝斂兵不戰,免使生靈塗炭,皆尚書仁人一言之利也。仙芝頓兵城下,聽候指揮,伏取處分。

  裴渥得書大喜。即日開城門,迎接王仙芝及黃巢等入城,置酒歡宴。正是:

  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幕圍香風。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宴會已罷,裴渥令書記段璋寫表奏聞於朝。朝廷降詔,除王仙芝為左神策軍押牙。詔下,王仙芝大喜,欲拜詔受命。黃巢大怒道:「當初咱每與明公共立大誓,橫行天下。今明公輕信裴渥遊說,獨取美官而罷,使部下五千餘眾,何所歸向?」因奮拳毆擊王仙芝,傷中其首。眾軍喧嘩不已。王仙芝便不敢受命,即日將裴渥殺了。分其軍為兩軍:一翼軍有三千人,從王仙芝大掠蘄州;一翼軍二千人,與尚讓從黃巢就那蘄州分道寇掠。

  乾符四年二月,黃巢攻陷鄆州、沂州、濮州,又取虔、吉、饒、信等州,遂入浙東,擾亂福建諸州。

  乾符六年正月,朝廷差高駢統兵分道收捕黃巢。九月,黃巢攻廣州甚急;為見朝廷軍聲再震,遂有厭兵的意思,上表求為廣州節度使。僖宗使宰相會議。左僕射於琮道:「廣州市舶寶貨所聚,怎可令巢賊得之?請除黃巢充率府率。」巢得告身,大怒,擒廣州節度使李迢,使迢草表。迢道:「咱代受國恩,親戚滿朝。腕可斷,表不可草!」巢怒,將李迢殺了,遂寇潭州。

  話不要絮煩,且說那朱溫自與黃巢相別後,其父朱誠喪亡,朱溫共那哥哥朱全昱、朱存侍奉那母親王氏。一日,瓜園內有個方山道人龐九經為他討地,令朱溫將父喪掘地三尺葬之,不要走卻金神。朱溫依他所教,掘地安葬朱五經,只留得金色飛魚二個,都不全,及被打殺,並斷為兩三段,填埋穴內,葬父在上。後數日,龐九經回見土色無光,草不潤溫,道是:「七七四十九個金神,走了四十七個,只有兩個,更不圓全。汝家雖出二帝,可惜不得善終。」那朱溫葬了那爺,分明是:

  神仙指出羊眠地,福地須還葬福人。

  那朱溫葬了那爺爺,侍奉他的娘娘王氏,和那二個哥哥,同往徐州錄事押司劉崇家,驅口受傭工作:那長子全昱為劉崇家使牛,次子朱存為劉崇家鋤田,第三子朱溫為劉崇家放豬,伊母王氏為劉崇機織。劉崇的娘,夜見朱溫,排行喚做朱三,睡後有赤光。一日自東岡回,見朱三在日中眠睡,有赤蛇貫從朱三鼻裏過。劉崇的娘與他的兒子道:「休教朱三放豬,此兒他日必定富貴。」劉崇便喚朱三共他的兒子劉文政同入學堂讀書。怎知朱三與劉文政卻去學習賭博,無所不為;又會將身跳上高牆,行屋上瓦皆不響;又會拳手相打,使槍使棒,不學而能。鄉里人呼他做「潑朱三」。劉崇向朱三道:「丈夫當立功名,何故號做潑朱三?」

  一日,共那劉文政賭輸了錢,廝趕走了,不敢回家。經一月餘,河北地有賊名張占,諢名叫做「張捻」,搶遍地、白荷葉杯、朱漆笠、楊先、劉文等,打劫劉崇家財。朱溫得知,同那劉文政在半路截住,捉了張占,奪了家財,放張占自去,共劉文政同去飲酒賭錢。劉文政與那北石佛村教學的秀才楊崇賭錢相爭,拿起骰盆,將楊秀才一下打殺了,被捉去押下徐州左獄拷勘。分明是:

  官法如爐,人心似鐵。

  那文政已下獄了,朱三問劉崇覓錢二百文,待去徐州救取劉文政。一夜趕到徐州,撞著一個鄉人,朱溫請他入酒店買些酒吃,飲酒後,問鄉人道:「怎生有路入得左獄?」鄉人道:「左獄皆是重囚。若折人一股,眇人一目,打落人雙齒,便該重罪,即得入獄。」朱溫便尋鬧揮拳,打落了鄉人兩齒,被地分投解徐州,送左獄禁勘,恰與劉文政同匣。是夜三更,風雨驟作。溫打開匣,脫了枷,同那劉文政躍身從氣樓走出,撞著弓手節級霍存、白守信,他兩個曾在劉崇家做莊客,認得是朱三、劉文政,四個廝趕同走。奔到劉崇莊上,忽見莊上火焰起,朱溫知是張占又來打劫劉崇家財,又奪下了家財,放張佔去。朱溫與劉文政商量:「咱若久留此處,必定帶累劉崇打官司,不如落草閃避。」晝間潛伏,夜後起行,將次到齊州界。夜色二更,月明如晝,如何見得?

  遠望青霄練靜,遙觀碧漢澄輝。銀河時度現微光,斗柄橫移星宿轉。月華如晝,天靜無雲。譙樓禁鼓報三更,漏滴銅壺中夜至。

  是夜月光皎潔,撞著一陣軍馬,約三百餘人,將朱溫四人喝住,問道:「您是誰人?要從那裏去?」朱溫應聲道:「小人是潑朱三。敢問將軍姓氏?」那為首的人大喜道:「我前時見張占說道,有個朱三的雄勇過人,正要與弟兄同來蕭縣裏相探;不自意中夜相逢!咱是牛存節,青州博昌人氏,不得已而落草。」邀請朱溫,和那劉文政、霍存、白守信等四人,同入林中共飲。堅請朱溫做個軍下首領,牛存節副之。議論一定,朱溫向牛存節道:「此去齊州,近在五十里,打聽得官兵四集,怎可久居?我等聚眾數百為強人,若不攻打州縣,如何能致富貴?劫一村不如劫一縣,取一縣不如取一州。咱每要差一人去齊州打探。」朱溫使霍存打扮做莊家人去。劉文政堅欲同往,溫道:「您愛貪酒,莫誤我事。」文政堅要共霍存去。

  去到齊州探事已了,向霍存道:「朱三哥怕我吃酒,咱今事了,吃些又礙甚事?」遂入酒店連飲了數升。忽見一少年,將一口刀要賣。劉文政要買,問多少價。少年道:「要價錢三百貫。」文政道:「恰有三百錢,問你買了。」少年人怒道:「您三百錢只買得胭脂膩粉!咱每這刀,要賣與烈士!」文政道:「您怎知我不是殺人烈士?」遂奪少年刀,殺了少年人。被地分捉了劉文政,解赴齊州。

  霍存獨自一個走回寨上來報事因。朱溫道:「又卻是劉文政貪酒誤事也!」牛存節道:「須索去救他。」朱溫道:「咱自徐州劫獄後,官司防備嚴緊,只得候出斬時,去劫法場救他始得。」打聽得齊州掃灑法場,要出重囚。朱溫與牛存節詐做賣柴人,藏刀仗放柴內,用大車載入城,藏刀在褲內。在法場人叢中,四散分佈了人。到日中時分,有監斬官楊巡檢名慶的,押劉文政赴法場處斷。牛存節鳴鑼為號,朱溫等各執刀奔來,將劉文政奪了,出北門望鮑出路去。奈楊巡檢統軍趕來緊急,朱溫墜身入澗,別尋路走,與劉文政、牛存節、霍存、白守信四人相失了。真個是:

  相逢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且說那朱溫出澗,取登州路去。方入城,被一人向前將朱溫扯住,喝道:「你怎在此﹖」唬得朱溫股慄驚顫。那人向朱溫道:「咱是您的姊夫,登州孔目官燕守志也。您恁時幼小,認我不得。我將你去探你姐姐。」遂帶朱溫回家,時八月十五日也。

  登州有海市,燕守志邀朱溫同看海市。忽莊客來下書,報道:「張占強人下海,要覓酒食,犒設兒郎。」燕守志正在煩惱,朱溫向燕孔目道:「姊夫與家老小,且往鄰村閃避。咱在此應對他不妨。」張占使人來報信,被朱溫射了一箭。張占奮怒,入來覷見是朱溫,大驚問道:「朱三哥何故在此?」朱溫道:「燕孔目是咱姊夫,他無可犒設,您來吃些個酒了去。」張占道:「來早下海去,恐怕你闕少果足。」留金銀贈朱溫,相別而去。這正喚做:

  螳螂正是遭黃雀,黃雀提防挾彈人。

  次日,燕孔目歸莊,向朱溫道:「強人張占,自來擾害平民,賴得朱舅保全。若得朱舅只留此住坐,使強人不敢來,這村中皆荷威德。有少事相聞:咱有小女,尚未適人,欲侍巾櫛。」朱溫聽從其言,擇日成親。花燭夜宴會,可謂是:

  簫鼓喧天,笙歌聒地,畫燭照兩行珠翠,星娥擁一個神仙。

  那朱溫成親後,才得五七日,有兩人□莊□同尋朱三,見朱溫道:「昨日張占來,說您在這裏,李將軍教我二人來取你。你卻在這裏做女婿,好快活!」朱溫便將那張占所贈金銀,付與丈人燕孔目:「權為看覷妻子,三年卻來相取;如三年不來,即一任改嫁。」便辭了燕孔目而去。共著霍存、白守信,每日晝則隱伏,夜則起行。正行間,撞著虎與牛鬥,霍存、白守信唬得走上樹去躲了。朱溫靠樹放虎過,放一箭射中虎肩膊,拔槍刺牛中肋。忽有一人從背後笑道:「朱三哥真勇士也!」霍存、白守信道:「這個李將軍。」朱溫跪見。李將軍將朱溫手攜取,入寨相共商議:「今天下盜賊紛紛,童謠四起,鹹言黃巢應讖。今小人要共公等率兵投他,共圖大事。」朱溫見恁地,說道:「黃巢舊時至咱家裏,與咱每結義為弟兄,也是咱每哥哥。今聞黃巢引兵犯宋州去,咱願隨李罕芝、霍存、白守信等三人,廝趕去投黃巢。」

  巢見朱溫,敘舊日弟兄情話,大喜道:「咱久聞威名,今日得共其事!」即拜尚讓為太尉,朱溫為金吾將軍。下令謂朱溫道:「宋州歸德節度使張蕤,年老無兵,不肯降附。限三日,您破宋州。」未行間,有流星馬走報:徐州大將黃鉞來救宋州。巢與葛從周商議,使朱溫去截黃鉞兵。溫道:「先受命限三日取宋州,乞別差人。」黃巢道:「截黃鉞的勾當,須索你去。」朱溫歸告指使李彥威道:「您去攻破宋州,為我奪取張節使歸娘。才得,便發文字來報我。」當日宋州已破,張蕤自縊而死。李彥威來申:「今得張歸娘,申上將軍。」朱溫得書大喜,卻不防備被徐兵劫寨,殺傷甚眾。黃巢大怒,急召朱溫至帳前前,怒罵道:「您是咱每弟弟,故把宋州兵權付您,卻為貪女色,擅自離軍,折了我兵三千。若不行軍令,怎能伏眾?」喝令李罕芝將朱溫推去法場斬了。欲待下手間,聽得有人喝道:「不得枉壞勇士!」李罕芝抬頭一覷,卻是劉文政、牛存節、霍存、白守信等四個。「我每同將軍歸投黃大王,今未蒙賞賜,便要行刑。若放朱溫,大家無事;若不肯,請與將軍決勝負了去也!」李罕芝不得已,引眾人來告黃大王,乞放朱溫。葛從周道:「且恕一次,後犯不赦。」

  廣明元年十二月,黃巢統軍入潼關,未幾,又引兵趣長安。百官奉僖宗皇帝駕幸興元。黃巢陷長安,凡唐之宗室在長安者,盡行屠殺。遂入大內,自稱大齊皇帝,改元金統元年。授尚讓為太尉,朱溫為金吾衛上大將軍,屯兵東渭橋。黃巢既稱帝,便驕奢無度,命朱溫統兵二十萬攻河中。那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為見賊勢方熾,姑欲少屈,以紓目前;奈黃巢調發無厭,一日,驅黃巢使命盡殺之,統兵與朱溫迎戰。兩處陣圓,陣前一員將,綽馬出陣,卻是人材凜凜,有如天降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動天關藥叉將。鬥經幾合,只見朱溫拽馬退走,被王重榮伏兵四起掩擊,車馬兵士殺傷過半,獲糧草兵器四十餘舡。朱溫敗走,遣奉使王處存結盟,引兵就渭北田地裡屯駐。

  中和元年,朱溫攻陷鄧州。二月,鄭畋糾合黨項羌、拓跋思恭會兵鄜、延,與節度使李孝昌同盟討賊。乃傳檄天下,檄文云:

  昔漢遭王莽之變,二十八將感會風雲,而開中興之業。晉罹五胡之亂,而祖逖擊楫中流,誓在興復;王導新亭之嘆,亦欲戮力神州。何物黃巢,敢行稱亂?迫脅天子,屠戮城邑,俘我人民,掠我金帛,海內聞之,莫不切齒!今帥諸路兵馬勤王,遠近忠義之士,各思自奮,剪除巨賊,掃清中原,使園陵再安,鐘?如故,顧不偉歟?檄書到日,戮力功名,封侯圖王,在此一舉。佈告中外,鹹使聞知。故檄!

  檄書才下四月,官兵聲勢復震。唐弘夫領兵屯駐渭北,王重榮領兵屯駐沙苑,王處存屯兵渭橋,拓跋思恭屯兵武功,鄭畋屯兵盩厔。當時黃巢部兵迎戰。唐弘夫在地名龍尾下寨,排背水陣,與黃巢廝殺。黃巢連輸數陣,引兵投東便走。當有程宗楚部軍,先入長安城。唐弘夫共那王處存帥精銳兵士五千人,星夜入城。百姓歡聲動地,各拋擲磚瓦,趕殺巢部下潰軍。唐弘夫等大縱軍兵討擄,劫掠倉庫,開宴犒軍。黃巢露宿地名霸上,探知前軍無備,再攻長安。程宗楚、唐弘夫跨馬迎敵,被黃巢放一箭,先射中程宗楚額角,墜馬而死;唐弘夫方待退走,被朱溫躍馬趕上,橫槍一刺,刺下馬來。軍士被殺者,十分已著了八九分。黃巢兵再入長安城,縱軍洗城,不問老幼,一時屠戮,流血成川。勤王諸軍,盡皆潰散。

  乾寧二年正月,王鐸上表,自請做諸道行營都統,辟崔安潛做那副都統,辟周岌、王重榮做司馬,辟諸葛爽、康實做先鋒使,差王處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做京城三面行營都監使。朱溫打聽得官軍又四起,黃巢問朱溫道:「咱自稱帝后,再入長安,軍民都有怨望,為之奈何?」朱溫道:「哥哥自從做皇帝後,殘忍忒煞。只因洗城令下,屍骸滿城,民無固志;掠得府庫子女,不放散賞軍,軍有怨言。咱聽得四處已得州縣,太半反叛歸唐。有那同州是個要害田地,須索個好伴當每去據守。」黃巢回言:「不奈何煩朱將軍去同州,緩急看兄弟的面皮相救援則個。」道罷,朱溫待歸營收拾了,分付著老小,揀好日起行。只見那妻子張歸娘淚蔌蔌的下。朱溫向張歸娘道:「咱每行軍發馬,您哭則甚?」張歸娘只管含羞不說,淚珠似雨,滴滴地流滿粉腮。正是: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朱溫鎮日價只是去四散走馬趯毬,使槍射箭,怎知他渾家曾被黃巢親到他軍營來相尋,因見張歸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無雙,使些潑言語,要來姦污他;奈緣張歸娘是個硬心性的人,不肯從允,跪謝黃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齊皇帝的弟弟,大齊皇帝便是妾的伯伯。皇帝新得天下,未有休兵之期,豈宜行這無道的歹勾當?」道罷,有人報朱溫已回,黃巢潛身便走。那時節張歸娘不曾敢向朱溫道。今聽得朱溫要往同州,只得依直說了。朱溫未聽得萬事俱休,才聽得後,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卻不叵耐這黃巢欺負咱每忒甚!」時下間,便帶將他的老小、部所屬軍,不辭黃巢,迤向同州路去。黃巢得知朱溫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兵喜來趕,到那小地名離愁村,趕著朱溫。溫將岳喜殺了,教他的伴當將岳喜首級回去報與黃巢道:「朱三傳示黃巢:您今盜有長安,僭號大齊皇帝,全不記得咱每兄弟帶挾他在懸刀峰下結義做弟兄,相同投奔著尚讓時分,曾指天說誓道:『富貴時,無相忘。』今才得長安,便要來奸占咱每渾家。這黃巢是個無信行的頭口!咱自去據了同州,他日相逢,不妨廝殺!」道罷,將些銀子與那岳喜的伴當,交他好好的傳示著。嚇得那廝,命如柳絮飄風,心似鳥鳶中彈。

  二月間,朱溫趕到同州據守,又侵了華州。四月間,王鐸統諸道兵進逼長安城。那黃巢部下叛去的十分去了七八分;同、華二州,又被朱溫據了。九月十一日,朱溫同、華二州來投王鐸歸降。王鐸一見朱溫,自下階攜朱溫手,接入帳坐,定議要捉黃巢。朱溫道:「黃巢所恃者誰?尚讓、葛從周兩人。尚讓與小人有肚皮,咱密地招之,令他先叛;然後謀取葛從周。若除了這兩人,巢賊不足平也。」王鐸聞說大喜,署朱溫為同華節度使,寫著表一道,奏了。表文曰:

  臣王鐸近欽奉聖旨,統領諸道兵馬,攻取長安,共圖恢復。於今月十一日,有偽齊黃巢義弟朱溫,將同、華兩州印信,部領所隸軍馬二萬,赴軍前納款願附,且進除凶之策。臣鐸切謂王師所向,軍民響應,忠義勇烈之士,歸誠效順,倘無激勸,何以獎勵後來?已便宜署朱溫充同、華二州節度使外,謹具奏聞,伏候敕旨。

  昭宗皇帝在興元得王鐸表奏,出示臣寮。田令孜賀云:「天心悔禍,義士來歸。且同、華乃要害田地,今為王都統收復,巢寇無能為矣。此天與我以興復王室之機也。宜乘朱溫來歸,結以恩信。」朝廷差著使命,宣授朱溫做河中行營招討副使,賜名喚做全忠。那朱溫既得招討副使,潛地遣霍存輕身入長安城裏,招誘那尚讓,便寫著一封書道:

  小弟朱溫書奉尚二哥哥軍師元帥鈞座:小人自懸刀嶺下,得與哥哥相遇,那時黃巢與溫兄弟結義為弟兄,誓願富貴無相忘;自投王仙芝後,同舉大事,今僭稱偽齊,盜有長安,便生欺負之心。因截徐兵,幾遭虎狼之手;賴得葛先生保全,僥倖至此。溫去逆從順,今蒙大唐皇帝賜溫改名全忠,宣授河中行營招討副使,與曩時從那販鹽賊黃巢為鼠盜日,天淵之隔。今欲邀哥哥同來歸忱天朝,保有富貴,未委哥哥意下如何?未會尊顏,切乞保重!小人朱全忠書呈。

  霍存得書後,一直奔入長安,尋見尚讓投下。尚讓道:「喜得朱三弟消息!」因留霍存住,「經兩日,候咱與葛先生商量。若得葛從周相允,黃巢特杌上肉,何足慮哉?」兩日,霍存辭歸與讓,道:「咱更不回書,您好生傳示朱招討道:咱與葛先生商量,我兩個若歸大唐,自是□路。莫若且留軍中,約有進兵時節,咱兩個從內叛起相應,屠這□寇,反掌間耳。但彼此須索機密,不可漏洩。所謂機不密則害成也。」得黃金十兩,津發霍存回歸。

  朱全忠得尚讓的信息,於十一月尚讓招誘葛軍師,將黃巢親信人向鐵面、溫爺等一齊殺了,奪取他軍來歸朱全忠。十一月,朱全忠使葛從周統兵攻取兗州,自統大軍相繼攻城甚急。兗州太守朱瑄使部下將賀1、柳存、何懷寶部兵萬餘人,攻襲曹州。葛從周又自策應,曹州與兗州之圍遂解。朱全忠部兵追趕賀瑰等,行至鉅野趕著,與三將佈陣索戰。兩處陣圓,皂雕旗開處,一員將軍出陣前,高叫:「咦!陣上有甚頭目出來相見?」朱全忠上馬出陣。問:「賊陣上將軍,願聞姓字!」全忠駐馬道:「我是大唐招討副使朱全忠,諢名喚做潑朱三。對陣將軍,願聞姓氏。」那將軍答曰:「咱是朱太守下部將賀瑰。我既走避,招討只管趕來則甚?」可謂是: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朱全忠聞說,勒馬便鬥。但見如兩虎爭餐巖畔,如二龍奪寶波心。跨馬當鋒,玉斧斫來心膽碎;披袍臨陣,金槍刺動鬼神驚。二將馬交,鬥經三十餘合,不見輸贏。只見黑風四起,殺氣漫空,頃刻間那賀瑰兵敗。朱全忠縱兵掩殺,生擒三將:一個是賀瑰,一個是柳存,一個是何懷寶。俘獲三千餘人。朱全忠將所獲的俘虜,盡皆殺了;縛三將向那兗州城,與朱瑄道:「三將已敗,何不早降?」道罷,將柳存、何懷寶二將殺了;放賀瑰入城招那朱瑄去。不半日,朱瑄同賀瑰來降。兗州遂已收復。

  中和三年閏月,李克用遣李存信將兵救兗州、鄆州。二月,朱全忠遣龐師古統所部兵攻鄆州,數月不下。六月,李克用進兵攻取魏博,朱全忠遣葛從周統兵解魏博圍。葛從周受命,部兵次地名洹水,李克用引兵對陣,一箭炮石打不到處,兩處陣圓,李克用與葛從周,交馬對戰。葛從周密地使人就陣前鑿坎。鬥戰正酣,李克用馬跌,幾被散軍執住。李克用見勢急,放一箭射殺了散軍。葛從周見不分勝負,遂同龐師古統所部軍攻打鄆州,遂復鄆州。那朱瑄兵少糧盡,不復索戰,但引水來,開著那深濠,為固守計。龐師古與葛從周商議,命工匠造著浮橋,夤夜濟師。朱瑄困蹙,棄城逃走。走到小地名殺豬林,被散兵拿住,解送朱全忠軍前。朱全忠大軍入鄆州,署龐師古做著天平留後職名。捉了朱瑾的妻子赴軍前,朱全忠的渾家張夫人請見,瑾妻下拜。夫人亦答拜,向瑾妻道:「兗、鄆與司空約為兄弟,今以小嫌,起兵相圖,使吾姒困辱至此。使汴州一旦失守,賤妾亦如吾姒今日之受辱也。」朱全忠遂逐瑾妻,押朱瑄就軍前斬了。

  自此鄆、齊、曹、棣、兗、沂、密、徐、宿、陳、許、鄭、滑、濮十四個州府,皆受朱全忠節制。朱全忠犒設大軍罷,使葛從周守兗州,朱友裕守鄆州,龐師古守徐州。十月,朱全忠大舉擊楊行密,到地名清口屯駐。楊行密與朱瑾統兵三萬索戰。龐師古就清口下營,謀士王浩向師古道:「營地污下,恐有灌水之患。」師古恐其惑眾,斬了王浩。楊行密先佈陣索戰,與龐師古交鋒,鬥經數合,被朱瑾統五千人駐中軍,壅淮水灌師古軍營,汴兵大亂。行密與朱瑾乘勝掩擊,溺水的,殺死的,不計其數。被楊行密拿了龐師古,就軍前斬了。葛從周收拾潰軍,不滿千人,來奔朱全忠軍前。朱全忠軍勢稍衰。

  光化元年三月,朱全忠使副使韋震入朝,求兼鎮天平。朝廷怕朱全忠勢焰,宣授朱全忠為宣武宣義天平節度使。四月,朱全忠會集幽州、魏博兩處兵馬,攻擊李克用,連拔洺州、邢州、磁州,李克用威聲頓減。十二月,李罕芝,諢名喚做磨雲將軍,先從李克用收捕王行瑜,屢獲勝捷,一日,向李克用道:「小人從相公行軍,仰荷福蔭,戰無不勝,攻無不服,也指望垂名竹帛;願相公保奏,得個帥府的名分,也不枉了健兒每辛苦。」李克用道:「您怎不知王行瑜當未反叛,也只因倚恃功勞,邀求官爵,故朝廷差咱每收捕。破賊時分,咱已具奏,催趣蘇文建赴鎮札住了。當今又有聞奏,怎不道我每也學王行瑜的一般行踏?候咱歸鎮後,為公奏功,未為遲也。」李罕芝因此不悅。恰遇昭義節度使薛志勤薨,背密地引澤州兵馬乘夜入潞州城,將州主殺了,投降朱全忠。在後李克用使李嗣昭統兵來趕李罕芝不及。李嗣昭先取道入澤州,將李罕芝的老小一齊拿了,解送晉陽李克用軍前。朱全忠表奏署李罕芝做昭義節度使。

  光化二年正月,劉仁恭調發幽州、滄州等十二州兵馬攻貝州。城中千餘戶,盡為仁恭屠殺。三月,劉仁恭進兵攻取魏州。有節度使羅紹威到朱全忠軍前納款求援,朱全忠道:「劉仁恭恣行殺戮,且有單可及驍勇,此亦勁敵,未易破也。」急請葛從周至帳下商量,調遣李思安統所部精兵救魏。劉仁恭打聽得朱全忠部將李思安前來救援,急遣單可及疾忙將領精兵五萬人,前來迎敵。那單可及素號驍勇,心裏欺負著李思安兵少,卻被李思安將兵馬藏伏在四處了,寫著了書來單可及軍前索戰;那單可及恃勇,便輪刀上馬出陣接戰。李思安躍馬交鬥,經二十餘合,思安拽槍佯敗,退走。單可及乘勝追擊,走到小地名滄灘,伏兵四出掩擊,單可及被李思安刀橫膊轉,從馬上斫下來,俘殺三萬餘人。葛從周乘勝攻破魏州城。劉仁恭為失卻單可及,仰天大哭,自放火將軍營燒了,一夜逃遁。葛從周向朱全忠道:「下坡不走,快便難逢,只好一就攻取河東。」使那氏叔琮做著先鋒。李克用使周德威前來接戰。那氏叔琮部下有一個驍將是陳章,諢名叫做陳夜叉,向叔琮軍前請單騎與周德威索戰:「聽得河東倚重者周陽五一個。今番定要生擒活捉來獻軍前,就求一州為賞。」道罷,到地名洞渦與周德威挑戰。德威詐敗走卻,陳夜叉一直趕上,被周德威奮鐵撾反擊,陳夜叉墜馬,被周德威生擒,以獻李克用軍前。葛從周亦引兵退守魏州。李克用喜曰:「周陽五此舉,足以雪滄灘一敗之恥矣!」舉酒相慶,奏辟周德威充行營司馬。

  光化三年四月,朱全忠請葛從周赴行府議事,命左右排辦些茶飯飲宴。朱全忠道:「自陳夜叉一敗後,獨眼龍威望日盛。咱思量有舊日的弟兄劉文政、牛存節幾個,驍捷有膽智,須索去尋他每來共圖大事。」葛從周道:「俺細思鎮州密邇太原,若得王鎔與那獨眼龍不甚通和,則可以專意攻討矣。」全忠道:「有甚人可去招誘王鎔麼?」葛從周道:「這事容易。探聽得王鎔屬官周武,與咱每是個姻眷,俺使他招那王鎔;若得鎮州,則河東不足懮也。」遣周武奉使鎮州,恰遇成德判官姓張名澤的,也說那王鎔,喚他來降朱全忠,則可以借朱公聲援,李克用縱強,不足怕懼。王鎔決意將鎮州來歸。此後瀛州、景州、莫州、定州,不戰自潰。王處直詣軍前,獻繒帛十萬疋,犒設軍旅。朱全忠仍為表聞於朝,求節鉞。河北諸鎮,一舉而定,莫非受朱全忠的節制。

  朱全忠一日會著那葛從周、王鎔、王處直、那氏叔琮、張澤、周武、李思安、李罕芝、羅紹威、朱友裕、韋震等,大小十一官人每,做著個太平筵會。那筵會如何?

  寶盤雕俎,玉斝犀瓶,滿筵珍果間新奇,裝飣嘉餚香馥郁;□中噴金鼎龍涎,盞面上波浮綠蟻。

  筵會才半,那李罕芝共葛從周幾個,手拿金盞,向朱全忠座前稱賀道:「明公威震河北諸鎮,悉甲長驅而前,河東特囊中物耳。請此卮酒,為明公壽!」朱全忠接盞飲罷,卻回獻那幾個官人酒。正是賓主喧嘩,觥籌交錯。忽見筵前有一個白兔走過,那個白兔生得霜毫錯落,玉體輕盈;四蹄壯健疾如風,雙眼鮮明光耀日。那白兔從筵前過,傍若無人,出沒走躍。吃那朱友裕張著那弓,放著個箭,箭到處,那白兔死倒在地。使人取來,可煞作怪,那白兔又變成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四句。寫個甚的?

  河北雖平定,少陽重困危,崔公同舉事,趣向大梁歸。

 

唐史平話 捲上

  詩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號執宜。

  開創後唐基業主,至今傳說李鴉兒。

  話說後唐李克用,其先世出於西突厥,以朱邪為姓,朱邪蓋部族之號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襲破突厥,分諸部屬置十三州。將同羅做龜林都督府,將僕骨做金微都督府,將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時西突厥部族大的,喚做鐵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喚做同羅、僕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處月、處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處月朱邪孤注從賀魯戰於牢山,為契苾何力所敗。在後又一百五六十年,至憲宗朝,有朱邪名盡忠的,在北庭之金滿州住坐,他孩兒名執宜的來朝中國,自以沙陀為號,朱邪為姓矣。沙陀者,大磧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陽,蒲類海之東,號沙陀突厥。那執宜的孩兒,名做赤心,因攻討龐勛立功,授振武節度使,賜姓名喚做李國昌。曾有一詩詠道:

  夷方大磧號沙陀,部族驍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賜名氏,赤心報國義難磨。

  曾記得那憲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軍兵勁勇,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戰攻的事,必驅使沙陀軍向前,做著先鋒。因回鶻攻打吐蕃,取了涼州,吐蕃心裏疑沙陀與回鶻有肚皮,要將沙陀部族遷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內不自安,其酋長朱邪盡忠共那孩兒執宜商量,叛了吐蕃,來歸順唐朝,乃帥部落三萬人,詣靈州節度使范希朝軍前投降。范節使置鹽州為沙陀市,買牛馬,廣令畜牧,以理撫存。表奏朝廷,憲宗大喜,為創立個陰山府,使朱邪執宜做陰山府兵馬使。凡遇戰攻,必資沙陀軍之力,所向皆捷。

  那執宜孩兒赤心,生的孩兒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將產克用時,是夜夢遊一處,城闕雄壯,宮室高明,與人間宮殿一般。殿上坐的,戴著冕旒,穿著王者衣服;臣僚十數人,侍立左右;殿下立著幾個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龍豬戰罷丑口破,十四年間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負君,四個郎君三姓麼。」說罷,赤心辭出。夢忽覺來,則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壯魁偉,語聲雄壯。赤心因採取夢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詳著赤心這夢,分明說得後唐國祚個本末了:李克用號做「獨眼龍」,與那朱全忠兩個互相吞併,朱即「豬」也;在後李存勖並滅了梁,自稱帝為唐,「丑口」,唐字也。這是說李克用與朱全忠相並了,立國做後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為唐藩鎮,答蜀主書道:「誓此一生,靡敢失節。」則是克用不負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無姓氏,莊宗收為養子,是謂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為養子;自莊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個姓,則是「四個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鹹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龐勛殺崔彥,自稱天冊將軍。康承訓帥沙陀朱邪赤心將數千騎為前鋒,殺了龐勛。康承訓奏功於朝,授朱邪赤心為振武軍節度使,賜姓李名國昌。那國昌孩兒李克用,年紀長成,善能騎射,屢立大功。

  僖宗皇帝乾符五年正月,李克用為沙陀副兵馬使。有牙將康君立、李存璋等一處商議:「今天下大亂,朝廷號令不行於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貴時節。今李國昌官高功大,天下聞名,他兒子勇冠三軍。若輔之以舉大事,則代北州郡,唾手可取。」恰遇代北飢荒,防禦使段文楚減克軍糧,軍士怨怒,將段文楚殺了;送符印,迎請李克用做留後。克用入府視事,表奏朝廷,求請敕命。朝廷不肯允從。四月,除李國昌為大同節度使。是時國昌欲父子並據大同、振武兩鎮,朝廷不允。才得制書,即焚燬,殺卻監軍,與李克用合兵數萬,進攻寧武岢嵐軍。十月,詔河東、昭義兩鎮合兵攻沙陀。昭義節度使李鈞戰死。

  廣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晉陽田地。五月,蔚翔節度使李琢將兵一萬,屯代州,會合幽州節度使李可舉、吐谷渾都督赫連鋒,遣人說李克用部將高文集,令他歸唐。文集聽從,執傅文達與那沙陀酋長李友全,來赴李琢軍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將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舉將所部就那地名茶兒嶺下寨。李盡忠道:「我先出戰。」程懷信將馬騎繼其後。李可舉排一個方陣,李盡忠排一個圓陣。兩處陣圓,二將陣前打話了,勒馬便戰。可舉佯敗,盡忠趕殺,程懷(原本下缺一頁,約七百字)

  釋其罪。李克用承詔大喜,帥韃靼諸部萬餘人赴援。李克用牒河東路,稱奉詔將兵攻伐黃巢,令具糧食犒軍。鄭從讜閉城設備。克用乃縱沙陀剽掠,城中驚駭。克用引兵還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黃巢兵勢尚強大。王重榮共都監楊復光商量:「巢賊要怎生收捕?」復光道:「雁門李僕射父子,驍勇有強兵,有徇國盡忠之心;只因河東鄭從讜與他有隙,所以不來。若假朝廷使命,曉諭鄭從讜,使卑辭召之,則彼之來歸,賊不足平也。」時王鐸在河中將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統部下一萬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帶數百騎過晉陽城下,與鄭從讜作別。鄭從讜厚加饋遺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萬至河中。其軍皆著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語授李克用為雁門節度使。那時黃巢在長安,夜夢黑?無千無萬,飛從西北來;有一?待攫黃巢頭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後,意下思量李克用諢名做李鴉兒,諸軍皆著黑衣,謂其黨曰:「鴉軍到矣!當避其鋒,不可與戰。」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與黃巢的弟弟黃揆,在沙苑田地會戰。黃揆敗走。王鐸表李克用為東北面行營都統。三月,黃巢軍敗食盡,待為逃遁計。那時李克用正攻打華州,黃巢發軍三萬向藍田路把隘,遣尚讓去攻華州。李克用共王重榮統軍前來迎敵,尚讓大敗而走。李克用乘勝進軍渭橋,每夜使部將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長安城裏,將糧草焚燒,斬虜而歸。巢寇驚駭,以為神兵。五月,李克用會合忠武將龐從、河中將白志遷等,統軍前進,迫近巢賊軍營,在渭南田地裏下營;寫書與黃巢索戰。李克用便打扮出陣:

  頭盔金水鍍,金腦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銀妝,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鳳凰微露尾梢翎;弓控壺鐘,龍在波藏露頭角。面上金光閃閃,手中雪刃輝輝。鞍心一拍甲裙開,膀轉身橫靴入鐙。

  那黃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襠波褲。沙柳木捍箭,手抱鐵槍,騎一匹豁耳破臂忔帕蹄戰馬。

  弓箭炮石打不到處,兩處陣圓。一員將軍出陣,綽馬打話。那黃巢□□問道:「對陣有甚頭目?願聞姓字!」李克用出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兒子獨眼龍。黃巢反賊!您若會事之時,束手歸降,兩國□兵。若執迷不反,待擒汝赴軍前,斬汝萬段,以謝天下生靈!」黃巢聞說大怒,更不答話,交馬便鬥。黃巢輸了一陣,退走少歇又戰。被克用趕殺,會合義成、義武兩軍,相繼追擊。黃巢軍大敗,俘斬幾盡。黃巢僅與數十騎,將宮室燒了逃走。一日之內,三次大捷,李克用統軍入長安城。故將金寶財帛,拋棄滿路,克用軍士爭取,追趕稍緩,黃巢遂得逃去。時李克用年才二十八歲,於諸將中年紀極小,兵勢最強,破黃巢功在諸將之上,有一目微眇,軍中皆號做「獨眼龍」。朝廷降詔,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將巢偽相崔璆,斬於市曹,梟令。詔曰:

  我太祖創業,借突厥之援以興王;予小子遭時多艱,復借沙陀之力以破賊。黃巢肆為不道,使宗廟腥羶,生靈魚肉。上天悔禍,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同平章事。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詔書,望闕謝恩,犒設軍士了當。那時分朱溫為見黃巢兵勢衰敗,已將同、華二州來詣王鐸軍前歸降。朝廷授朱溫做河東行營招討副使,賜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黃巢收拾潰軍尚數萬,進圍陳州,幾三百餘日。趙犨兄弟與巢挑戰,大小數百合,巢軍圍城轉急。周岌共時溥、朱全忠等,皆使人來李克用處告急。李克用會合許州、汴州、徐州、兗州四州軍馬,及部下蕃漢軍五萬人,在陳州城下屯駐。與尚讓在太原接戰,尚讓敗走。巢聽得尚讓已走,即日解圍,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漲三尺,黃巢軍營被水渰了;又聽得李克用大軍將到,遂引兵向東北遁去。尚讓將騎兵五千,進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將兵趕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滿渡,候賊軍半渡,縱軍掩擊,殺虜萬餘人,賊軍大潰,尚讓帥眾來降。黃巢收千餘人奔兗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獲巢幼子及乘輿服器符印,及所擄男女萬餘人,遂進軍到汴州,屯軍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請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驛宿頓,置酒大會。正是:

  滿座金鐘浮綠蟻,當筵歌拍捧紅牙。

  那朱全忠排辦茶飯,請李克用飲宴。酒醉後,克用乘酒使性氣,說了幾句大話,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罷,從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將楊彥洪密地與朱全忠商議,將車填塞了道路,遣軍將上源驛圍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價睡。親兵薛志勤、史敬思與全忠諸軍格鬥,郭景銖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甦醒後,告其事變。克用張開目,手握一張弓,走起。只見煙焰騰空,恰好得一陣大雨,雷電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帥左右數人跳過牆,突圍走出,乘電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後拒戰,為亂軍殺死。朱全忠誤將楊彥洪射死了。李克用與薛志勤幾個縋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劉夫人,多智略,左右走歸的來告事變,夫人立斬之;陰召大將約束軍士,不得噪動。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殺朱全忠。劉夫人勸道:「若擅起軍相攻,天下誰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訴,則彼自無辭。」克用聽從其言,移書譙責朱全忠。全忠回書道:

  前日之變,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與楊彥洪商量。今彥洪既已伏辜,願明公諒察!

  李克用即日引軍還晉陽。那時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無姓,在軍中驍勇無比,年才十七歲,從李克用在上源驛衝突矢石之間,略無所傷。克用收為養子,命名喚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陳,告訴朱全忠上源驛謀殺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長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節藩方。頃仗天威,收復長安,使元兇授首,宗廟再安,無非皇帝陛下威斷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帥兵歸鎮,便道汴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館置於上源驛,俟臣酣醉,使裨將楊彥洪等縱兵圍劫,陰欲殺臣,為巢賊報怨。臣部下將佐三百餘人,並所帶牌印,一時被朱全忠亂軍劫去。臣切見朱全忠乃黃巢餘孽,陰狡禍賊,異日必為朝廷患。夫救焚者,銷之於曲突徙薪之時者易為力;若及燎原而後撲之,則焦頭爛額矣。治疽者,療之於血氣方凝之時者易為功;若及潰癰而後治之,則腐肉傷肌矣。臣愚,慾望聖斷,遣使按問,削全忠官爵。臣願奉詔帥本道兵討之,為國家銷患於未萌,誠萬全之舉也。臣昧死謹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後表凡八上,乃遣楊復恭奉使李克用軍,宣諭聖旨。詔云:

  覽卿所奏,深知卿冤。國事方殷,姑存大體,朕為卿和解,已遣使諭朱全忠矣。廉、藺結友,寇、賈交歡,先國事而後私怨也。今遣楊復恭諭旨,朕深望卿慕廉、藺、寇、賈之事焉!就賜金茶合二隻,犒軍錢五十萬緡,帛五百疋。秋涼,旨不多及。

  李克用見那詔書不從起兵之請,終鬱鬱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進李克用爵為隴西郡王。

  光啟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軍攻打河中。王重榮詣李克用處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問朱全忠上源驛的公事,練軍買馬,結托諸胡,議攻汴州。報重榮曰:「待吾先滅全忠。掃除此等鼠輩,如拉敗葉耳。」重榮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關東還,吾為所虜矣。不若先除君側小人,退擒全忠,何難之有?」李克用乃上表於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參會,與朱全忠相為表裏,欲共滅臣。臣不自救,死無所矣。已聚集蕃漢兵十五萬,取來年大舉入河北,討平二鎮。不近京城,保無驚擾。俟二鎮已平,殄殲全忠,少雪上源驛之恥。臣昧死奏聞,伏候敕旨!光啟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覽克用所奏,遣使諭旨和解。克用不奉詔。十二月,與王重榮合軍進屯沙苑,與朱孜、李昌苻戰。孜、昌苻敗走;李克用進軍,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車駕幸鳳翔。駕才離長安,而宮室生聚,悉為亂軍焚掠一空。

  光啟二年正月,李克用軍還河中,與王重榮同寫著表,奏請僖宗還宮;因數田令孜罪狀,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視。田令孜引兵入宮門,劫僖宗幸寶雞,從者才數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統邠、岐之兵,進逼車駕,金鼓之聲,震動天地。田令孜迫僖宗離寶雞,使王建將五百人,各執長劍為前驅。僖宗將傳國寶授與王建,背負以從,登大敢領。李昌苻縱火燒閣道,王建扶掖僖宗從煙焰中躍過。六月,朱孜立襄王溫,權監軍國事。襄王遣使者到晉陽,賜李克用詔,言:「主上已晏駕。吾為藩鎮所推,今已受冊。」克用大怒,焚詔書,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進討。詔楊守亮將兵二萬出金州,與王重榮、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張全義統軍襲攻河陽。李罕芝奔澤州,詣李克用軍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將軍康君立督馬軍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張全義。全義詣朱全忠軍求援,全忠遣丁會統兵救全義。丁會與李存孝交戰,存孝敗,康君立引兵還。

  昭宗龍紀元年六月,李克用大發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進取邢州。孟方立自飲藥死。李罕芝還軍於上黨,就那三垂岡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於衰老之際,悲歌淒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歲,在克用侍側,乃撫髀道:「大丈夫當從少年立功名,何為悲淒於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兒也!後二十年,必能代我戰於此地也。」諸將立那方立的弟孟遷為留後,求救於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將甲士數百人赴援。

  大順元年二月,李克用取雲州,不勝而還。四月,張濬因楊復恭以進,復附田令孜,而待復恭寖疏。昭宗知張濬與楊復恭有嫌隙,特用張濬為宰相。濬每以謝安、王導自比。李克用甚輕忽之,聽得濬拜相,謂詔使道:「張公好虛談而無實用,傾險小人也。主上采虛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亂天下。」濬聽得克用這言語,深恨之。那時有赫連鐸、李臣威附會著朱全忠,皆以誅李克用為請。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員會議,皆以為不可發兵討李克用。獨有張濬、孔緯兩個,堅欲起兵。乃下詔削奪了李克用的官爵。濬奏給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征聽得此命,嘆曰:「國家喪亂之餘,無事而橫挑強寇,吾見其顛沛也。」以疾辭不行。張濬陛辭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憂,然後為官家除內患。」蓋指楊復恭也。復恭聽得這說,就長樂?置酒,與濬餞別。復恭把酒,勸濬盡飲。卻不道:

  勸君且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濬不肯飲,復恭卻戲濬道:「相公仗鉞專征,得恁地作態麼?」濬應道:「俟平賊歸日,方作態也。」復恭深忌之。八月,官軍到陰地關。朱全忠使驍將葛從周帶馬軍千人,密地從地名壺關夜抵潞州城下,突圍入城。張濬使招討副使孫揆赴鎮,八月離晉州起行。李存孝聽得孫揆將到,將馬軍三百人,向那長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卻孫揆及中使韓歸范,將檻車管押送與李克用軍前。克用表孫揆做河東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敗拿至此,分甘一死,豈能低首下心,伏事一個鎮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將鋸解開孫揆屍首。鋸不能入,揆罵道,「死狗奴!鋸人當用板夾住,汝不曉耶?」乃令以板夾而鋸之,至死罵不絕口。九月,朱全忠遣軍圍澤州,大呼李罕芝,謂曰:「張相公圍卻太原,葛僕射據了潞州,旬日間,沙陀無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會李存孝統軍至澤州,選軍馬五百人,繞了汴軍營,大呼曰:「我即沙陀來求穴的,欲得您軍肉,以飽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戰!」汴軍驍將鄧季筠出戰,被李存孝就馬上活捉過來,餘軍大潰。存孝乘勝攻潞州,葛從周棄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義留後,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義,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軍出陰地關。李克用使李存孝將步軍五千就趙城下寨。韓建使壯士三百人夜襲存孝軍營,被存孝設伏兵了出戰,建兵大敗。存孝乘勝直抵晉州西門,張濬出馬交鬥,大敗而走,歸城閉門拒守。會存孝統軍攻取絳州,張濬、韓建帶輕騎逃遁。李克用遣韓歸范還朝,附表訟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龐勛於憲宗之朝,翦黃巢於先帝之世。黜襄王,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璽,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雲州,為臣之罪,則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鄆,何獨不誅?賞彼誅此,臣豈無辭?今張濬既已出師,則臣固難束手待盡,已集蕃漢軍五十萬,欲直抵蒲、潼,與濬格鬥。若臣不勝,甘當削奪;不然,輕騎叫閽,頓首丹墀,訴奸回於扆座,納制敕於朝廷,然後自拘司敗,恭俟鈇鉞。

  大順元年十月日,削奪官爵沙陀舊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覽克用所奏,與朝廷會議,莫不驚駭。那時張濬、韓建軍敗,孫揆被擒,大臣深以為憂。乾寧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見張濬以陛下萬代之業,邀自己一時之功,知臣與朱溫深仇,私相連結。臣今身無官爵,削奪已盡,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復歸藩方;且就河中寄寓,進退行止,伏候指揮!

  昭宗得克用表,貶張濬、孔緯遠州安置;復李克用官爵,使歸晉陽舊鎮。二月,張濬奔華州,依韓建,與孔緯密地求救於朱全忠。全忠上表訟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焰,姑聽自便;仍加李克用為中書令,貶濬為繡州司戶。初,邢、洛、磁三州留後李存孝,與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愛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於克用,存信又讒譖於其間;存孝懼及禍,密地與王鎔、朱全忠交結。朱全忠上表,稱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歸,乞賜旌節;及會諸道軍馬進討李克用。朝廷詔授李存孝為三州節度使,不許會兵攻伐。李克用圍邢州,鑿塹築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盡,李存孝出見李克用,泥首謝罪。克用將檻車囚繫以歸,用車裂於牙門。

  乾寧二年,王行約、李繼鵬、王行瑜、李茂貞等作亂,昭宗車駕幸石門鎮避亂。七月,李克用帥蕃漢軍十五萬迎車駕還宮。李克用駐兵華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詣行在問起居。存勖年才十一歲,使之獻捷於京師。昭宗奇其狀貌非常,賜鸂鶒酒卮、翡翠盤等,撫存勖背道:「此兒可為國家之棟樑,他日必為吾家盡忠。善自愛重!」解所佩玉帶賜存勖。就授李克用為招討使,進討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將著甲士五千人,在龍泉寨堅守。李克用攻擊頗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進軍,將邠州城圍了。行瑜登城號哭,謂李克用曰:「行瑜無罪。所有脅乘輿遷幸的事,皆是李茂貞、李繼鵬等所為,行瑜即無干預。願大王移軍問罪鳳翔,行瑜願束身歸朝,毋煩大兵迎刃。」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為過恭?咱受天子詔令討三賊臣,尚父亦預一人之數。今若束身歸朝,非咱每所敢專制。」行瑜度不能免禍,乃挈帶家小,突圍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庫,撫安居民。不兩日,王行瑜自為部下將殺了,傳首送克用軍前。十二月,詔李克用進爵為晉王,賜衣甲馬鎧弓箭各一副,金線戰袍、金帶一條,手刀、銀纏槍、戰馬一匹。仍賜御書大旗,上面寫著「精忠衛國晉王李克用」九個字,令行師之際建之。李克用遣掌書記李襲吉奉表入謝。表文云:

  臣李克用頃仗天威,進兵誅討三賊臣。李繼鵬、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獨李茂貞□兵鳳翔,尚逭天誅。臣待罪外鎮,不能宣國威靈,致車駕蒙塵,生靈塗炭,死有餘罪,敢逃司敗之誅﹖陛下不以臣為無似,下詔進討,國賊未除,先蒙恩賞。臣願得依近清光,上稟睿等,不勞調兵,止以本軍進討,庶塞曠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當剋期取勝,不旬日間,當致茂貞之首懸於闕下,取進止!乾寧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與貴近官員一處商量,怕茂貞滅後,沙陀軍勢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賜詔褒嘉。詔曰:

  覽卿來奏,備見忠忱,良用嘉嘆。不臣之狀,行瑜為甚,已就誅夷;茂貞、韓建,自知悔罪,職貢相繼,乞從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間,跋涉驅馳,軍士良苦,可即還鎮,免行朝覲。如茂貞等,長惡不悛,姑圖再舉。故茲詔諭,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詔,不敢再進軍。未免排辦茶飯,看待詔使。酒酣,克用謂使者曰:「咱觀朝廷意向,似疑咱有異心。但茂貞不除,關中無寧息之日。咱到此去闕庭不遠,怎可不見天子一面?」有那將佐蓋寓進言道:「天子還宮,席未及暖,人心恟懼,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橋,京都又復驚駭。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專為朝覲行也。既准詔敕免朝,不若斂兵回鎮。」克用笑曰:「蓋將軍尚不欲咱入朝,況天下之人乎?」覆命書記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欽奉詔敕,令臣帥所部兵依舊還鎮,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然區區愚忠,謂密邇王朝,去天咫尺,實欲一望清光,面陳除凶雪恥之策。復奉詔旨,免行朝覲,謹具表懇辭,伏乞睿照!乾寧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謝。

  李克用帥所部軍還鎮。初,李克用在渭北下營,李茂貞、韓建懼為攻擊,事朝廷甚恭,朝貢不絕。及李克用還軍後,貢獻漸疏,表章數有驕慢語。

  三年七月,李茂貞進軍侵迫京師,昭宗車駕出幸華州。八月,韓建移檄諸道,召天下輸糧草詣行在。李克用聞變,乃長嘆曰:「去歲若從咱說,怎有今日之禍!」乃征諸道兵馬入援。有幽州節度劉仁恭以契丹入寇為辭,無出兵的意。李克用移書責以大義。劉仁恭將書抵地謾罵,將使者囚繫。克用怒,自統兵擊劉仁恭。仁恭遣其將單可及迎戰。是日,大霧迷冥,兵交馬踏,可及佯敗。有楊師侃伏了兵馬在木瓜澗藏伏。克用追趕可及,為伏兵四出,克用馬跌,單身牽將馬奔入一林中去,將身隱匿。其馬作嘶叫狀,克用密禱其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則馬不得嘶鳴!」馬果不嘶。亂兵搜索不得,乃免禍。

  至天復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寧統軍三十萬,進攻周德威、李嗣昭軍營。那時汴梁軍連亙數十里下著營,晉陽軍馬止有數萬。那周德威連戰數合,力不敵,敗走。氏叔琮、朱友寧乘勝進軍,攻打河東,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圍卻晉陽,攻打西門。李克用召諸將會議,待走入雲州;李存信待北走韃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兒輩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為此謀,怕人心動搖不便當。」劉夫人亦進前阻當。李克用乃居數日,收拾潰軍,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時帶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寧軍營,屢得勝捷。那時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個夢,道全忠與李克用兩個廝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將全忠腦上嚙吃,痛連心腹,因此覺來。自知這夢不祥,次早急寫文字,將那氏叔琮、朱友寧所將軍馬,盡行抽回。值大水災疫,汴軍殺傷病死過半。友寧等軍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將騎兵趕殺,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與朱全忠不交爭者數年。

  天復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為皇帝。

  至昭宣帝天祐三年十月,劉仁恭差使命往河東求和,往返數百次。克用嫌劉仁恭變詐反覆,初不許和。那克用的兒子李存勖諫道:「今天下之勢,歸朱溫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與朱溫為敵者,獨河東與幽、滄耳。今不與之併力攻守,豈河東之利哉?英雄圖大事的,不顧小怨。他雖困我,今窮蹙來歸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謂『以德報怨』是也。」克用聽其言,乃許劉仁恭通和,遣軍三萬人赴晉陽。

  天祐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稱皇帝,奉唐帝做濟陰王。

  天祐五年正月,晉王李克用病篤。周德威等率所部軍在地名亂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寧曰:「吾子存勖,志氣遠大,必能成吾事,興吾宗。你等善教導之。今以業子累汝輔翼!」業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顧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圍,吾不及一見之矣!待葬後,汝宜竭力救之!」道罷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寧入曰:「將士欲來謁賀。夫大孝在於不墜基緒,毋用多哭也。」存勖出,襲位為節度使。李克寧帥諸將來賀,存勖盡以軍事委之李克寧。五月,李思安圍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閉城堅守,資用闕乏。梁王遣使諭嗣昭降。嗣昭將詔書焚燬,斬卻來使。梁主疑李克用詐死,趣兵還大梁。晉王乃大閱軍士,授丁會為都招討使,帥周德威等駐晉陽,趨潞州。晉王上黨行軍三垂岡,因嘆曰:「此先王置酒處所也!」就這裏藏了伏兵。次早,大霧漫漫,地下日晝晦暝,兵行霧中,直到夾寨下營;梁軍兀自睡臥未起。晉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卻壕塹,焚燒營寨,鼓噪而入。梁軍大敗,喪失將校四十餘人;資用器械糧食山積,皆委棄而遁。周德威乘勝攻澤州,梁統軍牛存節引兵救解。晉王帥大軍歸晉陽,且休兵行賞。

  天祐七年十二月,梁朱晃進軍逼鎮州,就柏鄉下寨。趙王鎔告急於晉求救,晉王遣將帥五千人至趙州,與周德威合軍,因拿得梁之採樵者,問之,且曰:「梁之戒飭上將道:『鎮州雖用鐵為城,必為我取之。』」

  晉王令趙進軍抵柏鄉三十里下營,遣周德威帥馬軍逼梁軍營,不時出軍挑戰。梁軍堅壁不出。周德威謂李存曰:「梁人無鬥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銳,則何以決勝?」乃呼其軍謂之曰:「梁軍皆汴州屠沽販鬻之夫,衣甲雖鮮明,人無鬥爭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則足以自富也。」德威乃帥精兵千餘人合戰,追趕至野河而止。晉王臥帳中。德威往見張承業,謂曰:「大王驟勝而輕敵。今去賊營不遠,只隔一水,彼若造橋以迫我,則我軍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誘賊離營,彼出戰則我歸營,彼歸營則我出挑戰;仍遣輕騎抄掠糧運。不出旬月,必破賊矣。」承業入臥內,手褰帷帳,撫晉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寢之時?強敵對壘!」適梁兵有降的來道:「梁軍正造浮橋。」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營退守高邑。

  至天祐十年十一月,盧龍、幽、滄等州,皆歸於晉。劉守光請降晉,晉疑其反覆,不受。復求救於契丹,契丹知其無信,不出兵救援。晉王大軍將至城下,劉守光登城謂周德威道:「俟晉王至,我但開門泥首聽命耳。」及晉王單騎抵城下,謂守光曰:「朱溫篡逆,我與公合河朔軍以興復唐室。您為謀不善,亦要學他狂僭。且如鎮、定兩帥,皆俯首事您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禍。大丈夫做事,須抉擇個成敗所向,公今何為?」守光應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處分!」王憐之,折弓箭為誓云:「但出城相見,吾不汝害也。」是夕,守光愛將李小喜縋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盡。晉王趣督諸軍,四面攻城,擒劉仁恭。晉王入幽州,劉守光挈妻子逃去。晉王授周德威為盧龍節度使,李嗣源為振武節度使。且說那劉守光將奔滄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晉王軍前。晉王犒設軍馬了,統大軍起發,將劉仁恭共劉守光兩父子造著兩個檻車囚著,寫個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劉仁恭父子稔惡召釁,附會賊臣,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靈;倏降忽叛,變詐多端,百姓為之離心,義士為之切齒。勢窮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誅,無以律眾,其囚檻車管押赴先帝廟,以聽處分。

  將劉仁恭父子囚於露布之下,諸軍爭唱凱歌往晉陽。可謂是:

  馬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晉王將劉仁恭父子,向晉王太廟裏獻俘,縛將劉守光就太廟前斬了。臨行刑時分,劉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進前怒目瞋視劉守光,叱之曰:「汝內淫父妾,姦污弟妻,行如禽獸,這事莫也是咱教汝麼?」晉王嫌小喜面罵其主,可謂無禮,乃將李小喜先行斬斫,然後卻將劉守光斬了。卻留將劉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罷,押赴軍前斬之。

  天祐十一年,趙王鎔與王處直各遣使推晉王為尚書令。晉王三讓然後受命,始議開府置行台羞設屬官等,一如唐太宗為尚書令故事。

  天祐十二年,梁天雄節度使楊師厚矜誇己功,置一軍號做銀槍效節都,有數千人,欲復還舊時牙兵之盛。及楊師厚死,梁主以賀德倫為天雄節度使,分卻六州做兩鎮。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著劉鄩將軍六萬渡河,張那形勢,脅服其眾。魏兵不願分徙,諸軍謀作亂,縱火將營寨焚燒,抄掠百姓財物。次早,入牙城,劫將賀德倫置樓上。那張彥乃效節署將校,自帥其黨,拔刀在手,禁遏軍士剽掠的。梁王使供奉官扈異入魏軍撫諭,許張彥刺史。張彥意欲復三州節度,梁主不許,再遣使命到彥軍前。張彥將詔書裂碎擲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詬罵朝廷,謂賀德倫道:「天子愚闇癡呆,與人穿著鼻,成個甚麼朝廷!」逼脅德倫忒甚,德倫不能制伏,獻書於晉王求救。晉王尚疑魏人變詐,未肯進軍。德倫遣判官司空頲賚帶緡錢二十萬為晉王犒設軍馬,密地向晉王說:「張彥凶狡難制,願晉王大軍到,先除這凶賊。」晉王乃進軍就永濟縣屯駐。張彥選銀槍效節都軍士五百人自防衛,來謁。晉王上驛樓責張彥道:「您恃凶悖,陵虐主帥,殘暴百姓。咱舉兵至此,本欲撫安百姓每,非是貪求土地。您於我雖是有功,終不可不誅您,以謝魏之百姓!」遂將張彥並其黨七人,就軍前斬訖。餘眾莫不股慄恐懼。晉王召其眾曉諭道:「兇惡之罪,止坐八人;餘各安心,咱無所問。爾等當竭力為我爪牙,共立功名。」眾皆呼萬歲歡拜。明日,晉王使張彥銀槍效節都軍卒,擐甲執兵,在馬後隨從,眾軍皆安穩無疑。梁王聞晉軍已到,退就楊劉城駐紮。六月,晉王統大軍入魏州城。賀德倫捧印節來獻與晉王。晉王曰:「孤提兵遠來,只為撫安百姓,非欲廣土地取符節也。」德倫又拜跪道:「今梁寇密邇,人心皇皇,德倫勢孤形弱,何以統服軍旅?恐怕事出不測,怎不有負大王恩德?」晉王乃受印節。德倫帥將吏稱賀。晉王承製,授賀德倫做大同節度使。是時銀槍效節都驕橫,尚未悛改。晉王使李存進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軍中有訛言煽惑人心,及強奪百姓一錢的,皆拿赴軍前,梟首市曹。」由是一城肅然無敢犯的。七月,晉軍近夜偃旗息鼓,使軍士各銜枚以進,攻襲澶州。其刺史王彥章正在劉鄩軍中,晉軍盡獲彥章的妻子家小。晉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誘王彥章歸晉。彥章怒罵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大丈夫怎肯負人恩德!咱學取漢將王陵,寧復以家人為意?」遽命斬其使者,示無歸晉心。晉軍盡將其家口二十餘人殺訖。且說那王陵乃漢高祖時沛人,聚黨居南陽,以眾歸漢。楚王捉卻王陵的娘東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聞漢王長者,終得天下。為我語陵,休為我故持二心。」遂伏劍而死。王彥章也是這般的肚腸,那裏更顧惜家小也。卻說晉王往魏縣勞軍,自帥馬軍百餘人,沿河而上,要覘覷劉鄩軍營。恰天時陰晦下雨,塵霧冥迷,卻被劉鄩將五千軍在河曲田地裏藏伏了,四面鼓噪,圍了晉王數重。晉王躍馬大呼,所向軍皆披靡,無一人敢與接戰。有裨將夏魯奇操執短戈,盡力死戰。從當日午時鬥至申時,突破數重圍得出,只喪失了馬軍一人。晉王喜夏魯奇驍勇,因賜魯奇姓名為李紹奇,使與升轉官爵。那時劉鄩伏兵,要陷晉王,又不能成功,尋思道:晉之精兵,盡在魏州;晉陽田地裏,必無軍馬把守;要密地去攻襲晉陽。乃引兵從黃澤一路投西去。晉王疑劉鄩數日不出戰,遣間騎覘探,只見有旗幟沿城往來。晉王道:「劉鄩一步百計。」再使人去覘覷,乃是劉鄩將芻草縛做人形,手裏執旗,縛在驢上,相連續而行。晉王知得劉鄩這計策,料想他去其軍才及山下,亟遣馬軍追趕。奈天時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許,士卒墜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晉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晉陽城治兵備御。劉鄩軍馬遠路,糧食已盡,又聽得晉軍有備,又有追兵廝趕在後。周德威見說劉鄩統軍西上,自幽州統軍馬一千人來到地名土門。劉鄩整眾軍下山,在宗城屯駐,士馬死的過半;待據守臨清,扼絕晉軍糧道。德威急忙趕至南宮,將劉鄩軍下斥堠的拿來,斷卻手臂而縱之去,使與劉鄩言:「臨清已被周侍中早據了也!」次早,德威攻掠劉鄩營而過,據守臨清。劉鄩遂引軍向莘縣下寨,掘塹固守;晉王就莘縣西三十里頭下營;一日凡鬥兒合。劉鄩饋運糧食不繼,晉軍不住挑戰。梁主降詔責劉鄩偷安不戰。八月,劉鄩將步騎萬餘人進迫鎮定軍營。晉李存審又將馬軍二千攻之,劉鄩敗走,晉軍俘獲千餘人以歸。

  天祐十三年,劉鄩帥大軍攻晉魏州,堅守城壁不出戰。晉王留李存審守軍營,自往貝州巡勞軍士,聲言統軍歸晉陽。劉鄩聽得,奏聞梁主,請發兵攻襲魏州。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楊延直,將萬人會魏州。次日,劉鄩悉出軍眾與楊延直合軍。李嗣源出軍索戰,晉王自將大軍從貝州來,李存審引營中軍馬踵其後。劉鄩一見驚駭,便收兵逃遁。晉王追擊於後,到故元城田地裏,向西北上排著一個方陣;李存審就東南上也排著一個方陣。劉鄩向那中央排著一個圓陣,四面受敵。合戰稍久,梁軍大敗,步軍七萬餘人,殺死殆盡。劉鄩突圍走渡河,退保滑州。梁匡國節度使王檀奏梁王,請發河西兵攻襲晉陽,奄至城下,晝夜急攻。有代北舊將,姓安名金全,自太原來,謁見張承業曰:「晉陽乃國家根本之地,若失晉陽,則大事去矣,僕雖年老,尚堪一戰,請以庫甲見授,為明公擊退梁寇。」承業即開庫,恣其自取鎧甲。金全帥其子弟軍,得數百人,夜出攻梁軍。梁軍大驚,退五十里下營。李嗣源亦遣牙將石君立將馬軍五百人策應,早離上黨,晚到晉陽城下,大聲疾呼曰:「昭義侍中大軍到矣!」遂入城與安金全等分軍出,諸軍擊梁軍。

  天祐十四年,契丹阿保機自稱皇帝,國人號之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為皇后。晉王經營河北,欲結契丹為援,常事阿保機為叔父,述律後為叔母。會晉王弟弟李存矩為威塞軍防禦使,在新州驕惰不治,侍婢干預政事;裨將盧文進與小校宮彥璋士卒等,謀殺李存矩,帥其眾奔契丹。盧文進引導契丹軍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棄城走。周德威合河東、鎮定之軍攻之,阿保機自帥三十萬來救,德威大敗奔歸,契丹乘勝進圍幽州城,盧文進誘其攻城。周德威遣使告急,晉王召諸將謀之;李嗣源、李存審、閻寶等勸晉王救幽州。晉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頡利;今吾有猛將三人,尚何怕契丹哉?」即日命嗣源將兵前進;閻寶與存審統鎮定之軍繼之。那時幽州被圍已三百餘日,城中危困已甚。李嗣源帥馬步軍七萬人會於易州。李存審道:「彼眾我寡,契丹多馬軍,我多步軍,若平原曠野相遇,契丹將萬騎犯吾陣,則步軍潰敗矣。」李嗣源道:「契丹無輜重,我軍必載取糧食自隨;若平原曠野相逢,契丹抄掠我軍糧,則我軍不戰而潰。不若取路從山中潛進,取幽州路而去。設或中路與契丹軍相遇,則據險要以拒之。」定計後,遂將馬軍三千人與從珂軍為先鋒,到幽州六十里頭下寨,進至地名山口。契丹以馬軍萬人拒之於前,將士皆驚愕失色,李嗣源獨將馬軍百餘人先犯陣出馬,免冑揚鞭,用胡語與契丹打話道:「是汝無故犯我邊塞,晉王使我統百萬之眾,直趣西樓,滅汝種類。」說罷,躍馬奮檛,三入契丹陣,斬訖酋長一人。後軍相繼殺進,契丹兵退卻,晉軍盡得出。李存審下令使軍人各伐樹木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處,則編以為寨。契丹馬軍從寨前過,寨內軍發萬弩射之,人馬死傷,積屍滿路。嗣源等入幽州,繕城修備守之具。晉王出征數歲,凡軍府政事,一切委重於監軍使張承業。晉王或時索錢蒱博,及給賜與伶人,承業每靳惜不與。晉王令兒子繼岌為張承業舞,承業將帶、馬贈繼岌。晉王指錢積,詔曰:「和哥無錢用度,宜與一積錢。」承業曰:「郎君纏頭,皆出自承業俸祿。」纏頭與今人說利市一般。「此錢乃大王留以養戰士的,承業不敢亂下破用。」晉王怒,頗詬罵承業。承業作色而言曰:「僕老敕使耳,惜此庫錢,欲佐大王成伯業也。大王既不愛惜,可自取之,何必問老僕?只恐怕財盡人散,無所成就耳!」王顧李紹榮令討劍來。承業起,將手挽王之衣曰:「老僕受先王顧托,誓願為國家聚財練卒,誅這汴賊。若以愛惜庫物,遭大王殺死,僕見先王於地下,面無慚色矣。」曹太夫人聽得這事,急召晉王。晉王入宮,太夫人使人謝張承業道:「兒子忤觸特進,已行笞箠矣。」「特進」,晉之官名也。明日,與晉王俱到張承業居第謝過,遽承製授張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燕國公。承業力辭不受,終身只稱唐朝官稱。盧質好飲酒,為人輕率驕傲,王頗恨之。承業乘間從容為晉王言曰:「盧質數無禮,請為大王除之。」晉王曰:「吾方招納賢士,共成功業,七哥何為出此言?」張承業起身賀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賢才,何憂不得天下也?」十一月,晉王聽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數歲,為一水限斷,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與漢光武滹沱冰堅相似,得非上天讚我興王之機會否?」話說裏,說那漢光武南馳,傳說王郎軍兵在後,諸軍皆有恐懼的心。及至滹沱河,有候吏還報:「河水澌流,無舡怎生得渡?」官屬憂恐。光武遣那王霸馳至河探聽,霸恐驚動眾軍,託言冰堅可渡。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謊說。」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諸軍乃得渡河;有數騎過未了,而冰解。王霸謝道:「明公至德,獲神靈之祐,雖武王白魚之瑞,何以加此?」光武謂官屬言:「王霸權變以濟事,亦天瑞也。」晉王聞冰堅,乃引此事自比。於是統大軍急趣魏州。梁軍有甲士三千人屯駐楊劉城,沿城十數里,柵寨相連屬。晉王攻拔楊劉城。梁主方議行南郊禮,聽得楊劉失守,軍中訛言,傳說晉軍已入大梁,梁王驚駭,罷卻郊祀,奔歸大梁。

  天祐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謂梁王曰:「李業子繼位以來,攻城野戰,無不躬親矢石。近日攻打楊劉城,自負束薪,為士卒帥先,所向無與抵敵。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業子之敵也。」梁主反以敬翔為怨望,不聽其諫。梁遣謝彥軍攻取楊劉。彥軍但決河水以限阻晉軍。晉王謂德威曰:「梁軍初無戰鬥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耳。當涉水攻之。」晉王身自負柴薪填塞河水,諸軍褰甲橫槍而進,鬥經數合,梁軍敗走,殺死溺水,河水為之盡赤。八月,晉王謀大舉伐梁,周德威統幽州馬步軍三萬;李存審、李嗣源、王處直各將馬軍二萬;奚、契丹、吐谷渾等,並河東、魏博之兵,大會於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晉王欲自將馬軍萬人,直趨大梁。周德威諫曰:「梁軍尚全,輕行挑戰,未見其利,王宜按兵不動;德威自以騎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舉而滅之也。」王曰:「公何怯哉?」即以親軍先出戰,周德威不得已從之。梁將賀排陣橫亙數十里,晉王帥銀槍都攻其陣,衝擊十餘里。梁馬軍都指揮使王彥章敗走入濮陽,周德威追擊,為梁軍殺死。晉王登蒿丘,收拾潰軍。城中有山,賀欲據之,晉王詔諸將曰:「今日奪得此山者勝!」乃帥馬軍先登,李從珂、王建及將步軍繼之,遂奪得土山。諸軍皆欲休兵歸寨,明日復戰,惟閻寶、李嗣源等曰:「宜乘梁軍日晚引退,進兵攻之。」王建及披甲橫槊而進曰:「王但登山,觀臣為王破賊。」嗣昭、建及帥馬軍大呼陷陣,諸軍繼至,梁軍大敗,殺虜三萬餘人。梁敗軍走至大梁,且曰:「晉軍至矣!」梁主驅市人登城,欲奔洛陽。

  天祐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傳國寶,詣行台來獻。那寶是黃巢當日敗破長安時分,魏州一僧名傳真者得之,以為常玉,將欲出市貨賣,有識寶者曰:「此唐朝傳國寶也。」當時藩鎮及諸將佐,勸晉王即真稱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緣此得傳國寶。諸將奉賜稱賀勸進。蜀主、昊王屢寫書勸晉王稱帝,王以書出示將佐曰:「晉王太師亦嘗勸先王自帝一方。先王謂余言:『昔天子幸石門時,吾發兵誅朱溫,威振天下。吾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禪文,何難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於此生靡敢失節。他日當念復唐社稷,勿效朱溫所為。』先王此言猶在耳,勸進之說,不敢聞命。」張承業聽得此事,上書諫晉王,書曰:

  吾王世世忠於唐室,所以老奴三十餘年,捃拾財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復唐宗社耳。今河北之干戈甫定,朱溫之凶焰猶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從來吊伐之本意,天下誰不解體乎?臣願王先滅朱溫,復列聖之深仇,然後求唐之後嗣立而君之,南取吳,西取蜀,汛掃宇內,合為一家。大王有不世之功,讓之愈久,則得之愈堅矣。老奴之志無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為大王立萬世之基耳。

  晉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為群下迫逐何?」承業因仰天大哭,謂王曰:「諸將血戰,本為唐朝;今王自取之,誤老奴矣!是朱溫未滅,而又如天下後世何?老奴請自此辭大王去。」即日歸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後人有一詩詠史,道是:

  晉王立志本忠純,誓死羞為失節人。

  不共戴天滅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只緣諸將勤拳勸,翻誤老奴規諫諄。

  大寶來歸天所命,況於獻璽有傳真。

 

唐史平話 卷下

  詩曰:

  稱尊享御謾君臨,辜負當年告廟心。

  身死伶人優戲手,只緣批頰縱慆淫。

  話說李存勖襲位為晉王,已經一十三年。當嗣位之時,年逾弱冠,麾下諸將皆是白首行陣之人,晉王結以恩信,斷以英武,故能服真定,並山東,囊括漁陽,包舉魏博。策馬渡河,而朱溫殄滅;偏師入蜀,而王衍就擒。如此所為,不負當年三矢告先王廟的素願。使聽張承業苦口之諫,卻僧傳真之佞說,遲遲歲月,俟梁寇削平,復唐社稷;不然,滅梁之後,進承唐統;庶有以自別於一時僭竊之徒盜於大位的。可惜著志小氣驕,誇功自大,用宦官做監軍,用伶人做刺史;酷好伶人倡優之戲,狎侮褻慢,無君人之度。故門高之弒,樂器之焚,亦是自取其禍也。

  且說晉王從那天祐十八年正月,得魏州獻到唐國受命之寶,諸將一力價勸進。是時張承業未死,晉王心猶憚之。六月,藩鎮陳請收用唐室舊臣,嘗有朱友謙遣蘇循詣行台。蘇循來到魏州,望見晉王府便下拜,人或怪之,循道:「吾拜殿也。」見晉王呼萬歲,三舞蹈,垂泣稱臣。晉王曰:「吾與爾比肩事主,怎用稱臣?」蘇循曰:「大王功隆德盛,天相人歸,自宜即真登極,以慰天下之望,何用謙虛自牧以藩方自處乎?」王遜謝之。次日,蘇循又獻大筆三十枚,道做「畫日筆」。王得之大喜,即日命蘇循做河東節度副使。張承業見其諂佞,深疾惡之。八月,張文禮作亂,遣間使往契丹求援;又遣使告梁主請兵。文禮妒忌趙舊將,多有無罪遭其誅殺的。趙將苻習統軍萬人,從晉王在德勝。文禮請於晉王曰:「苻習有異志,不可信,願大王更用他將代卻苻習。」苻習乃見晉王,泣涕願留麾下,當效驅馳。晉王謂苻習曰:「晉與趙王同立盟誓,攻討逆溫,義同骨肉。不擬一旦變生意料之外,禍起肘腋之間,吾痛念之。您苟不忘舊主之恩,能為之復仇否?若有意,我當發兵運糧,助汝調遣。」苻習共部下將三十餘人,聞得晉王的說,以義激發,將足頓地慟哭曰:「大王果垂念故主輔佐之勤,許以復冤,我等豈敢愛身?不敢煩霸府兵馬,願將所部軍搏取凶豎,以為王氏雪恥復仇,雖死亦不悔恨!」即日授苻習為成德留後,命史敬瑭、閻寶等將軍馬助苻習討張文禮。時張文禮腹患疽,驚懼而卒。文禮的兒子張處瑾接戰。敬瑭戰敗,中流矢而死。十月,晉王聽得史敬瑭中矢死後,鎮州未下,待要分軍去攻取鎮州。有戴思遠知得此意,悉引眾軍乘其虛,攻襲那德勝北城。晉王軍下一日捉得梁軍的奸細,具知戴思遠有襲德勝城意思,急命李嗣源在那地名戚城藏伏了兵馬。李存審統軍在德勝屯駐,先引帶幾個馬軍,誘思遠軍出戰。戰未數合,存審佯敗走,梁軍不知其計,盡數出陣追殺。是時,晉王自率馬軍三千人,皆披帶鐵甲,和伏兵四面掩殺,梁軍大敗,喪失軍馬二萬餘人。十一月,晉王分付著李存審、李嗣源據德勝固守;自統軍馬攻打鎮州。經十餘日不勝。張處瑾使韓正時突圍,趨定州求救。晉軍追趕,拿將韓正時殺了。

  天祐十九年,李存審謂李嗣源曰:「梁人聽得我在南兵少,若不攻德勝,則必襲取魏州,不若咱兩軍分備兩處。」李嗣源分軍屯澶州。戴思遠與將佐謀曰:「晉軍專守德勝,魏州必無措置,咱悉引軍襲取魏州,出其不備,可以成功。」才向魏州路,則知李嗣源亦先引兵拒守,數遣輕騎出馬挑戰。思遠探知李嗣源有備,乃西趨成安,大掠而去;徑攻德勝北城,掘開重塹,築起重城,斷晉軍出入之沖,晝夜攻打甚急。存審一力拒守。晉王知思遠攻德勝,從幽州統率軍馬馳赴魏州,不五日間已到魏州城下。思遠聞晉王大軍已來,燒營逃去。晉閻寶引兵到鎮州城下,築鑿城壘,周匝將鎮州團團圍了,決引滹沱河水環繞城外,絕鎮州糧道。城中食盡,遣步卒五百餘人待突圍求食。閻寶聽其出城,待設伏兵取之。其軍卻攻晉長圍,俄而數千相繼續來攻,遂壞卻晉軍長圍,縱火燒營,晉軍大噪而敗,退保趙州。晉王授李嗣昭為招討使,替閻寶職事。會張處瑾遣步軍一千餘人迎接糧運,投九門田地裏去。李嗣昭就彼處埋伏軍馬,截其歸路,擊之,殺虜殆盡。鎮州軍放箭,射中李嗣昭腦,嗣昭拔卻箭,還放一箭,其人中矢即死。是夕,嗣昭中矢瘡痛劇,亦卒。八月,晉衛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楊,名婆兒,初以俳優之伎,為晉王愛幸,晉王授存儒為刺史;專務掊斂,至於防城軍卒,皆計月納課錢,即縱之歸。梁段凝、張朗密地統軍,乘夜襲之。次日,登城,將存儒執了,遂撥衛州。九月,張處瑾謂其弟處球曰:「李存進孤軍無備,不如襲而取之。」張處球率所部軍七千人,收旗息鼓,到東垣渡下營,逼近李存進軍營。李存進倉皇狼狽,引敢死士十餘人鬥於橋上,鎮軍退卻。晉遣馬軍截其歸路,夾攻之,鎮軍俘斬殆盡。存進為梁軍流矢所中而死。晉王授李存審為招討使。鎮州食竭,張處瑾遣使詣晉王投降,晉王未許。會李存審攻城,有中將李再豐縋城詣晉軍,開門迎降。李再豐自捉了張處瑾的兄弟,並其黨高濛,囚置檻車,送赴晉王行台獻俘。趙人請殺處瑾等,剮食其肉。將張文禮赴市曹剮了。苻習令部下求王鎔遺骸,偶於故侍者家得之,晉王致祭而葬之。授苻習為成德節度使。習辭曰:「故主無後嗣而未葬,習當斬衰成服,慟哭而葬之。俟葬畢,卻拜命未晚。」葬訖,詣行台。晉王使為天平節度使。十一月,唐特進河東監軍使張承業卒。曹太夫人親詣承業居第,為之行服,如喪子侄之禮。晉王聽得訃音,數日為之不食。

  天祐二十年二月,晉王欲立行台丞相,就四鎮判官中選前朝士族充選。欲用河東判官盧質,質固辭,讓義武判官豆盧革、河東判官盧程。即日拜為行台左右丞相,以盧質為禮部尚書。三月,晉安義留後李繼韜遣使詣大梁請降,梁王以繼韜為節度使。是時,安義舊將裴約戍澤州,泣諭其眾曰:「餘事故主逾一十餘年,分財享士,志滅仇讎。不幸喪亡,柩尚未葬,郎君遽背君親,忍恥事讎,我雖死不能從也。」遂據澤州自守。梁遣董璋將兵攻之,繼韜募敢死士,堯山人郭威往應募焉。四月,晉王存勖就魏州牙城之南隅,築一高台,擇日登壇祭告皇天后土,即皇帝位,國號大唐,改元為同光元年。尊母曹氏為皇太后,嫡母劉氏為皇太妃。改魏州做興唐府,稱東京;以太原府稱西京;改鎮州做真定府,稱北都。是時,唐之所得者,凡十三節度五十州。閏月,立唐宗廟於晉陽,追尊曾祖執宜為懿祖昭烈皇帝,祖國昌為獻祖文皇帝,考晉王為太祖武皇帝;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宗以下為七室。卻說契丹屢進兵入寇,幽、衛二州皆為梁所取,潞州又復內叛。唐主患梁未可攻,一日,有鄆州將盧順密來奔,為唐主言曰:「鄆州軍不滿千人,固可襲而取也。」唐主密召李嗣源與之謀議,曰:「梁人志在澤、潞,不備東平,今鄆州單弱,固可一鼓而下之。若得鄆州,則心腹內潰,而東平可得也。」嗣源因胡柳陂之敗,常以為恥,欲立奇功以補前過,對唐主曰:「今用兵年深,生民疲睏,苟不出奇決勝,如何得成大功?臣願獨當此役,陛下不必為憂。」李嗣源統精兵五千趨鄆州,大軍已到城下,日色向晚,會天時陰雨,道路昏黑,將士皆欲解甲稍歇,高行周謂嗣源曰:「此天讚我決勝之機也,彼必無備。」乘夜渡河,鄆人皆不知覺。李從珂以身率先登城,將守城卒殺訖,開著城門,使唐軍入城。嗣源下令禁約軍士,無得焚燒宮室,劫掠財物,恩撫士民。捷書至,唐主大喜曰:「總管真奇策,吾事濟矣!」即署李嗣源為天平節度使。

  梁主懼,遣使詰責諸將段凝、王彥章等,趣令進戰。五月,梁主遣招討使王彥章攻唐德勝南城。唐主聞之,自統軍屯澶州,命朱守殷守德勝城。臨行陛辭,唐主戒之曰:「王鐵槍勇略無雙,宜謹備之,不可忽也。」王彥章統諸將急攻南城,守殷敗走,彥章乘勝連撥諸寨,聲勢復振。唐主遣宦者焦彥賓,趨楊劉,與鎮使李周固守。與王彥章數日百餘戰,比到楊劉,士卒之亡者過半。彥章以步軍十萬人攻楊劉城,李周盡力拒守,每與士卒同甘共苦,故能得軍心,效死勿去。彥章兵雖眾,竟不能取,退駐城南下寨。唐主親帥大軍救援,每日行六十里,兼馳騁畋獵,自以為李周在內能守,不以為憂。六月,唐軍已到楊劉,梁軍深溝固壘,不可得入。唐主問計於郭崇韜曰:「楊劉之圍已合,奈何?」崇韜對曰:「臣愚以為彥章乃勁敵,當以計謀取之,不可與之角力也。臣願陛下就博州東岸築建城壘,固保河津,既得與東平聲勢聯屬,又可以分賊兵勢。只有一說,彥章亦智略之士,恐其侵迫我軍,則城不得成就。願募敢死勇鬥之士,每日與彥章挑戰以牽制之,使之旬日不得東下,則我城可成。」七月,彥章軍急攻楊劉,李紹榮用火(木代)焚梁之連艦,彥章退保楊村。唐軍追擊之,梁軍死沒凡二萬餘人。楊劉之圍已解。趙張、段凝恐彥章成功,百端沮撓,由是征歸大梁。梁以段凝為招討使,遣王彥章、張漢傑攻取鄆州。唐主聽得梁軍將至,自引兵就朝城田地裏屯駐。恰梁將康延孝來奔,唐主親賜宴,從容訪問梁主事勢。延孝對曰:「梁朝土地不為狹,兵旅不為寡;然主見昏懦,不能專任將帥,以責其成功。近聞將以十月數道起軍,令董璋趨太原,霍彥威寇鎮定,王彥章攻鄆州,段凝當陛下。臣切觀梁兵聚則不為少,分則不為多,願陛下養勇蓄力以待其分,自帥馬軍五千人,自鄆州直抵大梁,擒梁之偽主,則不出旬月之間,天下定於一矣。」唐主聞之大悅,解錦袍一領、玉帶一條、銀合茶藥賜之。授康延孝為招討指揮使。十月,梁主欲發數道軍馬,大舉入寇。唐主深以為憂。一日召諸將計議。李紹宏等曰:「鄆州難舉,乞割易衛、黎陽之地,與梁結和,休兵息民,更圖後舉。」唐主曰:「若行這舉,真是養虎遺患,非謀之善也。假之以歲月,則彼盛我衰,吾且無葬地矣。」諸將退,獨召郭崇韜問計。崇韜對曰:「陛下問臣,臣不敢隱嘿,謹條其事以奏。」疏云:

  陛下焦心勞思,不解甲,不櫛沐者,十五餘年,初意在於除凶雪恥。今位號甫正,殫數年之力,始得鄆州尺寸之土,不能固守而棄之,臣恐將來糧食已盡,將士離心,雖畫河為境,誰為陛下守之?臣近詢康延孝,頗知河南事體,度己量敵,日夜思之,念此至熟矣。私切自謂成敗之機,在於今歲,梁以精兵授段凝,決河自固,恃險不復為備。凝將略非長,誠不足畏。降者皆言大梁無軍。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自將精兵與鄆州合勢,長驅入汴,偽主進退失據,束手就降,則諸鎮望風而自潰矣。

  唐主覽奏,喜動天顏,批答云:

  覽卿所奏,正合朕志。丈夫得則為王,失則為虜,吾行決矣!卿有事宜,不拘早晚,聽叩宮門進入。

  是時,王彥章將兵來攻鄆州,李嗣源遣李從珂索戰,王彥章出陣打話道:「咱是梁將王彥章,今統大軍要取鄆州而後朝食,陣前將軍有通身是膽的,請出問話。」李從珂綽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親,國家利害,死生以之,願借城下與將軍一決勝負,將軍莫待走休。」話訖,二將馬交,如二龍奪寶波心,似兩虎爭餐巖畔。鬥經幾合,彥章部下一員將劉全被從珂一箭射死,彥章軍敗,俘斬近萬餘人,彥章退守中都。李從珂奏捷來至,唐主喜曰:「鄆州已得凱捷,足張吾軍矣!城之銳鋒少挫,我之軍聲復震。」於是大舉伐梁。臨行,遣劉夫人並皇子名繼岌,及將士之家屬,悉歸興唐。與家人訣別,謂:「事之成敗,在此一決;若其不濟,當聚吾家口於魏室而焚之。」劉夫人謂唐主曰:「事機之來,急如弩箭,投機之會,間不容髮。今日之事,只合進攻,不宜退守。陛下決意征討,毋以老妾為憂。若事之濟,庶可畢先皇未遂之志,吾死且瞑目矣。」唐主即日進軍渡河,晝夜倍道,水陸俱進。以李嗣源為先鋒,遇梁軍,一戰,彥章中流矢敗走,李紹奇躍馬追趕。彥章曰:「吾出入鞍馬,二槍自隨,鐵槍之名著矣。前後七十餘戰,未嘗敗北;今敗於此,是天亡我,豈戰之罪哉!」彥章創痛馬跌,為李紹奇活捉,並其將張漢傑等二百餘人,斬首六千級,器械輜重不計其數。將王彥章、張漢傑等押赴唐主軍前,獻俘奏捷。唐主呼王彥章問曰:「您平常間詆毀我做『李亞子鬥雞小兒,初何足言。』今日為小兒拿來,您怎生作活計麼?道還著服咱小兒麼?您素號名將,何不守兗州?怎不思中都無城壁,何以自保?如此料事,非計之善,所以為我擒也。」彥章對曰:「彥章力非不足,謀非不深,奈天命已去,人亦無如之何也。」唐主親釋彥章之縛,賜藥使敷其創;惜彥章之勇,不忍殺之,遣人詔誘,欲使為己之用。彥章曰:「咱本鄆州一匹夫,蒙大梁恩遇,位至上將,與皇帝陛下驅馳於魏博、楊劉之間,血戰十五年,勢窮力屈,拿赴軍前,分甘一死。縱陛下可憐見小人武勇,欲全而生我,咱有何面目可以見天下之人?大丈夫斫頭便斫頭,怎敢畏死?若使咱朝為梁將,暮為唐臣,小人之所不為也!」唐主料彥章不屈,復使李嗣源自往諭之。嗣源曰:「您不見魏鄭公事乎?魏證事太子建成,一日,秦王殺建成,立為天子,魏證事秦王,致正觀太平之治。秦王廟號太宗,至今配食太宗廟庭。您若回心事唐,君臣義同一家。況捨逆從順,將軍非失計也。將軍熟思之!」彥章曰:「汝非邈佶烈乎?敗軍之將,怎可收用?願汝一言,早賜處分。使咱得與顏杲卿、張巡輩遊於地下足矣,又復何言?」嗣源度彥章終不為用,告唐主曰:「彥章烈士,死非所恐也。」於是諸將皆呼萬歲,舉觴為唐主壽。唐主舉賜酒命嗣源曰:「今日之功,公與崇韜贊決之力也。向聽李紹宏等謀,咱之大事去矣。」又顧諸將謂之曰:「向吾所憂者惟彥章一人,今已就擒,此天授我以滅梁之機會也。然段凝尚在河上,計將安出?」諸將皆曰:「東方諸鎮(精兵,皆在段凝麾下,所在皆空城耳。今天戈所指,何向不克?倘先廣地,東薄於海,觀而動,可以萬全。」康延孝曰:「此非善謀。臣愚區區,以為莫若急取大梁。大梁既平,則諸鎮可傳檄而定矣。」李嗣源大呼曰:「延孝之謀忠矣!大凡兵貴神速,今彥章就擒,段凝未之知也。設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間,尚須三日。便使知我軍所向,便遣救兵,若取直路,則有阻灣之險,須從白馬南渡,則舟楫亦難猝辦。此處去大梁最近,長驅而前,兩日可到。若使段凝得知大梁之急,便發援兵,兵未到而梁主已在吾阱中矣。臣請以馬軍三千為先鋒,陛下親帥大軍殿後徐進。」唐主聽得此言,撫髀而嘆曰:「朕之計決矣!」即日嗣源陛辭先行。明日,唐主離中都,臨行,將王彥章押付法場斬了。唐主為之流涕。不兩日,唐之大軍已到曹州,梁諸郡守將望風迎降。梁主友貞聞道王彥章已死,唐軍又到,倉皇駭愕,聚族相對而哭。諸將相束手無策。梁王登建國樓,或請幸段凝軍,收兵拒唐。皇甫麟曰:「段凝非將帥材,彼聞王彥章已就擒,則破膽矣。安保其能為陛下盡節乎?」梁主復召宰相謀議,鄭欲自懷傳國寶詐降以緩唐師。梁主泣曰:「事至今日,怎敢愛寶?但恐您此行未必了得事也。」玨良久思之曰:「咱未敢自謂了得,了與不了,一付之天可也。」左右皆笑其疏愚。梁主置傳國寶於臥榻上,忽為左右竊去,以迎唐主降矣。梁主謂皇甫麟曰:「卿可斷吾首。」麟泣曰:「臣不敢奉此詔。」梁王曰:「與卿俱死可也。」麟不得已弒梁王,卻引刀自殺。李嗣源軍行五日至大梁,王瓚開門迎降。是日唐主大軍接踵而至。嗣源聞唐王駕至城下,開門躍馬出迎,見唐主急下馬山呼稱賀。唐主喜甚,將手攬住嗣源衣袂,以頭撞其懷中曰:「咱得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與汝共之。」段凝統軍入援,使杜晏球為先鋒,行至封丘田地,聞梁主已亡,遇李從珂軍,晏球先納款降附。段凝繼至,以所部軍五萬詣李從珂軍前歸降。唐主慰勞之,賜段凝姓名曰李紹欽,賜晏球姓名曰李紹虔。段凝出入公卿間,揚揚自得,了無慚色。梁之舊臣憤之,皆欲磔其面皮,抉其心以食之。即日毀壞梁宗廟,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詔漆朱友貞首級,函之藏於太社。唐加李嗣源為中書令。楚王殷遣其子希范入見,將行營都統印繳納,上本道將吏籍。唐主遣使告吳王以滅梁之捷。徐溫怨嚴可求曰:「公前沮吾計,今將如之何?」可求笑曰:「聞唐主始得中原,志驕氣盈,御下無法。不出數年,將有內變。」徐溫曰:「未到數年之間,彼若萌不肖之心向我,又將奈何?」可求曰:「但當卑辭下禮,保境安民,以待其變耳。」唐使初稱詔諭,吳主不拜。使者奏聞唐主,易詔為書,只用敵國之禮。吳人復書稱大吳國主,辭禮如箋表之體。十一月,梁李紹欽納貨賂於伶人景進,結托掖庭,授李紹欽為泰寧節度使。蓋唐主幼善音律,好伶優之戲;或時自傅粉墨,與伶人共舞於庭,以娛悅劉太后。唐主優名為李天下,嘗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趨前遽批唐主頰。唐主變色而怒曰:「爾無君臣之禮邪!」新磨徐徐答之曰:「理天下只有一人。連呼李天下、李天下,尚呼誰邪?」唐主悅,厚賜之。嘗在中牟縣放獵,馬蹂踐民田禾稼,中牟令伏馬前諫曰:「陛下為民父母,奈何踐民田禾稼,將使百姓轉死溝壑乎?」唐主怒,叱去,令左右推轉了來。新磨追還,擒赴馬前,告責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天子好田獵否?奈何縱民耕稼,以妨吾天子之馳騁乎?汝罪當死,固合行刑。」唐主聞之有愧色,因笑而釋之。唐朱友謙與溫韜入朝,唐主賜宴,仍賜朱友緝姓名曰李繼,賜康延孝姓名曰李紹琛,賜溫韜姓名曰李紹沖。紹沖多賚金帛,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官,旬日復遣還鎮。郭崇韜謂唐主曰:「溫韜發唐山陵殆盡,其罪與朱溫同科,怎可復居方鎮?豈不為天下義士之笑?」唐主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矣。」竟遣就鎮。十二月,唐遷都洛陽,從張全義之請也。御史台奏請復行唐舊律令。

  同光二年正月,歧王李茂貞遣其子繼曮入貢,上表稱臣。唐主以其先朝耆舊,特加優禮,賜詔不稱其名。唐自天祐以來,憤宦豎用事幹政,多用士人代為內諸司使。至是復敕內官千餘人詣闕,使為內諸司使;後置諸道監軍。自此宦者干政,陵忽主帥,怙勢爭權矣。唐主遣李存渥、李繼岌往晉陽迎太后、太妃。太妃曰:「陵廟多在晉陽,若俱去,則歲時甚人主奉祀事?」遂留晉陽,惟太后入洛陽。唐主議行祀南郊。是時孔謙好聚斂以媚人主,凡赦文所蠲免者,謙復徵求無已。自是雖有詔令,皆不取信,百姓為之怨怒。那時郭崇韜兼將相之權,豆盧革間之曰:「汾陽王郭子儀本太原人,公世家居雁門,豈其派裔否?」崇韜曰:「嘗見先人說上距汾陽王十四世爾。」革曰:「如此則郭子儀乃公之從祖也。」崇韜緣此認郭子儀為宗譜,每以膏梁子弟自處,好品藻人門地高卑,故嬖倖之徒,多怨嫉之。崇韜與親信人謀曰:「吾備位宰相,令嬖寵之徒、勛舊之族,往往憎怨咱居其上。吾欲還本鎮迴避它如何?」左右曰:「您豈不見蛟龍失水,反為螻蟻所食?不可出外。公但請主上立劉夫人為皇后,則伶人宦官之讒,不能入矣。」崇韜曰:「此謀是也。」即日帥百官共奏,請立皇后。表文云:

  臣崇韜伏聞:禮本夫婦,詩始后妃,治亂因之,興亡繫焉。是故《關雎》之求淑女,以無險詖私謁之心;《雞鳴》之得賢妃,則有儆戒相成之道。於以表正宮中,所以化美風俗。臣仰惟皇帝陛下,自居尊履位以來,未正中宮位號。切見夫人劉氏,懿柔淑恭,舊有令聞,弼亮帝德,綽有壺儀。乞早崇位號,以副四海之望。臣昧死謹言,伏取進止。

  同光二年正月日,臣郭崇韜表上。

  唐主覽奏,即日命翰林院草冊文,下太常寺討論立後典故,簡冊劉夫人為皇后。冊文曰:

  維同光二年,歲次甲申,二月乙丑朔,越六日庚午。皇帝若曰:自昔有天下者,必擇建厥配,以承宗廟,以御家邦。肆朕受帝踐祚以來,考慎冊典,以祈協於神民。咨爾劉氏,徽柔溫淑,綽有令儀。越朕初載,來嬪藩邸,資饋在中,率禮無違。以至君臨萬方,只承內事,齊明夙夜,罔有曠失。宜崇位號,表正宮闈。今遣攝太尉佐理功臣光祿大夫檢校太傅行尚書省事上柱國汾陽郡開國公食邑一千戶賜紫金魚袋郭崇韜,持節冊命爾為皇后。於戲!匪初惟艱,惟慎厥終,王忱念茲。朕以永享天祿,爾亦有無疆之福。猗歟休哉!

  唐主既命崇韜冊劉氏為皇后,劉皇后詣殿下謝恩已罷,歸宮厚有饋送郭崇韜。卻說那劉皇后生自寒族,其父以醫卜為業,幼年被擄入宮,得幸從唐主。在魏時,父聞其貴,詣魏州上謁,後深恥之,怒曰:「妾去鄉時,父不幸為亂兵所殺,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之宮門外。後性狡悍淫妒,專務蓄財,如薪蔬果菜之屬,皆販賣以求利。及為後,四方貢獻皆分為二:一以獻天子,一以獻中宮。皇后無所用,惟以寫佛經佈施尼僧而已。三月,河南尹張全義及諸鎮各進獻暖殿物,珍珠寶貨,各以萬計。四月,孔謙貸民錢,使以賤估貴,後屢檄州縣督之。唐主往年胡柳之役,伶人姓周名匝為梁所獲,唐主每思之。入汴之時,匝來謁見,因泣言:「臣之所以得生者,皆梁教坊使陳俊、內園使儲德源二人保全之力也,願陛下得二州刺史以報之。」唐主許之。郭崇韜諫曰:「陛下所與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人。今大功始就,封賞未加於戰陣之士,先以伶人為刺史,恐忠義之士扼腕,緩急無以為用。」唐主乃止。逾年,伶人周匝再以為請,上乃語崇韜曰:「朕已許周匝矣。公之言雖正,然當為我屈意行之。」五月,乃命伶人陳俊、儲德源為刺史。七月,駕幸雷山,祭賽天神。十二月,唐主及劉皇后,往幸河南尹張全義居第。全義大陳貢獻之物。酒酣,皇后奏:「妾幼失父母,請父事全義。」唐主許之。全義皇懼固辭,後強之,然後受後拜,復貢獻謝恩。明日,令翰林學士趙鳳草書謝張全義。鳳乃奏曰:「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母,稱人臣為父者,不敢奉詔。」唐主嘉其直,乃以銀胡瓶一個、絹一百匹賞之。司天台奏孛犯熒惑,當主火災。群臣奏請修德以消弭災異。上曰:「火之為災,但令城門多置水以禳之可也。」

  同光三年正月,義成節度使王都將入朝,唐主欲辟球場以待之。留守張憲謂場有即位壇不可毀,請更就宮西辟場。用工數日未畢,上竟命毀即位壇。憲又奏曰:「此壇主上受命之所,若之何毀之?」唐主立命兩虞候毀之。張憲退,私謂崇韜曰:「忘天背本,莫不祥於此矣!」宦者欲增廣嬪御,詐言宮中夜見鬼物,因言:「鹹通、乾符時,六宮不減萬人。今掖庭空虛,故鬼物遊之耳。」唐主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進,采擇民女三千餘人以充後庭。初,五台山有妖僧誠惠,自言能降伏天龍,命風召雨。唐主以四月大旱,遣使迎誠惠至洛陽,上帥后妃百官皆拜之。惟郭崇韜不拜。誠惠安坐不起。使祈雨,數旬不應。郭崇韜曰:「誠惠狂惑官家祈雨,□□□春秋之世,焚巫尪以祈雨。今誠惠亦可代巫尪,焚之即雨。」誠惠聽得這話,密地逃去。主上亦不以為罪。至六月,連雨七十五日,百川皆滿溢,田疇無青草。那時,唐主苦溽暑,宦官因說:「長安全盛時,宮中有數百樓。今官家曾無避暑之所!」唐主命王允平別建一樓。宦官曰:「郭崇韜常謂孔謙言用度不足,為之蹙眉。恐陛下雖欲營繕,彼必有言說。」上曰:「朕自用內府錢,又何害於事?」乃遣中使語崇韜曰:「今歲盛暑非常,朕昔在河上,行營卑濕,被甲乘馬,親當矢石,猶無此暑。今居深宮之中,暑不可度,為之奈何?」崇韜謂中使道:「您歸奏主上,謂昔在河上時,勁敵未滅,仇恥未報,雖有盛暑,亦不顧也。今外患已除,海內賓服,雖珍台閑館,猶覺郁蒸也。陛下倘不忘河上之時,則暑氣自消矣。」唐主畢命王允平營治清暑樓,所費巨萬,日役萬人。崇韜諫曰:「今河南水旱,軍食不充,願且息土木之役,以俟豐年。」唐主不聽,越兩旬而樓成,百姓愁嘆。

  同光四年,唐主以軍食不足,敕河南尹預借夏秋稅,民不聊生。宰相率百官上表請出內庫之財以繕軍食,唐主欲從之。劉後曰:「吾夫婦君臨萬國,雖借武功,亦由天命。咱每既得天命,則人怨其如我何?」宰相於便殿論之,後就屏風後屬耳聽其言,須臾出妝具並二銀盆、幼皇子三人,出示宰相曰:「四方貢獻,隨以給賜,所餘止此耳。請宰相鬻之以贍軍。」大臣皆皇懼而退。卻說李嗣源為亂軍所迫,李紹榮在衛州奏言嗣源已叛,嗣源遣使上表,自訟其冤,皆為紹榮遏絕不得達。石敬瑭說嗣源曰:「大梁者,天下之要會,願假三百騎先往取之。」唐主發洛陽,止於地名汜水,聽得嗣源兵在黎陽,遣其子繼璟召之,中道為李紹榮所殺。嗣源至滑州,唐主遣使輸款與嗣源,約曰:「先入者得之。」石敬瑭以勒兵入封丘據其城,遣人趣嗣源入大梁。唐主至萬勝鎮,聽得嗣源已入大梁,是日,唐主即命旋師;扈從二萬五千人,潰散萬餘人。還過罌子谷,道遇衛士,謂之曰:「適報魏王進西川金銀五十萬到京,當給與您每。」衛士曰:「陛下賜亦遲矣,不濟得事。」唐主又索袍帶賜從官,有內庫使張容哥稱頒給已盡。衛士抽刀逐之曰:「使吾君失社稷,皆因此輩!」容哥走謂同黨曰:「皇后吝財至此,今乃歸罪於咱輩!事若不測,將磔吾黨萬段,不能待也。」赴河而死。四月初一日,唐主復如汜水,備辦行裝,將趨發,為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率所部兵攻興教門;聽得軍變,急引兵憩茂林下,近臣宿將,皆解甲逃遁;獨散騎都指揮使李彥卿,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十餘人拒敵。唐主俄為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至絳霄殿廊下,拔箭渴懣而死。左右皆散。善友斂樂器覆屍而焚之。劉後將金寶收納囊中,繫馬鞍,與申王存渥、李紹榮等焚嘉慶殿出走。那時,李嗣源至罌子谷,聞唐主死,乃慟哭入洛陽,居於私第。下令禁諸軍焚掠,就灰燼中收拾莊宗骨殖而殯葬之。豆盧革帥百官上箋勸進,嗣源諭諸將曰:「吾奉詔討賊,不幸部曲叛散;待入朝自訴,又被李紹榮攔當,致主上及禍。諸君見推,非我意也,願勿復言。」百官凡請李嗣源監國,箋凡三上,嗣源乃入興聖宮。百官班見,下令稱教。劉後奔晉陽,與存渥私通,存渥為軍殺死;劉後往晉陽為尼,嗣源使人一就殺之。又執李紹榮斬之,復其姓名曰元行欽。下教切責租庸使孔謙奸佞、侵克軍民之罪,斬之。因罷諸道監軍使。有司勸進議即位禮;李紹真、孔循請改國號。嗣源曰:「吾年才十三事獻祖,視吾猶子;又事先帝垂五十年,經營攻戰,未嘗不與同甘共苦。武皇之基業,吾之基業也;先皇之天下,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異國者乎?」嗣源乃服斬衰,於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縞素。至於受冊時分,始御袞冕。百官且吉服,山呼萬歲稱賀。大赦天下。簡汰後宮,量留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詔中外毋得獻鷹、奇玩。凡諸司使務,有名無實,廢之。仍遣諸軍就食近畿,以省饋運。除夏秋之稅,卻諸侯之貢。初政清明,有可稱者。唐主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開讀。重誨亦不甚曉悉,奏置翰林端明殿學士,選文學之士馮道、趙鳳二人充選。

  天成三年正月,唐主更名亶,以馮道、崔協同平章事。三月,以石敬瑭為六軍諸衛副使。十月,唐免三司逋負二百萬緡。十二月,有相者周玄豹在晉陽見唐主,因言唐主貴不可言。及即大位,唐主欲召玄豹赴闕,趙鳳曰:「玄豹之言已驗,陛下無所詢問。今若召之來到京師,則輕躁狂妄之徒,必輻湊其門,爭問吉凶。自古術士妄言,致人族滅者多矣。」唐主從其言,就除光祿卿致仕,厚賜金一二百兩、縑二百匹以賞之。

  天成三年二月,皇子從璨性剛蹂,是時安重誨招權納寵,從璨不為之屈。上東巡,與客宴於會節園內,酒酣戲登御榻,謂客曰:「吾若得坐此榻,卿毋憂不富貴。」重誨以無君奏坐之,唐主賜從璨死。北都留守從榮,年少驕蹇傲狠,不事政治。唐主遣左右往北都諷導從榮。其人謂從榮曰:「河南相公恭謹好賢,有老成之風。相公年齒居長,直自勉勵,不可使聲名在河南之下。」從榮退與楊思權謀曰:「大家左右有此等言話,我將廢乎?」思權因與從榮言:「相公宜募部曲勇士,繕治甲兵,為自固之計。」其人密知其說,告馮贇。贇密奏於上。及朝廷召馮贇入為宣徽使,謂大臣曰:「從榮剛褊而狂輕,宜選重德之士以輔之。」唐主曰:「朕當與大臣議之。」史館修撰張昭遠進諫,其疏曰:

  臣切見先朝皇弟皇子,皆好俳優,入則飾姬妾之奉,出則誇僕馬之多,習尚如此,何由而成其賢德?臣愚,切謂諸皇子宜精選有德之士,以為師傅,令皇子屈身師事之,使之聞正言,行正行,講明經史,以知義理之所歸;親近儒生,以知安危之所伏。古者,人君即位,則建太子於春宮,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禍亂之原也。今卜嗣建儲,臣未敢輕肆詆議;至於恩澤賜予之際,婚姻省侍之間,嫡庶長幼之分,宜示以等威,絕其僥冀之心,則養成德器於少成之時,習慣自然,將無所往而非正矣。謹具疏聞,惟陛下采擇。

  唐主覽疏,稱嘆其忠,然卒不能用也。是年歲大熟,唐主與馮道從容論治,因言今年禾谷屢登,四方無事。道因言:「臣昔在先皇幕府,差咱奉使中山,行歷井陘之險阻,臣恐馬跌,執轡甚謹慎小心,所以無顛仆的患。及至道途坦平處,此心夷然,不以為懼,放轡縱逸,馬躓,顛隕反不能免。此無他,患生於所忽也。凡為天下者何以異此?昔馮異告漢光武曰:『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臣亦願陛下無忘在大梁時,則天下生靈受安靖和平之福蔭,宗社幸甚。」唐主稱善再三。且說話說裏怎生說馮異的事?光武收王郎時分,士馬飢乏,主簿馮異在無蔞亭進豆粥;及至滹沱河,又進麥飯。及光武中興,登極後,遣中使賚珍寶衣服錢帛賜與馮異;道與中使曰:「倉卒無蔞亭豆粥,滹沱河麥飯,厚意至今未報謝。」異頓首謝道:「咱聞齊管仲對威公道:『願君無忘射鉤,臣無忘檻車。』所以齊國賴之以伯。」馮道舉這故事告著唐主,望唐主居安慮危也。一日,明宗問馮道曰:「今歲谷豐登,百姓還贍足否?」道答云:「農家乃四民中之最可憐者,歲荒則死於流離,年登則傷於谷賤。臣記得進士聶夷中嘗有一詩《傷田家》,說得最好。」明宗曰:「試舉似其詩如何?」道誦曰:

  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

  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

  明宗深有味乎其言,令左右錄其詩,常諷誦之。明宗為見世亂無主,於宮中每夜焚香,告天密禱曰:「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國主,致令甲兵未息,生靈愁苦。願得上天早生聖人,為中國萬民之主!」是年趙太祖生於汴梁夾馬營中。

  長興元年,安重誨矯詔使河中牙內指揮使楊彥溫,用計逐皇子節度使李從珂。蓋是明宗在真定路時分,李從珂共安重誨飲宴,因酒酣後,從珂毆重誨;及到酒醒後,謝罪悔過;重誨終是內懷不平。至從珂為河中節度使了,重誨屢在明宗前讒譖,欲陰害之。明宗不聽其讒,故為矯詔之事以激從珂反叛。楊彥溫受安重誨之令,伺候從珂出城閱馬軍教習,彥溫勒兵閉門,拒從珂使不得入。從珂使人詰問,彥溫對曰:「咱非敢負恩,受樞密宣,請公入朝。」從珂遣使告急於明宗。明宗問重誨,重誨對曰:「此奸人妄言,宜誅之。」明宗欲誘彥溫親問這事;重誨因請伐從珂,乃命索自通部兵攻從珂。明宗謂自通曰:「必生致彥溫解來,吾欲面詰其事。」從珂倍道兼行入朝,自訟其冤。明宗責使歸第。自通至河中,竟斬彥溫,使從珂受讒無以自明。明宗召安重誨責之曰:「吾兒為奸黨傾陷,未明曲直,公遂不欲置之人間,何也?朕昔為小校時,家貧,賴此小兒拾馬糞自贍,以至今日。咱為天子,顧不能庇吾兒邪?卿要如何處之,於卿為便?」重誨曰:「惟陛下裁之。」明宗曰:「使閑居私第可也,毋得復言!」明宗乃立皇子從榮為秦王,從厚為宋王。曾有一詩詠道:

  忍教骨肉自相屠,重誨讒邪總詆誣。

  不是明宗全父道,恐為矯詔殺扶蘇。

  話說裏說這扶蘇的事:如秦始皇巡幸驪山,至沙丘而崩。李斯為丞相,秘不發喪,與趙高謀矯詔賜太子扶蘇死,立胡亥,卒亡秦家天下。設使唐明宗不能察見安重誨之讒,則□父子自相屠戮矣。明宗由是漸疏安重誨。因那石敬瑭攻蜀未下,明宗欲自行督戰,安重誨曰:「軍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請自往督戰。」

  長興二年,召安重誨還,授安重誨為護國節度使。明宗既解安重誨機務,乃召李從珂泣謂之曰:「如重誨意,汝不得復見老爺矣!」授從珂為左衛大將軍。且說明宗的妃王氏,餅家子也,有姿色,號為「花見羞」。少年賣在梁故將劉鄩家為侍兒,明宗納之後宮。明宗議立皇后,曹氏當立。曹氏謂淑妃曰:「我素多病,性不耐煩,妹代我為後。」淑妃曰:「後,帝之匹偶,至尊之位,誰敢干之?」乃立曹氏為皇后,王氏為淑妃。五月,安重誨表請致仕;閏月,詔以太子太師致仕。皇城使翟光鄴素惡安重誨,明宗遣詣河中察之,因語光鄴曰:「重誨果有異志,則殺之。」光鄴至河中,李從璋以甲士圍其第,自入見重誨。從璋乃拜於庭下,重誨驚愕,下階答拜,從璋奮檛擊殺重誨及其妻張氏。六月,詔天下均民田稅。九月,敕解縱五坊鷹隼,內外無得更進。馮道曰:「陛下思慮至此,可謂仁及禽獸。」明宗曰:「朕昔從武皇畋獵時,秋稼方熟,忽有獸走入田中,遣馬騎取之。比及得獸,則禾稼無成。以此思之,獵之有損無益乃如此,故不欲復遊獵以妨民田耳。」

  長興三年二月,初令國子監刻九經板印賣。且說初秦王從榮為人輕雋,兩目作鷹視,喜為詩,好招文學之士賦詩飲酒。明宗問從榮曰:「爾軍政之餘,習何事業?」對曰:「有暇則讀書,與諸儒講論經義。」明宗曰:「經有君臣父子之道,必碩儒端士乃可親之。汝將家子,文章必不能工,傳之於人,徒取笑也。吾老矣,於經義雖不能曉,然此心每喜聞之;如浮薄之詩,不足學也。」安重誨死,王淑妃、孟漢瓊宣傳制命,范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從榮皆輕侮之。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其室永寧公主,與秦王從榮異母兄弟也,素相憎惡。從榮每忌從厚聲名出於其上。敬瑭不願與從榮共事,每欲求外鎮迴避那從榮。會契丹入寇,明宗命擇河東帥,范延光、趙延壽皆以石敬瑭為薦。明宗乃授石敬瑭為河東節度使。敬瑭軍至晉陽,以部將劉知遠、周瑰為都押衙,托以心腹之任:故軍府事,悉委劉知遠;帑藏事,悉委周瑰。

  長興四年三月,立子從珂為潞王,從益為許王。太僕少卿致仕何澤上表請立從榮為皇太子。明宗覽表泣下,謂左右曰:「群臣請立太子,朕當歸太原舊第,以終吾生耳。」詔宰相樞密等議之。從榮見上曰:「臣幼少,且願學治軍民,不願當此名也。」退見范延光、趙延壽曰:「執政欲奪我兵柄,幽之東宮邪?」延光等白明宗,授秦王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十一月,明宗疾作,秦王從榮入問疾,明宗俯首不能舉。從榮才出宮,聽得宮中哭聲。明日,稱疾不入侍,遣都押牙馬處鈞與朱弘昭、馮贇道:「秦王欲帥牙兵入宮中侍疾,且備非常之變。」二人答馬處鈞曰:「主上萬福,王宜盡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秦王怒,再遣馬處鈞語朱弘昭、馮贇曰:「公輩不愛家族耶,何為拒我?」朱、馮二人告王淑妃、孟漢瓊,急召康義誠謀議。從榮已將馬步軍一千人在天津橋伺候;再遣馬處鈞到馮贇居第,謂曰:「秦王今日決然入宮,您等死生禍福,在須臾間耳。」贇馳入右掖門見弘昭,責康義誠道:「咱自布衣至將相,苟秦王兵馬得入此門,當置主上何地乎?」義誠徘徊議論未決,忽監門報曰:「秦王軍至端門外了,計將安出?」漢瓊拂袖起去,逕入殿門。朱弘昭、馮贇繼踵而入。漢瓊見明宗曰:「從榮反叛,軍已攻端門矣!」明宗淚下,指天而言曰:「從榮負咱恩,爾曹善自處置,休驚動我百姓。」是時從珂皂孩兒李重吉做控鶴指揮使,亦在侍疾。明宗呼重吉謂之曰:「咱與爾父在軍中沖冒矢石以取天下,從榮有何功,乃為人所教,如此悖逆!當呼爾爺以兵柄授之,除這凶悖可也。」重吉感泣,帥控鶴軍守著宮門。孟漢瓊疾忙召馬軍指揮使朱洪實帥馬軍五百人攻討從榮。從榮走歸府。皇城使斬從榮,函首來獻,並殺其子。即日追廢從榮為庶人。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遣孟漢瓊徵召入朝。次日,明宗崩,時年六十七歲。十二月,閔帝從厚立,改元為應順元年。

  正月,征潞王從珂,從珂辭疾不赴。使者至鳳翔,皆言得從珂私事。朱弘昭、馮贇忌從珂之功,不欲使他的兒子重吉掌兵,出為亳州團練使。從珂的女孩兒在洛陽為尼,亦召入禁中。從珂因此轉生疑懼。朱弘昭、馮贇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更不降制書,只差使命特宣授潞王從珂移鎮河東,石敬瑭徙鎮成德。從珂內懷疑猜,不肯拜命。從珂移檄鄰境,檄文云:

  朱弘昭等,專制朝權,懼傾社稷,今將入朝以清君側;顧兵單力弱,恐不能濟,願借靈藩之援,以迄大事。

  時王思同等執其使以奏。惟隴州相裏金傾心附從。三月,朝廷差張彥威帥張虔釗、孫漢韶、張從賓、康福等五節度使會合軍馬討鳳翔。軍抵鳳翔,從珂登城泣向諸軍曰:「吾未冠時,從先帝出入行陣,間關百戰,出入生死,金創滿身,共取天下。爾曹親睹其事。今新君信任朱、馮老畜讒言,戕害自家骨肉,我有何罪而受誅戮?」道罷,因慟哭。諸將聞得此言,皆為揮涕,反戈攻擊張虔釗。虔釗走遁。楊思權大呼曰:「大相公即我主也!」率諸軍解甲投戈請降。潞王斂城中財帛,支犒軍士罷,遂建大將旗鼓,統率大軍,趨長安。閔帝從厚聽得大軍將至,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讓之。那時康義誠要悉兵拒敵。潞王軍至昭應,捉獲王思同,潞王詰責之,本欲赦宥其罪;楊思權、劉延朗待潞王醉,矯制殺之。潞王先鋒至陝城下,呼曰:「禁軍十萬,已奉新帝來即大位!爾徒數人,待累一城生靈肝膽塗地乎?」士庶聞之,皆相率赴軍前請降。閔帝從厚聞變,召朱弘昭謀所向,弘昭投井死。安從進殺馮贇於居第,函二人首級,傳詣潞王軍前。閔帝出奔魏州。潞王從珂至蔣橋,百官班迎,潞王傳教敕曰:「未見梓宮,未可與諸人相見。」潞王入謁太后、太妃,逕詣西宮,伏梓宮慟哭,自陳詣闕之故。馮道率百官班見下拜,王亦答拜。道兩上箋表勸進,潞王曰:「予此行甚非得已!俟皇帝歸闕園陵葬殯,自退守藩方。諸公遽言這事,非所願聞。」明日,太后下令廢卻閔帝為鄂王,以潞王知軍國重事。又過了三個日頭,太后下令,潞王可即皇帝位,乃變服即位於柩前。潞王元是鎮州平山人氏,本姓王;明宗兵過平山,掠得其母魏州並其子,明宗養以為子,名從珂。及長成,驍勇善戰,莊宗常呼其字曰「阿三」。登極後,改元清泰。遣王巒賜酖飲閔帝,閔帝不飲,巒縊殺之。磁州刺史宋全詢,遣使問起居,聞閔帝遇弒,慟哭者半日,乃自縊死。有司百計斂民財賞軍,僅得六萬。廢帝怒,下軍巡使獄,晝夜督辦;百姓無所從出,往往赴井自縊而死。至□取傳國寶同上玄武樓,令軍士縱火自焚而死。惟王淑妃與許王從益匿於球場免禍。晉主入洛陽,唐主皆解甲投戈待罪。下詔追廢從珂為庶人,時年五十一也。晉高祖石敬瑭兵既至洛陽,命軍士收拾其燼骨,葬於徽陵城中。徽陵蓋唐明宗葬處也。穴於徽陵,其土一壟,封僅高數尺,行路之人見者,為之流涕。

  詩曰:

  堪笑鴉兒興後唐,四君三姓自相戕。

  誰知一十四年後,歷數依前屬石郎。

 

晉史平話 捲上

  (前缺)

  王欲拜大將如召小兒,此信之所以去也。」漢王乃築壇一所,在褒州四十里頭,壇分三層,按天、地、人三才。擇日齋戒具禮,拜韓信為上將。未拜時分,人人將謂得甚麼大將;及拜後,乃是一個出胯的韓信,一軍為之驚怪。信為大將後,虜魏王豹,虜齊王廣,下燕平趙,立了大大的功勞。項王使武涉說韓信反漢,與楚約三分天下,封信為王。信謝曰:「臣得事項王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進言不聽,畫策不用,故棄楚歸漢。漢王授我大將軍印信,擁數萬之眾,裂齊之土地而封我為王,南面稱孤,咱未為不遇也。夫人深親信我,我若背之,不祥莫大焉。公幸為我謝項王!」韓信得蕭何之薦,乃王齊,便是「成也蕭何」也。與石敬瑭尊契丹為父,割十六州賂之,歲貢歲幣三十萬匹,契丹立之為大晉皇帝,與韓信得蕭何之力一般。及至高祖得天下,韓王初入楚,行縣邑,陳兵出入,人有告信反者,謀之陳平。平教高祖偽遊雲夢,會諸侯於陳,信聞天子出巡狩,必出郊迎謁,謁而擒之,特一武士之力耳。高祖用其策,果擒韓信,欲誅之;信乃嘆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遂械系信歸洛陽。赦信,封為淮陰侯。信歸淮陰,怏怏不得志,與陳豨通謀,欲以兵襲呂後。呂後與蕭何謀,蕭何教呂後詐言已得陳豨誅殺了,當紿信入賀,使武士縛信斬之,夷其三族,便是「敗也蕭何」也。與晉出帝因杜威等叛附契丹,卒為契丹所執,死為虜地之鬼,與韓信中蕭何之詐,身死呂後之手一般。契丹是夷狄之國,狼子野心,只可以威德懷服,不可以勢利結托也。且如唐高祖皇帝,舉兵篡隋時分,也曾聽從劉文靜之說,稱臣於突厥可汗,借突厥之兵力,以開創三百年之基業。向無太宗皇帝英武仁恕,混一天下,夙夜聽政,宵旰忘疲,用房、杜之賢相,任李靖之將才,信魏證之忠謀,聽王珪之善諫,建府立衛,如周官鄉遂之師;口分世業,似周官井田之制;限官任才,如六卿之承屬;定律令格式,除肉刑、笞背,如五刑之禁暴。故能致貞觀太平之治,使突厥之渠繫頸闕庭,蠻夷君長帶刀宿衛;所以能制伏了突厥桀黠變詐之情,故免末年狼狽也。

  石敬瑭年方十歲,隨從他爺臬淚雞出獵在洺州教場田地裏,共著哥哥廝共走馬,見空中有一雁孤飛。杜工部曾有一詩:

  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

  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

  望盡如猶見,哀多如更聞。

  野鴉無意緒,啼噪自紛紛。

  敬瑭只因見了這孤雁,與哥哥廝誓:各放一箭,射中翼翅者為勝。誓訖,拽起弓如滿月,放去箭似流星,恰好當那雁左翼射中。他哥哥的一箭,射中了雁頸上。為此與那哥哥互爭勝負。他哥哥不伏,被敬瑭揮起手內鐵鞭一打,將當門兩齒一齊打落了。唬得敬瑭不敢回家見著父親,浪蕩走出外州去。得個婁忒沒家收拾去做小廝,教敬瑭去牧羊。敬瑭在曠野中將那羊群隨他大小的排做兩陣,喝令羊鬥,羊便以角自相觸抵,各求勝負。敬瑭做著主帥,指麾號令。一日,婁忒沒出外撞見敬瑭如此嬉戲,心內頗以為異。忽一羊為狼所噬,敬瑭直跳上狼背上,騎著狼,救得那胡羊再活,手搏生狼,歸獻婁忒沒。婁忒沒見了,心中大喜道:「您有這般勇力,咱教您學習武藝,休辜負了這氣力麼!」敬瑭答云:「咱自會走馬射弓,怎要學習?」婁忒沒道:「咱卻不知得您原會武藝,既是如此,我與您廝賽一交,看取誰強誰弱。」敬瑭道:「小孩兒每怎敢與大大人廝試?願與您郎君共賽。」婁忒沒見說,便喚他孩兒阿速魯出來,將兩匹馬、二張弓與兩個試那武藝。敬瑭將身跳上馬,拿著一張弓,佩了一副箭。待取阿速魯打扮出來,頭戴一頂金水鍍的頭盔,身披一副銀片砌的鎖甲,握弓上馬。兩個馬如巖畔爭餐虎,人似波心搶寶龍。鬥不多時,只見阿速魯眼上吃敬瑭射著一箭。婁忒沒口中不說,心下懊悶,待要別尋個事,將這廝打死。回家去,卻得他的渾家一言救解。說個甚的?

  啟開一點櫻桃口,救活千尋松柏身。

  那婁忒沒的渾家兀歹兒道:「適間咱在樓上,望著兩個比試武藝,但見那小廝頭上有一片紫雲蓋著,馬上有一條黑龍露出,爪角皆做金色,光明炫耀。這廝將來有發跡的分也。」婁忒沒聽得此說,與那孩兒阿速魯商量,待帶他出去打獵時分,將他殺了。兀歹兒聽得這話,密地將得黃金五兩,使敬瑭偷了好馬一匹騎坐逃去了。卻說敬瑭得這盤纏,謝了兀歹兒夫人,疾忙騎著馬奔上魏州一路,去那節使張彥帳下投軍,喚做帳前銀槍效節都。敬瑭為人沈厚,不好談笑。在後賀德倫統軍攻下魏州,將張彥誅殺了,收取銀槍效節都一軍下騎士五百人,歸附唐莊宗軍前為宿衛軍。敬瑭跟著莊宗名做李存勖,出入行陣間,多立了奇功,在李存審帳下充馬軍總管。因明宗名做嗣源的在鎮州守德勝城,嗣源與張處瑾、韓正時廝殺,嗣源馬已跌倒,敬瑭跳下來將手扶嗣源上他馬走去;他回身將鐵檛擊死韓正時,殺虜一千餘人。李嗣源為此愛重敬瑭,將那永寧公主嫁與敬瑭為妻,授殿前駙馬都尉。

  至唐天成二年,累功為六軍諸衛副使。一日,跟明宗出郊打圍,趕得一隻白狐,被軍卒拿與敬瑭面前,白狐或作人言道:「您休害我,他日厚報您恩德。咱的女孩兒述律,見在朔方,有氣力。您是大唐皇帝的,他日做我的外孫,善保富貴,他時異日休得相忘。」道罷,起一陣惡風,揚沙走石,須臾間天地廓清,白狐或不知去向。敬瑭道:「這事也好作怪!」

  至唐長興元年九月,董璋在閬州反叛。有一僧向董璋道:「大將軍名應圖讖,他日必有興王之業。」璋問曰:「怎生說這話?」僧曰:「『千里重重草,玉上有文章,國號羅平地,兔子上金床。』千里重重草,這『董』字也;玉上有文章,這是『璋』字也。」董璋道:「咱是辛卯生,卯肖兔;庚辛屬金。這兔子上金床,正應著小人也。」董璋決意反叛,在蜀稱帝,改年號曰羅平。唐主遣石敬瑭充天雄軍節度使,統兵去收董璋,在地名東原口下寨。董璋自將精兵二千人,對壘排陣,出陣謂敬瑭曰:「咱事大梁皇帝,唐王滅梁後,咱自入蜀迴避,何事更來相攻?您會事之時,速為退軍;若還不肯,就陣上生擒活捉,斬汝萬段,悔之無及!」敬瑭綽馬出陣,回話道:「老賊!你昔為李家奴,掃馬糞得臠肉,感恩無窮;今為節度使,天子何負於汝而反耶!」道罷,二馬交鬥,璋佯敗,敬瑭恃勇追擊,被伏兵掩擊,敬瑭與百餘騎突陣逃去。軍回利州,路與董璋的兒子光業相遇。董光業被敬瑭活捉,檻車解送唐主軍前斬了。十一月,孟知祥攻陷黔州。唐主命石敬瑭一就統軍攻取劍州。敬瑭軍至劍門,趨劍州小地名北山下屯駐,排一個圓陣。賊將趙廷隱在牙城後山田地排著方陣,李肇在河橋排個方陣。敬瑭統步軍五千人挑戰。趙廷隱選那善射的五百人在中路藏伏,按甲以待。敬瑭回歸掩擊,二馬合鬥,未經十餘合,忽起一陣狂風,飛砂走石,人馬蹂踐。敬瑭與廷隱矛相及,敬瑭揚旗鼓噪奮擊,伏兵大亂,自相蹂踐。敬瑭乘馬,將強弩射之,沖河橋陣上,李肇被敬瑭一箭射倒。趙廷隱潰散,與馬軍數十人逃竄。那時朝廷差著安重誨巡督征蜀諸軍,已到利州,召石敬瑭問:「征蜀已是半月,您如何不立奇功?」石敬瑭謂重誨曰:「蜀道險阻,難於進軍,所以成功較難。」重誨曰:「限一月您要收捕董璋,如其不捷,待奏朝廷削奪官爵!」敬瑭領命而退。才出,即得鳳翔節度朱弘昭遺書與敬瑭道:

  弘昭書奉駙馬都尉大使石公座下:安公近過鳳翔,館於府捨,備言入蜀之由,頗有怨君之意。舉措孟浪,謀略深沉,將至行營,必奪公兵柄,豈不使將士疑駭?為公之計,莫若奏聞朝廷,恐激軍變,乞早征還。則公之用兵,可無中制之患。不然,意向矛盾,動為安公掣肘,非公之利也。辱愛之厚,用陳此忱,幸明公留意!

  石敬瑭得朱弘昭書,覷了一過,轉生疑懼,即日統所部軍遁歸。西川兵追至利州,不及而還。

  長興三年,秦王從榮喜為詩文,每日聚會浮薄輕險之士,相與戲謔,頗自矜功誇大,一時在朝大臣,如樞密使范延光、趙延壽等皆被秦王輕侮。石敬瑭妻永寧公主,與秦王是同爺異母的兄弟,素相憎惡。敬瑭亦不欲在朝做六軍諸衛副使,待尋個在外的差遣,迴避那秦王。恰遇契丹舉兵入寇,唐主命群臣簡擇河東帥統兵防禦。那時延光、延壽奏道:「今帥臣可任者,獨有那石敬瑭、康義誠可以應選。」會諸大臣趣議差河東帥臣勾當,延光、延壽待奏薦康義誠。石敬瑭亦願外補。有樞密直學士李崧奏曰:「河東重鎮,非石太尉素有威望者不可。」朝廷遂差石敬瑭充河東節度使。敬瑭至晉陽,將軍事盡委部將都押衙劉知遠,帑藏事委軍司馬周。蔚州刺史張彥超,舊與石敬瑭有仇隙,聽得石敬瑭為節度,彥超嘆曰:「怎生屈節事仇人乎?」遂舉蔚州降契丹。契丹聞得石敬瑭統軍到鎮,遣使來通和,在晉陽城外殺馬取血結盟而去。

  唐閔帝應順元年二月,朱弘昭在朝,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徙石敬瑭做成德節度使。那時潞王從珂亦准朝命徙鎮河東。潞王內懷疑懼,在鳳翔舉兵謀反,軍至陝閿鄉,諸將及康義誠等皆詣潞王軍前投降。唐閔帝奔魏州趨避。四月,閔帝至衛州東數里,石敬瑭方統兵入朝,恰與閔帝相遇。閔帝大喜敬瑭兵到,獨召石敬瑭問計,托以興復之事。敬瑭聽得康義誠從潞王叛,低頭長嘆數聲,往見衛州刺史王弘贄,問之。弘贄曰:「往時天子播遷在外,當有將相、侍衛、府庫、法物四件跟隨一處來,使臣民有所瞻仰。今獨有五十騎自隨,是可疑也。」敬瑭將那弘贄說的話,問弓箭庫使沙守榮、奔洪進,兩人道:「今天子獨與數騎擁從至此,縱咱有忠義之心,何以辦事?」洪進厲聲責敬瑭曰:「明公為明宗皇帝愛婿,無事時共享富貴,有事之時,憂患不相恤!今天子蒙塵在外,公合戮力討賊,共圖興復,乃遷延不進,反以無將相、侍衛、府庫、法物四事為疑,是欲附賊賣天子也!」抽出佩刀待刺殺敬瑭,賴得親軍陳暉力救得免。守榮被敬瑭一箭射死;洪進亦舉刀自刎死。敬瑭麾下牙內指揮使劉知遠統軍盡入,將唐主左右從騎盡行屠殺,獨捨置閔帝而去。石敬瑭遂趣洛陽,唐主慰勞存問,寵賚頗厚。初,敬瑭與唐主比肩事明宗,皆以勇力善鬥聞於一時,然兩人素不相下。敬瑭之入洛陽,非其本心,既已入朝,未敢自請還鎮。那時敬瑭方病,經旬日,服藥皆不見效,請得陰陽人房衍來佔六壬課,得一個課,名做天皇課。房衍道:「這課主人心下憂疑,宜命道士告鬥禳度。」乃請個道士張守一來軍中,行符咒水,為敬瑭拜章告鬥。中夜後,張守一拜章已罷,忽報應道:「此病無妨,但利進動,不可守常。」守一到得紫微宮,親見星君,判下四句雲。那四句道甚麼?

  借問和尚過河無?河南拱手待姑夫。

  引得姑夫到中國,嬪妃卿相作戎奴。

  石敬瑭見張守一說了這四句,心下自曉得這意義了,那病忽然甦醒,如風行雲卷,日出冰消。太后及魏國公主屢為敬瑭請命於唐主,奈緣鳳翔諸將佐,皆勸唐主留了敬瑭,不可使之還鎮。惟韓昭胤、李專美為唐主道:「趙延壽在汴,不須猜忌敬瑭。」唐主見敬瑭羸瘦,不以為疑,遂宣授石敬瑭復為河東節度使。敬瑭既得還鎮,常思為全身之計。唐主好採訪外事,令翰林學士李崧、端明殿學士李專美、知制誥呂琦等,更迭到中興殿直宿;或與語至夜半不寢。那時敬瑭有兩個兒子做內使,將貨賄賂太后左右人,探伺密謀,朝廷的事,動息皆知之。敬瑭在鎮嘗稱疾,每謂病體羸瘠,不堪為帥,冀望朝廷不生猜忌的意想。那時契丹屢舉兵,在北邊寇掠,敬瑭懇求朝廷,求添兵運糧。唐主詔借河東菽粟,仍令鎮州輸絹五萬匹,赴北兵總管府軍前交納;又遣鎮、冀二州出車一千五百乘,就代運糧應副諸軍食用。是時,民困於水旱飢荒,敬瑭督趣嚴急,山東百姓往往流離外郡矣。敬瑭自率大軍在忻州下營,朝廷遣使者賚詔撫諭,宣賜諸軍夏衣,軍士歡呼萬歲,敬瑭不得已,亦降階望北闕大呼萬歲。幕屬段希堯請敬瑭誅為首唱萬歲的,立命劉知遠窮究得三十六人,即時赴軍前處斬,以徇諸軍。唐主聽得這事,轉生疑惑。

  靖泰三年正月初六日,唐主聖節,號做千春節,置酒內殿。真是:筵中珠履三千客,座上金釵十二行。宴罷,晉國長公主舉觴稱壽了,嘗云:「妾啟奏皇帝陛下,欲辭歸晉陽,未敢擅便,取自聖旨。」唐主醉酣,笑答之曰:「公主怎不且留此中?匆匆謀歸,待與石郎同反耶?」石敬瑭二子遞這言語,報與父親,轉生猜忌,將其私財帑藏留洛陽諸道者,盡數收拾歸晉陽,聲言軍需不足,轉輸私財,收給用度。朝廷料其有歹意,唐主日夕以為憂,夜與近臣從容論事,因曰:「石郎與朕,自是至親,本無異志;但流言不已,恐彼自不安,萬一失歡,將如何救解?」皆不敢對。朝退,李崧私與呂琦謀曰:「我等受恩深厚,豈得不關念慮。計將安出?」琦曰:「石郎若有歹心,必結契丹為授。契丹為求萴刺等,屢請和親,今朝廷誠能縱萴刺等歸契丹,約以歲納禮幣十萬緡,彼貪此厚利,彼歡然從和。如此,則河東勢孤,雖欲跋扈,無能為矣。」崧曰:「此上計也。但有一著,每歲捐十萬緡錢,不是細事,亦須與張相好生商量,然後聞奏。」遂同去見張延朗,把二人謀議的事,從頭說了一遍。延朗喜曰:「學士之計得之矣。若朝廷聽從,不但可以制伏河東,銷未然之變,亦可省邊庭調度之費。學士管教聞奏,若財谷之事,老夫自當措辦。」一日,李崧、呂琦就內殿密奏其計。唐主聞之,大以為喜,轉以其策咨問樞密直學士薛文遇。文遇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夷狄,國之辱也。誰為陛下畫此謀?倘戎情無厭,他日求尚公主,如單于求要昭君之事,將何以拒之?」唐主急命召崧、琦責之曰:「朕一女尚乳臭,卿等使朕屈身以事戎狄,將欲使棄吾女於沙漠之地耶?」二人愧謝。唐主曰:「有敢倡和戎之議者,以軍法從事!」次日,即出呂琦為御史中丞。石敬瑭在河東,欲覘朝廷意向,累表乞解兵柄,朝廷不允所奏,又稱病上表。表文云:

  河東節度使臣石敬瑭,叨被國恩,濫充戚黨,以國家之盛衰,繫一身之休戚。受命驅馳以來,粉骨未知報效。近因入侍,櫛風沐雨,病勢日增,弱不勝衣,尪羸愈甚。欲乞聖慈憐臣疲病,筋力已衰,與解兵柄,付一小壘,容臣養痾調理。倘延犬馬餘生,則未死之年,無非報朝廷忠陛下之日也。謹具表奏聞,伏取進止!

  唐主得表,覽所奏,與執政大臣謀議,欲從敬瑭所奏,移鎮鄆州。李崧、呂琦等力諫以為不可允所請。是時,薛文遇獨在樞密院直宿,唐主召文遇與之商議。文遇奏曰:「以臣觀之,河東素有歹志,移鎮固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圖之。」唐主喜曰:「朕聞卿言,吾意決矣。今年司天台奏,今年當得賢佐,出奇謀,定天下,卿其當之。」即日寫著除目付學士院,降制徙石敬瑭為天平節度使。制下,朝臣相顧駭愕。使張敬達做西北都部署,趣敬瑭往鄆州。石敬瑭與將佐謀曰:「咱再來河東,主上面許,更不除人替代。今有移鎮之命,是與千春節向公主說的話也。我豈能束手死在道路乎?今且再發表稱病,以覘主上意向。若其寬我鄆州之行,則盡節事之;若有意加兵於我,則改圖以應之。」段希堯、趙瑩等力沮其計。惟劉知遠挺身向前,長跪而言曰:「教明公赴鄆州者,是欲殺公於機阱也。明公久在兵間,素得士卒心,今從河東形勝之地,甲兵不是寡少,糧食不是虛竭,士馬不是疲弊;若據險稱兵,遠近響應,傳檄諸鎮,帝業可成。奈何聽命於一紙之制書,自投身於虎狼之口乎?」敬瑭曰:「公之言是也。顧計將何先?」桑維翰曰:「明公入朝,主上聽公還鎮,以河東授公,此殆天意假公以興王之基也。明公為明宗之愛婿,主上以庶孽奪天位,今以反逆疑公,豈空言可以首謝?但為自全之計,則可免禍。吾聞契丹主與明宗約做兄弟之國,緩急相救援。明公誠能推赤心,屈節以事契丹,朝呼夕至,顧何求不獲,何向不克哉?」敬瑭謝之曰:「策甚善。」乃令維翰寫表奏:

  臣敬瑭謹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儲以長,傳位以嫡,此古今不可易之法也。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之亂者數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儲君,殺扶蘇,立胡亥,卒以自墟其國。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鐵馬之所經營,麥飯豆粥之所收拾,提三尺劍從馬上得天下,厥功亦不細矣。近者,宮車晏駕,主上以庶孽之子,入承大統。天下忠義之士,聞者皆為扼腕。區區臣愚,慾望陛下退處藩邸,傳位許王,有以慰明宗皇帝在天之靈,有以服天下忠臣義士之志。不然,同興問罪之師,少正篡位之罰,徒使血污闕庭,生靈塗炭,彼時悔之亦噬臍矣。冒昧奏言,伏候敕旨!

  唐主見表文辭語蹇傲,裂破其表,擲之於地,罵道:「豎子欲稱兵向宮闕耶!」即手詔答之。詔曰:

  卿於鄂王,固非疏遠,衛州之事,卿實負之。傳位許王,何人肯信?卿往鎮鄆州,毋得翱翔不進。故茲詔答,卿宜悉之。

  唐主降制,削石敬瑭官爵。雄義指揮使安元信帥部下兵奔晉陽,歸附敬瑭。敬瑭謂元信曰:「強莫強於朝廷,弱莫弱於晉陽。公何所見捨強而就弱耶?」元信曰:「元信不會觀星知氣,但以天下之事勢決之,以人事之情理卜之,以定趨向耳。」敬瑭曰:「子姑言之。」元信曰:「帝王之所以統御天下者,莫重於信與義。今主上與令公至親且貴,尚待之以不信,況其他疏賤之小人乎?無信與義,何以為人?其敗可翹足而待也,何強之有?」敬瑭聽元信的話,大悅,悉以軍事委之。振武巡檢使安重榮亦帥馬步軍五百人來奔晉陽。秋,七月,敬瑭子弟之在京都者凡四子,朝廷盡收捕殺之。敬瑭聽得朝廷恁地處置,遂東向大慟曰:「臣受明宗皇帝如天福蔭,今主上昏愚,聽信讒邪,將臣四子一日屠之。臣不改圖,死無葬所矣。臣非敢負明宗,顧今上激臣之叛耳。皇天后土,實聞此言!」明日,大會諸將佐,辦個茶飯飲宴,共議舉兵的勾當。即令掌書記桑維翰草表,稱臣於契丹主,請假兵赴援,且約以父禮事之。約事濟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賂之。劉知遠聽得這話,力爭曰:「稱臣可矣,稱子事父,其禮太過。厚許歲幣可矣,許割土田,所賂太厚。乘快許之,雖足得其氣力,然他日反為中國之患,不無生受麼?」敬瑭曰:「但依咱說的寫去。」表文曰:

  臣石敬瑭表奏契丹大國可汗:臣唐室之愛婿,切惟明宗皇帝,與大國約為兄弟,非一日矣。刑馬之誓,歃血之盟,緩急相援,憂患相恤,兩國信義,誓不食言。今潞王從珂廢主自立,臣欲舉兵興問罪之師,顧兵單力寡,恐不足以辦大事。願執子禮,父事可汗,願借精兵,共濟斯役。事捷之日,願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北土地以為謝。冒昧表聞,伏候報可。

  表至,契丹主大喜,復書道:

  契丹可汗德光,致書於元帥石公。得卿所奏,備見忠忱。追念明宗兄弟之情,敢不聞命。除已關報諸部落糾集軍馬外,候在秋高馬肥,棗子紅時候,傾國赴援。幸持重自守,以俟援兵之來。使回,不多祝。

  八月,唐主遣張敬達為太原四面兵馬都部署,討石敬瑭。張敬達軍到晉陽,以為攻城計。石敬瑭以劉知遠為馬步都指揮使;知遠收撫降附,用法無私,由是人皆為用。敬瑭身擐甲冑,登城坐臥矢石之下。知遠謂敬瑭曰:「咱觀敬達無它奇策,不足畏也。願令公多遣間諜,經略外事。守城至易,知遠獨力足以當之。」唐主聽得契丹許敬瑭以秋高赴援,催趣敬達急攻。奈天時風雨,長圍為水潦所浸,竟不能就。而知遠不時遣輕兵抄掠,敬達無以制之。九月,契丹德光將馬軍五萬,自武陽谷至晉陽,就地名虎北口下寨。先遣使謂敬瑭曰:「契丹可汗,傳示元帥:大軍已到,吾欲今日即破賊,您但旁觀可也。」敬瑭遣使馳赴契丹軍營,報曰:「勞頓爺爺親帥大軍來到,略備些犒軍物件赴軍前投納。」寫著咨目道:

  犒軍錢二十萬緡,酒一百酲,羊三百口,牛二百頭。

  使者傳命道:「孩兒石敬瑭謹奉獻爺爺契丹可汗軍前,為犒設用度,伏望笑覽。但南軍甚厚,請俟明日決戰如何?」使者未到時分,契丹軍與唐騎高行周、苻彥卿合戰;劉知遠亦出兵助其進擊。那時,張敬達、楊光遠、安審琦等,帥步軍在城西北山下寨。契丹遣輕騎三千人,不披甲冑,直犯北山陣。唐兵追擊,奔至汾曲,契丹鳴鼓大噪,伏兵四起,沖唐兵斷為兩陣。契丹與劉知遠合兵進攻,唐軍大敗,死者近萬人。張敬達收召餘眾,退保晉安。契丹帥兵歸虎北口。敬瑭得唐降軍千餘人,盡行屠殺。是夕,敬瑭出見契丹主,問曰:「皇帝跋涉遠來,士馬疲倦,卒與唐戰而大捷何耶?」契丹主曰:「始吾之來,料唐兵必斷雁門諸路,伏兵於險要之地,則不可得而進矣。使人馳驛偵視,皆無伏兵,所以長驅而來,知大事必濟也。我軍方來,氣勢方銳,若不乘機進擊,曠日持久,則勝負未可知矣。」敬瑭嘆伏,引兵圍晉安寨。契丹就晉安之南置營,長百餘里,厚五十里,軍中多設鈴索及吠犬,外人跬步不能過。張敬達士卒獨有五萬人,馬尚有一萬餘匹,顧瞻契丹大軍營壘,為之破膽,遣使入朝告急。唐主大懼,遣苻彥超統軍屯駐河陽;詔天雄節度使范延光、盧龍節度使趙德鈞、耀州節度使潘環,共帥所部兵救晉安,下詔親征。詔曰:

  朕藉祖宗之靈,纂承大統。賊臣石敬瑭,憑恃戚畹之親,誘致契丹,大舉入寇,搖蕩我邊鄙,屠害我生靈。朕將帥諸路兵馬親征。咨爾臣民,各一乃心力,弘濟小子於多艱,則予於汝多士有嘉。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是時雍王重美諫曰:「陛下目疾未平,未可遠涉風沙,臨犯矢石。臣雖童稚,願代陛下北行。」唐主心下正怕北征,聽得雍王這說,大悅。張延朗、劉延皓等慫恿唐主親征,唐主不得已離洛陽。盧文紀曰:「河南國家之根本,胡兵倏然而來,忽然而往,不能久留。晉安長圍甚固,況有三路援兵策應,計無難破之兵。且河陽天下津要之地,且乞車駕留此,鎮撫南北,姑遣近臣督戰。苟兵圍未解,然後進師,亦未為晚。」唐主問曰:「近臣中誰可北行者,卿等但言之。」張延朗與和凝等曰:「趙延壽的父親趙德鈞,帥盧龍兵馬來赴援,宜遣延壽會之,必能集事。」乃遣趙延壽帥兵二萬往潞州策應。唐主至懷州,朝夕以晉安為憂,出黃榜募有奇謀異策之士,聽條具詣行在所奏聞,待採用,升擢官賞。明日,有那吏部侍郎龍敏趨行朝見帝有事聞奏,百官班定,越班而出,執笏跪奏。怎道?

  臣龍敏奏聞皇帝陛下:臣切睹契丹德光,傾國入寇,內固空虛。為今之計,莫若搗其虛,且立季贊華做契丹主,發天雄、盧龍兩鎮分兵護送,自幽州取道直趨西樓,朝廷明明露檄,宣佈中外。契丹主必反顧巢穴,無暇久留屯於晉安。俟其回軍,選募驍勇將士,帥精銳之兵邀擊之,此亦解圍之上策也。事勢危急至此,不可捐遜以拯溺也。惟陛下留神!吏部侍郎臣龍敏表。

  唐主覽龍敏所奏,心中豁然大喜。執政大臣爭持議論,恐其無成,沮撓百端,不從所請。唐主日夕憂慮,它無計謀,惟酣飲悲歌而已。群臣有勸唐主北行者,唐主曰:「卿勿說石郎的事,聽得使咱每心膽墮地。」唐主一日謂大臣曰:「契丹之圍不解,敬瑭之難未除,咱與卿等宜喚集僧道,就寺觀作些好事,以回天意。」呂琦奏曰:「為今之計,須簡軍旅,募智勇以退敵。為此不切之務,豈不詒笑遠近臣民乎?」盧文紀希望風旨曰:「此襘禳之法也。您豈不見《觀音經》有云:『我若向刀山,刀尋段段斷。』《北斗經》有云:『家有《北斗經》,兵難永不起。』一心做好事以回天心,未為失計。天意既回,然後藉民為軍,悉力以拒契丹,則百姓各自以保護生聚為心,人自為戰,契丹雖強,不足畏也。」唐主曰:「文紀之言忠矣。」乃酌卮酒以賞之。即出文移喚集寺觀僧道,日夕鳴鐘擊鼓,焚香諷誦經咒,祝禳兵禍,唐主親自臨拜。又出榜募民兵。榜怎道?

  大唐皇帝親征契丹,收剿敬瑭叛賊,大軍已次懷州。廷臣奏請乞募民兵,藉民馬以為義軍,應副防禦勾當。奏過,欽奉聖旨,大括天下將吏及百姓每有馬的,盡數拘收。民間每上戶出壯丁一人,自備鎧甲器仗,喚做義軍。就數內擇有氣力的大戶充頭目,自行管領。限在十一月十五日以前,到軍前聽候調遣。

  詔下,得馬二千三百三十六匹,壯丁五千八百八十一人,撥隸范延光軍下調發。十一月,唐主使趙德鈞做行營都統,命自地名飛狐,去踵契丹軍後,鈔掠部曲。怎知道趙德鈞自有反叛的心,要乘亂圖取中原,卻統馬軍從土門路投西去,奏請合澤、潞兵並進。那時范延光受詔,將帶軍馬留屯遼州,德鈞又請與魏博軍合戰。延光知得德鈞已有歹心,表奏於朝,稱道:「魏博軍已入賊境,怎可南行數百里與德鈞合兵?」德鈞本意要並了范延光的一軍,逗留不進,被延光恁地奏過,唐主不允所請,卻統兵去西陽與趙延壽合兵投北去,在那團柏谷口下營;已經月餘,按兵不動。契丹主在柳林下營,其輜重老弱的軍,皆在虎北口。才到日晚,各各結束行裝,待作遁走之計。趙德鈞欲借契丹勢援,圖取中國,篡奪唐主帝位。德鈞久蓄歹心,未敢發露,累表奏唐主,要為那孩兒趙延壽求成德節度使。唐主覽他表奏,將謂是趙德鈞已破契丹奏捷,喜見顏色。及見他奏請,卻只是為兒子求節鉞,乃大怒曰:「趙德鈞統諸路兵馬,防禦契丹,去已多時,做得甚麼功勞?便為兒子求討節度使的名分!若他每父子能卻契丹,便要禪代我位,咱亦甘心。若只玩寇邀君,第恐大勢不能自立,如獵者防虞不密,犬與走兔俱斃,便得節使又怎生自活?」德鈞因此懷嫌,密遣兒子延福賚持黃金三百兩、緞五百匹,前去賂契丹德光,稱是犒軍禮數。契丹主接了金帛,問道:「元帥有甚言語?」趙延福道:「孩兒每臨行時,大人說傳示契丹皇帝道:大軍遠來,跋涉風沙不易;今唐主出奔懷州,稱道親征,其實迴避大國兵馬也。大人見擁重兵,與大國兵馬對壘。倘若皇帝肯立大人做著皇帝,為中原之主,大人便將部下軍馬,南平洛陽,與契丹約做兄弟之國,把那河東割與石郎自管。若如此,則兩下休兵,免使生靈荼毒,顧不偉歟?」契丹主聽得這說,道:「您且安心,待咱思忖則個。」契丹主自悔深入唐境,晉安之營未下,趙德鈞兵馬尚強,又有范延光將兵在其東,又怕山北諸州出兵,邀其歸路而擊之;莫若多得歲幣,成約而歸:一則不損折了人馬,一則歲歲多得金帛子女之屬。將欲從趙延福所請。敬瑭聞之不自安,疾忙使桑維翰來使契丹軍中。契丹見維翰至,問:「學士來此,有何言語?」維翰跪告契丹曰:「趙德鈞父子,久有歹心,不是個有信義的人。其所將之兵,皆是臨期驅逼市人,收藉脆弱之夫,聞戰自潰,不足畏懼。皇帝不可信從趙延福誕妄說謊,貪取涓滴之微利,而自棄丘山之大功乎!若使晉陽石郎得做皇帝,將竭盡中國事力事大國,歲時修貢如子事父,又豈若德鈞兄弟之約乎?」德光曰:「咱不是背盟,蓋兵家用權變處事,待來使姑得持兩可的話也。」維翰曰:「皇帝傾國來救敬瑭之急,四海之人,皆服皇帝信義。奈何一旦因小人的讒間,遽變前約,使大義不終,臣切為皇帝不取也。」自旦至暮,跪於帳前,涕泣奏請。契丹主乃召趙延福至帳前,指帳前石謂之曰:「咱每已許石郎做皇帝,盟誓已堅,待這個石頭爛了則可變約矣。您為咱傳示趙元帥,他若會事之時,且退兵觀覷,待石郎做皇帝後,把一兩鎮歸他做主。如不信從,當以鞍馬弓刀相見未晚也。」契丹主一日召石敬瑭曰:「吾三千里來赴難,必成大功。觀汝器貌識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您做皇帝,您可早慰中國臣民之望。」敬瑭跪謝曰:「孩兒每不能了事,勞頓大大人遠來赴接,欲藉皇帝威靈,扶持大唐社稷。若捨棄明宗的恩義,自立為帝,人謂我何?」遜謝再三。契丹主曰:「先立您做天子,則臣民有主,卻圖進取未遲。」敬瑭乃從之。契丹主命作策書。怎道?

  契丹皇帝誕膺天命,奄有朔方,痛念中原無主,四海罹兵戈之苦,百姓遭荼毒之災,親提大軍來赴急援。切見石敬瑭以明宗之愛婿,擁節度之重權,人望所歸,天心攸屬。議立石敬瑭為大晉皇帝,即位於晉陽,定國號曰晉。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契丹主既作冊命,自解衣冠授與石敬瑭。就晉陽城南築個三層壇,敬瑭就壇上即位,諸軍皆山呼萬歲稱賀。石敬瑭舉觴為契丹壽,跪曰:「孩兒每今日遭遇聖恩,推戴為天子,全藉皇帝福蔭。請割十六州土地為皇帝謝。」那十六州,是甚州府?

  幽州   薊州   瀛州   莫州   涿州   檀州   順州   新州   媯州   儒州   武州   雲州   應州   寰州   朔州   蔚州

  即日召大臣趙瑩、桑維翰等,寫著個文字,撥取以上十六州,請契丹主差人前去交割。又寫著個每歲貢約歲幣三十萬匹的合同文字,赴契丹主帳前交納。改唐長興七年喚做天福元年,稟晉朝正朔。創立朝廷,其法制皆遵用明宗皇帝舊典。宣授趙瑩做翰林學士承旨,宣授桑維翰做翰林學士權知樞密使事,宣劉知遠做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宣景延廣做步軍都指揮使。立晉國長公主為皇后。冊文曰:

  大晉皇帝誕受上天明帝,晉承烈祖丕基,頃拜命於朔庭,俾宅尊於中夏。咨爾皇后晉國公主,膺明宗之顯命,作嬪予家,頃國難未平,夙夜敬順,助予一人,雞唱儆戒之道。朕甫登大寶,均拜洪休,宜崇位號,儀刑宮庭。立晉國長公主為皇后。爾惟奉若天道,表正中宮,美《關雎》之風,修彤史之行,無忝我明宗之休命。

  晉王即位,立後已定,即日宣趙瑩做左相,桑維翰做右相,兼同平章事。晉王乃命庫使籍晉陽府庫,得錢三十萬緡、絹五千匹、金銀各三千兩,盡數輸送契丹主帳前犒軍。軍中歡聲如雷。近來有詠史一詩,道是:

  底事疑心惱石郎,甘臣胡虜滅天常。

  潞王未返懷州駕,無奈天心屬晉陽。

 

晉史平話 卷下

  詩曰:

  細閱青編論是非,石郎舉事不知幾。

  一朝反噬無遺孽,堪笑妖狐假虎威。

  晉主即位,處置已定,欲從契丹主引兵南下。晉主謂契丹主曰:「河東形勝之地,須留一子守著。」契丹主曰:「您出諸子來,咱自擇一人。」晉主的兒敬儒早喪,有一子名做重貴,晉主養以為己子,形貌狀晉主而短小。契丹主指重貴曰:「此大目者可也。」乃命重貴做北京留守。晉主與契丹主諸軍進屯團柏田地,使契丹將高謨翰做先鋒。唐軍迎戰,趙德鈞和趙延壽先逃走了,唐軍不戰自潰,殺死萬餘人。劉延朗走至懷州,唐主始知晉主即位。楊光遠殺了張敬達,降附契丹。朝臣忷懼,不知所向。唐主召李崧議事。薛文遇不知事由,亦到行朝。唐主大怒。李崧私躡文遇足,令他出去。唐主曰:「我見此等頭口,使咱肉顫,幾欲抽刀刺殺之,亦不足以洩我這憤怒也。他自謂天生賢佐,出奇謀,定天下,誤咱每至此,有何面目來見我耶!」崧跪曰:「文遇小人,淺謀誤國。陛下親手刺之,轉彰其醜。」因勸唐主曰:「今日之事,不利進攻,只宜退守。何似整駕南還,別圖興復。」唐主即擇日起發。懷州居民,竟攜老幼,逃竄山林,監門者請嚴刑禁止。雍王重美曰:「國家多事,未能為百姓做主,又禁他避死求生,徒增百姓之怨,不若聽其自便。」乃出令任從逃竄。唐主擇定十二月初五日離懷州,命諸將分守了南北城。

  卻說晉主與契丹主統軍到潞州,趙德鈞父子在高河地面,備辦拜見禮數,迎謁契丹主,詣軍前面縛投拜;被契丹喝令鎖著,差人管押歸契丹國去也。德鈞父子到得契丹國,見述律太后。太后問道:「汝既做唐帥,近者又往太原是怎生?」德鈞跪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了天曰:「您從吾兒求做天子,何得謊說?」又自指著心曰:「這裏不可欺也!吾兒將行,咱戒之曰:『趙大王若引兵北向渝關,急須引歸,太原不可救也。』您既要做天子,怎不用兵擊退吾兒?就唐主陰圖禪位,亦未為晚。您為唐臣,負其主為不忠,乘時邀利為不義。不忠不義,何所容身於天地之間?」令左右將去剝取皮來,將付軍中蒙鼓。命其子趙延壽與張礪為翰林學士。晉主將離上黨,契丹主舉酒與晉主曰:「咱若引兵南下,河南之人必大擾動。您自引漢兵南下,咱令太相溫帥馬軍五千人,送您到河梁田地。咱且留此,俟您音問。若有急,則下山救您;若洛陽大事已定,則咱自北去。」晉主道:「藉皇帝福蔭,以有今日之功。」約以他時修朝貢以謝。道罷泣下。契丹主曰:「世世子孫,休得相忘。如劉知遠、趙瑩、桑維翰,這三個皆是創業功臣,苟無大故,不得棄絕也。」唐主聞南兵大下,復歸洛陽。晉主至河陽,萇從簡已具舟楫迎降。唐主欲復過河陽,晉主怕唐主西奔,使契丹馬軍千餘人據守澠池。唐主知大勢傾亡,計無從出;唐主從珂與曹太后、劉皇后、雍王重美、宋審虔等,攜傳國璽同上玄武樓,使軍士縱火將樓焚燒。引皇后並欲將洛陽宮室一齊燒卻,有雍王重美勸曰:「新天子且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勞民力營繕,死而遺怨,將焉用之?」遂不果焚。是日晚,晉主入洛陽,唐軍皆解甲待罪。晉主謂劉知遠曰:「您部署京城,分漢軍使歸營宿,頓契丹主館待於天宮寺。」城中肅然,無敢犯令。追廢唐主從珂為庶人。以馮道同平章事。范延光聚卒繕兵,將謀作亂,桑維翰曰:「大梁北控燕、趙,南通江淮,乃資用富饒之所。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去魏不過十驛田地,彼若有變,大軍尋至,所謂迅雷不及掩耳也。」托以洛陽漕運有闕,東巡汴州。

  天福二年七月,白奉進在滑州,軍士有夜掠者,捕獲五人,將三人棣奉進,二人棣苻彥饒。奉進將三人斬之,彥饒怒。明日,奉進詣彥饒軍謝過,彥饒怒曰:「軍中各有部分,奈何無客主之禮?」奉進謝曰:「軍士犯法,何分彼我。我已謝公,公怒不已,怎個要與范延光同反麼?」拂衣而起。彥饒命甲士擒奉進殺之。那時,奉國左廂指揮使馬萬,帥部兵欲從彥饒叛亂,有那右廂指揮使盧順密帥部兵出營,厲聲謂萬曰:「苻公擅殺白公,必與魏城通謀。此去行宮才二百里,奈何不思報國,乃欲助亂自求族滅乎?今日當共擒苻彥饒送與天子立大功。軍士從命者賞,違命者誅!」馬萬不得已,執苻彥饒送大梁斬之。楊光遠麾下軍卒,欲推楊光遠為主,光遠呼軍卒責之曰:「天子怎是爾等販弄的物?晉陽之降,實出窮迫。今若推戴咱每為主,是教咱做反賊也。相尋去討誅夷之罪何邪?」眾卒遂不復敢言。晉主盡以掌軍事委劉知遠。知遠御下甚嚴,乃設為利禁。下令後,有軍卒盜人紙錢一帕,被擒。知遠曰:「軍卒犯令,請行軍法。」喝左右將去推轉了來。左右曰:「所犯者輕,請宥其罪。」知遠曰:「吾誅其情。犯令必誅,不計其值,雖一錢亦不恕之也。」竟押出斬之,眾皆畏服。十二月,契丹主還國,改元會同,國號大遼,公卿百官皆仿中國之制,仍參用中國人,授趙延壽做樞密使。

  天福三年二月,大赦天下。張允上疏駁論:

  右散騎常侍臣張允,切謂帝王遇天災多肆赦宥,謂之修德。借有二人坐獄遇赦,則曲者倖免,直者銜冤。冤氣升聞,乃所以致災,非所以弭災也。願陛下謹之慎之,無輕放赦,則下無僥冀之心,適足為省刑之一端也。

  晉主覽疏大喜,下詔褒之。七月,作受命之寶,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為文。八月,晉主上尊號於契丹主及述律太后。差左僕射馮道、劉昫兩人做冊禮使,奉表稱臣。表文曰:

  臣大晉石敬瑭謹奉表朝賀於父皇帝契丹可汗陛下:臣叨辱聖恩,義同父子,曩在上黨,拜別慈光,首末三載,顧瞻闕下,豈勝馳情。切謂聖武英明太上皇帝尊太后號徽明柔裕太上皇后。仍輸送金帛三十萬匹兩,隨表以獻,伏取聖旨。天福三年七月初五日,大晉皇帝臣石敬瑭表。

  契丹主覽表大喜,下詔慰答:

  覽您所奏,甚慰老懷。今後遣使,不須上表稱臣,只作書稱「兒皇帝致書於父皇帝殿下」,如家人禮足矣。善撫中夏臣民,永承天休,予亦與爾有無窮之聞。

  契丹主寫著了詔,書遣報聘使同使者回大梁。晉主館使者於宣德殿,即就別殿拜受詔敕。初,契丹主割得幽州,喚做南京,使唐降將趙思溫做留守。思溫的孩兒趙延照在晉做祁州刺史,思溫知契丹動息,背地令人與延照言契丹終變,乞以幽州內附。晉主畏契丹不敢受。九月,楊光遠統軍攻廣晉,逾年無功,晉主怕師老民困,遣內職朱憲入城,說誘范延光曰:「若舉兵來附,當以大鎮相處。若降而殺汝,白日在上,吾無以享國。」范延光見朱憲恁地說,舉手加額曰:「主上重信義,許以不死,則吾不死矣。」乃撤去守備。至是月遣牙將奉表待罪,詔赦之。降制授范延光為天平節度使,仍賜鐵券。將佐除授防團刺史以下,牙兵升為侍衛親軍。楊光遠為天雄節度使。十月,契丹主加晉主尊號。晉主拜受其詔,待奉使寵賜甚厚。晉主改汴州為開封府,號東京。以其地乃舟車所會去處,漕運尤便,故徙都東京。遣王權充契丹報謝使。權謂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廬屈膝耶?」上表以老疾辭。晉主怒,勒停其官。那時,方鎮有楊光遠最為跋扈難制,晉主召桑維翰分其權。維翰曰:「宜分天雄兵柄,則可制矣。」乃加光遠為西京留守,兼河陽節度使。光遠緣此怨望朝廷,背後遣使厚賂契丹主,養部曲千餘人,有反叛異心。晉主建鄴都於廣晉府;置彰德於相州,將澶、衛二州棣之;置永清於貝州,將博、冀二州棣之。澶州舊治在頓丘,晉主恐契丹為後世之患,遣劉繼勛徙澶州城,跨德勝津。以高行周為鄴都留守,王廷胤做彰德節度使,王周為永清節度使,欲以陰制契丹也。

  天福四年三月,加劉知遠、杜重威同平章事。知遠謂重威起自外戚,無大功,恥與同制,杜門不受。晉主大怒,謂趙瑩曰:「知遠堅拒制命,朕欲落他軍權,使歸私第,怎生是得?」瑩拜請曰:「陛下昔在晉陽,兵不過五千人,為唐軍十萬所攻,危如累卵,設非知遠心如金石,怎成大業?奈何以小過棄之?竊恐此語外聞,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晉主怒解,遣和凝詣知遠第諭旨。知遠惶恐受命。

  天福五年二月,北都留守安彥威入朝,晉主曰:「朕所重者信與義,昔契丹以義救我,我今以信報之。聞契丹徵求不已,公能屈節奉承,深稱朕意。」彥威對曰:「陛下以生靈之故,猶卑辭厚幣以事之,臣何屈節之有?」晉主大悅。七月,西京留守范延光請歸河陽私第,朝廷許之。楊光遠奏道:「延光叛臣,恐其逃入敵國,請朝廷除之。」朝廷敕延光居西京。光遠使承貴帥甲士圍延光第,逼令自殺。延光曰:「天子賜咱鐵券,您父子何得如此相逼?」承貴將白刃驅逼延光擠於河。詭奏延光赴水死。朝廷雖知其冤,怕光遠之強,不敢詰問。會楊光遠入朝,授光遠為平盧節度使。

  天福六年正月,吐谷渾從晉割雁門後部屬契丹,不禁契丹貪虐,思歸中國;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復誘之,至是以部落千餘帳來歸。契丹主大怒,遣使責讓晉。晉主遣人逐吐谷渾歸故土。初,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恥臣契丹,見契丹使者,必箕踞謾罵,或密地遣人殺之。契丹以此責讓於晉,晉主為之遜謝。六月,安重榮執契丹奉使拽剌,乃使輕騎掠幽州南境,上表稱道:「今有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陀等,各率部眾歸附;黨項等亦將契丹告牒來納;皆言為契丹侵暴,願各帥十萬眾,與晉會合共擊契丹。」又為書遺朝貴,及移文藩鎮,謂已勒兵必與契丹決戰。晉主患之。那時,泰寧節度使桑維翰,聽得此說,密地使人上疏來諫晉王。疏曰:

  臣維翰竊謂善兵者撫幾而發,不善戰者彼已不量。伏惟皇帝陛下,免於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負也。今重榮恃勇輕敵,吐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觀契丹士馬精強,戰勝攻取,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敵也。且中國新敗,士氣凋沮,又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則不可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走,鎮、定之地,無復遺民。今天下粗安,烝民困弊,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禍結,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武吏功臣,過求姑息,屈辱孰大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必成矣。況鄴都富強,國家藩屏,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冒昧謹言,伏取敕旨。天福六年六月 日,泰寧軍節度使臣桑維翰謹疏。

  是時,劉知遠為鄴都留守,赴闕稟議,正在東京,亦勸晉主不可輕啟兵端。晉主猶豫未決,忽得桑維翰疏,大喜,謂使者曰:「朕比日以來,煩懣不決,今見桑公所上表疏,如醉夢中忽然醒覺也。」晉主召劉知遠問計,因謂知遠曰:「安重榮跋扈,朝廷思有以制之。北京留守,非卿不可。浼卿一行,為朕鎮撫其民,陰以制之。」知遠遂行。八月,晉主至鄴都降詔諭安重榮。詔曰:

  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尚不敢忘契丹之德,爾乃忘之耶?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拒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毋取後悔!

  重榮得詔愈驕慢,聽得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有反謀,密地遣使與之通謀,結為外援。十月,劉知遠遣親將郭威賚詔招誘吐谷渾酋長白承福,欲使之叛安重榮來歸朝廷。威謂知遠曰:「虜惟利是嗜,安鐵胡止以袍褲賜之,今欲其來朝,必重賂乃可致耳。」知遠出府庫金一百兩、縑二百匹,使威賚以賂之。詔曰:

  大晉皇帝詔諭吐谷渾酋長白承福等:朝廷已割爾曹棣契丹,爾曹當自安部落;今乃南來助安重榮為逆。重榮已為天下所棄,朝夕敗亡。爾曹宜早從化,勿俟臨之以兵,南北無歸,悔無及矣!

  白承福得詔大懼,帥眾來歸知遠。知遠處之於太原嵐石之間,表聞於朝。使白承福領大同節度使,收承福精騎以棣知遠麾下。達靼、契苾聞之,亦叛安重榮歸晉。重榮之謀稍沮。初,晉主離汴州時分,和凝奏曰:「車駕已行,安從進必反。請密留空名宣敕十數通,付留守鄭王重貴。萬一有變,則書填諸將名目遣擊之。」十一月,安從進舉兵反,鄭王重貴遣高行周、宋彥筠、張從思等伐之。安重榮聽得安從進反叛,召集境內飢民數萬,南向鄴都,託言入朝。晉主聞之,以杜重威為詔討使,在宗城西南與重榮戰,重榮敗走,還城自守。晉兵戰及凍餓死者二萬餘人。

  天福七年正月,鎮州牙將從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重榮斬之。晉主函安重榮首送契丹,卑辭遜謝。契丹因晉主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晉主憂憤成疾。一旦,馮道獨對,晉主命幼子重睿出拜道,又令宦者抱重睿納道懷中,欲使道輔立之。六月,晉主殂。道與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曰:「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奉齊王重貴為嗣。是日,齊王重貴於柩前即皇帝位。初,晉主有疾,亟召劉知遠入朝,欲托知遠輔政。重貴寢其命,不遣使宣召。由此知遠怨望新主重貴。八月,高行周圍襄州,奉國軍都虞候王清與指揮使劉詞帥眾攻拔襄州。安從進舉族自焚死。且說晉主初即位,大臣議奉表稱臣,遣使命詣契丹主告哀。景延廣曰:「致書稱孫是矣,奉表稱臣,其禮太過。」李崧力爭之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與契丹交戰,悔無及矣。」延廣固爭。馮道持兩可之說。晉主卒從延廣的議,致書不稱臣而稱孫。契丹主大怒,遣使命責讓。景延廣對使者復以不遜語激之。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請於契丹,欲代晉為帝;屢勸誘契丹,興兵伐晉。八月,晉主聽得延壽有反謀,亟還東京。然尚與契丹往來,問遺無虛月。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使喬榮做回圖使,往來販易,晉就大梁置邸居之。九月,景延廣說晉主曰:「契丹之使在晉販易者皆殺之。將回圖使喬榮囚之於獄,拘收其寶貨。」一時在朝大臣,皆言契丹不可負。乃赦喬榮,慰諭而使歸契丹。榮臨行入辭景延廣,延廣大言曰:「爾歸告汝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奉表稱臣。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屈身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可也,萬無稱臣之理。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可以相待。翁若輕舉,萬一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悔何及矣。」喬榮乃詐言:「公之言語頗多,怕有遺忘,願以紙墨書之。」延廣命吏悉寫所說的言語授喬榮。榮以呈契丹。契丹主大怒,決意舉兵;晉使之在契丹者,契丹皆殺之。劉知遠是時鎮河東,知延廣必虛言召禍,但募兵增置十餘軍,為之守備。十月,晉主立其叔母馮氏為皇后。初,高祖將馬三百匹,借平盧節度使楊光遠;十二月,景延廣以詔命取之。光遠怒,遣使命將玉帶御馬金帛賂契丹主,謂契丹曰:「晉境大飢,乘此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慫恿契丹伐晉。契丹主乃揀精兵五萬,使趙延壽統率,與之約曰:「若得中國,立汝為帝。」延壽信之,聞命即帥軍就道。是歲,晉境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竹木葉皆盡;兼是朝廷搜括民谷,督責嚴急,有坐匿谷抵死者,縣官往往納印自劾去;民之餒死者,數十萬口,流亡不可勝數。

  開運元年正月,契丹前鋒將趙延壽、趙延照將兵入寇貝州。在先,朝廷謂貝州水陸要衝,多聚芻糧,為大軍數十年之儲。契丹主自攻貝州,權知州事吳巒戰敗赴井死。晉主遣高行周做都部署,與苻彥卿、皇甫遇等帥眾御之。晉主將兵屯澶州,遣使奉書遺契丹。恰契丹諸軍在鄴都下營,使者不得達而返。晉主宣景延廣為御營使。晉主方離東京,契丹兵已到黎陽。晉主軍屯澶州,契丹主軍屯元城;契丹又分遣偉王統帥軍馬寇太原。宣授劉知遠與白承福會合兵馬御之。偉王在秀容田地裡與劉知遠會戰,被劉知遠殺了偉王。契丹聽得偉王已死,一夕遁去。二月,博州刺史周儒降契丹。晉主命石贇守麻家口,白再榮守馬家口。周儒引契丹主之弟名麻答的,從馬家口渡河,在東岸下營,攻打鄆州北津,待與楊光遠會合兵。為晉主差李守貞、皇甫遇、梁漢璋、薛懷讓等,將兵萬人,緣河水陸並進。那時,高行周、苻彥卿、石公霸等,統帥大兵,在戚城田地下營。契丹主進軍,將戚城圍了。晉主自將馬步軍二萬人解圍。契丹遣步軍萬餘人築壘屯河西,諸軍渡河未盡,晉軍迫之,契丹退走。晉軍乘勝追擊,契丹大敗,溺河而死者數千人,俘斬數千人;河西之兵,慟哭而去。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與諸將佐謀曰:「契丹舉兵伐晉,內必空虛,莫若帥精兵侵契丹之境,彼有內顧之憂,可以少紓晉國之難。」諸將曰:「元帥之言是也。」即日帥騎兵三萬攻掠契丹境內。契丹佯棄元城而去,卻就古頓丘城田地多設馬軍藏伏,以俟晉軍來追,合兵掩殺。晉軍因霖雨不止,更不追擊。契丹人馬飢疲,趙延壽謂晉主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就其城下,四合攻之,奪其浮橋,則大事成矣。」三月朔日,契丹主自將十餘萬眾,屯於澶州城北。高行周跳馬出戰,自午至晡,彼此各有勝敗。契丹主自將精兵當中軍而來,晉主亦自將精兵出陣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責讓楊光遠曰:「您道晉兵半已餒死,今何其多也?」自以精騎左右略陣。晉兵按甲不動,萬弩齊發,飛箭如雨,契丹稍稍退卻;昏黃時分,全軍引去。晉籍鄉兵,每七戶共出兵器資一夫,號曰武定軍。四月,晉主命高行周留鎮澶州,遂歸大梁。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使者請曰:「民不從命,則將若何?」晉主曰:「朕封劍授汝,不用命者先斬而後奏。」以此吏卒攜鎖械、刀杖,入民家督趣,急如星火,求死無地,百姓驚擾,皆不聊生。八月,桑維翰再秉朝政,以劉知遠為行營都統,杜威為招討使,督帥十三節度使,以備契丹。十二月,李守貞圍青州,城中食盡,餓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楊光遠遙望契丹田地,稽首拜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楊承勛勸光遠降,冀保全家族。光遠曰:「咱從契丹,尚有全生之理;若降晉主,誰保無族滅之誅乎?」承勛怒,歸怨於判官丘濤勸光遠之叛,將丘濤斬了,送其首級於李守貞軍前,縱火大噪,劫其父光遠出居私第,上表待罪,開城受守貞軍。閏月,朝廷以楊光遠罪大,而承勛歸命,難於顯誅,命守貞以便宜從事。守貞乃遣人拉殺楊光遠,詐稱病死;授其子承勛為汝州防禦使。十二月,契丹復大舉入寇,趙延壽為嚮導,引兵先至邢州。晉主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恩、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於元氏。

  開運二年正月,晉主詔趙在禮還兵屯澶州,馬全節還屯鄴都;又遣張彥澤屯黎陽,景延廣守胡梁渡。

  契丹寇邢州、洛州、磁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部兵陳於相州安陽水南岸。皇甫遇共著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動息,至鄴都與契丹數萬相遇。皇甫遇、慕容彥超等且戰且卻,行至榆林店,契丹大軍猝至,二將私自謀曰:「咱輩今走,死無所矣。」乃止駐,佈一個圓陣,自午至未,力戰百餘合,殺傷甚眾。皇甫遇馬戰死,步戰數合,其僕杜知敏下馬以所乘之馬與遇騎坐。戰稍定,回顧知敏,已為契丹擒去。遇曰:「知敏義士,救人於急,不可棄也。」與慕容彥超蹻馬突入契丹陣,挾取知敏以歸。俄而契丹再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當效死以報國耳。」日已向暮,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等在安陽,驚怪皇甫遇等覘兵不歸。審琦自將所部馬軍一千餘人救援。從恩曰:「虜眾猥至,盡吾軍恐不足以當之,公輕身而往,徒喂肉虎口耳。」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死王事。設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咱有何面目以見天子?」遂逾水而進。契丹引去,遇與彥超等乃得還。有契丹軍來降者,謂馬全節曰:「契丹兵馬不多,宜乘其散歸部落,大舉徑襲幽州,可以大獲。」晉主徵兵諸道,下詔親征,是日離大梁。契丹遣羸弱之卒,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沈斌出兵擊之,契丹帥精騎奪其門,州兵不得還。趙延壽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綽馬在陣前招誘沈斌,謂之曰:「契丹大國傾國而來,使君會事之時,早來歸降。萬一不降,城陷食盡,又將安歸?」斌厲聲答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之丑,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反有驕色,何也?沈斌弓折矢盡,終為國家效死耳,肯效侍中所為耶?」明日城陷,斌自刎死。三月,杜威等帥諸軍會於定州,進攻契丹,復泰州,獲契丹兵二千人。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復擁眾南向,約八萬餘騎,來夕當至。」杜威憂懼,退至陽城。契丹兵大至,晉軍與之決戰,契丹稍退卻,逾白溝而去。晉軍見契丹已退,旋欲結陣,契丹軍馬如山,四邊圍合。諸軍力戰拒之,人馬飢乏,行至地名白團衛村,各埋鹿角為行寨。契丹引軍圍之數重,又出奇兵,出寨後,斷絕晉軍糧道。晉軍營中掘井輒崩,人馬俱渴。忽大風從東北起,至曙,風轉甚。契丹主坐奚車中,命鐵鷂軍下馬拔晉軍鹿角,突入寨,奮短兵與晉軍合鬥。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軍士皆憤怒大呼曰:「諸招討使何不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李守貞曰:「彼眾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鬥者取勝,此風乃天之所以助我也。若俟風止,我軍見契丹之盛,必奪其氣,吾屬為所虜耳。」即厲聲大呼曰:「諸軍齊力擊賊!」謂杜威曰:「令公善守禦!」守貞帥中軍死戰。馬軍排陣使張彥澤亦欲俟風回與戰,右廂副使藥元福曰:「今軍中飢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為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乘其不意,急擊之,此兵之詭道也。」都排陣使苻彥卿曰:「就使束手就擒,莫若捐軀徇國。」乃與彥澤、元福、皇甫遇等帥精騎出西門迎戰,諸將接踵而至。契丹稍退卻。風勢轉盛,日晝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人橫擊契丹,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山崩。守貞下令,喚步軍盡拔去鹿角出鬥,馬步軍並進,趕散二十餘里。契丹部下鐵鷂軍既已下馬,倉皇不能復上馬,委棄馬匹器械蔽地。契丹主乘著奚車急走十餘里,追兵急奔,得橐駝一匹騎之以走。諸將請乘勝急追,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耳,更窮追之耶?」李守貞曰:「人馬俱渴,暴得水,足弱,難以追賊,不如且退。」於是收軍退保定州。契丹主大敗,奔至幽州,收拾潰軍。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諸軍既歸,晉主亦還大梁。六月,晉主將視朝,忽有小殿直奏道:「御榻上有一老狐拱坐於上。」晉主意下不樂,喚殿前宿衛將軍挾弓矢來,喝令射中老狐的賞黃金二十兩。數箭竟發,老狐逐一將箭綽了,回射一箭,擲著晉主衣袂。被打捕司牽得獵犬至,狐且徐徐退走,旁若無人。是日,晉主為之罷朝。次日,有桑維翰執笏跪奏:「狐升御座,不祥之兆。契丹以不得志而去,歸圖再舉,其謀必不可測。莫若卑辭下禮,遣使通和,庶兩國休兵,生靈免塗炭之禍。惟陛下留意!」晉主曰:「朕終夜不寐,亦思及此。聽卿所奏,如喚醒迷塗。您決意與大臣議遣使者,得兩下休和,安邊息民,皆卿之力也。」桑維翰令學士院草表。表文曰:

  晉國皇帝孫石重貴謹遣使馮子金賚表一通,上奏契丹大國祖皇帝陛下:晉之得國,實荷大朝福蔭,得至今日。往者,奸臣趙德鈞父子,構結奸謀,暌間大國,使祖皇帝親帥大軍,問罪小國,連年兵釁,生靈肝膽塗地,祖皇帝知之,必垂哀憫。今遣使奉表大朝,請修先皇帝舊年和好,使兩國休兵息民,誓修侄孫事祖之禮,不敢廢慢。皇天后土,實聞此言。少渝此盟,先皇帝在天之靈,必不恕也。伏惟敕旨。晉國皇帝表。

  契丹主得表,踞坐怒罵馮子金,謂晉朝負盟。卻得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為胡主可乎?」契丹主曰:「不可。」太后曰:「您何故欲為漢主?」契丹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您今便得漢地,亦不能為若主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群下曰:「漢兒怎得一餉安眠?自古但聞漢和蕃,不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卑辭下禮,我亦何惜與和?」契丹主宴待馮子金,詔曰:「您傳示大晉皇帝道:咱可憐見石郎小心,不欲絕他宗祀。通和之請,怎不可從?但得景延廣、桑維翰二公來面訂盟約,仍割鎮、定兩道棣我,則可和矣。」使者歸致命,晉主道:「契丹主語有忿怒,料其無和意。」遂不遣景、桑二公北行。初,高麗王建因遣胡僧名襪囉的,來與晉高祖敬瑭約曰:「勃海我婚姻也,其主為契丹所虜,請與朝廷共擊之。」高祖與契丹和好甚□□□□,高祖不報。及晉主即位,襪囉復來言高麗國主之意。晉帝欲使高麗擾契丹東邊以分其兵勢。會建死,其孩兒名武的復上表告哀。十一月,晉主以武為高麗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奉使,約高麗共擊契丹。仁遇使回,具言:「高麗之兵脆弱,襪囉之言夸誕,說謊的言語也,不可信從。」

  開運三年四月,王令溫代替馮暉守靈州,不存撫羌胡,羌胡怨叛,黨項羌酋長拓跋彥超與石存、也廝褒三族,共舉兵攻靈州。由是黨項之部族,亦倡亂矣。定州管下西北有狼山,其土人就山上築堡以避胡寇,堡中有佛捨尼名孫深意的,在堡上住坐,以妖術惑眾,遠近信奉之甚謹。中山人孫方簡與其弟孫行友自稱是深意的侄孫,奉事甚謹。深意既死,方簡嗣行其術,稱深意坐化,事之如生,其徒日多。會晉與契丹絕好,北邊寇盜充斥,方簡兄弟因帥鄉里豪健,據寺自保。契丹入寇,方簡帥眾邀擊,獲其輜重器械,土人多挈家小往依之,遂相聚為盜。乃歸款朝廷,朝廷亦資其禦寇,署東北招收指揮使。方簡邀求不已,少不副所求,乃舉寨降附契丹,為之嚮導入寇。那時,河北大飢,民之餓死者以萬數。天雄軍將劉延翰市馬於邊,方簡執延翰獻於契丹。延翰逃歸,言孫方簡欲乘中國凶飢;引契丹入寇,請晉朝早為之備。六月,定州言契丹勒兵壓境。詔以李守貞為都部署,將兵御之。是時,李彥韜方用事,蔑視李守貞。守貞恨之。適有自幽州來者,言趙延壽有意歸國,李崧信之,命杜威致書與延壽,許賂以厚利。延壽復書,乞發大軍應接,辭旨懇密,朝廷欣然,復遣人詣延壽與為期約。契丹主使瀛州刺史劉延祚遣樂壽監軍王巒書,請舉城內附。詔城中契丹兵不滿千人,乞朝廷發輕騎襲之,巒願為內應。契丹主已歸牙帳,奈地遠阻水,不能救也。王巒與杜威屢奏瀛、莫乘此可取。馮玉、李崧以為信,欲發大兵迎趙延壽及劉延祚。晉主將北征,議以杜威為都招討使,以守貞為副。趙瑩私與馮玉曰:「杜公國戚,貴為將相,而所欲未厭,心常怏怏,豈可復以兵權假之?若必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貞為愈也。」晉主不從。十月,下敕榜雲。榜曰:

  大晉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收瀛、莫,安定關南;次復燕、薊,蕩平塞北。有能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

  時自六月積雨,至是未出,軍行及饋遺者甚難。契丹主大舉入寇易、定州。杜威等聞之,自冀、貝而南以御之。張彥澤時在恆州,引兵與杜威會合,言契丹可破。威等乃復趨恆州,以彥澤為先鋒,與契丹夾滹沱河下營。契丹恐晉軍急渡滹沱河與恆州合勢,議行兵還。及聽得晉軍築壘為持久固守之計,遂不去。磁州刺史李谷說威及李守貞曰:「今大軍去恆州咫尺,煙火相望,但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積薪布土於其上,橋可立成。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斫虜營而入,內外合勢,虜必逃遁。」諸將皆喜曰:「李刺史之言是也!」獨杜威謂此策不可用。杜威謂李谷曰:「差委您去督辦懷、滑州軍糧,好生辦事。」谷領命而去。被契丹大軍當晉之前,密地遣其將蕭翰帥百餘騎出晉軍之後,斷晉糧道及歸路。蕭翰捉獲晉民之樵采的及百姓每,皆被他用墨黥其面曰:「奉敕不殺。」縱之使歸。運糧民丁在路遇之,皆棄車驚潰。十二月,李谷自書密表,奏言大軍危急之勢,請幸滑州,及請發兵守澶州、河陽以備衝突。開封府尹桑維翰見國家危在旦夕,求見面陳守備之策。那時,晉主方在苑中調鷹,辭不得見。又請執政言之,執政互爭可否。維翰退謂親眷曰:「晉氏不血食矣!」晉主欲自帥大軍北征,李彥韜諫曰:「陛下親征,誰與守社稷耶?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自愛者重也。願陛下深居內禁,不可親臨矢石之間。」晉主乃詔高行周、苻彥卿共戍澶州,景延廣戍河陽。是時有指揮使王清與杜威言曰:「請以步軍二千人為前鋒,奪橋開道,公帥諸軍繼之。倘得入恆州,則無懮矣。」威乃許王清與宋彥筠俱進。清與契丹合戰,勢甚壯銳。契丹佯敗,清與彥筠趕殺。彥筠敗走,清獨帥麾下軍力戰,屢請救於杜威,威竟不遣一騎助之。清謂其眾曰:「上將握兵坐觀咱每勝敗。咱困急已甚,更無一人救援,想有歹心。咱每但當以死報國耳。」至暮力戰不息。契丹又出新軍繼之,清與麾下皆戰死殆盡。由此諸軍畏懼不敢出戰。契丹遠遠地將諸軍環繞晉軍營寨。軍中食盡,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等商議,待欲降附契丹。議論已定了,威背後使心腹的人,詣契丹牙帳,請事成後邀求重賞。契丹主紿之曰:「趙延壽威望素淺,雖得晉國,他每不足為中原主。汝果降附,當以汝為帝。」杜威得這言語,心中大喜,密地令書記草降表,伏了甲士,卻召諸將議事。諸將聞命,將謂有軍期的文字商議,皆來聽候。威乃出降表示諸將,令各署名。諸將駭愕聽命。令軍士出陳於外,軍士踴蹻,道威將令出戰。威親出諭諸軍曰:「今食盡塗窮,當與汝曹共尋生路。」因命解甲倒戈。軍士皆慟哭,聲振原野。杜威共李守貞仍於眾中揚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於己。聞者莫不怒目切齒。契丹主遣趙延壽穿赭黃袍,至晉降軍營,慰撫士卒。又將赭黃袍令杜威穿著。蓋契丹先紿威為帝,故以此戲弄杜威也。杜威為嚮導,引契丹主到恆州城下。順國節度使王周亦出降。契丹主以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麻答為安國節度使。張礪言於契丹主曰:「今大遼已得天下,中國將相宜用中國人為之,不宜參用北人及左右近習。苟政令乖失,則人心不服,雖得天下,又將失之。」契丹主曰:「南北參用,所以為長久計也。」契丹主引兵南下,杜威將所部軍以從。遣張彥澤將馬軍二千人為先鋒,進取大梁;授通事傅住兒為都監。契丹主又欲遣皇甫遇先入大梁,遇懇辭,退謂所親曰:「吾位為晉將相,兵敗既不能死,忍復圖其主乎?」行至地名平棘,謂從行者曰:「吾不食數日矣,何面目復跟虜主南下?」遂自扼其吭而死。張彥澤受契丹主的分付,倍道疾驅,乘夜度白馬津。晉主聽得彥澤軍至,急忙召李崧、馮玉、李彥韜等入禁中議事,欲詔劉知遠發大兵入援。次早,張彥澤從封丘門斫門關而入,城中皇皇。晉主在宮中自放火,攜劍驅宮人赴火;偶為親軍將薛超拖住。少頃,張彥澤傳契丹主與述律太后書,慰撫晉主,晉主乃滅火與后妃相向哭泣,疾忙召范質草降表。表云:

  孫男臣石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今與太后及妻馮氏,舉族面縛待罪。遣男臣石延煦、延寶奉傳國寶出迎。

  那時,張太后亦上表稱「新婦李氏妾」。傅住兒令晉主待罪軍前,自稱:「望父哀憐,少寬斧鉞之誅。」張彥澤引晉主等至契丹主帳前,宣契丹命云:「欽奉大遼皇帝聖旨,令石重貴脫卻黃袍,穿著素衫,拜受詔命。」左右皆掩面垂泣。忽有使者宣召張彥澤議事,彥澤微笑不應。宣契丹主命,召桑維翰、景延廣。維翰行至天街,遇著李崧,駐馬相語。忽有軍吏於馬前揖維翰曰:「請相公赴侍衛司。」維翰知不免,顧謂崧曰:「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就死,何邪?」崧有愧色。彥章踞坐見維翰,維翰責之曰:「今日事已至此,公有何□□□□□□,去年拔公於罪人之中,復領大鎮,授以兵權,何為負恩至此?予有何言?所欠者為先帝一死耳!」彥澤無以應,喝令鎖著,差兵監守。彥澤縱兵大掠京城二日,都城為之一空。彥澤自矜誇有功,旗幟上皆寫著「赤心為主」四字。彥澤在晉時,素與閣門使高勛不葉,逕殺勛叔父及勛的弟。中書舍人李濤曰:「與其死於溝壑,不若死於彥澤之手。」乃投刺,題曰:「上疏請殺太尉仇人李濤謹來請死。」攜刺往謁彥澤。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怕死否?」濤曰:「濤今日之怕死,亦如足下去年之怕也。向使高祖信濤的說,安有今日之禍?」彥澤大笑,酌酒飲濤。濤引滿酌之而去,旁若無人。彥澤將晉主重貴移住開封府,頃刻不得少留。晉主命悉收內庫金珠,彥澤道:「此物乃大遼皇帝所得亡國新俘的物,不得藏匿。」晉主悉歸彥澤,不敢帶行。彥澤遣指揮使李筠將兵監守內外,音問不得通。馮玉求自送傳國寶,冀契丹主任用之。晉皇子廷煦之母有姿色,彥澤使人取之以侍寢。殺桑維翰,將帶縛維翰頸上,誑契丹主曰:「維翰怕死自縊而死。」高行周、苻彥卿皆詣契丹降。契丹主責之曰:「您記得陽城廝殺時事否?」彥卿曰:「臣當時惟知有晉主,不知有大國。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赦之。契丹主賜晉主手詔云:

  大遼皇帝道與石重貴孫勿憂煩,須教您有啖飯之所。進入傳國的寶非真,咱何得相誑?可將真的獻來!

  晉主重貴奏云:「頃王從珂自焚,舊傳國寶不知所在。此寶先帝所為,非相誑。」有司議欲使晉主銜璧牽羊,大臣輿櫬迎於郊外。契丹主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許用降禮見;又詔晉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並用漢禮。遣兵催督河陽捕景延廣。契丹主到封丘,景延廣馳驛至。契丹主詰責之曰:「致兩國失歡,皆您所為也。十萬橫磨劍安在?」召喬榮與延廣對辨,延廣初不服;榮出片紙書所記語示之,乃服罪請死。契丹以十事詰責延廣,每服一事則授一牙籌;授至八籌,契丹主叱鎖之,將送之歸國。中夜自引手扼吭而死。

  天福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百官送晉主重貴於城北;百官乃易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契丹主命起,復撫慰之。晉主重貴與太后迎於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逕躍馬入城,百姓皆驚走。契丹主遣通事諭旨云:「咱亦人也,汝曹休怕,會當使您每蘇息。咱無心南來,漢軍引咱至此耳。」至明德門拜而後入。日暮復出,屯於赤岡。高勛訴張彥澤殺其家人。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喝令兵鎖著彥澤。百姓爭投牒訟彥澤罪。遂遣人押張彥澤與傅住兒赴北市斬了,仍命高勛監殺。彥澤所殺士大夫的子孫,皆衰絰執杖,號哭詬罵,舉杖撲之。高勛命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腐其肉而食。契丹差軍防護景延廣歸契丹,行至陳橋止宿,延廣扼吭而死。契丹主將晉主石重貴及其家人,遷徙封禪寺住坐,以兵團守甚嚴。下詔封重貴為負義侯,徙居黃龍府。那時雨雪凍餒,太后使人謂封禪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耶?」僧云:「虜意難測,不敢獻食。」晉主密求於守者,乃稍得食。契丹主是日引兵入宮,諸門皆用契丹守衛,殺犬懸羊於門,謂之厭勝術。契丹主謂晉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徭省役,天下太平矣。」令去胡服,改用中國衣冠。宣李崧為樞密使,馮道為太傅。諸藩鎮皆詣契丹降附焉。詩曰:

  衣到弊時生蟣虱,肉從腐後長蟲蛆。

  向非叛將為毆役,安得強胡敢覬覦。

  桀犬吠堯甘負主,失身事虜作戎奴。

  君看彥澤趙延壽,國破家亡族亦誅。

 

漢史平話 捲上

  詩曰:

  石郎造晉起兵端,忍辱甘心父契丹。

  才喜從珂方燼骨,奈何知遠又彈冠。

  戰爭並處恩何有?猜忌萌時心已寒。

  鷸蚌相持漁者利,好將道眼為旁觀。

  話說裏石敬瑭為後唐國戚,只因為潞王猜疑,激發石郎借援契丹,舉兵篡唐,自立為晉。唐之潞王從珂雖赴火自焚,其骨已燼。敬瑭信用劉知遠,君倡臣和,義同一家。至齊王重貴,專任景延廣,好大矜功,失歡北虜,卒使禍生於所恃。劉知遠初欲竭節盡忠,不負晉高祖的恩義;奈齊王猜嫌之心一萌,故知遠觀望之意始決:擁精銳之兵,據形勝之地,聞危急而不援,伺釁隙以自圖。真是齊王與契丹互相吞噬,如鷸與蚌相持;知遠旁視伺隙,一舉而取之,如漁者坐收鷸蚌之利一般。惜乎天道好還,得國之後,坐席未溫,而郭威睥睨其間,已挈漢鼎而為周矣。

  且說知遠姓劉氏,其先世沙陀部綠柳村人氏,後居太原汾州孝義縣。父名光贊,母蘇氏,生知遠,初名成保。為人嚴重,不好言笑,面色紫黑,目多白睛。年方七歲,父光贊早已喪亡,家貧母寡,無以自贍。一日,蘇氏與小叔劉光遠商量:「咱家貧子幼,難以忍飢守志,未免喚取媒人,與他評議,改事他人。所有成保幼小,叔叔若可收留,幸為養他成丁,看他自去作活如何;望覷您哥哥面皮,特為收錄。」劉光遠答其嫂曰:「咱每若自有家產,生計贏餘,便收養這成保小的,也覷著哥哥的面,有甚要緊?但是咱亦家貧,自有幾個孩兒,待咱日求升合養贍,真個是:『一朝無飯喫,父子兩分離。』怎說得這話?既是嫂嫂改適他人,只得教媒人與婚主訂議,挈取成保自隨,乃為便當。」蘇氏曰:「咱有服制,誰人敢為做媒?須是叔叔為我主盟始得。」劉光遠曰:「您怕人說服內成親時,何不具狀告官後,召媒改嫁,幾多穩當。」蘇氏見說,只得依從光遠的言語,具狀往孝義縣告官,乞行改嫁。狀詞云:

  告狀改嫁人劉阿蘇,年壯無病,係本縣人氏。昨嫁事劉光贊為妻,已經五載,生下男孩劉成保,年方七歲。劉光贊於今年正月十二日因病身亡。且阿蘇家貧兒幼,委是貧難不濟。與小叔劉光遠商議,若欲持服守志,奈貧寒不能營辦口食。據小叔劉光遠回言,令阿蘇具狀告官挈帶孩兒劉成保改嫁。未敢擅便,謹狀告乞 孝義縣判縣,乞賜詳狀施行!長興二年九月初五日,劉阿蘇狀。

  孝義縣知縣覽阿蘇詞狀,喚集鄰保並劉光遠,當廳審問,取各人供指詞,因與阿蘇所告相同,遂判執照付阿蘇,召媒改嫁。阿蘇得判後,召得劉洪為媒,說那臥龍村慕容三郎姻事。盟約已定,無過是著定了下個追陪財禮,選取良辰吉日,慕容三郎取那阿蘇歸家。與那上下親情眷屬做個筵會,宴請諸賓。笙歌聒地,鼓樂喧天。筵會罷,眾賓送新郎入帳,正是:

  錦帳牙床色色新,銷金帳幔綴同心。

  珊瑚玉枕屏山畔,交頸鴛鴦浮又沈。

  慕容三郎取得渾家歸後,其阿蘇挈帶得劉光讚的孩兒成保自隨,歸他義父慕容家看養,改名做劉知遠,年漸長成。慕容三郎是個有田產的人,未免請先生在書院教導義男劉知遠讀習經書。爭奈知遠頑劣不遵教誨,終日出外閑走,學習武藝,使槍使棒,喫酒賭錢,無所不作,無所不為。義父慕容三郎心下不樂。

  一日,是二月八日,慶佛生辰時分,劉知遠出去將錢雇倩針筆匠文身,左手刺個僊女,右手刺一條搶寶青龍,背脊上刺一個笑天夜叉;歸家去激惱義父,慕容三郎將劉知遠趕出門去。在後阿蘇思憶孩兒,終日恓惶,淚不曾乾,真是:

  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慕容三郎見它渾家終日價恓惶無奈,未免使人去尋得知遠回歸。那時知遠年登十五了。義父一日將錢三十貫文,令知遠將去汾州城裏納糧。其蘇氏向慕容三郎道:「休教劉知遠去納糧。奈他有三般病,怎生把錢付他去得?」慕容三郎問他有甚底病。蘇氏曰:「第一病是愛賭錢,第二病愛喫酒,第三病是愛貪花。沾惹這三病,身畔怎生著得錢?您將三十貫與他去,便從斷送了他頭皮,使他無歸路也!」慕容三郎道:「不是恁地說。人有常言:『遭一蹶者得一便,經一事者長一智。』他前時不肖,被我趕將出去;今想老成似在先時分了。我且把這錢去令他納糧,試他如何。若能了得這事回來,咱待把三五百貫錢與他開個解庫,撰些清閑飯喫,怎不快活?」蘇氏見其夫恁地說了,不敢阻當,只得教劉知遠交領上件三十貫文去納稅。

  劉知遠交領那錢後,辭了爺娘,離了家門奔前去。行到臥龍橋上,少歇片時,只聽得骰盆內擲骰子響聲,仔細去橋亭上覷時,有五個後生在橋上賭錢。劉知遠心裡要去廝合賭錢,未敢開口,只得挨身向前看覷。其間有一個後生,向知遠道:「有錢便將來共賭,無錢時,休得來看。」知遠聽得此語,心下欣然,將那納糧的三十貫錢且把來賭:「我心下指望把這錢做本,贏得三五十貫錢將來使用。」才方出注,擲下便是個輸采。眨眼間,三十貫錢一齊輸了,無錢可以出注。知遠向五個後生道:「您每一人將一貫錢借我出注。」那人道:「有錢可將來賭,無錢便且罷休!」知遠心下焦燥,向他說:「我不賭錢,且賭個廝打。打得我贏,便將錢去;若輸與我,我不還錢。」道罷,與五個郎君共鬥。鬥經數合,只見五個郎君騰雲而去。知遠意下思忖:這是五通菩薩濟會他,留下這三十貫錢不曾將去。擔取這錢奔前去。才經半日,又撞見有六個秀才在那灌口二郎廟下賭博。劉知遠又挨身去廝共博錢,不多時間,被那六個秀才一齊贏了。劉知遠輸了三十貫錢,身畔赤條條地,正似烏鴉中彈,游魚失波,思量納稅無錢,歸家不得,無計奈何。驀忽間,聽得路上往來人說道:「太原路有使命賚擎後唐明宗皇帝聖旨到來開讀,要招募強壯人充軍,以備防禦契丹入寇。」知遠見說,人急計生,收拾些果足,待往太原府去投軍。行到西河縣管下地面孟石村,遇見日晚,桐陰已轉,日影將斜;望遠浦幾片帆歸,聽高樓數聲角響。知遠未免要尋個店安歇。店家為官司行下緝捉姦細,不許停留無行止單身之人,誰人肯容受劉知遠宿泊?正倉皇無措,行至前面,見一座莊捨,十分齊整。知遠將身奔入那莊門,只見粉牆朱戶,畫閣瓊樓;早上淡煙籠院宇,晚來薄霧罩池塘。知遠思量這個人家是一個富豪的人家,待晚奔他莊門上一宿,才曉便去。誰知道知遠在他莊門上打睡,那莊主李長者,名做李敬儒,夜後得個異夢,古人有詩說這夢:

  鹿分鄭相終難下,蝶化莊周未可知。

  縱使如今不是夢,能於為夢幾多時?

  李敬儒夢見甚底?夢見他門樓上有一條赤蛇,纏繞作一團,被敬儒將棒一驅,那赤蛇奮起頭角,變成一條青龍,在霧露中露出兩爪,嚇得李長者大叫一聲,魂夢忽覺。等到雞鳴,李長者起來,疾忙喚門子去門下看有甚麼物事,回來報說。去不多時,門子來報道:「莊門上有個壯大的單身漢,在門臺上打睡。」李長者聽得這說,喚門子叫他入來,問他來歷。門子依命出門下,喝一聲道:「咦!您是甚人,在此打睡?疾忙起來,去見長者,莫帶累咱每喫受譴責。」知遠只得隨那門子入去。長者坐於廳上,知遠就廳下一跪。長者問知遠道:「您是甚處人氏,要往何處,在這裡打睡?您莫是奸細的人?今官司緝捉無行止目生異色人。可依直向咱說來!」知遠啟覆:「長者,小人不是奸細,乃是孝義縣慕容三郎義子。只因父親把那錢分付小人去納糧,在臥龍橋上被五個後生廝合擲骰,一齊輸了;被知遠廝打一頓,奪得這錢回來。又行至灌口二郎廟裏,又撞著六個在那獻臺上賭博,知遠又將這錢去入頭共賭,不數跌又被那六個秀才贏了。既無錢納糧,又不敢回家。打聽得太原府見奉聖旨招軍,遇晚,店家不肯容受單身無行止人宿泊,未免投奔使莊,權借門臺上一宿,待曉便去。」長者見說:「您一個人形貌堂堂,怎不別尋個生活,去投軍做甚麼?您不見俗語有云:『做人莫做軍,做鐵莫做針。』做了軍時,別無活路頭也!何不且在此間,與我家裡打粗使喚,你意下如何?」知遠跪謝。仔細覷時,知遠文身繡體,只得教他去後槽飼馬。知遠將身入馬坊,去逐一交點了馬匹,割草浸穀,及時餵養得。

  一日,只見群馬嘶鳴,李長者手攜籐杖,縱步到馬坊看覷。但見知遠在地上睡臥,有一條黃蛇,從知遠鼻孔內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著紫袍,撐著一柄黃涼傘,將知遠蓋卻。李長者歸向他的渾家道:「劉知遠在馬坊地上打睡,有這般物事在邊,委是差異!況昨來所夢的事,似與這事符合。向後這廝必有大大發跡分也!」他渾家道:「既是有此等異事,休教他去養馬,怎不將女孩兒三娘子招他做女婿?向後改換我家門風,也是一場好事。」次日,喚他家老院子王大去與知遠說媒,知遠向王大道:「你休來弄我!我一窮到骨,甫能討得個喫飯處,您說這般話,莫帶累咱著了飯碗。」王大曰:「咱是得個太君的言語,怎生是來耍您?您若信從,便教您享用快活;若還不肯,您可將身出去。」知遠心中大喜。李長者擇取良辰吉日,招知遠登門,做個入贅女婿。

  正是:

  門闌多喜色,女婿近乘龍。

  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

  李長者會著內外眾賓,排著大大筵會,為女孩兒三娘子招個劉知遠入贅,即日成親。劉知遠與三娘子兩個是夙生有緣,結成夫婦:

  鴛幃同寢,共諧今日恩情;鳳枕交歡,說盡當時密愛。天上深盟厚誓,難比今時;世間痛惜深憐,怎如今夜。雖然一夕夫妻,但見百年喜美。

  當日劉知遠與三娘子成親之後,怎知他三娘子兩個哥哥名做李洪信、李洪義的,終日肚悶,背後道:「咱爺娘得恁地無見識!將個妹妹嫁與一個事馬的驅口,教咱弟兄好不羞了面皮!」只管憎嫌他妹夫劉知遠。轉眼間過了半年,李長者夫妻一兩月間相繼喪亡,便是那李敬儒的長孩兒李洪信管著家計,和那弟弟李洪義兩個,一向僝僽劉知遠,要趕將他出去。三娘子為見恁地生受,一日向知遠道:「咱兩位哥哥心下不喜您在這裡。咱將些錢本與您出去經商,週年半載卻歸來覷咱一番也好。」知遠聽得他妻兒言語,便就房下併疊得百十貫錢,將身出去。奈知遠是個辣浪心性人,有錢便愛使,有酒便愛喫,怎生留得錢住?一日,使盡盤纏,一直奔去太原府李橫衝帳下投軍,號做橫衝都。自投軍後,時通運泰,武藝過人,走馬似逐電追風,放箭若流星趕月;臨陣時勇如子路,決勝後謀似張良。不兩月間,多立了奇功。李橫衝補授知遠做著偏將,與那銀槍效節都軍下石敬瑭兩個廝合,結義做個兄弟。

  卻說那三娘子自知遠出去經商,半年後生下一個孩兒。李洪信、洪義兩個,要教那妹妹將水淹殺了:「您一身自也依傍咱每衣飯,如何更養得那窮漢的孩兒?」只管在家罵詈。三娘子不能禁受,與那叔父李敬業商量,雇覓一人,寫著一封書,將這孩兒送去太原府還劉知遠。知遠接了書看,將那孩兒命名做承義,雇覓個乳母看養。在後劉知遠跟著石敬瑭軍下立功,做著石敬瑭部下部將,是後唐長興三年事也。那時契丹欲舉兵入寇,朝廷選帥臣出鎮河東,有樞密院直學士李崧去皇帝跟前奏過:「今朝廷議選河東帥,非石太尉不可。」即日宣授石敬瑭做河東節度使。劉知遠跟隨敬瑭一處,去到晉陽田地裏,將軍下事務一切委重劉知遠勾當。

  至閔帝應順元年正月,朝廷不欲石敬瑭久在河東,徙潞王從珂做河東節度使,卻宣授石敬瑭做成德節度使。會潞王稱兵反叛,捉著西京留守王思同殺了;閔帝倉皇無措,下詔召石敬瑭將兵入朝,拒敵潞王。三月,潞王兵馬到陝閿鄉,閔帝懮駭不知所向,只帶得馬軍五十人,一同奔出懷州至東數裏頭,遇著石敬瑭統兵入衛。閔帝心中大喜,召敬瑭問興復之策。敬瑭曰:「臣聽得康義誠已行反叛,事勢危急,容臣與二三大將謀之,卻得聞奏。」敬瑭出外見懷州刺史王弘贄,共謀興復大計。弘贄曰:「前代天子播遷,皆有卿相侍衛府庫法物。今主上此來,儀有五十騎自隨,莫是被潞王即位後,廢了主上,驅迫此來,亦未可知。」敬瑭回軍中,將王弘贄的話說與沙守榮、奔洪進兩個。忽洪進向前責罵敬瑭曰:「令公為明宗愛婿,富貴相與共之,憂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遷,委計令公,冀圖興復,公乃以此致疑,怎不是附賊要賣天子否?」洪進抽佩刀待刺石敬瑭,當有敬瑭親將陳暉力救得免。守榮格鬥,被陳暉殺死。洪進亦自刎死。劉知遠做牙內指揮使,直引兵入閔帝行宮,將左右從行的騎士,一齊殺盡;只留閔帝一人,得不加害。石敬瑭更不謁見唐主,引兵徑趣洛陽。

  至清泰三年,唐主宣授石敬瑭做天平節度使,敬瑭欲不拜命,朝旨差張敬達做西北都部署,迫脅敬瑭赴鄆州。敬瑭疑懼,與劉知遠共謀去就。劉知遠道:「哥哥久在兵間,素得士卒心。今據形勝地面,士馬又十分精強,若稱兵反叛,帝業可成。奈何聽命於一紙制書,自投身於虎口乎?」敬瑭聽得知遠這說,心下欣然,應道:「賢弟說的話,使我心下豁然。」便喚請掌書記桑維翰寫著表,稱臣於契丹主,請以父禮事之。契丹主回書,許俟八月,傾國赴援。八月,唐主使張敬達築長圍攻打晉陽。石敬瑭差劉知遠做馬步軍都指揮使。十一月,契丹主立石敬瑭做大晉皇帝,改年號做天福元年。宣授劉知遠做侍衛馬軍都指揮使。

  天福四年,晉主加授劉知遠做同平章事,與那杜重威同制。知遠心下不悅道:「咱有佐命的大功,重威起自外戚,無甚功勞,恥與之同制。」制下數日,杜門不肯拜受。晉王怒,謂趙瑩曰:「知遠堅拒制命,可落軍權,令他歸家閑坐。」趙瑩奏道:「陛下昔在晉陽時,兵不滿五千人,受虜兵十萬餘所攻,危在旦夕,倘非劉知遠心如金石,拚死拒守,大業何由可成?今以小小過失,棄絕功臣,天下之人將謂陛下賞輕罰重,無以制伏臣民。」晉主怒少解,遣和凝親到知遠居第,宣諭聖旨,促令受命。知遠皇恐就職。

  天福六年,晉王怕安重榮跋扈,宣授劉知遠為北京留守。那時知遠的孩兒承義,年至十二歲,因出外走馬,被軍卒戲笑曰:「宣贊跨馬趯毬快活,怎知恁的娘娘在那孟石村,日夕在河頭擔水,多少苦辛麼?」承義未聽得時,萬事都休,才聽得後,一日也忍遏不下,歸家泣告父親道:「孩兒每出外閑走,被軍人笑罵,道咱在此快活,怎知娘娘見在孟石村河頭擔水辛苦。孩兒告著爹爹,待親身去尋咱娘娘,探問消息。」知遠聞言,只見眼淚汪汪,向承義道:「您不須去,您若去時,兩個舅舅必用計謀陷害您。待老爺明日結束行囊,帶領百十人一同走去,探您娘娘消息,兩日便回。」那元帥經行,但見鼙聲振野,騎氣驚人;旌旗飄九陌紅霞,戈甲浸滿眥秋水。離了北京,離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不數日到得孟石村二十里頭,將一行人從並潛伏一處。知遠自打扮做個討草人夫,擔著一對草籃,回那孟石村李長者莊上去。那兩個舅舅李洪信、李洪義全不瞅睬著知遠。衹有那叔叔李敬業廝認得知遠,帶他去廳上坐定,喝令屋裏點茶出來。古人有詩說茶,道是:

  玉蕊旗槍真絕品,僧家造化極工夫。

  兔毫盞內香雲白,蟹眼湯前細浪腴。

  斷送睡魔離幾席,增添清氣入肌膚。

  幽叢自好巖溪畔,不許移根傍上都。

  茶罷,盞托歸臺。敬業問知遠道:「探聽得賢親在太原大大發跡,今將謂衣錦還鄉,怎生衣服得□□□□?您的妻房在這裡喫哥哥萬千磨難,日夕監他去河頭挑水,受盡苦辛,也指望您功名成遂,夫榮妻貴也。您下梢只恁地狼狽,怎不叫他失望!」將出兩件衣服,使知遠穿了,引他去上親下情處廝叫一聲。因歸去見取三娘子,夫妻廝見,不覺珠淚垂垂。知遠道:「咱討草去為北京留守行司,應付餵馬用度,改日卻來相探。」道罷,挑起草籃便去。第二日,只見一陣軍馬在莊門外囉皂。少刻,北京留守頭踏過了,人從喝道:「低聲!」看看留守馬來,直至李長者廳前下馬,行上廳上坐了。看那留守坐廳時如何?

  無限朱衣當砌畔,幾多衛士立階前;厖眉獄子執黃荊,努目杖家持法物。左邊排列,無非客將孔目通引官;右侍森嚴,儘是獄級前行推款吏。法司檢條定法,獄子訊問釘枷。說不盡許多威嚴,塑畫著一堂神道。

  那廳上坐的,卻是李長者贅婿劉知遠,受了北京留守,衣錦還鄉也。使左右請將三娘子出來,令排備香案,戴冠穿帔,拜受夫人宣命;拜罷,就知遠左邊列坐。喝令當日排軍,捉將李洪信、洪義兩兄弟跪於階下,罵之曰:「您舊時欺負自家,趕將出去投軍,又要將水淹殺了咱的孩兒!咱這三娘子是您同胞的兄弟,不把半眼覷他,迫令他受盡了萬萬千千磨難,日夕為你做驅口去河頭挑水。您是不顧恩義的賊!」喝令左右:「將第一等重枷來,將李洪信、李洪義枷著。待歇予親眷廝見了,押赴門首斬首來軍前獻酒,洩了咱一肚憤氣!」當得妻叔李敬業進前跪告,知遠疾忙起身,走下階來將叔叔扶起,請上廳,歸主位坐定。敬業道:「人居寒微時,誰不喫人欺負?且如蘇秦未遇時,嫂皆笑之,不為下機;及佩六國相印時,位高金多,親屬皆來跟隨蘇秦,干求富貴,秦皆周之,使滿其欲而去。又如朱買臣,家貧刈薪餬口,常將書冊掛擔上,行且讀書。其妻羞見買臣恁地,日夕求去。買臣道:『吾年五十當富貴,今四十七矣,待我富貴,厚報您恩,休要辭去。』妻罵曰:『如公終餓死溝中耳,何能富貴?』堅要改嫁。買臣不能留,姑聽其去。不三年,拜穎川郡太守。買臣到任,其妻跟後夫同治橋道,買臣見之,使載後車以歸。咱哥哥夫妻兩個,自有眼孔識得好人,招賢親入贅。是洪信、洪義兩個凡夫肉眼,怎識好人?望留守覷著咱哥哥面皮,姑存留兩個承續香火,亦是賢親一場陰德事。」知遠跪謝了敬業道:「小人聽得叔叔教誨,敢不遵從?」喝令階下排軍,將洪信、洪義兩個疏了枷,引上階來,為他把一個盞,與他退驚則個。又記得舊日在李家未贅時,曾出外牧馬,馬喫著報恩寺田禾稼,被寺僧拿去笞了二十下。知遠回孟石村後,此僧不勝恐懼。知遠乃遣人喚這僧來,命之坐,以好語慰安之,道是:「大丈夫以德報怨,小人以怨報怨;您可安心,咱前日的事如風休冰解,休要疑懼。」眾心服知遠之器量過人。知遠在孟石村住得半月十日,帶取李夫人一同回北京留守衙去也。十月,知遠遣親將郭威,賚詔旨誘說吐谷渾酋長白承福,令他捨棄安重榮,來歸朝廷:「您好生小心勾當,事濟有賞。」威曰:「虜惟利是嗜,安鐵胡當來,只將袍褲賜之,得他歸服。今若捐重賂以誘之,可立致其來耳。」知遠令郭威將帶黃金玉帶等自隨,往吐谷渾白承福處諭旨云:「朝廷已割您這田地隸屬契丹,您合自安部落。今者何故南來助安重榮反叛耶?只恐重榮喪亡,您部屬無所歸附,悔無及矣!」承福惶懼,帥眾同郭威來歸降劉知遠,知遠表白承福做大同節度使。六月,晉主石敬瑭疾亟,宣召劉知遠入朝,欲使輔政,策立嗣君。是時,齊王重貴自立為帝,竟寢其命不遣。知遠在後得知,由是心懷怨望。

  天福八年九月,景延廣執契丹回圖使喬榮,因放榮歸國,乃大言曰:「爾歸語其主,孫有十萬橫磨劍,翁怒則來戰,萬一蹉跌,取笑天下。」知遠那時做河東節度使,聽得這言語,遂知延廣以大言召寇,但不敢聲言之。一面增募軍馬,置十餘軍以備契丹衝突耳。

  開運元年二月,契丹渡河,晉主自將親征,詔劉知遠擊契丹。知遠兵屯樂平不進。八月,宣授劉知遠為行營都統,知遠受命。晉主再遣使命督促知遠會兵山東,知遠但按兵不動。晉主疑之,謂所親曰:「知遠據守太原,殊無援朕之急,想有異圖。」雖受都統之命,實無臨制之權,凡朝廷大事皆不得預聞。知遠亦自知為主上見疏,但謹慎自守以度日。郭威見知遠有懮色,謂知遠曰:「小人見令公每日懮形於色,但以淺陋之見覘之,河東之山河險固,風俗好鬥,地多良馬,無事則勸民勤於耕桑,有事則募民習於弓矢,此真霸王之資也。願令公堅守,不必移鎮,進退在我,又何憂乎?」知遠曰:「咱有此意久矣,顧高祖之恩不可負耳!」

  開運三年八月,晉王數召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其部落入太原畜牧,多犯法。劉知遠無所輕貸,必以法誅之。部落往往知朝廷微弱,又怕知遠嚴明,私謀遁歸故地。劉知遠與郭威商議:「今天下多事,置白承福等部落在太原,乃異日腹心之疾,不如因事圖之。」密地遣人,進表奏朝廷,謂:「白承福等為謀反覆,將有歹心,乞朝廷遷移其部落,使居內地。」晉王乃遣使命賚詔將吐谷渾部落分隸諸州。知遠乘其未行,遣郭威招誘白承福入居太原城中,以謀叛坐之,並其部屬四百餘口盡殺之,不留一人。吐谷渾之黨遂弱。初,晉主忌知遠位望已隆,乃進爵為北平王,使為北面行營都統。知遠愈增募軍馬,兼得吐谷渾財畜,愈覺富強,馬步軍各有五萬餘人。晉主與契丹結怨,知遠心知晉室危亡,忌景延廣用事,更無一言論諫。契丹舉大兵深入,知遠心知晉主顛沛,嫌晉主忌刻,不遣一兵救援。至晉主重貴被契丹執以北歸,乃分兵據守四境;遣客將王峻奉表稱臣於契丹。表云:

  河東節度使北面行營都統進封北平王臣劉知遠,謹頓首上表於大遼皇帝陛下:臣備位晉朝,位兼卿相,主有昏德,而不能進弼違之諫;國有兵難,而不敢遣勤王之師;實以皇帝陛下自天生德,無地不臣。今以亡國之俘臣,願存前晉之宗社。冒死謹言,席稿待罪。伏候聖旨!

  契丹主覽知遠所進表了,道是:「劉知遠觀望不至,既不屬南朝,又不事北朝,意將何所屬耶?」乃手詔褒美。詔云:

  覽卿所奏,備見忠忱。今賜劉知遠木拐,優禮先朝元老,昭示朕尊賢之意。此後進表宜加「兒」字於劉知遠姓名之上。勉守太原,朕將畀爾之嘉命!

  王峻捧詔回歸,具道契丹主的意思。孔目官郭威向知遠道:「虜之恨公深矣。但王峻言契丹貪殘,大失人心,雖得天下,豈能久有茲土?中國須索中國人為主,且待時而動可也。」知遠曰:「公之謀,與吾意暗合,可謂英雄所見相同也!」或有勸知遠乘時進兵,以興復晉室為辭,必可得志。知遠應之曰:「用兵當審時度宜,今契丹新據京邑,未有他變,怎可輕動?況契丹之志,惟在於得貨財,若剽掠已滿所欲,必將北歸。況春寒已過,勢難久留。直待其去,然後取之,可以收萬全之功也。」河東將佐勸劉知遠稱尊號,然後號召四方忠義之士,以取中國。知遠厲聲曰:「晉主北遷,怎得使爾叛國?如高祖恩義何!」那時知遠聽得契丹主北還,聲言欲出兵井陘,迎奪晉主歸晉陽,命指揮使史弘肇報告諸將佐出師期限。軍士皆歡言:「中國無主,今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誰?宜推戴北平王先正位號,然後出師未晚。」爭呼萬歲。知遠疾聲叱之曰:「虜勢尚且披猖,吾之軍威未振,當且建功業,然後俟天所命。士卒何知,妄有所請!」命左右禁止之。孔目官郭威與都押衙楊邠入說知遠曰:「此殆天意,非止人謀。王不乘此時應天順人,則人心一去,怎不反受其殃?請大王熟思之!」知遠為眾迫脅,乃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晉國之號,又嫌開運年號不佳,更稱天福十二年。詔諸道有為契丹括率民間錢帛者,截日革罷。晉主知遠自將精兵東迎出帝,至壽陽,聽得已過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詩曰:

  晉君借援犬羊群,迫脅唐君赴火焚。

  誰料犬羊更吞噬,周還圖漢不堪聞!

 

周史平話 捲上

  詩曰:

  漢祚相傳儀四春,區區篡位謾勞神。

  浮榮易若草頭露,大位歸之花項人。

  五代幾年爭霸業,千村萬落漲氛塵。

  誰知天意歸真主,夾馬營中王氣新。

  話說郭威事漢高祖劉知遠,凡軍府之事,無問大小,悉以咨問於威。高祖升遐,將太子承祐分付著郭威輔佐。奈承祐謚做隱帝的,聽信外戚李業讒言,一朝無故輕殺大臣。郭威舉兵反叛,挈享國四年之漢鼎而遷之周廟,是為周太祖也。

  且說周太祖姓郭名威,乃山東路邢州唐山縣地名堯山人氏。其父郭和以農耕為業,其母常氏乃河東路潞州黎城縣常武安的妹妹;自嫁事郭和後,丈夫日勤耕稼,婦女夜事績織,廝共生活,應當官司徭役。一日,郭和出田頭耕耨禾苗,常氏將飯食送往田間,在中路忽被大風將常氏吹過隔岸龍歸村,為一巨蛇將常氏纏住。不多時雷電頓息,天日開明。常氏吃這一唬,疾忙奔歸堯山,便覺有娠。懷孕一十二個月,生下一個男孩,誕時滿屋祥光燦爛,香氣氤氳,郭和抱那孩兒一覷,見左邊頸上生一個肉珠,大如錢樣,珠上有禾穗紋,十分明朗。郭和向常氏道:「這個肉珠作怪,珠內有禾,莫是田禾之寶?」夫妻私相告語,怕生這男孩後,每歲田禾倍熟,因命名喚做郭成寶。豈料得這孩兒後,家中生計蕭條,田禾耗損。不兩年間,郭和身死。那常氏帶取這個孩兒,年幼無依,未免併疊了家財,將郭和營葬了畢,母子兩個奔去河東路潞州尋著黎陽縣,投奔著常武安家裡收留,同共作活。年至七八歲,他舅舅常武安使令郭成寶去看牧牛畜。有那大蟲要來傷殘牛只,被成寶將大柴棒趕去,奪取牛回來。成寶歸家,說與舅舅得知。常武安道:「您年紀雖小,卻有膽智,我為你改了名喚做郭威。您小年有這膽氣,他日可無負『威』之名也!」

  年至十一歲,武安令郭威去看守曬穀,怕有飛禽來吃谷粟時,驅逐使去。無奈那雀兒成群結隊偕來偷吃谷粟,才趕得東邊的去,又向西邊來吃。無計奈何,郭威做成竹彈弓一張,拾取小石塊子做彈子,待那飛禽來偷谷時分,便彎起這弓,放取彈子,打這禽雀。卻不曾彈得雀兒,不當不對把那鄰家顧瑞的孩兒顧驢兒太陽穴上打了一彈。彈到處,只見顧驢兒斃倒在地氣絕。被那地分捉將郭威去,解赴黎陽縣裡打著官司。離不得委官親到地頭,集鄰驗視顧驢兒屍首,除太陽穴一痕致命外,余無痕傷。取了郭威招伏,解赴潞州府衙去聽候結斷。那潞州刺史坐廳,將郭威管押立於廳下。刺史一覷,卻是孩兒每打殺了孩兒。把筆就解狀上判送法司擬呈。那法司檢擬郭威彈雀誤中顧驢兒額上,系是誤傷殺人,情理可恕;況兼年未成丁,難以加刑。擬將郭威量情決臀杖二十,配五百里,貸死。呈奉刺史台判,準擬照斷,免配外州,將頰上刺個雀兒,教記取所犯事頭也。司吏讀示案卷,杖直等人將郭威依條斷決。決訖,喚針筆匠就面頰左邊刺個雀兒。刺訖,當廳疏放。郭威被刺污了臉兒,思量白淨面皮今被刺得青了,只得索性做個粗漢,學取使槍使棒,彎弓走馬。每夜讀誦《閫外春秋》、《太公兵法》。年至十五六歲,勇力過人。吃酒時,吃得數斗不醉;吃肉時,吃得數斤不飽。一日出市上閑走,有一漢將著一條寶劍要賣。那劍光閃爍,殺氣崢嶸。正是:

  手持三尺龍泉劍,定取皇家四百州。

  那漢將這寶劍出賣,郭威便問那漢道:「劍要賣多少錢?」那漢索要賣五百貫錢,郭威道:「好!只直得五百錢。咱討五百錢還你,問你實得。」那漢道:「俗語云:『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我這劍要賣與烈士,大則安邦定國,小則禦侮捍身,您孩兒每識個甚麼?您也不是個買劍人,咱這劍也不賣歸您。」郭威道:「卻不叵耐這廝欺負咱每!」走去他手中奪將劍來,白干地把那廝殺了,將身逃歸邢州路去。郭威到得邢州,尋問唐山縣地名堯山,到得鄉里,那有一個人廝認得他?他跟著那娘娘常氏回潞州時節,郭威且得二三歲;今雖長成,奈緣刺壞了臉,誰人肯認他。行了兩日,卻有他親叔父郭科認得他頸上肉珠兒,便喚道:「郭成寶,您今恁地長成了!又怎生刺了臉兒?」郭威向郭科把別後的事一一說了一遍。郭科道:「您雖是殺了那人,卻是州縣隔遠,那裏有討您處?您且在此閑耍幾時,卻討個生活歸您做。」

  一日行從柴仁翁門道過,那柴家是個世代豪富,好佈施,濟貧寒,積陰德的人。他門下常有諸色百工技藝的人,在彼仰給衣飯。他門下一個相士見了郭威,向柴仁翁道:「適來行過的後生,是何處人氏?這廝將來貴不可言。頸上一顆肉珠,乃是禾寶。頰上一個雀兒,將來雀兒口啄著禾粟時分,這人做天子也!」柴長者見那相士恁地說了,急忙使人喚郭威進來,問他來歷。郭威逐一說與柴長者聽了一遍。長者問郭威曰:「您而今在這裡做個甚的生活?」郭威道:「咱待去為人僱傭,挑擔東西,胡亂餬口度日。」柴長者道:「不消恁地。咱有個親生女兒喚做柴一娘,招您做贅居女婿,不知您意下如何?」郭威見說:「謝長者看覷!但是小人身畔沒個遼丁,怎生敢說婚姻的話?」柴長者道:「大丈夫富貴貧賤,各有時命。且忍耐在家裡,俟時通運泰,必有發跡的分也。」柴長者便喚鄰舍範文二做媒,與郭威的叔父郭科說知,擇取良辰吉日,招郭威入捨,與柴一娘結百年夫婦之好。奈郭威既入贅柴家後,柴長者是個豪富的人,他貪圖相士道郭威他日做天子,別作一眼覷他。那柴仁翁有兩個孩兒,長的名做柴守禮,次的名做柴守智,每日與郭威廝趕閑耍。郭威是個浪蕩的心性,有錢便要使,有酒便要吃,時常出外,好使性氣與人廝打。柴氏向郭威道:「咱父親累代積善,不喜您恃勇使性打人,怕有失手時,自投刑憲,怎不生受?」

  郭威一日向柴一娘道:「您且安心在這裡。咱娘娘在潞州舅舅常武安家裡,自前年買劍殺了那廝走從這裡來,一向不知他音耗是怎生。近來該遇赦恩,從前罪過官裡都赦了。咱便欲過潞州,探我娘娘一番。有盤纏可得三五十貫文與我,歸來卻得厚謝。」柴氏見他有這孝心,便向爺爺柴仁翁說知,津發郭威離了家門,投潞州去。是時後唐天祐二十年正月的事也。

  行經月餘,已到潞州常武安家,見了舅舅,問著娘娘信息,且知母氏已自喪亡。是他常舅帶郭威去墳頭拜墓了,慟哭一頓。覺得常武安嫌郭威在前生事連累,亦不甚眷顧著他。恰遇三月時分,有澤州節度使李繼韜將澤州叛唐歸梁,出榜召募敢死勇士備御。榜曰:

  潞州節度使司欽奉詔敕,差當職備御本鎮,收剿裴約,拔取澤州。今備榜召募敢死義士,充軍前勾當。如有英雄豪傑勇力之士,願當一面,願保一城,自出奇謀,共立異績者,許赴軍前應募。待斟酌官賞,奏換真命,斷不食言。故茲榜示,諸人通知。天祐二十年三月日榜。

  李繼韜出了這榜,無人應募。郭威讀罷,心中大喜,自思忖道:「咱有些武藝,識得兵書,若不去充軍,要作何用?」即日去州前揭了榜應募。繼韜一見大喜,便署他做裨將,統率五百人。五月,繼韜要統兵攻取澤州,遣董璋做著先鋒。董璋到澤州城下,與裴約會戰。二將交鬥,裴約佯敗,董璋乘勝追殺,被裴約伏兵四起,將董璋活捉了。那時郭威躍馬,手輪雙刀,突入裴約陣上格鬥,殺傷三十餘人,將董璋搶歸。那裴約一直趕來,被郭威勒回馬射了一箭,裴約中箭墜馬而死。董璋遂取了那澤州,卻把取城的功勞報著李繼韜做自己功請賞。郭威吃董璋爭了這功,又隸屬他部下,思量與他廝爭不出,嘔了一肚價怒氣,沒奈何,他是粗漢,只得多吃了幾碗酒,消遣愁悶。連泛了二三斗酒,該酒錢一貫有餘,身下沒錢,未免解個佩刀,問店家權當酒錢,候有錢卻來取贖。店家不肯當與,被郭威抽所執佩刀,將酒保及店主兩人殺死了。地分捉將郭威解赴節度使司去,李繼韜大怒道:「您是軍將,怎得妄殺平民?」郭威將救董璋殺裴約取澤州的事,向繼韜詳細說了:「只為吃董璋爭了功賞,肚悶,將佩刀當些酒吃,醉後將他殺了。」繼韜見說,且喝令長枷送獄收問。終是惜他勇力,不忍壞了他,密地喚人放威走了。郭威直奔入汴梁,單獨一身,沒個歸著。一日,在御街上閑行,有陰陽官費博古設肆賣卦,郭威去個卦肆裡買一個卦,專占此身去就。費博古排下了卦子,問:「丈丈要作何用?要謀甚事?」郭威道:「咱到此間,待要去充軍;又待要奔歸邢州鄉里。這卦吉凶怎生?願先生明告!」費博古且將卦影來檢了,寫著四句詩。那四句詩道個甚的?

  百個雀兒天上飛,九十九個過山西。

  內有一個踏破腳,大梁城裡賃驢騎。

  郭威一見費博古寫了這詩,心中道是:「咱名喚做郭雀兒,他卦影上分明提出咱姓名,極是靈驗!」博古道:「此卦大吉,乃乾卦飛龍之象,不可戀舊回鄉,只好在汴梁住坐,將來有富貴之分也。看詳此卦,乾象為龍,亦君象也;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若不為君,他日亦是近君□德之人。只可謁見大貴人,自此發跡非細。老夫自從在這裡設肆賣卦,前後不曾佔得一課如此。賢丈功名來逼,千萬保重!他日無忘老夫之言也。」道罷,郭威心中欣喜,去街上買些酒吃,恰遇平章劉知遠朝回,那郭威醉倒路旁,被喝道軍卒將籐棒子打起來,擁至知遠馬前。知遠見郭威是個健漢,喚郭威跟著馬來,引歸私第,詢問郭威是何處人氏,怎生醉倒路旁。郭威從那應募李繼韜軍下攻取澤州,被董璋佔了功賞,殺人逃走,來到此間,逐一細說與知遠聽了;向郭威道:「您有這般智力,當此亂離之世,不從事弓刀間立著功名,取那富貴,怎不枉了一生?虛擲光陰,真是可惜!」喚左右將一卮酒賜與壯士飲啖。郭威告覆:「相公!一卮酒怎能醉我?若蒙頒賜,告覓一斗見賜!」知遠見郭威是慷慨丈夫,喚將二鬥酒,仍將熟豚蹄一隻,與他按酒。郭威就廳下接了酒並豚蹄,向廳前跪謝,將到廊下,把大大碗傾酒,滿滿泛了三五碗,抽腰間所佩的刀,將豚蹄割取大臠啖了。劉知遠喚入宅堂裡去問:「郭威,您只在咱帳前做親將,統帥七百人,您為頭目。」即時出了札付,將一部軍馬交郭威管領。

  開運元年,晉主自將兵親征,駕次澶州,檄劉知遠做招討使,與杜威、張彥澤兩個各統所部兵馬,備御契丹。是時,劉知遠帥軍從太原路去。契丹遣偉王將兵寇太原路。偉王帥精兵五萬,在忻州秀容縣北下寨,旌旗蔽野,馬畜彌山。劉知遠令寫書約會白承福合兵防禦。郭威道:「告樞密招討相公,小人請將精兵三千,明日決定破賊。請相公憑城看小人用計劫取賊營!」知遠謂郭威曰:「虜兵方來,其氣甚銳,未可與戰,您不可輕敵。」郭威曰:「彼跋涉風沙,兼程疾驅而來,士馬疲睏;若不乘此攻擊,待營壘已成,我軍見其士馬之盛,必奪其氣,不敢與敵,則勝負未可知也。何似乘其疲睏而擊之,可以得志?」知遠曰:「您道得是也!」日未晡,郭威下令,令軍士備辦糧食,人持火炬一枚,向忻州秀容縣南藏伏了;約以夜後火舉,則各焚炬鼓噪而進。恁地分付了,郭威脫了衣服,令軍人將他背脊上打了三十下背花,星夜走過秀容縣北契丹寨上詐降;被巡卒拿去,擁見偉王。偉王道:「這人莫是奸細?交軍下斬了頭來!」郭威垂泣道:「小人遠遠來投大王,要為大王白手取了太原,少報仇怨;怎生疑我是細作,枉把小人殺了!」偉王見說,喚:「且留人間。您是何人?可說因依仔細!」郭威道:「咱是劉招討帳前親兵郭威,因吃酒得罪,被主帥將小人打了三十背花,禁受不過,特地投奔大王。大王不信,可驗背瘡,便見的實。」偉王看了郭威背上杖瘡,便不疑他,問:「郭威,您有甚計可取太原?」郭威道:「知遠軍下有一個使妖兵的人,喚做馬殷,會藏形匿影,喝茅成劍,撒豆成兵。今馬殷已在大王軍營中了。合先為除了這人,則知遠如失左右手,太原可以唾手拿來。小人請一張劍,並大王帳下親兵一人為伴,咱有術可以拿得他。」偉王將劍一口付郭威,令阿里罕做伴當,一同搜捕。郭威待至二更後,被郭威將阿里罕殺了,並帳前親軍,盡行砍殺,舉火大噪,一軍擾亂。那三千伏兵,四面掩殺,偉王儀以身免,俘斬一萬七千餘人。偉王即日引兵逃遁,郭威大得勝捷。表奏朝廷,辟郭威做節度司參謀兼推官,凡有軍馬文字,必使郭威共議。八月,晉主遣劉知遠做行營都統,令將所部兵馬約會山東田地,共禦契丹。那時知遠堅守太原,無赴援之意;晉主疑之,每有國家大事,皆不使知遠謀議。劉知遠自見位高勢偪,頗以為憂。一日,問郭威曰:「朝廷徵兵甚急,咱每是怎生去就?」郭威謂知遠曰:「河東得山河之險固,有士馬之精強。無事則民勤於耕稼,以廣軍儲;有事則民習於弓矢,以蒞武事。此真霸王之資也。閉關自守,又何憂乎?」

  晉開運三年八月,白承福部落在太原多務剽掠,居民不安生理。劉知遠憂之,一日,與郭威謀曰:「方今天下多事,若使吐谷渾白承福等久居太原,此乃腹心之疾,不如早除之。」威曰:「密表於朝,乞遷之內地,分其種落置諸州,則可無患。」晉主得表,遣使送其部落分隸諸州。知遠使郭威等誘承福等入城,以謀叛誣承福等,合其族四百人,殺之無遺。

  開運四年七月,劉知遠即皇帝位,國號曰「漢」,詔授郭威做樞密使。樞密院吏魏仁浦奉使契丹還,郭威訪問仁浦兵數及故事。仁浦強記精敏,逐一疏陳,郭威專信任之。是時,朝廷庶事草創,漢主知遠悉以軍府事委郭威提督。

  乾祐元年正月,漢主疾大漸,召史弘肇、郭威等入內,漢主泣謂威等曰:「吾披荊棘,共卿等取天下,從事鞍馬三十餘年,行與卿等訣別。嗣子承祐幼弱承祐即隱帝,後事托在卿等,善護之!」道罷,漢主殂於內寢。郭威與史弘肇謀,秘不發喪,下詔稱杜重威謗議朝政,頗懷歹心,將重威並其黨押赴市曹斬之。市人爭割重威之肉以啖之。河東節度使劉崇,當漢高祖知遠鎮河東時分,與郭威爭權有隙。至是見威方總兵柄,劉崇憂懼,恐郭威報怨,與判官鄭珙謀曰:「主上幼沖,政在權臣。咱與郭侍中不諧,他日必有變,將如之何?」珙曰:「晉陽之兵,天下無比。況又山川險固,十州徵賦,足以自給。公為宗室大老,不向此時善自為計,他日受制於人,悔之何及?」崇曰:「您說得是也!」即日罷了上供徵賦,收募豪傑,籍民丁為兵,朝廷詔令多不稟承,而反叛之意將萌矣。會河中李守貞反永興王景崇反鳳翔趙思綰反三鎮反叛,漢隱帝詔郭威為西面招慰安撫使,樞密使如故,將兵趨河中,督三道軍馬,收捕三鎮,諸軍皆受郭威節度。郭威受命,至河中,分兵為三道,攻打河中。白文珂、劉詞兩個就同州進兵,常思自潼關進兵,郭威自陝州進攻。蓋郭威撫養士卒,與之同甘共苦,小有功的,厚賞之;微有傷的,親視之;軍士無問賢不肖,凡有開陳,皆溫辭色接之;微忤不怒,小過不責。由此得將士心,所守必固,所攻必克。

  乾祐二年正月,郭威聽得蜀兵來救鳳翔,趙暉戰敗,求救於郭威。威自將精騎五千人赴援,未到大散關,蜀兵聞風逃遁。郭威再還河中。李守貞果覘郭威之出,使王繼勛引精騎千餘人夜襲漢柵,縱火大噪。劉詞使裨將李韜御之,繼勛戰敗,殺獲七百餘人,繼勛中矢而逃。四月,李守貞再出兵攻漢長圍。郭威謂都監吳虔裕曰:「聽得河中非久食盡,來則御之,去則勿追。不旬月間,三鎮之叛盡授首矣。」魏延朗統兵來劫長圍,吳虔裕蹻馬迎戰,戰才數合,魏延朗已被吳虔裕活捉過來。王繼勛帥其眾三千人,詣郭威軍前投降。七月,李守貞見趙思綰、王景崇兩鎮已降,郭威將兵攻拔了河中府外城了,李守貞與妻子赴火自焚。郭威入城,獲守貞孩兒崇玉與其偽相國師總倫等,解送大梁,磔屍於市。八月,郭威自河中歸,道經洛陽,見西京留守王守恩貪鄙聚斂,刻剝百姓;徑出樞密院頭子,命白文珂代守恩做西京留守。九月,郭威歸至汴梁,前軍人唱凱歌,後陣馬敲金鐙,回到禁城了。漢隱帝登寶殿,集文武官班分立於金階之下。群臣進表,稱賀三鎮已平。郭威至殿下,朝見隱帝。帝勞之曰:「卿跋涉山川之險,沖冒風沙之中,運籌決勝,使元兇授首,三鎮悉平,非卿之力不及此!」龍顏大悅,便支給了金銀絹帛各五千匹兩,犒賞諸軍,宣郭威加侍中樞密大使。威奏漢主曰:「臣將兵在外,凡鎮安京師,供饋兵食,皆宰相大臣居中者之力。臣安敢獨當此賜?」隱帝遍召宰相、樞密、宣徽、三司、侍衛使九人至殿下,帝命內府出金帶一條賜郭威,玉帶九條賜宰相以下九人。加授史弘肇中書令,竇貞固司徒,蘇逢吉司空,蘇禹珪、楊邠僕射。史弘肇又奏曰:「臣以郭威削平三鎮,推功於臣等,濫蒙恩賞。在外藩鎮,未沾恩賜,怎不觖望?慾望聖慈允臣所奏,以削平三鎮,大赦天下,普賜恩爵,使中外之人,共沐維新之澤,不亦美歟?」漢主允奏,令學士院草詔大赦。赦文曰:

  朕以幼沖,入繼大統,宵旰以思,未臻善治。何物強藩,誘致鄰寇,蕩搖我邊疆,俘殺我人民。顧予小子,未堪家多難;賴爾二三股肱,實左右朕。元樞出督,諸郡豪傑響應,未及期年,群凶授首,三鎮底寧。除征行軍馬,別行犒賞外,加諸鎮節度使各轉三官;部下屬官將士,各轉兩官。所有三鎮百姓,久遭干戈圍守,今年合征田租,並行蠲免外,余三年免征一半。自九月初五日昧爽以前,除殺祖父母、父母,弟殺兄,奴婢殺主,大逆不道,不在赦原外,其餘已結正未結正,已覺發未覺發,罪無大小,鹹赦除之。於戲!否往泰來,共睹維新之化;上作下應,永臻丕乂之風。咨爾多方,體予至意!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朝廷宣讀赦文了,遣奉使星夜趕到各路開讀,遵依詔旨施行。中外之民大悅。十月,邊郡奏報契丹引兵入寇河北,乞朝廷差兵防禦。朝廷公議,差委侍中郭威都督諸路軍馬出河北拒守。

  乾祐三年四月,漢主謂史弘肇曰:「契丹寇河北,昨差郭侍中出督諸將防禦,朕欲使郭威鎮守鄴都,使諸將一聽郭威號召,其備御契丹事務,專委郭威便宜處置。」弘肇奏曰:「宣授郭威做鄴都留守,仍領樞密大使如故。」蘇逢吉力爭,以為無留守帶行樞密使的故事。弘肇曰:「領樞密則可以攝伏諸將,便宜行事,號令行矣。不然,事權不一,動有牽制掣肘之患,何以責其成功?」漢主從弘肇之請,令學士院降制:郭威鄴都留守,樞密大使依舊。仍詔河北諸路甲兵錢谷,但見郭威文書,立皆稟應。郭威妻柴夫人無子,有妻兄柴守禮的孩兒名榮的,郭威養以為子。至是,朝廷署授郭榮做貴州刺史。五月初三日,郭威陛辭赴鄴。至鄴,召集諸將佐就留守衙裡排著筵會,酒至三行,郭威謂諸將曰:「威叨承天眷,留守鄴都,將旨此來,專以備御契丹,撫安邊境,為第一義。體知河北諸郡,頻年兵革,凋弊已甚,一意撫摩,尚恐民不聊生。今視事之初,與諸將約:謹斥堠,守封疆,廣軍儲,繕兵甲,諸公責也。毋得縱軍卒抄掠平民,無得放頭口蹂踐禾稼。契丹猝至,則內堅壁而外清野,量敵後進,庶收萬全之功。今後『成功有賞,違令者誅』,與諸公共守八字,斷不渝也!」諸將聽得郭威言語,私相謂曰:「郭爺爺敕令不可違犯!」自是契丹畏服,不敢犯邊。隱帝自即位以來,三鎮既平,中外無事,除喪聽樂,靡所不為。十一月,有太后的弟弟李業,因求做宣徽使不得,卻與嬖倖閻晉卿、聶文進、後匡贊、郭允明三四個,日夕在漢主跟前譖毀大臣楊邠、史弘肇、郭威等。一日,同謀激漢主忿怒,將大臣楊邠、王章、史弘肇等三人盡行誅殺。遣供奉官孟業賚詔,令行營都指揮使郭崇威、曹威,殺郭威及監軍王峻兩個。郭崇威將孟業囚在獄中,將詔示郭威。威曰:「吾與諸公被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衛國家。今事勢至此,怎敢偷生?君輩當奉行詔書,取吾首以報天子,庶不相累。」崇威等皆垂泣曰:「天子幼沖,此必左右群小所為。願從公入朝自訴,蕩滌鼠輩,以安朝廷。」威乃留養子郭榮鎮守鄴都;令郭崇威做先鋒,自帥大軍,陸續以進。漢主恐外有變,急詔慕容彥超、侯益等入衛。彥超方食,得使者賚詔來到,捨匕箸,即日帥兵就道。至汴梁,漢主謂彥超曰:「聽得郭威自鄴都舉兵反叛,禁中之事,煩卿衛護。功成之日,當以郭威官爵相處。」彥超愧謝而退。侯益亦入朝奏曰:「臣有一得之愚,切謂鄴都戍兵家屬盡在京師,不若閉城自守,出其軍人妻屬登城以招之,人人思家,可不戰而勝也。」彥超聽得這話,笑曰:「侯益衰老,為懦夫計耳!怎能挫郭公遠來銳鋒?」郭威軍行至澶州,漢主遣侯益統帥閻晉卿、吳虔裕、張彥超等諸翼軍馬趨澶州。郭威乃過滑州,義成節度使宋延渥開城迎降。威入滑州,取庫藏財帛支勞將士,且舉酒屬從行諸將曰:「聞侯令公已督諸翼軍馬自南來,吾欲保全爾曹功名,怎不奉行前詔?吾死且無所恨。」諸將流涕言曰:「公不負國家,國家卻負公,所以吾黨爭欲效死,如報私仇。願公前進,彼侯益何能為哉?」監軍王峻徇於軍中曰:「咱得郭爺爺處分,俟克京城日,聽諸軍旬日剽掠。」諸軍皆踴躍思奮。卻說漢主聽得郭威軍至河上,頗自悔懼,私謂竇貞固曰:「昨來舉事太匆匆,如今奈何?」威至封丘,人情恟懼。慕容彥超於漢主跟前大言曰:「臣視北軍猶蠛蠓耳!」退問郭威兵數及將校姓名,始憂懼不知所為,拊髀長嘆曰:「此亦勁敵,未易破也!」會郭威頸上患疽,且駐軍封丘治療,三日而愈,頸邊所刺雀兒,果與珠上禾黍相及。柴夫人令郭威覽鏡道:「您曾記得咱爺爺見相士說,您雀兒啄著菽時分,必為天子?今雀兒廝近了,富貴來迫,公千萬自愛,毋辜咱父親的期望也!」漢主探聽得郭威兵至七里店,漢主與慕容彥超帥大軍屯七里店,與郭威軍對營下寨;又使劉重進帥禁軍與侯益會合,屯赤岡。時扈從軍容甚盛,至暮,皆不戰而須來日。慕容彥超引輕騎直衝郭威陣上奮擊,郭威與李榮帥騎兵拒之,彥超敗走,麾下死者百餘人。於是諸軍往往逃走潰散,降於北軍。侯益等密地走見威投拜,威各遣之還營。慕容彥超與十餘騎奔歸兗州。漢主獨與三相及從官十餘人宿於七里寨,回視諸軍,皆在郭威麾下矣。旦日,漢主還宮,行至玄化門,有劉銖在門上射箭,幾中漢主。漢主回轡,北至趙村,追兵已及,疾忙下馬,走入百姓家,忽為亂軍所殺。郭威帥兵自迎春門入,歸私第。初,郭威在魏時,漢主命劉銖往郭威居第,將威家屬盡行屠殺。劉銖性殘忍慘酷,雖嬰孺無得免的;惟柴夫人與郭榮侍威在鎮,無恙。諸軍入京城,大掠通夕,獲劉銖、李洪建,囚之於獄。次早,命諸將分部禁遏剽掠者,至日哺乃定。郭威素服入哭隱帝,遷其梓宮於西宮。王峻請曰:「隱帝不君,傾覆社稷,請如魏高貴鄉公故事,葬以公禮。」郭威不許,謂峻曰:「倉卒之際,吾不能保衛乘輿,使之遇害,罪亦大矣!奈何貶君之位,以快私憤乎?此吾之所不忍也。」郭威帥百官往太后宮起居,奏太后曰:「先帝晏駕,請早立儲君,以主社稷!」太后誥曰:

  河東節度使劉崇、忠武節度使劉信,皆高祖弟也。武寧節度劉贇,崇之子,高祖養以為子。開封府尹劉勛,高祖的兒子也。其令百官議擇所立!

  郭威、王峻入見太后,請立開封尹劉勛為嗣。太后曰:「劉勛久患羸疾,不能起,何以臨朝?」令左右以臥榻舁劉勛,以示諸將。諸將信之,乃別議所立。郭威與峻議欲立劉贇為嗣,百官表請太后下誥,遣太師馮道詣徐州迎劉贇。初,威在河中討三叛時分,得朝廷詔書,見其處分軍國之事,皆合機宜,問誰為之,使者以范質草詔對,威曰:「此人宰相器也!」直學士當草制誥,威獨令范質草誥,令具儀注於倉卒之中,討論撰定,皆合事宜,威稱賞不已。翌日,郭威帥百官請太后臨朝,垂簾聽政。郭威奏曰:「臣合門老幼,被劉銖屠殺已盡。告太后殿下,將劉銖早正典刑。」太后曰:「付與卿自行處斷,便族滅其家,不足以雪公之恥也。」郭威奏曰:「劉銖屠絕我家,我又屠滅其族,怨仇反覆,無有窮極。乞將劉銖押赴市曹處斬,梟首於市;全宥其家,免行族滅。」聞者皆謂郭威用心忠厚。劉銖屍棄於市,軍士憤怒,有碎磔其肉以喂犬者。不兩日聞,有河北路進奏告急文字,報道契丹入寇,屠我內丘,陷殺饒陽。太后急遣郭威將所部兵馬迎擊,除范質做樞密副使。且說劉贇接得太后誥命,留右押衙鞏廷美、教練使楊溫,鎮守徐州,與馮道等趨汴梁。在路儀仗,皆如王者儀制,左右山呼萬歲。郭威至滑州,留數日,贇遣使慰勞,謂將受命時分,相顧不肯下拜,私相告語曰:「咱輩破京城之日,屠陷京都,連日剽掠。今復立劉氏為天子,設若問罪我輩,則全軍被戮,吾黨無遺類矣!計將安出?怎不早自為謀?毋待臨期及禍,悔無及也!」郭威軍行至澶州,將欲起離,將士拜伏馬前不起。郭威曰:「您起來!有話得說,遮欄馬首欲何為耶?」諸將士卒大噪曰:「今中國無主,咱每從侍中征戰,便立得功勞,有誰憐我?譬如在河中時血戰幾番,末梢頭和侍中幾乎性命不保。天子須侍中自為之!若立劉氏,則我將士屠陷京師,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使劉氏為之,咱每但有反叛而已!侍中能自保富貴乎?」將士急忙將馬前黃旗裂斷,被郭威身上,共擁威立馬,山呼萬歲。即日向南行,趨歸汴梁。郭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宗廟,事太后為母。下書撫諭汴梁士民,具道為軍士迫脅的意,仰官民安心生理,一如舊制,毋得妄生驚疑。軍至七里店,竇貞固報告百官道:「新天子已到七里店。」百官以下,盡出郊迎拜謁。貞固等到七里店,上書勸郭威即皇帝位。那時劉贇已到宋州。王峻、王殷兩個探聽得澶州軍變,遣著郭崇威將馬軍七百人前往宋州,拒住劉贇,休教他入朝。崇威到得宋州城下,贇見他帶得人馬來,疑必有變,閉了城門,登樓詰問崇威曰:「公提兵此來,有何話說?」崇威對曰:「澶州軍變,郭侍中遣小人來此宿衛大王,非有他事也。」劉贇召崇威登樓,執崇威手垂泣曰:「不幸國家多變,先皇聽信讒邪,致宗社傾亡。今日事已至此,為之奈何?」崇威曰:「郭侍中不負高祖皇帝委託,保無他虞,請大王安心!」是時,護聖指揮使張令超、許州判官董裔幾個,皆來侍衛,密地向劉贇曰:「覘著崇威視瞻舉措,敢有歹心?道路行者皆言郭侍中已稱尊御極,而殿下深入不知回轅,將及禍矣!為今之計,宜召張令超,諭以禍福,乘夜將兵劫取崇威的馬軍,掠睢陽金帛,募士卒,投北走歸晉陽。彼新定京邑,朝廷人事倥傯,未暇調兵追我。待彼來追,則我之巢穴成矣。殿下宜早圖之!」贇曰:「郭侍中一心徇國,縱肯負我,詎肯負高祖之恩哉?」猶豫未決去就。是晚,崇威密說張令超歸朝。平明,張令超帥眾歸崇威營。贇倉皇大懼。郭威又遣人趨馮道先歸。馮道辭贇先行,贇泣謂道曰:「寡人此來所恃者,以太師三十年舊相,故無疑耳。今事危急,太師何以教寡人?」道嘿然不對。客將賈貞數瞬目示贇,欲令劉贇殺了馮道。贇謂賈貞曰:「汝輩不得草草,無預馮公事,豈得妄生疑忌!」馮道既行,郭崇威將劉贇遷移外館居住,將贇的腹心人董裔、賈貞等數人,密地殺了。不兩日間,朝廷差使臣黃仙芝傳太后誥命,廢劉贇做湘陰公,令侍中郭威監軍國事。馬鐸統兵入許州,劉信惶懼自飲藥而死。內而百官,外而諸鎮,相繼上表勸威即真稱帝,威卻而不受。威軍營步軍將校章京,因醉揚言曰:「向者澶州馬軍扶立,今步軍亦欲扶立矣!」威立命斬之以徇。

  周廣順元年正月,漢太后下誥授監國郭威符寶,就南郊築登極壇,壇分三級,按天地人;每級十二梯,按十二月;壇側建大旗二十四面,按二十四氣。百官詣郭監國居第,扶擁郭威登壇,身上穿著赭黃袍,上加兗服,頭戴冕旒,旒皆十二斿。告於皇天后土,拜受冊命,即皇帝位。百官三舞蹈,山呼:「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定國號曰「周」。制曰:

  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後,國號宜曰「周」。改元為廣順元年。大赦天下。凡倉場庫務掌納官吏,無得收斗余稱耗。舊所進羨餘物,悉罷之。犯竊盜及奸者,並依晉天福元年以前刑名決遣。罪人非反逆,無得誅及親族,籍沒家資。唐莊宗、明宗、晉高祖各置守陵十戶。漢高祖陵職員宮人薦享、守戶並如故。

  宣赦已畢,遍行天下。周太祖即郭威追念史弘肇無後,乃召弘肇親吏李崇矩入內,訪問弘肇親族。崇矩奏言:「有史弘福的,是弘肇弟弟,今尚存在。弘肇的家財,舊是崇矩掌其簿籍,皆知其數。」因使人宣召史弘福,盡拔史弘肇拋下財產付與史弘福,令其隸皇子郭榮帳下做屬官。請漢太后李氏遷居西宮,上尊號曰「昭聖皇太后」。那處置已定,漢之國祚遂為周太祖郭威取了也。後有人詠道:

  憶昔澶州推戴時,欺人寡婦與癡兒。

  周朝才得九年後,寡婦孤兒又被欺!

  卻說那北漢主劉旻初名崇,漢高祖同母弟也。舊為太原府尹北京留守。周太祖郭威討三叛李守貞、王景崇、趙思綰時分,立大功,與旻有怨隙。及聞隱帝被弒,旻即謀舉兵向闕。周太祖自河中入,陽立旻孩兒劉贇為漢嗣。旻喜曰:「吾兒為帝矣!」乃罷兵,遣判官鄭珙奉使至京師。周太祖見鄭珙,具道所以立贇之意,且自指其頸以示鄭珙曰:「郭雀兒待做天子時,做已多時。傳示劉節使,自古怎有雕青花項天子耶?幸公無疑!」厚待鄭珙以歸。旻見鄭珙回話,大喜曰:「吾知郭公信義人,必不負高祖也。」太原少尹李驤謂旻曰:「郭公犯順,終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據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後還鎮,則郭公不敢動矣。不然,怎不為之所賣?」旻罵曰:「李驤腐儒,離間咱的父子!」命左右將出推斬了。驤大呼曰:「吾負經濟之才,為庸人謀事,一死固自甘心。但家有老妻,願與之同死!」旻並其妻斬之。及聞贇廢為湘陰公,旻乃遣人請湘陰公歸晉陽。周主報曰:「湘陰公比在宋州,今方遣使迎歸,必令得所。幸明公勿以為懮!」不旬日間,周主遣人往宋州將湘陰公劉贇弒了。

  劉旻聽得湘陰公已死,乃即位於晉陽,號曰「北漢」,用乾祐年號。據有十二州,便是并州、汾州、忻州、代州、嵐州、憲州、隆州、蔚州、沁州、遼州、石州、麟州,這十二個州府。劉旻既稱皇帝,除判官鄭珙、趙華同平章事,次子劉承鈞做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副使李存審為代州防禦使。處置已定,鄭珙等帥眾山呼萬歲稱賀。旻謂之曰:「朕以高祖皇帝之業一旦墜地,今日稱尊,皆出於不得已。咱是何等天子,爾曹是何等將相!」鄭珙因請立宗廟,旻曰:「不須立廟,只如家人祭祀禮可矣。」宰相俸錢每月止有一百緡,節度使止有二十緡,其餘薄有資給,所立朝廷特小朝廷耳。在後聞湘陰公被弒,北漢主大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於此!」乃為李驤立祠,歲時祭之。

  卻說周太祖且處置朝廷新政,聽北漢自立,未暇攻伐,一日,謂王峻曰:「朕起自寒微,艱難險阻,身備嘗之;遭時喪亂,一旦為帝,怎敢厚自奉養,以病小民乎?」凡四方貢獻珍美食物,詔不須進貢。又下詔求言,凡利民條陳的,許其封章來上。詔曰:

  朕生長軍旅,不親學問,未知所以治天下之道。凡文武官僚,有益國利民之術,各具封事以聞!

  二月,周太祖將漢宮寶玉器皿陳列殿庭,命武士將斧碎之,謂大臣曰:「凡為帝王,怎用此物?聽得漢隱帝每日與嬖倖在禁中嬉戲,珍玩之物,不離於手。茲事不遠,宜以為戒,怎可效之?」謂左右曰:「今後珍異悅目之物,休得進入宮禁!」宣授郭榮為鎮寧節度使,選朝士之有德望者為僚佐,近臣舉王敏、崔頌、王樸等,周太祖除王敏、崔頌做判官,王樸做掌書記。

  且說契丹主初攻內丘時分,死傷頗多,又有月食,軍中屢有鬼魅之妖;契丹主憂懼,遣使與漢通和。會漢室喪亂,劉詞送契丹奉使至大梁。周太祖遣將軍朱憲往契丹國報聘,且敘革命之由。未幾,契丹復遣使來周,賀新即位。周太祖厚待其使而報之。及契丹主聞北漢劉旻自立為帝,使招討使潘聿撚遺劉承鈞書。北漢主劉旻使孩兒劉承鈞回書,言:「本朝淪喪,欲效晉石敬瑭的故事,求援北朝,興復漢室。」契丹主得書大喜。旻復遣謝彥光奉使契丹國借兵,契丹主亦遣使至北漢謂劉旻曰:「周主遣使命田敏來,約以歲輸錢十萬緡。」北漢主使鄭珙為報聘使,將金銀匹段各一千兩匹,厚賂契丹主,致書稱「侄」,請契丹行冊命禮。契丹復遣潘聿撚到北漢,冊命北漢主劉旻為皇帝。是時周太祖遣將軍姚漢英使契丹,契丹主欲與北漢結援,故拘留姚漢英,不使還國。是年,北漢劉旻待舉兵伐周,契丹主名兀欲的約引兵會之。與酋長議,諸部酋長連年出征不得志,皆不喜南征。兀欲曰:「吾已許北漢主矣!」驅迫諸部使行。軍至新州,有燕王述軋的反叛,將兀欲殺了,自立為帝。那齊王述律聽得述軋自立,乃逃入南山。諸部奉齊王述律攻伐述軋,又將述軋殺了,立齊王述律為帝,改元應厲。北漢主以叔父事述律,請兵擊周。奈述律年少,專好遊戲,每夜酣飲至天明方且眠睡,至日中方起,國人號為「睡王」。十月,「睡王」使蕭禹厥將奚契丹五萬人與北漢軍同舉伐周。北漢主劉旻自將兵二萬,與契丹共攻晉州,三面置著營寨,晝夜攻城。周巡檢使王萬敢與指揮使史彥超、何徽等,分兵堅壁拒守。十一月,周太祖遣王峻將兵救援晉州,詔諸軍皆受王峻節度,聽便宜從事,得自選擇將吏,不必表聞於朝。十二月,王峻帥軍至陝州,逗留旬日不進。周主聽得北漢攻伐晉州甚急,乃遣使至陝,與王峻議,欲自將兵馬取道澤州路,與王峻會合,救援晉州,乃下詔約以三日離大梁。王峻見使命這說,急忙遣使為周太祖言曰:「晉州城壘堅固,契丹二國卒攻不下。劉崇兵鋒方銳,不可力爭,須老其師以待其衰耳。陛下即位方新,藩鎮未能心服,切不宜輕易一動。萬一車駕出汜水,則慕容彥超乘虛引兵入汴,則大事去矣!」周太祖聽得使者傳示王峻這話,豁然省悟,將手自提其耳,言曰:「嗄!幾敗乃事!」即日下詔罷親征。王峻引兵趨晉州,聽得晉州之南有個蒙坑田地,極是險峻可畏。王峻未到晉州之先,心下常怕此處田地或為北漢據守,則難於進攻。及到蒙坑地面,見前鋒已過,私自喜曰:「吾事濟矣!」王峻大軍到晉州,且就祁縣南屯下寨,休兵秣馬,堅壁不戰。北漢主劉旻軍食已乏,契丹軍已思歸,聽得王峻大軍已到,夜後燒了營壘,一夕遁去。王峻兵入晉州,諸將請王峻乘契丹之遁,急急追趕殺之。峻乃遣指揮使藥元福、康延沼兩個,將馬軍追殺。北漢兵馬,墜崖谷而死者,十分著了四分。康延沼畏懦,追趕不上,故北漢兵得以度河。藥元福疾聲謂延沼曰:「劉崇氣衰力憊,狼狽遁歸,不乘此剪撲,必為後患!」諸將皆不欲進軍;王峻又遣使令諸將收軍,不可深入。元福等遂回。契丹兵至晉陽,士馬十喪五六。北漢主因這一番挫沮,無意進取;兼是十二州之土瘠民貧,內供軍國調遣,外奉契丹歲幣,賦役煩重,民不聊生,諸將解體,百姓離心,往往逃歸周境矣。

  廣順二年正月,周主發開封府民夫五萬,修築大梁城壘,旬日而工役俱畢。是時泰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起發民丁為鄉兵,入城為戰守之備;又多遣群盜,分頭出鄰境恣行剽掠。周太祖曰:「此賊果叛,吾擒之易易耳!」敕都虞候藥元福統帥都部署曹英、都監向訓,共合兵討慕容彥超。臨行,周太祖謂曹英、向訓曰:「元福宿將有重望,無得以軍禮見之!」二人請以父執事之。唐主遣其將燕敬權帥兵軍於下邳,待為慕容彥超救援。藥元福出軍迎戰,就陣生擒了唐將燕敬權,進軍到兗州。慕容彥超專意指望唐軍救援,聽得燕敬權遭擒,其謀大沮,集屬官會議,有判官崔周度上書諫曰:

  周度竊謂:魯,詩書之國,伯禽以來,不能霸諸侯;然以禮義守之,可以長世。公於國家非有私憾,況主上開諭諄勤,苟撤備歸忱,則坐享太山之安矣。

  彥超得書大怒,謂崔周度曰:「如今乃英雄角逐之秋,怎可以詩書禮義言之?您為周郭威作遊說耶?」決意反叛。奈府庫空竭,無財帛可賞募將士,乃大括民財,應副軍前用度。有匿財坐罪而死者,不可勝數。二月,周太祖將已擒獲唐將燕敬權放令歸唐,使敬權歸告唐主曰:「叛臣天下之所共疾也。唐主助其攻中國,得非助桀為虐乎?非計之得也!」唐主聞這言語,大慚,即日將所得中國人厚贈皆遣還。四月,周主謂馮道曰:「慕容彥超之叛,曹英等出師收捕,已及三月餘日,竟無成功。朕欲自將親征何如?」道曰:「彥超小丑,如魚游釜中。今陛下天戈所指,泰山壓卵,行將授首也。」即日下詔親征。王師行至兗州,周太祖遣人開陳禍福招諭之,彥超不伏;乃檄召諸將,分道進兵。慕容彥超倉皇失措,召術者曰:「您昨來與我說,鎮星行至角亢分野,正是兗州之地,其下有福人應世,咱乃立祠而禱之。今官軍四面夾攻,鎮星何不出氣力以相救?您為我禱告鎮星,求神兵相援,事捷之後,當厚有賞賜。」術者依命懇告,謂:「有必勝之兆。明公但出戰,管有神助也。」彥超以為信,佩取弓箭,蹻馬奮擊。被曹英、向訓兩個前來迎戰。斗經數合,彥超力不能敵,回顧陣上將卒,有一半許不戰自潰。彥超就馬上號泣道:「鎮星怎不出氣力相助?」疾呼數聲,拽轉馬便走。曹英趕上,被彥超棄馬奔入城去,兩下鳴鑼收軍。彥超點視軍馬,逃降殺死的十分也無三分了,不勝忿怒,拽將術士剮了;乃放火將鎮星祠焚燒。彥超帶一門老幼,盡投井而死。以下將士開門出降,官軍大掠。民間累經彥超搜括財帛之後,無甚儲蓄;軍卒憤怒,俘殺居民以萬計。周太祖欲盡屠其城,有翰林學士竇儀疾忙去與范質謀曰:「主上新得天下,方收降附,若盡行屠戮,殊失中外來蘇之望。明公胡不出一語諫之?全活一城生靈,便是活佛出世也!」范質與儀俱入行宮見周太祖曰:「首惡者慕容彥超一人耳,今既投死,兗州百姓皆陛下赤子,一時迫於脅從,豈所得已?聞陛下欲屠其城,臣以為殲厥渠魁,脅從罔治可也。昔高祖圍魯城,怒其不降,欲舉兵屠城,聞絃歌之聲,以為聖人鄒魯之地,不忍加害。陛下不能為漢高之所為耶?」周太祖感悟,遂赦之。且說那漢高祖五年十二月,與項羽廝殺,圍項羽在垓下田地。項羽聞四面皆楚歌,乃自嘆曰:「吾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此非戰之罪,乃天亡我也!」自刎而死。楚地悉定,獨魯城不下。漢王引兵圍之,欲盡屠魯城。至城下猶聞弦誦之聲,謂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乃持項羽頭以示之,魯城乃降。范質舉這事諫周主,亦道是兗州是魯地,陶詩書禮義之化,不可肆屠戮之酷刑。是他范質、竇儀兩個說這幾句話,全活了兗州一城百姓,積了多少陰騭也!六月初一日,周太祖親幸曲阜,謁孔子祠,拈香下拜。左右止之曰:「孔夫子乃陪臣,怎可受天子之拜?」周太祖曰:「您說甚話?孔子百世帝王之師,有國家者敢不敬乎?」遂拜。又幸孔子墓設拜。仍下敕禁百姓毋得入孔林樵采。使從臣訪求孔子、顏淵的二家子孫,署曲阜縣令及主簿。九月,周太祖下令敕沿邊守臣,禁止邊民不得入契丹界剽掠俘殺。契丹寇冀州,周之守臣與之拒敵,契丹宵遁。十月,契丹界分瀛州、莫州、幽州三州大水,三州之流民入周塞者,計四千餘口。周太祖下詔,令所在官司賑給存恤之。中國之民先被俘虜而得歸者,亦不下十餘萬。平章軍國事李谷以病臂辭位,周太祖遣中使詣李谷私第諭旨曰:「卿所掌至重,朕難得其人代卿任事。卿但強起就職,若使事功得就,怎以朝禮為拘?」谷不得已起視事,臂痛尚未能執筆,周太祖詔謂三司士務繁劇,許令刻名及押字印用之。自五季以來,俗尚勇鬥,訴訟無法。太祖乃立訴訟之法,敕民間凡有訴訟,必先經由縣州及觀察使司。如其處決不直,乃聽詣台省。或訴訟人自不能書牒,倩人書的,並書所倩姓名住處,防有虛妄誣訴之弊。若無人可倩,聽執白紙投告有司,吏為依口書寫。所訴必須切己的事,休得挾私妄訴,違者以反坐斷之。舊制:禁民間私買賣牛皮,凡有牛皮的,悉令輸官儻直。唐明宗時分,支鹽償之。晉天福年間,並鹽亦不支給。至漢立法禁斷,有犯牛皮一寸的,死罪;民間日用,無得將牛皮用度。李谷向周太祖曰:「民間所輸牛皮,欲從三分中減免二分。計田十頃,稅止取皮一張;余聽買賣,惟不許賣與外國。」此令一行,公私俱以為便。十月,慶州刺史郭彥欽性貪殘,野雞族多產羊馬孳畜,彥欽故擾之,以求賂遺。野雞族不禁彥欽誅求,舉兵反亂。事聞於朝,乃授折從阮做靜難軍節度使討之。明年,野雞族歸降。十二月,鄭、滑二州河決,淹了十餘萬家。太祖遣使往二州修塞。靜難鎮節度使侯章入朝,獻買宴絹一千匹,銀五百兩。周太祖卻之不受。侯章道:「藩鎮朝覲,無以見慇勤,些小銀絹,聊表孝順小心也。望皇帝休怪!」太祖慰諭之曰:「諸侯朝覲天子,宜有宴犒之禮,此在國家經常費內支破,豈待買耶?如此,殊失君臣交際之體!」敕有司今後有似此比例,皆不許受。

  廣順三年,劉言上疏,乞移武平節度使府治就朗州置立;設法賣茶,以備貢獻。朝廷從其請。且說前世屯田,皆在邊塞上,田地使屯戍軍耕佃。唐末中原屯駐軍馬去處,皆置營田。其後又召募資產高大人戶輸苗課佃耕,戶部別置一司總領,不屬州縣。或丁多無役,或容庇奸盜,州縣不得詰治。梁太祖朱溫擊淮南時分,擄掠得牛萬餘頭,悉給農民,使每歲輸納牛租;在後牛已死,而租額不除,民間甚以為苦。周太祖生長田間,素知其弊。李谷建議請朝廷將戶部營田務租牛課一項革罷了,拔營田的民戶屬州縣管領。田廬牛具並賜與現佃的為永業,各各修葺屋廬,栽植桑柘,獲地利數倍。是年戶部增戶口三萬餘戶。葉載采獻言:「營田多有肥饒田土,不若鬻賣與民戶,可得錢數十萬緡,資助國家用度。」太祖曰:「利在於民,猶在國也。朕取此錢何用?得無奪民間生理乎?子以利規我,是權萬紀故智也。」那權萬紀在太宗時分,奏宣堯部中可鑿山冶銀,歲取數百萬。太宗責萬紀道:「天子所少者,嘉謀善政,有益於百姓者。公不能進賢推善,乃以利規我,欲比方我做漢之靈帝、威帝耶?」斥使還第。周太祖卻葉載采之請,太宗之意也。有葉仁魯者,周太祖舊時親吏也,做著菜州刺史,坐受枉法贓事,法當賜死。太祖遣中使將酒食賜與仁魯,謂曰:「汝自抵國法,吾亦無如之何。汝之死,吾當存撫汝母及爾妻孥,休以為懮!」仁魯感泣就刑。皇子郭榮做鎮寧節度使,屢請入朝。王峻忌榮英烈,每沮止之。恰值王峻行視決河未回,郭榮再以為請,周主許之。及入朝,見有李守貞部下騎將馬全義從榮入朝,召見,太祖指全義謂左右曰:「全義忠於所事,昔在河中李守貞部下,屢挫吾軍。汝輩宜效全義所為也!」補馬全義為殿前指揮使。王峻聽得皇子郭榮入朝,疾忙奔歸大梁,表請出鎮。宣授王峻做平盧節度使。峻晚節處事狂躁,一日奏薦顏衎、陳觀兩個為相,周太祖曰:「進退宰輔,不可倉猝,俟更思之。須有德望者可當相位。公所薦二人,德望何如?」峻罵曰:「陛下以花項文身為君,又何德望之有?」語頗不遜。峻退,周太祖使人幽峻於別所,召馮道等入見,泣謂之曰:「王峻陵朕太甚!欲盡逐大臣,柄用新進,剪朕羽翼。朕惟一子,峻百端間阻。無君如此,誰則堪處?」乃貶王峻做商州司馬,峻憤恚而死。三月,宣授郭榮做開封府尹,封晉王。初,唐明宗之世,令國子監校注九經,刻板印賣;至今年六月,板方成,獻之周太祖,令本監印造,頒賜諸路州縣學。是時蜀中有毋昭裔,亦出私財百萬,營造學館,刻板印九經授學者讀誦。雖干戈倥傯之餘,尚不廢文明之治,可謂知本者矣。七月,唐大旱,井泉枯涸,淮水可涉而渡,飢民過淮者,絡繹於道。濠、壽等州,發兵拒之。周太祖聞之,敕謂使臣曰:「彼我之民一也。」遣使宣諭詔旨,有糴米過淮者,休得禁遏。八月,周太祖自入秋以來,得風痺疾。術者呂宗一奏言:「陛下聖躬萬福,忽得此疾,乃箕星臨分野,宜散財作福以禳之。」周太祖欲祀南郊,築圓丘社稷壇於大梁之南隅,又作太廟於城西,將擇日親饗焉。會鄴都留守王殷入朝,殷在鎮恃功專恣,肆行不法,凡河北鎮戍兵,應用敕處分者,殷不請於朝,即以帖行之;又不時科斂民財,以自豐殖。周太祖心頗惡之。一日,因其入朝,留王殷充京城內外巡檢。乃勉強扶病御殿,殷入起居,遂使左右執之,誣殷欲以郊祀日作亂,送大理司誅之。有司奏以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廟,周太祖力疾祭享,才及一室,不能跪拜而退,命晉王榮終禮。是夕,宿於南郊,疾大作,幾至不救,中夜乃愈。

  顯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周主祀圓丘,使晉王榮代拜行禮,周太祖儀能瞻仰致祭而已。郊祀畢,百官朝賀。周太祖宣晉王榮判內外兵馬事。時周太祖患疾,群臣少得進見,中外恐懼;聽得晉王典掌兵柄,人心稍安。軍士有怨郊賞薄者,周太祖召諸將至寢殿,詰責之曰:「朕自即位以來,惡衣菲食,專以贍軍為念,爾輩怎不知之?今乃縱兇徒怨謗!惟知怨望朝廷,不知己有何功,而敢如此肆無忌憚,恐於爾輩不便!」諸將皆皇恐謝罪,窮究其不逞者戮一二人,流言乃息。在先,周太祖在鄴都日,每期望小吏曹翰有才幹可委任;及即位,使曹翰事晉王榮。榮鎮澶州時分,使翰做牙將。榮入尹開封府,翰從容謂榮曰:「大王國之儲嗣,今主上寢疾,大王當在侍旁,躬嘗藥之職,奈何猶決事於外耶?」榮感悟,即日入侍禁中。周太祖疾篤,將諸司細務停止勿奏;若有大事,則晉王稟進止,宣旨行之。周太祖喚晉王榮謂之曰:「昔吾西征,見唐朝十八陵,無不被人發掘的,此無他事,只是多藏金寶故也。我死,爾當以紙衣被我體,以瓦棺斂我形,壙中休得用石,惟用甓代之。工人役徒,皆依例支給僱傭錢物,毋得煩擾小民。葬畢,籍定近陵三十戶蠲免徭役,使三十戶守視。勿營繕下宮置宮人,及作石羊、石虎、石馬、石人等物。此等虛文,宜一切革罷。惟立一石碑,上刻云:『周天子平生好儉約,遺令用紙衣瓦棺,嗣天子不敢違也。』將此碑置陵前。吾之告汝止於此矣。為天下君,不是易事,您可在意著!」言訖而殂。晉王榮就柩前即皇帝位。軍馬大事,雖世宗臨決世宗即晉王榮,然猶稟命於太后柴氏而後行。

  且說北漢主劉旻聽得周太祖已殂,就內殿舉酒相慶。遣使臣多將金帛賂契丹主,借兵伐周。契丹主遣政事令楊袞將帶萬餘騎往晉陽,與北漢會合。北漢主自將兵三萬人,宣白從暉做都部署,張元徽做先鋒使,與契丹趨潞州攻打。有潞州節度使李筠即李榮,避世宗諱,改名筠,遣部下將穆令均的統軍迎敵,在上黨縣東下營。兩處陣圓,一箭炮石打不到處,一員將軍出陣,卻是張元徽。與周將穆令均兩個廝戰,經三十餘合,元徽佯敗北走,穆令均不知元徽已設伏兵,一力追趕,被伏軍四處掩擊,令均為亂軍殺死。惟李筠單騎遁歸上黨,收拾潰卒,嬰城自守,具表奏聞:

  昭義節度使臣李筠,謹謹頓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謹言:我朝不幸,先皇太祖仁明英武皇帝宮車晏駕,有北漢叛賊劉旻,幸禍伐喪,結連契丹入寇,軍逼潞州。臣已遣部將穆令均前途迎戰,在上黨地面屯駐,被賊將張元徽,陽敗誘殺穆令均,我師敗績,皆臣授受乖方,自取喪師之罪。謹奉表以聞。且臣嬰城自守,效死勿去。所有潞州備御事宜,乞天朝命將出師,以圖防禦萬全之勝。臣喪師之罪,乞付司敗定斷,席稿以待斧鉞之誅。昧死奏聞,伏候聖旨!顯德元年二月 日,宣授中奉大夫昭義軍節度使臣李筠頓首百拜上。

  三月初二日,世宗得表大怒,欲自將拒北漢兵。在朝群臣皆曰:「劉崇向來在平陽戰敗,逃遁以來,勢蹙氣沮,必不敢自來。況陛下即位方新,山陵大事未畢,人心易搖,不宜輕動;宜命將御之足矣。」世宗曰:「劉崇幸我大喪,欺負朕年少新立,此賊必自來,朕不可不往。」馮道固爭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嘗不自親征。太宗英武尚如見,朕怎敢偷安不以身先士卒乎?」道曰:「未審陛下能為唐太宗否?」世宗曰:「劉崇以十二州之地,事力單弱,不過借契丹勢援以陵我。以吾國兵力之強,破劉崇如山壓卵耳,又何難哉?」道曰:「未審陛下能做山否?」世宗以馮道前朝元老,優禮答之。惟王溥慫恿世宗親征。世宗命馮道奉周太祖梓宮赴山陵,下詔親征,即日起離汴梁。軍馬已至懷州,世宗欲兼程速進。有指揮使趙晁密地與通事舍人鄭好謙道:「賊勢方盛,宜持重以挫之,未可勇往。」好謙以其語奏聞,世宗怒曰:「何物豎子,為此浮言,以沮我師!行當戮之以徇!」即令左右將趙晁枷了,以警軍之眾。有人詠一首詩道:

  北漢劉崇敢伐喪,蚍蜉撼樹不知量。

  天戈一指士爭奮,鼠竄狼奔返晉陽。

 

周史平話 卷下

  詩曰:

  五代都來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師命將誰能敵?立法均田非徇名。

  木刻農夫崇本業,銅銷佛像便蒼生。

  皇天倘假數年壽,坐使中原見太平。

  且說梁、唐、晉、漢、周的五代,共得五十六年,大都有十二代人君。其間賢君之可稱者幾何?先儒曾說道:「五代之君,周世宗為上,唐明宗次之,其餘無足稱者。」且說周世宗才登大位之後,便遭那北漢主劉崇舉兵伐喪,倘如馮道的說,則退然自怯,保守一方,待他誘致強虜長驅而來,亦付之無可奈何而已。世宗天性英武聰明,銳意求治,憤然以親征為第一事,是洞然見得大計之所繫,不區區為兒女曹苟效目前計爾。

  世宗自懷州倍道疾驅,不旬月間已到澤州,就州之東北隅下了營壘。那北漢主劉崇的軍馬,在高平南田地裡下寨。明日,周將樊愛能擊漢軍,北漢軍退屯陽城。世宗怕北漢主遁去,下詔趣諸軍休分明夜,兼程趕上。北漢主劉崇在巴公原排陣;張元徽排陣在巴公原投東一壁;楊兗帥契丹兵馬排陣於巴公原投西一壁;眾軍行伍,極是嚴整。世宗志氣精銳,軍行太速;那河陽節度使劉詞將著後軍,尚未來到,眾心頗懷憂懼。世宗命白重賞將左軍排陣於營之西角,樊愛能、何徽將右軍於營之東角,向訓、史彥超將馬軍居中,張永德將禁軍扈衛世宗車駕。世宗身擐甲冑,跨馬入陣督戰。北漢主見周軍寡少,意下自悔,不合借援契丹,大言於軍中曰:「諸將且看,我今日不特只是殺贏了周軍,亦可使契丹見我用兵,便自心服也!」楊袞策馬前望周世宗軍馬,退謂北漢主道:「周亦勁敵,怎生輕進?」北漢主奮髯怒曰:「諸公勿言!恐沮我軍氣勢。試觀我決勝,拿取周主過來,為咱的孩兒報仇也!」那時東北方大風,少頃轉作南風,北漢副樞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監李乂向北漢主曰:「時可戰矣!當乘風力助我軍勢。」北漢主深信其言。樞密直學士王得中扣馬而諫曰:「風勢如此,怎生言助我勢?有言可戰者,乂可斬也。」北漢主叱之曰:「吾計已決,老書生休得妄言,吾當斬汝以徇軍!」北漢主出陣,急麾張元徽軍先進,與周將樊愛能、何徽合戰。才經數合,只見樊愛能、何徽兩個引取馬軍先走,右軍潰散,只留步軍千餘人,盡解甲走詣北漢主軍前投降。世宗見右軍逃潰,只得自引親兵,冒犯矢石督戰。是時宋太祖趙匡胤為世宗宿衛將,厲聲謂同列曰:「主上處此危急,正是吾輩拚死力戰之時!」又謂張永德曰:「賊氣驕,可破也。您引兵乘高西出為左翼,咱為右翼,左右夾攻賊營。國家安危,在此一舉。」永德曰:「公之謀是也!」道罷,各帥二千人進戰。趙太祖身先士卒,馳犯賊鋒,眾軍力戰,無不以一當百。北漢軍大敗。內殿直馬瑀蹻馬引弓,連射死數十人,士氣益振。馬全義引數百馬軍直陷漢陣,北漢主趣張元徽出戰,元徽前略陣,馬倒,為趙太祖射殺。楊袞見周兵強盛勇鬥,且恨北漢主說他心服的言語,全軍退遁。且說樊愛能、何徽兩個引騎南走,剽掠輜重;且揚言契丹軍大至,官軍已輸,餘眾盡為降虜。世宗遣近臣為使諭止之,不聽,反將使者殺了。前路與劉詞相遇,唬使劉詞不得前進;詞不從,引兵赴援。那時北漢主尚有萬餘人,阻澗而陣。薄暮,劉詞軍至,與趙太祖等合擊北漢,追至高平劉崇下營處,殭屍遍野,委棄輜重器械牛畜等物不可勝計。是夕,世宗野宿軍營,捕得步軍之降漢的,盡斬之。樊愛能、何徽等聽得周師大捷,與士卒稍稍復還。明日,在高平休兵秣馬,宴犒諸軍;選北漢之來降者得數千人,刺做效順指揮,遣淮上屯戍,余有二千餘人,賜資裝,遣之還北漢。北漢主帥百餘騎,晝夜兼行北遁;高平一敗,驚破心膽,所至得食未及舉箸,傳說周軍來至,輒棄箸倉皇而走;衰老力憊,殆不能支吾,儀得走入晉陽,救死且不贍矣。世宗欲誅樊愛能、何徽等,猶豫未決。晝臥帳中,時張永德侍側,世宗因以此事謀之。永德對曰:「樊愛能等素無大功,忝冒節鉞,望敵先遁,死未塞責。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軍法不立,雖有熊羆之士,百萬之眾,安得而用之?」世宗擲枕於地曰:「吾必誅此賊!」即令軍士收捕樊愛能、何徽及所部軍使以上七十餘人至帳前,責之曰:「您曹非是不能征戰,正欲將朕為奇貨賣與劉崇耳!」命盡斬之於軍前。又給槥車,使(畀)屍首歸葬。由是驕將惰卒,知有所懼,朝廷號令方新,毋復如舊時行姑息之政也。張永德為世宗曰:「趙匡胤智勇過人,當待以不次之賞。高平之戰,使非趙公用命當先,苟皆如樊、何之徒,則陛下之大事去矣!」世宗嘆賞其勇,超擢做殿前都虞候。餘將校之遷除者凡數十人,有自行間擢為主軍廂者。仍釋放趙晁囚系。

  且說北漢主一敗竄歸晉陽,收召散卒,繕治甲兵,修完城塹,以備周師之來;遣王得中護送契丹政事令楊兗歸國,因求救於契丹主,契丹許之。世宗遣符彥卿等北征,但欲到晉陽城下耀兵,未議攻取大計。既入北漢境,其民爭以食物迎勞,泣訴劉氏賦役之重,願供軍須,助攻晉陽,其州縣亦多有降者。世宗始有兼併之意。諸將皆謂糧乏,請班師,世宗不聽。軍士亦往往有剽掠者,北漢民大失望,稍稍逃歸山谷,自為保聚之計。世宗聽得居民恁地逃徙,急馳詔禁止剽掠,安撫農民,止征今歲租稅;及募民有入粟者,使得拜官。又發近縣民夫運糧,以給軍食。遣李谷詣太原計度糧料。北漢憲州、嵐州、石州、沁州、忻州五州來降附於周。五月,世宗自潞州趨晉陽;至晉陽城下,旗幟環晉陽城連亙四十餘里。楊兗與王得中奔回契丹,契丹主怒其無功,囚了楊兗,使數千騎屯忻州、代州界上。世宗遣符彥卿等擊之。彥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游騎時至城下。彥卿與諸將列陣以待之,來則與戰。史彥超將馬軍二十人為先鋒,殺退契丹兵二千人,恃勇深入,為契丹所殺。彥卿引兵還晉陽。折德扆帥州兵來朝謁世宗,仍置永安軍,以折德扆為節度使。是時,發兵攻晉陽城,會天時久雨,士卒疲病,乃令引還。初,王得中自契丹回,中路為邏卒捉獲,囚送世宗軍前。世宗釋其囚系,賜以帶馬,問得中曰:「虜軍幾時當到?」得中但曰:「臣受命送楊兗,他無所求。」或人謂王得中曰:「公不以實告,契丹兵即至,公能自全乎?」得中長嘆曰:「吾食劉氏祿,有老母在圍中,若以實告,周人必發兵據險以拒契丹。如此,則家國俱亡,吾獨生何益?寧殺身以全家國,所得多矣。」乃自縊而死。世宗將離晉陽,匡國節度使藥元福曰:「進軍易,退軍難。」乃勒兵成列而殿後,使前軍先行,以防後來追蹤者。北漢果出兵追躡於後,藥元福擊退北漢軍。軍行匆遽,焚棄芻糧數十萬,至鄭州謁嵩陵而還。世宗自以違眾議親征,破北漢,卻契丹,自此以後,政無大小,皆以身親決,百官受成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錫上書諫之。書曰:

  臣聞四海之廣,萬機之眾,雖堯、舜不能以獨治,必擇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親之,天下不謂陛下聰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舉不信群臣耳。不若選能知人公正者以為宰相,能愛民聽訟者以為守令,能豐財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獄,陛下但垂拱明堂,視其功過而賞罰之,天下何懮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職,屈貴位而親賤事,無乃失為政之本乎?顯德元年五月日,宣授朝散郎河南府節度使司推官臣高錫百拜上獻。

  書上,世宗不報。

  北漢主歸晉陽,憂憤成疾,悉以國事委其子劉承鈞臨決。七月,周世宗加吳越王弘俶為天下兵馬都元帥;宣魏仁浦為樞密使。先是宿衛之士,累朝相承,務為姑息,不行簡閱,故臨陣之際,類皆驕蹇不肯用命,若非走潰,則是投降,無一足恃。世宗因高平之戰,見樊愛能、何徽等一軍不戰而潰,察知軍中弊幸。一日,謂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農夫之力,儀足供一甲卒之需,奈何朘吾民之膏血,以蓄養無用之兵乎?且好歹不分,眾何所勸?」乃命趙太祖大簡諸軍,擇其精銳者升之,其羸弱者去之。仍詔募天下壯士,許令詣闕,撥付趙太祖簡閱,選其出眾者為殿前諸班。凡禁軍、馬軍、步軍,皆各令所轄將帥選之。故士卒精強,所攻必取,所戰必勝也。十一月,李谷按視河堤,舊時河自楊劉至博州一百二十里,東潰分為兩派,匯為大澤,瀰漫浸及數百里,如齊州、棣州、淄州,漂沒田廬,不可勝計,流民采菰稗、捕魚以給口食;久不能塞,沿河之民,居不遑安。自李谷按視之後,發役徒六萬人塞決河,三十日而工畢堤固。

  且說北漢主劉崇自高平一敗,奔歸晉陽,懮憤抱病,至是方殂。遣使告哀於契丹,契丹冊命劉崇的孩兒承鈞為帝,更名劉鈞,上契丹的表稱「男北漢皇帝劉鈞」,契丹賜詔則稱「兒皇帝」。劉鈞忍恥事虜,傚尤石敬瑭故智也。怎不詒笑後人哉?

  且說世宗立符氏為皇后。初,符氏乃符彥卿的女孩兒,嫁與李守貞的孩兒崇訓為妻,曾有相士言符氏他日貴為天下母,守貞聽得此語,決意反叛。及為周太祖收捕,崇訓先自殺了弟妹,次將殺符氏,被符氏藏匿幃下,崇訓求之不得,為亂軍所迫,崇訓自刎而死。及亂兵入至堂下,符氏安坐堂上,叱亂兵曰:「我的爺爺與郭侍中結為兄弟,爾曹休得無禮!」周太祖既得符氏,遣使送符氏歸之彥卿,後為周世宗娶之,至是立為皇后。後為人性和惠而明決,世宗重之。

  顯德二年正月,世宗謂晉、漢以來漕運不給斗耗,網吏往往以虧欠抵死;至是詔漕運每斛給耗一鬥。夏州李彝興見折德扆且為節度使,恥不及德扆,梗塞道路,使周使者不得通音問。世宗與李谷謀之。李谷曰:「夏州邊鎮,朝廷每加優容,府州褊狹,不關係輕重,且宜以理撫諭彝興等,庶全大體。」世宗曰:「德扆數年以來,盡力以拒北漢,奈何一旦為彝興間阻,遂置之度外乎?夏州只產羊馬,貿易百貨皆仰給於中國,我若絕之,彼何能為?」乃遣供奉官胡權賚詔書詰責之,彝興皇恐謝罪,道路復通如故。自兵興以後,朝廷銓選之法久廢,故官不得人。以此之故,世宗制定舉令錄的法度,令翰林學士兩省舉縣令錄事,除官之日,仍署舉的姓名。若貪污枉法贓濫,並連坐舉主。由是令錄得官,州縣之事無不治矣。二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詔令群臣極言得失,詔曰:

  朕於卿大夫才不能盡知,面不能盡識。若不採其言而觀其行,審其意而察其忠,則何以見器識之淺深,知任用之當否?若言之不入,罪實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將誰執?卿大夫其空臆畢言,朕將覽焉。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詔下之明日,封章沓至,世宗采其可用者,皆見之施行。初,契丹屢寇河北,輕騎深入,略無藩籬之限,所以居民不遑安處,才有哨騎到來,先被剽掠。邊將張藏英奏請於朝,謂深、冀等州有個河,喚做胡盧河,橫亙數百里,可浚掘使深,疏水壅令滿溢,若胡馬之來,亦可限其奔突,庶百姓有逃生之路。世宗下詔遣王彥超、韓通兩個將帶軍馬,起發民夫,前去浚河。仍就地名李晏口田地裡築一座城壁,留兵馬屯戍,衛護沿邊居民。張藏英自陳備邊之策:

  臣張藏英頓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伏讀聖詔求言,仰見陛下有志□□,謙沖無我,廣山海之度,恢天地之心,此而不言,臣則有負。臣備員邊瑣,自恨不能盡犬馬之報,苟有所見,用敢上陳。切謂地形要害去處,若以精兵控守,則契丹無長驅之患,強藩絕借援之謀,一舉而兩得,此臣所以拳拳於胡盧河之請也。此河既浚,李晏口之城已築,請列置戍兵,募邊人之驍勇者厚其廩給,使春作之時,勤力於農,以事耕稼;農隙之際,講求弓馬,以習戰伐。無事則耕,有事則戰,人自為守,胡虜雖披猖,亦無所騁其技矣。臣倘蒙公朝采覽,允臣所請,募兵之責,臣自任之。緩急之際,隨宜討擊,庶可少寬北顧之憂也。冒死謹言,伏取進止!顯德二年二月日,臣張藏英表。

  世宗覽奏大喜曰:「藏英有此智謀,必能為朕扞守,賢於長城遠矣!」降詔褒答。藏英到官數月,募得勇士五千餘人。會王彥超視役築城,忽為契丹所圍。藏英引所部兵馳擊,契丹大敗,斬首三千餘級,生擒契丹將屈突惠。自此邊郡之民,得免抄掠之禍,漸漸休息生聚也。四月,世宗謂大臣曰:「大梁城中迫隘,欲展外城,先立個標幟,候今冬農隙之時,興工板築。才東作農忙,則罷其役,俟次年以漸成之。且令自今百姓葬埋,仰出所標七里之外營地安葬。其標內俟分畫街衢、倉場、營廨之外,聽百姓從便蓋造房屋住坐。凡標內舊有墳墓去處,仰先期遷葬。」群臣皆謂城築固善,小民不免怨詈。世宗曰:「怨謗之語,朕自當之,他日終為居人之利。盤庚五遷,小民胥動浮言,盤庚不顧浮言,作誥勸勉,使民無沈溺之患,亦此類也。」即日下詔議廣大梁城築便宜事理。世宗謂宰相曰:「朕自踐祚以來,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寢食不忘。又有吳、蜀、幽、並等處,皆阻聲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著《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及《開邊策》各一篇,朕將覽焉。」是時有廷臣王樸獻策一篇,策曰:

  臣王樸謹頓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謂中國之失吳、蜀、幽、並,皆因失道。今必先觀其所以失之之原,而後知所以取之之術。其始失之也,莫非君暗臣邪,兵驕民困,奸黨內熾,武夫外橫,因小以致大,積微以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為而已。進賢退不肖以收其才,恩隱誠心以結其志,賞功罰罪以盡其力,去奢節用以豐其財,時使薄斂以阜其民。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財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後舉而用之,功無不成矣。彼之人觀我有必取之勢,則知其情狀者願為間諜,知其山川者願為嚮導。民心既歸,天意必從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與吾接境幾二千里,其勢易擾也。擾之當以無備之處為始,備東則擾西,備西則擾東,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間,可以知其虛實強弱。然後避實擊虛,避強擊弱,未須大舉,且以輕兵擾之。南人怯懦,聞小有警,必悉師以救之。師數動,則民疲而財竭;不悉師,則我可以乘虛而取之。如此,江北諸州,將悉為我有。既得江北,則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則嶺南、巴蜀可傳檄而定。南方既定,則燕地必望風內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捲可平矣。惟河東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誘,必當以強兵制之。然劉崇自高平既敗之後,氣沮力竭,必未能遽為邊患。宜且以為後圖,俟天下既平,然後伺間一舉可擒也。今士卒精練,甲兵銳利;群下畏法,而無向時驕蹇之習;諸將效命,而有臨陣死戰之忠。先自夏秋邊郡,蓄積芻糧,期年之後,然後出師。顧何攻而不克,何向而不取哉?臣冒昧上聞,惟陛下留意!顯德二年四月日,比部郎中臣王樸表上。

  王樸詣闕獻上這備邊策一道了,世宗欣然納之。世宗謂樸曰:「覽卿所陳,甚愜朕意。非卿憂深慮遠,何以及此?朕恨見卿之晚也!」即日宣授王樸做諫議大夫,知開封府事。五月,世宗下詔敕天下寺院無敕額者悉廢之,毀為民居。禁約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父之命;仍禁僧俗捨身、斷手足、煉指、掛燈、帶鉗、殘害肌體、抄化之類誑惑流俗者;有犯的,皆刺面撥付極邊充軍。仍令諸州每歲造僧帳,有死亡歸俗,皆隨時開落。是時廢了寺院三萬餘所,止存有敕額二千六百九十四寺,見管僧尼六萬餘人。世宗知其數,嘆曰:「此六萬人閑僧,每歲妨幾農夫供給之矣!緩急何益於國家哉?」又詔天下有銅鑄的佛像,並發付坑冶司鑄錢所銷毀鑄錢用度。廷臣有請曰:「銷佛像鑄錢,非福田利益也。」世宗曰:「佛以寂滅為事,以有身為幻,苟利眾生,雖割捨身命有所不恤,況區區之銅像哉?」竟下詔收毀銅像。六月,世宗親錄囚於內苑。有汝州民戶馬遇的父親,共那弟為吏枉斷冤死,屢經覆按,無以伸訴。世宗臨問,盡得其實,時人皆以為神。自此以後,諸州縣長吏無不留意獄訟也。且說世宗與廷臣議伐蜀,謀可將的,王溥薦宣徽使向訓,遣向訓賚詔令鳳翔節度使王景共議伐蜀。向訓與王景同趨秦州,王景取蜀黃牛寨等八寨:黃牛寨 馬嶺寨 木門寨 仙崖寨 白澗寨 紫金寨 鐵峽寨 東河寨。八寨盡歸附於周。趙季札先將輜重及妓妾等遣歸,只單騎馳歸成都府去。蜀主以為季札札軍敗走回,蜀人莫不震恐。蜀主喚左右押趙季札斬了,便商量遣著使命往北漢劉鈞處及唐主處,約二國一齊出兵,以御周師。二國皆許赴援。七月,宰相謂王景等伐蜀無功,糧運不繼,固請罷兵。世宗命趙太祖往視之,歸言秦、鳳有可取之勢。世宗除王景為招討使,向訓為都監。九月,蜀主遣李廷珪、伊審征兩個統軍來拒周師。李廷珪亟遣李進據守馬嶺寨,又遣馬軍屯守白澗,又分兵趨風州城北隅屯守,絕周師糧道。閏月,王景遣裨將張建雄統軍二千人守黃花,又分遣一千軍趨唐倉,控扼蜀兵歸路。且說張建雄到那黃花地面上,恰遇著蜀將王巒,兩個接了便戰。王巒力不敵,敗走唐倉,恰撞著周軍,戰了兩合,巒又敗走馬嶺。李進與白澗軍馬,一齊來救王巒,被張建雄乘勝追殺,俘虜三千餘人,蜀兵大敗,李廷珪退保青泥嶺。那時雄武節度使韓繼勛,棄秦州奔歸成都,有判官趙玼將秦州詣王景軍前投降。那時更有一項援兵,從斜谷一路來,遇王景部將韓烈殺退,一齊潰散。成、階二州見蜀兵大敗,亦各舉城降附於周。蜀人震恐。世宗得蜀捷大喜。百官入賀,世宗舉酒命王溥曰:「蜀師之捷,卿擇帥之力也!」世宗欲署趙玼為節度使,范質固爭,只授郢州刺史。一日,世宗與諸將相會食於萬歲殿,因說:「兩日大寒,朕於宮中食珍膳,深愧無功於民,而坐享天祿。既不能躬耕以食其力,但當親冒矢石,為民除害,稍可自安也。」蜀將李廷珪、伊審征奔還蜀,素服請罪,蜀主赦之;遣使致書於周,請修和好。世宗怒蜀主抗禮,不答;但諭使者曰:「您歸告汝主,貪殘以虐民,昏迷以廢政,吾不過奉行天討耳。爾若會事之時,奉表稱臣,則和好可成。不然,帥兵來戰,待活捉獻俘於廟社,為百姓每除殘去暴也。」蜀主見使者回,致世宗之語,大為之懼,聚兵運糧於劍門、白帝城兩處,為守備之計。王景進圍鳳州,命韓通統兵向固鎮田地築城,絕蜀援兵,遂取鳳州,擒鳳州節度使王環及都監趙崇溥等將士計五千餘人;崇溥不食而死。世宗詔已獲蜀之將士,其願留者優其俸賜;願去者給以資裝。秦、鳳、成、階四州,除常稅外,其餘科徭悉行革罷,以寬民力。十一月,世宗議舉兵伐唐。唐主好文華,喜人諛己,故上下相諛悅,政事日亂。自取唐州破湖南後,志氣愈驕,有併吞天下之心。舊時李守貞與慕容彥超兩個反叛之時,唐主皆為他出師。又遣使通契丹及北漢,約共圖中原。每冬淮水淺涸,發軍戍守,喚做「把淺」。世宗遣李谷做淮南前軍部署,王彥超為副使,督侍衛諸指揮使韓令坤等十二將,各率所部軍馬伐唐。汴水自唐末潰決,埇橋東南,盡為污澤;世宗謀伐唐,先發民夫因舊堤疏導,東至泗上,欲通漕運故也。唐主聽得周之王師已至,君臣皆有懼色;惟劉仁贍詞氣無導平時,部分諸將守禦。唐主差劉彥貞做部署,將軍馬二萬趨壽州;皇甫暉、姚鳳帥軍馬三萬,在定遠田地下營;召鎮南節度使宋齊丘還金陵,圖國難。李谷等到淮南造浮橋,自正陽田地一直渡准。王彥超到壽州城下屯駐。劉彥貞部將宋遠等輕軍挑戰,被王彥超設伏掩擊,斬首二千餘級。吳越王錢弘俶遣使入貢,世宗下詔慰諭,且命出兵助周擊唐。

  顯德三年正月,世宗授蜀節度使王環做驍衛大將,賞其不降也。世宗下詔親征淮南,宣侍衛都指揮使李重進帥兵先赴正陽,世宗車駕離汴梁。李谷攻壽州不下,唐將遣數百艘戰艦待攻浮梁,已到正陽江中。李谷與諸將商量:「我軍不能水戰,若賊兵斷我浮梁,則腹背受敵,無可生之路矣。不如退守浮梁,待車駕到來,卻謀進攻。」世宗聽得李谷此謀,急使人止李谷休退兵。及使者至,則已焚芻糧,我軍皆退正陽。世宗急遣李重進統兵直趨淮上。李谷奏曰:「賊之戰艦日進,淮之水勢日漲,萬一糧道阻絕,不無生受。願陛下且駐蹕陳、潁二州之間,俟重進大勢軍馬來到,臣與之共渡相視,賊艦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聞,萬毋躁進。不然,厲兵秣馬,春去冬來,使賊兵疲於奔命,俟其勢衰,收之未晚。」世宗不報。唐將劉彥貞素來驕貴,初無才略,所厲諸藩,恣為貪暴,賂權要以固祿位;聽得李谷退保浮梁,私切自喜,引兵直抵正陽。劉仁贍及池州刺史張全約固止其行,謂彥貞曰:「公軍未至,而敵已先遁,是畏公之威聲也。何苦求戰恁地之速?萬一失利,則大事去矣!」彥貞不聽。既行,仁贍曰:「劉公此行,必敗無疑。我軍且乘城為備可也。」李重進渡淮逆戰,彥貞軍於安豐,連營數十里,李重進登高望其軍,喜曰:「甚易破也!賊貪而不慮後,若以馬軍三千,自上流出其不意攻之,破之必矣。」重進乃被重鎧,先諸軍蹻馬突賊陣。交斗數合,彥貞力不敵退走;為李谷部將王成帥兵繼攻,彥貞後軍不得進。彥貞單騎倉皇敗走,遇重進發一矢,殪其將張萬進;彥貞馬跌,為亂軍所殺。李重進斬彥貞的首級,俘斬萬餘級,唐軍大敗。張全約數拾潰軍,奔壽州。劉仁贍表全約做左騎都指揮使。皇甫暉、姚鳳退保清流關。世宗授李重進做都招討使,李谷判壽州行府事。世宗大軍至壽州城下,命諸軍圍城,發民丁數十萬,日夜攻城。命趙太祖統軍出擊。趙太祖帥兵在塗山田地裡下了營;平明,遣羸弱百餘騎進迫賊營,未及交戰,詐為逃遁,賊將何延錫等果悉眾來追,伏兵一鼓出獲林間,賊眾大敗;追至渦口田地,斬唐都監何延錫,俘獲二萬餘級,奪戰艦一百五十餘艘。周兵聲勢大振,詔王逵帥兵攻唐鄂州。二月,下蔡浮橋成,世宗自往視之,命趙太祖將兵倍道攻襲清流關。那時皇甫暉驚走入滁州城,斷橋為自守計。趙太祖蹻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皇甫暉曰:「人各為其主耳!願容我成列而戰,休迫人太甚!」趙太祖笑曰:「姑寬汝須臾之死耳!又何害於事?」暉整眾而出,太祖身被重鎧,蹻馬突陣奮擊,才得數合,已擒皇甫暉並姚鳳二將,遂拔滁州。時趙玄朗即宋宣祖,太祖之父也。時為馬軍副都指揮使,引兵夜至,傳呼開門。趙太祖曰:「父子雖是至親,城門乃是王事,不敢用私恩廢王事,決難奉命。」明旦乃許入。世宗遣翰林學士竇儀籍記滁州帑藏的財帛;太祖遣親吏取帑中絹數匹,儀謂曰:「公初克城時,雖傾藏盡取去,亦無礙事;今小生抄籍以後,藏中的物皆官物也,非有詔書,不可得矣。」太祖以儀為忠。前時永興軍節度使劉詞臨沒,上遺表以其幕屬官薊人趙普為薦,乞朝廷錄用。范質至滁,署趙普為滁州判官。趙太祖與之語,甚悅。克滁州日,獲盜百餘人,皆該死,趙普請於太祖曰:「何不先訊鞠,然後決斷?」由是得全活者十之七八。太祖益以普為賢。趙太祖屢獲勝捷,威名日盛,每臨戰陣,必以繁纓飾馬,鎧仗鮮明,或謂太祖曰:「恁地為敵所識。」太祖曰:「吾固欲其識我耳!」唐主遣泗州牙將賚書至徐州請和,書詞稱:「唐皇帝奉書,請息兵修好,願以兄事周,歲輸財貨,以助軍費。」世宗不答。世宗偵探得揚州無備,令韓令坤將兵襲揚州,且戒令坤毋得殘民;凡李氏之陵寢在揚州的,遣人與其原守的共守護之。令坤受命,倍道疾趨,奄至揚州,帶數騎馳入城,城中全不知覺。唐副留守馮延魯倉皇無計,髡髮為僧,被僧衣服逃竄,被軍士執赴令坤軍前。令坤慰諭揚州百姓,令各安堵如平時,軍士一無所掠,士民大悅。以次進取泰州。

  且說唐主為見兵出屢敗,大懼覆亡,乃遣翰林學士鍾謨、文理院學士李德明,詣周奉表稱臣,獻御服、茶藥,及金銀、器皿、繒錦、牛酒等,至周世宗軍前。鍾謨、李德明素有口辯,世宗知其必來遊說,盛陳甲兵而後出見之,謂曰:「爾主自謂唐室苗裔,宜知禮義,異於他國。與朕止隔一衣帶水耳,未嘗遣一介修好;只能泛海通契丹,借援強胡,抗衡中夏。所謂禮義,又安在哉?今遣爾來,欲說我罷兵耶?咱非六國愚主,怎被您口舌所能搖撼?可歸語爾主,亟來見朕,再拜謝過,則無事矣。不然,朕欲往觀金陵城壁,借府庫以勞軍。恁時,爾之君臣能無悔乎?」鍾謨、李德明二人股慄,不能對一辭,皇恐而退。吳越營田使陳滿為丞相吳程言曰:「周師南征,唐舉國驚擾,常州無備,一鼓可下也。」程以滿之謀告吳越王弘俶,弘俶遣吳程督兵趨常州。三月,吳程攻常州,先攻破外城,執唐團練使趙仁澤送錢塘。仁澤見吳越王不拜,且責吳越王負約。弘俶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憐仁澤之忠,以良藥傅之,故得不死。唐主怕吳越侵迫潤州,使柴克宏為右武衛將軍,帥兵救常州。克宏蒙船以幕,匿甲士於船中,逕襲吳越營,大破吳越軍,斬首萬餘級,吳程遁歸。克宏自請將兵救壽州,未至而克宏死。二月,周世宗至淝橋,自取一石,馬上持之至寨以供炮;從官過橋的人,各持一石。趙太祖乘皮船入壽春壕中,城上賊將發連弩射之,矢大如椽,牙將張瓊以身翼蔽太祖,矢中瓊髀,死而再蘇,鏃著骨不可拔,瓊飲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數鬥,神色自若。唐主授孫晟為司空,遣晟與禮部尚書王崇質奉表於周,願奉周正朔,守土疆。晟謂馮延已道:「當左相為此行,晟若辭之,則為負先帝矣。」既行,自知不免於禍,中夜嘆息,謂王崇質曰:「君家百口,宜自為謀。吾義不負永陵一抔土,余無所知也。」既至,世宗遣中使將孫晟等詣壽州城下示劉仁贍,且招誘之。仁贍見孫晟,戎服拜於城上。孫晟謂仁贍曰:「公受國厚恩,不可開門納寇!」世宗聽得孫晟言語,大怒,欲斬之。晟曰:「臣為唐宰相,怎可教節度使外叛耶?」世宗釋其罪。周師又取唐光州、舒州、蘄州。唐主復遣李德明、孫晟奉使於周,請去帝號,割六州,歲輸金帛百萬,以求罷兵。世宗欲盡求江北之地,不許。李德明請歸白唐主令獻之,世宗許其歸,晟因遣王崇質與德明俱歸。周世宗賜唐主詔曰:

  諸郡悉來,大兵立罷。但存帝號,何爽歲寒?倘堅事大之心,終不逼人於險。言盡於此,更不煩雲。苟曰未然,請從茲絕!

  唐主得詔,復上表謝。李德明盛稱世宗威德,及周國甲兵之強,勸唐割江北之地。唐主意猶豫未決。宋齊丘不欲唐主割地,謂李德明輕佻,言多失實。會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征古等,素惡孫晟及德明,使王崇質譖德明賣國求利。唐主大怒,斬李德明;以弟齊王李景達為諸道兵馬元帥,陳覺為監軍使,將兵拒周。中書舍人韓熙載上書曰:「信莫信於親王,重莫重於元帥,安用監軍為哉?」唐主不聽。四月,唐將軍陸孟俊將兵趨泰州、周軍遁去。進攻揚州,韓令坤亦將遁。世宗遣張永德將兵救援揚州,令坤復還。世宗又遣趙太祖將兵屯六合,太祖下令曰:「揚州軍有過六合一步者,折其足!」令坤固守揚州不敢動。世宗攻取壽州久不下,會大雨,營中水深數尺,糧運不繼,與近臣商量,待欲班師。近臣謂不如且東幸濠州,以待諸將進取,倘未集事而歸,彼得以躡吾之後,怎無損失?世宗從之,駕幸濠州。是月,韓令坤寫著戰書索與陸孟俊廝殺,孟俊約日會戰。陸孟俊謂令坤曰:「您周軍退遁,獨守揚州孤城何耶?會事之時,舉城歸還;如或不然,擒汝來,取爾頭獻唐皇帝,博取節度使也!莫說咱不曾道來!」令坤曰:「中國百萬之師,您不量力,敢爾求鬥?今日授首陣前,鑿爾心肝,薦取一杯酒為百姓伸冤也。」道罷,兩將便鬥。令坤躍馬馳突,孟俊敗走。趙太祖自六合帥兵擊其後,擒陸孟俊於馬上;餘軍散走,殭屍遍野,獲衣甲器械無數。舊來陸孟俊廢馬希萼時分,滅卻舒州刺史楊昭惲之家,以昭惲的女孩兒生得美貌無雙,獻與馬希崇做小妻。令坤攻破揚州,馬希崇將楊氏獻與令坤做偏房;及獲陸孟俊,將長枷枷了,待解赴世宗行在所獻俘;楊氏在簾下見之,忽撫膺慟哭,謂令坤曰:「這廝昔時殺我家二百口,今見之恨不斬之萬段!告元帥:休解赴行在,怎不就軍前殺之,為賤妾報前日之仇也?」令坤命左右押在軍前責之曰:「您今日怎不取我頭獻唐主博節度使耶?咱今日要您心肝薦一杯酒,您且休怪!」孟俊答曰:「死則死矣,願速行刑!」令坤笑曰:「剮汝萬段為生靈洩憤,何用速為?」喚左右繃放木椿上剮之。趙太祖又聽得齊王景達將兵欲渡江,疾忙奔歸六合。唐軍已距六合二十里頭,設柵不進諸將謂太祖曰:「好乘其方來擊之!」趙太祖曰:「我眾不滿二千,若往攻之,彼見我軍寡少,得以易我;不如待其來則應之。兵法所謂兵應者勝,破之必矣。」居數日,周軍持重不與戰。景達出兵趨六合,趙太祖奮擊,大破唐軍,殺獲七千餘級,溺死於江者不計其數。景達單騎逃遁。是時,將士有不致力的,太祖陽為督戰,以劍斫其皮笠,明日遍閱其笠,有劍跡的數十人,押赴軍前斬之。自是部將無敢不盡死力為戰者。渦口作浮橋成,世宗駕幸渦口行視,欲入揚州,范質等謂兵疲食少,諫之而止。五月,世宗還大梁,留李重進圍壽州。七月,唐將朱元等取舒州、和州、蘄州,並兵攻壽州。在先為唐人以茶鹽強民而征其粟帛,喚做「博征」;又興營田於淮南。民甚苦之。及周軍至,爭奉牛酒迎勞。將帥專事俘掠,不加存恤,民皆失望,逃入山谷,操農器為兵,積紙為甲,時人喚做「白甲軍」。周軍討之,屢為所敗,所得州縣往往為唐所有。淮南節度使向訓奏於世宗,請以廣陵之軍併力攻壽州,詔許之。訓封府庫以授主者,命牙將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州民感悅。軍還,感悅居民,負糧糗以送之。滁州守將亦棄城引兵趨壽州。唐諸將請據險以邀之,宋齊丘曰:「如此則怨益深,不如縱之,使敵人懷德,則兵易解也。」乃命諸將自守,毋得擅自出軍。那時壽州之圍益急,唐齊王景達駐軍濠州,遙為聲援,軍中政令皆陳覺主之,擁軍五萬,無意出戰,將吏畏之,無敢言的。八月,周王樸為司天監,王處訥撰欽天厲成,頒行天下。九月,除王樸做樞密使。十月,世宗謂侍臣曰:「近朝廷征斂谷帛,多不俟收斂紡績之畢,非時督辦,教百姓每生受!」詔三司自今夏稅以六月起催,秋稅以十月起催。民間甚以為便。山南節度使安審琦鎮襄州十餘年乃入朝,世宗授審琦守太師,遣還鎮,審琦感悅。世宗謂宰相曰:「朝廷近來不以誠信待諸侯,諸侯雖欲效忠節者,其道無由。王者但能無失其信,何患諸侯不歸心哉?」世宗念趙太祖揚州、六合勝捷,宣授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太祖表趙普為節度推官。十一月,李重進與張永德有嫌隙不相下,永德密表奏李重進有歹心,世宗不以為信。是時,二將各擁重兵,眾心憂懼。重進一日單騎詣張永德營,從容宴飲,謂永德曰:「吾與公幸以肺腑之親,俱為周朝元帥,同心王事,何事相疑若是其深?昔藺相如與廉頗後私仇而先國難,今日幸侍笑談,敢不效廉、藺交歡耶?」話說裡說廉頗、藺相如的事,乃是六國時,秦王與趙王會於澠池,藺相如侍宴,叱使秦王擊缶,以雪趙王鼓瑟之恥。及歸趙,趙王以相如做上卿,位在廉頗的上。廉頗道:「我為將,有攻城野戰之功,相如素賤,乃因侍宴,以口舌之辨,位居咱上。咱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聽得廉頗有這言語,不肯與廉頗相會,每出才望見廉頗,輒引車迴避。相如之舍人請曰:「子視廉將軍怎及秦王?子能廷叱秦王,顧畏一廉將軍哉?」相如謂舍人曰:「夫以秦王之威,相如尚當朝會處叱之。咱雖駑怯,怎畏廉將軍耶?顧念強秦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有咱兩人存也。今兩虎共鬥,其勢必不俱生。吾所以迴避廉將軍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耳。」頗聽得相如的言語,悔悟前非,露袒負荊,過相如之門謝罪。二人置酒交歡,遂為刎頸之交。李重進自到張永德營,道這般言語,亦要同心輔周,解釋張永德之私憾也。由是二人之疑心永釋,百姓眾軍亦各安心。唐主探問得二將交怨,卻密地將蠟書招誘重進反叛,無非是謗毀反間的言語。重進將蠟書奏於朝。在先唐使孫晟、鍾謨從世宗至大梁,世宗待遇甚厚,時或召見,以醇酒賜飲,問唐國的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周無有二心。」及得重進所奏蠟書,出示孫晟責之,晟正色抗辭請死,問唐事虛實,默然不對。命都承旨曹翰送孫晟到右軍巡院,與晟飲酒,從容訪問,晟終不言。翰乃謂晟道:「有敕賜相公死!」晟神色不動,乃索討靴袍,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謹以死報國!」乃去衣冠就戮。曹翰叱左右將孫晟下去,並從行者百餘人盡殺之。貶鍾謨做耀州司馬。兩日,世宗又憐孫晟忠節,悔殺之;復召鍾謨為衛尉少卿。世宗召華山隱士陳摶詣闕,欲拜陳摶為諫議大夫。摶不受,力辭還山,曾吟一首詩,道是:

  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

  紫陌縱榮爭及睡,朱門雖貴不如貧。

  愁聞劍戟扶危主,悶見笙歌聒醉人。

  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

  那時,陳摶陛辭還山,世宗問摶飛昇黃白之術,摶奏曰:「陛下貴為天子,當以治天下為務,安用此為?」世宗曰:「朕欲用卿共治何如?」摶對曰:「堯、舜在上,巢、由各得自遂其志。」乃詔許還山,令州縣以時遣人存問。

  顯德四年正月,唐壽州城中被圍已是兩年,糧食空竭,齊王景達遣許文稹、邊鎬、朱元等將兵數萬救壽州。軍馬在紫金山下寨,列十餘柵,與城中烽火相應;又發兵築甬道運糧,綿亙數十里之遠。將抵壽州城下,李重進才及駐營了當,便出奇兵邀擊,唐兵接戰,大敗而走,殺死八千餘人,奪取二寨,遣人據守。唐劉仁贍在壽州,請以邊鎬守城,自帥眾與李重進決戰,景達不許,仁贍憤怒成疾。劉仁贍的幼子名崇諫的,夜泛舟度淮,為小校所執,仁贍命左右將去腰斬。有監軍使周廷構為之營救,仁贍不許。廷構復使人求救於夫人,夫人曰:「妾非不愛崇諫,奈軍法不可私,名節不可失;若徇私貸崇諫之罪,則劉氏為不忠之門,妾與劉公何面目見將士乎?」急命殺之。將士皆感泣。周諸將皆雲唐援兵尚多,壽州未易下,奏請班師。世宗得奏,猶豫未決。是時,李谷寢疾,世宗遣范質、王溥就其第問之。谷曰:「壽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鸞與親征,則將士爭奮,此行必可下矣。」在先,唐水軍善戰,周兵無以敵之。世宗自壽州歸,乃於大梁城西汴水側,造戰艦數百艘,使唐之降卒教北人水戰,數月之後,縱橫出沒,遠勝唐軍。三月,世宗車駕發大梁,命王環將水軍自閔河沿潁入淮,唐軍大驚。世宗渡淮,直抵壽州城下,躬擐甲冑,屯軍在紫金山南壁。命趙太祖襲擊唐寨,斷其甬道,唐兵首尾不相應援。朱元恃功驕恣,唐主將楊守忠代之,元憤怒,舉寨萬餘人降周。世宗命趙晁將水軍數千人沿淮而下,命諸將會合,襲擊唐紫金山,大破唐軍,殺獲萬餘人,生擒許文稹、邊鎬、楊守忠等,餘眾果沿流東潰。世宗自將馬軍數百,與諸將夾岸追擊。又水軍從中流而下,唐兵戰死的,溺死的,及降的,著了四萬餘人;獲船艦糧食器仗以十萬計。劉仁贍聞援兵敗,扼吭嘆息。齊王景達、陳覺奔歸金陵。世宗耀兵至壽州城下。唐帥劉仁贍病甚,監軍使周廷構等作仁贍降表,舁仁贍出城以降於周。仁贍臥不能起,世宗慰勞錫賚,復令入城養疾。徙壽州州治在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囚。百姓有受唐主文書保聚山林的,悉令復業。政令有未便於民者,聽本州條奏。又下制存恤劉仁贍,制曰:

  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堪比?朕之伐叛,得爾為多。其以劉仁贍為天下節度使兼中書令。

  劉仁贍是日卒,追賜爵為彭城郡王。唐主聞仁贍之死,亦贈太師。世宗復以清淮軍為忠正軍,以旌仁贍之節。世宗詔開壽州倉廩,出米以賑飢民。四月,世宗車駕還大梁。八月,周平章事李谷罷,以王樸為樞密使。李谷臥病二年,九次上表辭位;罷守本官,令每月肩與一詣便殿議政事。十月,世宗設賢良、經學、吏理等科取士。北漢麟州舉城降附,世宗授本州刺史楊重訓為防禦使。十一月,世宗自將伐唐,攻破濠州關城,拔其水寨,焚戰舡七十餘艘,斬首二千餘級。又遣將攻拔羊馬城,城中震恐。唐之戰艦數百艘在渙水東,欲策應濠州。世宗命將乘夜襲破之,鼓行而東,直至泗州。趙太祖先攻泗州之南,因焚城門,破水寨。世宗御月城樓督將士攻城。十二月,唐泗州守將范再遇舉城降周;世宗自至城下,禁約軍中芻堯者毋得入城,民皆感悅,爭獻芻粟以給軍。唐戰船數百艘,保守清口田地,世宗追至楚州西北擊破之。趙太祖擒唐應援使陳承昭以歸。唐將郭廷謂知唐不能自立,命參軍李延鄒草表,延鄒以忠義責廷謂,廷謂以兵脅之;延鄒擲筆於地曰:「大丈夫終不負國為叛臣作降表!」廷謂殺之,舉城降周。世宗時攻楚州,郭廷謂自外來朝謁,世宗慰勞廷謂曰:「江北諸將敗亡相繼,獨卿能斷渦口浮橋,破定遠寨,所以報國足矣!」使郭廷謂將濠州兵攻天長。遣指揮使武守琦將騎數百趨揚州,行至高郵,唐軍悉焚官府民居,驅其人南渡江。後數日,周軍方至。世宗聽得泰州無備,遣兵襲取之。

  顯德五年正月,周師克唐海州,世宗欲引戰艦自淮入江,為北神堰阻限不得度。欲就楚州西北隅鑿鸛水以通其道,遣使臣前去相視;使還,且言地形不便,計功甚多。世宗乃自往視,授以規畫,旬日而成,用工甚省。巨艦數百艘,皆達於江。唐人大驚,以為神。周帥拔唐靜海軍即通州,吳越之路始通直。先,世宗遣使至吳越,謂使者曰:「卿去雖泛海,還當陸歸。」今通州既入版圖,吳越之使,可遵海而歸汴矣。周師攻唐楚州,逾四十日不降。唐防禦使張彥卿固守不下,世宗自督諸將攻克之。張彥卿與都督鄭昭業猶帥眾拒戰,矢與刃俱盡,彥卿尚舉繩床以拒周兵,不勝而死。所部一千餘人,轉斗死於鋒刃,終無一人降者。高保融將水軍會周師伐唐。二月,世宗軍至揚州。三月,世宗幸迎鑾鎮,屢至江口遣水軍擊唐兵,破之。唐主怕世宗渡江,又恥降號稱藩,乃遣陳覺奉表請傳位於太子弘冀,使弘冀臣事中國。那時淮南田地只有四州未下,是廬州、舒州、蘄州、黃州也。陳覺見周國甲兵之盛,告世宗乞遣人渡江取表,獻四州之地,畫江為界,懇求息兵,辭旨甚哀。世宗曰:「朕本興師只取江北,今爾主更舉國內附,朕復何求?」賜唐主書,書曰:

  皇帝恭問江南國主:朕之興師,非敢貪求土地,殘虐人民;實以天下一家,怎可自分胡越?今國主已輸誠款,歸附本朝,南北一家,各守封域,以撫治人民,豈但國主享安靜和平之福,將子子孫孫實嘉賴之!通好方新,書指更不贅及。顯德五年三月日。周國皇帝書問。

  唐主拜受世宗書,乃奉表來謝。表曰:

  唐國主謹頓首頓首,百拜表上皇帝陛下:比遣臣陳覺奉表天朝,欽奉詔書,休兵息民,允許通和,特容小國臣附,仰見陛下天涵地育之恩。謹獻江北四州,每歲輸納貢賦一百萬緡,以助上國供億用度。昧死謹言,伏候敕旨!顯德五年三月 日,唐國主臣李(上田下卉)表上。

  世宗得表,百官稱賀。江北悉平,共得唐之土地十四州六十縣。世宗賜唐主書,諭以今當罷兵,不須傳位。賜錢弘俶、高保融等犒軍錢帛數十萬。唐主遣馮延已獻銀、絹、錢、茶、谷共百萬,赴世宗軍前犒軍。世宗敕故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昇府節度使徐溫等墓,並量給守戶。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長吏以時檢校。世宗命發民夫浚汴渠,自汴口導河流達於淮,江、淮舟楫皆得以通於汴矣。唐主避周諱,更名景;下令去帝號,稱國主;凡天子儀制,皆有降殺;除去帝號,奉周正朔。在先唐平章事馮延巳以取中原之策說唐主,嘗笑烈祖齷齪,謂:「安陸所喪才數千兵,為之輟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識量耳;怎如今上暴師數萬於外,而擊毬宴樂,無異平時,真英主也!」君臣相諛,偷安度日。翰林學士常夢錫屢言馮延巳等妄誕不足信。唐主謂:「延巳忠純,朕未見其為妄誕也。」夢錫曰:「大奸似忠。陛下不悟,國其危矣!」及已降附周朝,延巳輩每謂周為「大朝」,夢錫笑謂之曰:「諸公常欲致君堯、舜,謂中原為囊中物;何意今日事周大朝,而自處以小朝廷耶?」延巳等慚愧不敢答。世宗始命太府卿馮延魯、衛尉少卿鍾謨使於唐,賜御衣、玉帶、欽天厲,及犒軍錢十萬緡、絹帛五萬匹。唐主常奏江南無鹵田,願得海陵鹽監。世宗曰:「海陵在江北,難以交居。」詔每歲賜給鹽三十萬斛,應副唐民之食。俘獲唐之士卒,悉命歸之。世宗留心農事,常刻木為農夫蠶婦,置之殿庭。欲均天下租稅,先以元稹《均田圖》賜諸道。至是年十月,詔散騎常侍艾穎等三十四人,分行諸州,均定田租。又詔諸州將鄉村率以百戶為圖,圖置耆長三人。又詔凡諸色課戶及俸戶,並勒歸州縣;其幕職、縣官,自今並支俸錢及米麥之屬,毋得多取於民。

  顯德六年,淮南大飢,世宗命州縣以米貸之。或曰:「民貧,恐不能償,如何?」世宗曰:「民,吾子也。怎有子倒懸而為父者不救解之哉?安在責其必償也!」三月,周樞密使王樸卒。世宗臨其喪,以玉鉞頓地,慟哭數四,不能自已。世宗謂北鄙未復,下詔親征;命親軍都虞候韓通等將水陸軍先發。四月,韓通自滄州治水道入契丹境,在乾寧軍列柵,開游口三十六所,遂通瀛州、莫州。車駕至滄州,即日帥步騎數萬,直趨契丹之境,非尋常行道所由之徑,民間皆不覺知。契丹寧州刺史王洪舉城來降。詔授韓通做陸路都部署,趙太祖做水路都部署。世宗自御龍舟沿流而北,舳艫相連數十里,至獨流口沿流而西,至益津關;契丹守將終廷輝舉城歸降。以水路漸溢,乃登陸而西,宿於野次,侍衛之士不及五百人,從官皆恐懼。胡馬連群出車駕左右,不敢進逼。趙太祖先至瓦橋關,契丹守將姚內斌、莫州刺史劉楚信皆舉城降附。五月初一日,侍衛都指揮使李重進等引兵繼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彥暉舉城降。關南之地,悉已平定。宴諸將於行宮,議取幽州,諸將山呼萬歲稱賀,皆曰:「陛下離京才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北舉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今虜騎皆聚幽州,未宜深入。」世宗曰:「乘勝長驅,如破竹之勢,怎可中輟?」是日,趣先鋒都指揮使劉重進先發,據固安;會日暮,還宿瓦橋。是夕,世宗不豫,遂還軍。是時孫行友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欽,獻於行宮,押赴軍市斬之。以瓦橋關為雄州,益津關為霸州。命李重進將兵出土門擊北漢,韓令坤戍霸州,陳思讓戍雄州,遂還。車駕至大梁,往返才六十日耳。六月,唐清源節度使留從效遣使入貢,請置進奏院於京師。世宗降詔不受其貢,詔曰:

  江南近服,方務綏懷,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圖。若置邸上都,與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於朕。

  唐主遣鍾謨入貢於周,世宗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備乎?」對曰:「既臣事大國,不敢復爾。」世宗曰:「怎恁地說?向日則為仇敵,今日則為一家,吾與汝國大義已定,保無他虞。然人生難期,至於後世,則事不可知。歸語汝主,可及吾時完城郭,繕甲兵,據守要害,為子孫計。」謨歸,具道世宗的言語,唐主感激,遂修葺金陵城壁,凡城之不堅者葺之,戍兵之少者益之。初,宰相屢請封諸皇子為王,世宗曰:「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獨先朕子,能自安乎?」至是世宗不豫,乃封皇子宗訓為梁王。是時,梁王生已七歲矣。世宗欲除魏仁浦為相,議者謂仁浦不由科第。世宗曰:「自古用文武才略為輔佐者,怎盡由科第耶?」乃以王溥、范質參知樞密院事,魏仁浦同平章事,樞密使如故;以吳廷祚為樞密使,韓通充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趙太祖兼殿前都點檢。世宗嘗問兵部尚書張昭曰:「朕欲擇相卿於朝行,問誰可相者?」昭以李濤為薦。世宗愕然曰:「濤輕薄無大臣體,卿薦之何耶?」昭對曰:「陛下所責者細行,臣所舉者大節也。昔張彥澤虐殺不辜,濤累疏,以為不殺彥澤,他日必為國家患。漢隱帝之世,李濤亦上疏,請解先帝兵柄。夫國家安危未形,而能見之,真宰相器也!」世宗曰:「卿言甚善。然李濤終不可置之中書。」又翰林學士王著,乃世宗幕府舊僚,屢欲相之,亦以著嗜酒無行檢,遂不果用。世宗大漸,召范質等入受顧命,謂質曰:「王著,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相之!」質〔以下原缺。現據《南宋誌傳》中改編《周史平話》的故事,節錄其有關部份,供讀者參看。〕等受命出了朝門,私相謂曰:「王著日在醉鄉,是個酒徒,豈可為相?朝中勿洩此言。」是夜,世宗崩於寢殿。遠近聞之,無不嗟悼。後人詠史詩曰:

  五代都來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師命將誰能敵,立法均田豈為名。

  木刻農人崇本業,銅銷佛像便蒼生。

  皇天倘假數年壽,坐使中流見太平。

  群臣立梁王宗訓於柩前即位,是為恭帝。文武山呼畢,尊符皇后為皇太后,垂簾聽政。遣兵部侍郎竇儀至南唐告哀。儀領命至南唐,正值冬天雨雪,唐主欲於廊下受詔,竇儀曰:「使者奉詔而來,豈失舊禮。若謂雨雪,請俟他日開讀便了。」唐主聞言,遂拜詔於庭,不勝哀感,款待而別。不數日,有鎮定報來,河東劉均約連契丹入寇,聲勢其盛。近臣奏知符太后,太后大驚,急聚集文武官商議。範質奏曰:「契丹犯邊甚急,惟有趙匡胤可以禦之。」符太后然其言,即便宣召匡胤入朝,加封為殿前都點檢、節度使,引兵敵退契丹。匡胤奏曰:「嗣君新立,在朝文武官將當戮力共守京城,另調澶州等處將帥同臣征敵,則為萬全之策也。」符太后允奏,即下敕旨,前去調發張光遠等,不題。卻說趙匡胤領命,即調集各處軍馬北征,剋日出京門。部前軍校苗訓善識天文,見日下復有一日,黑光相蕩,指謂匡胤親吏曰:「此天命也。」此時各鎮帥臣張光遠、羅彥威、石守信、李廷翰、李漢昇、趙廷玉、周霸、史珪、高懷德、張令鐸、王審琦、張光翰、趙彥徽、崔愛壽等,俱在麾下,聽憑匡胤調遣。是晚擇吉發兵,揚旗吶喊,擂鼓金鳴,一聲炮響,行動三軍。看看已到陳橋驛,軍士屯駐,聚於驛門。忽有侍衛親軍都指揮使高懷德與眾人議曰:「主上新立,況兼幼弱,我輩出死力破敵,誰人知之?不如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不識諸公意下以為如何?」都押衙李處耘曰:「此事不宜預傳,可與趙匡義商量定計。」眾皆然其言,來與匡義商議。匡義曰:「吾兄素以忠義為主,恐其必不從也。」道猶未畢,忽掌書記趙普到來,眾人以欲立點檢事告普,普曰:「吾正來與汝等議此事,方今國中無主,點檢名望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京,天下遂可定矣。乘今夜整備,次早便可行事。」眾皆齊聲應諾。各人整備軍伍,四鼓聚集於陳橋驛門,伺候匡胤起身。此時匡胤深臥帳中,不知諸將所議。天色漸明,部下將領直入匡胤帳前,大叫曰:「諸將無主,願立點檢為天子。」匡胤大驚失色,披衣而起,未及詰問,眾人擁出廳前,石守信竟將黃袍披在匡胤身上抱住,廳前眾軍校山呼萬歲,下拜稱臣,聲徹內外。匡胤曰:「汝等自圖富貴,使我受不義之名,此何等事而倉卒為?」守信曰:「主少國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他姓得之,再事戰爭之理乎?」匡胤默然不答。匡義進曰:「此雖人為,亦天意耳,吾兄不須持疑。且濟天下者當使百姓感戴如父母。京師,天下之根本,願下令諸將,入城不許侵奪百姓,乃為定天下之大計也。」匡胤然其言,乃攬轡下令諸將曰:「太后與主上,是我北面而事者,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擾,朝中府庫,不得侵掠。用命者重賞,不然當族誅之。」軍士皆下馬曰:「願受命。」匡胤號令己定,遂整隊而回。軍士至汴,自仁和門入城,秋毫無犯,百姓歡悅。靜軒詠史詩曰:

  七歲君王寡婦兒,黃袍著處的相欺。

  兵權有急歸帷幄,那見遼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汴京,下令軍士歸營,而自退後公署。時早期未散,太后聞陳橋兵變,即便退入宮中。範質謂王溥曰:「倉卒遺將而致反叛,吾輩之罪也。」王簿嚇得口噤不能對。會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自禁中出,聽得匡胤兵變,與質、溥曰:「彼軍初入,民心未向,吾當統領禁軍禦之。二公快請太后旨令,佈告中外,必有忠義者相從。叛逆之徒,一鼓可誅也。」範質然其言,即入宮中見太后請旨去了。韓通歸至府中,召集守禦禁軍。忽軍校史彥昇大怒曰:『天命有歸,汝何為自戕其眾。」引所部軍來捉韓通,通未及避,被彥昇趕近前來,一刀梟了首級去了。部下將其妻女亦殺死於階庭,靜軒有詩云:

  忠於王事見韓通,世祖親臣有幾同?

  欲禦逆婦謀不遂,階前冤血至今紅。

  卻說匡胤在公署聞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將士捉得範質、王溥等至。範質挺身詰匡胤曰:「公乃先帝之親臣,今乘喪亂而欺人孤寡,頓生謀叛以自立,異日何以見先帝於地下?思之豈不自抱愧乎?」匡胤掩淚答曰:「吾受世宗厚恩,為軍士所逼,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奈之何?」言未已,帳前羅彥威拔劍厲聲曰:「三軍無主,眾議立點檢為天子。再有異言者,斬首號令!」王溥面如土色,降階下拜。範質不得已,亦拜。匡胤親手扶起,以優禮相待之。伊起莘冰史詩云:

  周祚既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範質等遂奉匡胤入宮,召集百官於朝,文武班定,適翰林承旨陶穀齎出禪位詔旨,令兵部侍郎竇儀讀之。詔曰:

  天生蒸民,樹之司牧。二帝惟公而推位,三王乘時而革命,其極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軍節度使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稟上聖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討,厥績懋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歌訟獄,歸於至仁。應天順人,法堯禪舜。如釋重責,予其作賓。嗚呼欽哉!只畏天命。

  竇儀讀詔畢,宣徽使引匡胤就北面聽命訖,宰相導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袞冕,受群臣朝賀,是為太祖皇帝。奉周主為鄭王,符太后為周太后,遷之西宮,大赦天下,國號宋,改元為建隆元年,而周運亡矣。迫尊考弘殷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為皇太后,太祖拜於殿上,群臣相賀。杜太后愀然不樂。左右近曰:「臣聞母以子貴,今子為天子,反生不樂?」杜太后曰:「吾聞為君難。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則此位極尊;苟或失馭,求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憂也。」太祖再拜曰:「謹受教。」立宋氏為皇后,韓素梅為偏後,越數日,太祖下詔加授範質、王溥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弟匡義為殿前都虞候,趙普為樞密直學士。論扶立功,以石守信、張光遠為侍衛親軍馬步軍副廂都指揮使,趙彥博,崔慶壽為龍捷右廂都指揮使,並領節鎮之職。其餘周之舊臣,悉加封爵祿奉,差齎賚敕命告知郡國藩鎮去了。時華山隱士陳摶騎驢過汴,聞太祖登基,拍掌大笑曰:「天下自此定矣!」吟詩一首:

  夾馬營中紫氣高,屬豬人定著黃袍。

  世間從此都無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曹元忠跋

  宋巾箱本《五代史平話》於梁、唐、晉、漢、周,各分上下二卷。惜梁史、漢史皆缺下卷;雖上卷尚存回目,而梁史已奪去數頁,不能補矣。元忠於光緒辛丑游杭,得自常熟張大令敦伯家,以壓歸裝,顧各家書目,皆未著錄。博訪通人,亦驚以為罕見秘籍。偶憶《夢梁錄》小說講經史門有云:「講史者,謂講說通鑒,漢、唐歷代書史文傳興廢爭戰之事。有戴書生、周進士、張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機山、徐宣教。」疑此平話或出南渡小說家所為,而書賈刻之,故目錄及每卷首尾輒大書「新編五代某史平話」也。惟刊自坊肆,每於宋諱不能盡避。其稱魏徵及貞觀處,則皆作「魏證」、「正觀」,要亦當時習慣使然。

  是書近為吾友武進董大理授經景刊行世,寫刻之精,無異宋槧。他日藏書家或與士禮居本《宣和遺事》並傳乎?

  宣統辛亥七月,吳曹元忠跋於京邸之凌波榭。

 

董康跋

  宋時通俗小說盛行,讀陸務觀「夕陽古道」一絕可想見其風尚。顧世所傳者,一為士禮居本之《宣和遺事》,一為藝風老人所刊之殘本《通俗小說》,是否錄自宋槧,待考也。此《五代平話》,清內閣大庫物,微有殘欠,曾在元和曹君直處見之,藉以付梓,久已馳名藝苑。今為谷孫世兄所得。雖似宋元間麻沙坊刻,而筆力樸茂,其為宋槧無疑。近數十年,傳奇小說珍藏過於四部,則是書之值可知矣。

  丙子夏日毗陵董康識

 

댓글 없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