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爲潮州刺史, 下牒請置鄉校雲:"孔子曰‘道之以政, 齊之以刑, 民免而無恥', 不如以德禮爲先而輔以政刑也。欲用德禮,
未有不由學校師弟子者。此州學廢日久, 進士、明經百十年間不聞有業成貢於王庭、試於有司者, 人吏目不識鄉飲酒之禮, 耳未嘗聞《鹿鳴》之歌, 忠孝之行不勸,
亦縣之恥也。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今此州戶萬有餘, 豈無庶民者耶?刺史、縣令不躬爲之師, 裏閭後生無所從學, 爾趙德秀才沉雅專靜, 頗通經有文章,
能知先王之道, 論說且排異端而宗孔氏, 可以爲師矣。請攝海陽縣尉爲衙推官, 專勾當州學肄生徒, 興愷悌之風, 刺史出己俸百千以爲舉本,
收其贏餘以給學生廚饌。"自此潮人日趣文學, 立祠祀之至今。 常袞爲福建觀察使, 設立鄉校, 使學者作爲文章, 親加講導, 與爲客主均禮, 觀遊宴饗與焉,
由是風俗一變, 歲得貢士甚盛。後袞卒, 閩人以袞配享於學宮。 宋韓琦知並州, 河東俗雜羌夷, 用火葬, 琦爲買田, 封表刻石, 著令使得葬於其中,
人遂以焚屍爲恥。 臣按:自古中國無焚屍之俗, 至佛氏自西域入中國始有之, 爲人子者乃忍其親之體魄付之烈焰, 不孝之罪莫大焉。琦爲郡獨能禁之, 今此風猶存,
民習成俗, 非嚴刑痛禁之不能止, 請著爲令, 有犯禁者以毀傷父母律問罪, 並坐其舉火之人, 是亦崇孝道、美風俗之一端。 陳襄爲仙居令, 民不知教,
襄於正歲耆老來賀作文一篇, 曰:"爲吾民者, 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夫婦有恩, 男女有別, 子弟有學, 鄉閭有禮, 貧窮患難親戚相救,
昏姻死喪鄰保相助, 無墮農業, 無作盜賊, 無學賭博, 無好爭訟, 無以惡陵善, 無以富吞貧, 行者讓路, 耕者讓畔, 班白者不負戴於道路,
則爲禮義之俗矣。"使門人讀於庭, 且諭之曰:"吾秩滿即去, 爾有子弟亟遣就學。"於是耆老相語感德歎嗟, 翕然從之, 學者興起。 程顥爲晉城令,
民以事至邑者必告之以孝弟忠信, 度鄉村遠近爲保伍, 使之力役相助、患難相恤, 孤煢殘廢者責之親黨, 使無失所, 行旅出其途者, 疾病皆有所養。諸鄉皆有校,
暇時親召父老與之語, 兒童所讀書爲正其句讀, 教者不善則爲易置。俗始甚野不知爲學, 乃擇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 鄉民爲社會爲立科條, 旌別善惡,
使有勸有恥。在縣三歲, 民愛之如父母。 臣按:程顥在晉城僅三年耳, 而其德教有如此者, 使之久於其任, 必大有所成就。今守令以九年爲滿,
朝廷苟責之以成效, 其間必有超出倫類而能以明道之德教爲治者, 治平之基端在於此。 朱熹知漳州, 以習俗未知禮, 采古喪葬、嫁娶之儀, 揭以示之,
命父老解說以教子弟。土俗崇信釋氏, 男女聚僧廬爲傳經會, 女不嫁者爲庵舍以居, 熹悉禁之。 臣按:朱熹在漳州首以禮教化俗,
今其所著《家禮》我太宗皇帝已表章頒布天下, 請命有司舉行, 並命提學憲臣督視, 有不奉行者問以違制之罪。如此則禮教興行,
而異端不待禁革自然廢息。 餘仲寬宰劍之順昌, 時閩俗生子多者至三四子, 則後皆不舉, 爲其資產不足以贍也, 若女則不待三往往溺之,
建劍尤甚。仲寬乃作《戒殺子》文, 召諸鄉父老爲人信服者列坐廡下, 以俸置醪醴, 親酌飲之, 出其文使歸勸其鄉人, 無得殺子,
歲月間活者以千計。轉運判官曹輔上其事, 朝廷嘉之, 就改仲寬一官, 仍令再任, 複爲立法推行一路。 臣按:溺子之俗至今浙東爲甚, 請自今有除爲浙東守令者,
考滿上課必書雲自到任之後民並無溺子者, 如有不實, 坐降一級。如此, 則民間舉子必多, 戶口日增, 是亦仁政之大端也。 以上廣教化以變俗。臣按:治者君也,
所以爲治者民也, 推君之治而致之民者吏也。治道有二, 曰政曰教, 政以法令行之也易, 教爾義行之也難, 教之本雖在於人君正身齊家以爲感化之機,
然地非一方而遐外者未易以遍達, 人非一類而疏遠者未易以遽及。是故明君在上, 知教化爲治道之急務, 則必設學校、明禮義、立條教以曉諭而引導之,
使之皆囿於道義之中而爲淳厚之俗, 而又必擇守令之人布吾之政教, 丁寧告誡, 使其知朝廷意向所在而其爲政必以教化爲先, 變不美之俗以爲美, 化不良之人以爲良,
使人人皆善良、家家皆和順, 由家而邑, 由邑而郡, 民風士習如出一律, 則天下之大,
治平之基實自此而積累也。 ●大學衍義補/卷083 ○嚴旌別以示勸 《周書畢命》曰:旌別淑(善也)慝(惡也), 表厥宅裏, 彰善癉(病也)惡,
樹之風聲。弗率訓典, 殊厥井疆, 俾克畏慕。 蔡沈曰:"旌善別惡, 成周今日由俗革之政也。表異善人之居裏, 如後世旌表門閭之類,
顯其爲善者而病其爲不善者, 以樹立爲善者風聲, 使顯於當時而傳於後世, 所謂旌淑也。其不率訓典者, 則殊異其井裏疆界, 使不得與善者雜處,
《禮記》曰‘不變移之郊, 不變移之遂'即其法也, 使能畏爲惡之禍而慕爲善之福, 所謂所別慝也。" 呂祖謙曰:"榮辱不止於一時而流芳, 遺臭將傳百世而未泯,
所謂樹之風聲也。人存政舉, 人亡政息, 惟風聲所傳則可以鼓動千百年之遠, 雖事往跡陳而興起如新, 弗率者殊其井疆,
豈眞欲絕之而置之人類之外哉?欲其畏慕而卒歸於善而已, 此旌別之本心也。" 陳櫟曰:"旌別淑慝一句, 綱也;表厥至風聲三句, 旌淑也;弗率至畏慕三句,
別慝也。東郊之政以保爲厘, 旌別淑慝者厘也, 義之盡也;本心欲其畏慕而同歸於善者, 以保爲厘也, 仁之至也。又樹立爲善者之風聲, 見其善善之長, 俾爲惡者畏慕,
見其惡惡之短, 有以人治人改而止之意, 愛之深、待之厚如此, 卒化浮薄爲忠厚, 宜哉。" 臣按:人君爲治在乎明好惡之所在, 使民知所以向方,
趨於善而不流於惡, 則俗尚正而治化可成也。苟混混然而無所旌別, 則爲善者不知其可爲而自怠, 爲惡者不知其不可爲而日肆矣,
此康王命畢公以保厘東郊而必告之以旌別淑慝也。然其旌之也則表厥宅裏, 使過其居者曰:"此善人之居, 君上所以彰而表之也如此,
吾何可不爲善乎?"其別之也則殊其井疆, 使經其所者曰:"此惡人之居, 君上所以癉而異之也如此, 吾何可爲不善乎?"遠近之人聞其風而興起, 目其事而警戒,
不徒行於一時而其風聲流傳且至千百世焉。大抵人君治民之道非一端, 而其大要歸於使民爲善而不爲惡, 著之訓典者, 感之以言、樹之風聲者, 示之以形、感之以言,
言則有時而已, 示之以形, 形則終古常存, 欲其每視於目, 常儆於心, 無時而或已也。感化轉移之機括, 此其一乎。 《禮記王制》曰:上賢以崇德,
簡不肖以絀惡, 命鄉簡不帥教者以告。耆老皆朝於庠, 元日習射上功、習鄉上齒, 大司徒帥國之俊士與執事焉。不變, 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左,
命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 如初禮。不變, 移之郊, 如初禮。不變, 移之遂, 如初禮。不變, 屏之遠方,
終身不齒。 孔穎達曰:"尊上賢人所以崇獎有德, 簡去不肖所以黜退惡人。" 陳澔曰:"命鄉簡不帥教以下, 言簡不肖以絀惡之事。鄉,
畿內六鄉也。庠則鄉之學也。耆老, 鄉中致仕之卿、大夫。元日, 所擇之善日。期日定則耆老皆來會聚於是, 行射禮與鄉飲之禮, 射以中爲上,
故曰上功;鄉飲則序年之高下, 故曰上齒。大司徒, 教官之長也。率其俊秀者與執禮事, 蓋欲使不帥教之人得於觀感而改過以從善也, 而又左右對移以易其藏修遊息之所,
新其師友講切之方, 庶幾其變也。四郊在鄉界之外, 遂又在遠郊之外, 蓋示之以漸遠之意也。四次示之以禮教而猶不悛焉, 則其人終不可以入德矣,
於是乃屏棄之。" 臣按:古者先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才而使之鹹趨於善而不爲惡, 則必有崇尚簡別之法焉。蓋天生人, 不人人善亦不人人惡, 上之人有以表別之,
則善者益進於善而惡者皆舍其惡而歸於善。普天之下人皆善而無惡, 則人無不成之才, 世無不美之俗,
而天下平矣。此《王制》司徒之官所以上賢而簡不肖也。然其所謂賢不肖者乃學校所養之士, 蓋以輿地之大、生齒之眾, 無由人人以表別之也,
於是擇其年少而質美者以漸而進之於學, 及其壯而成矣, 則於其中賢而有德者上而崇之以爲秀、士俊士焉, 由是而進之天子之廷, 不肖而惡者簡而絀之以移之左、移之右焉,
由是而屏之郊遂之外, 則吾之所用者旣得以爲致治之具, 而吾之所棄者又因之以爲董戒之方。如此, 則旣在於學者知所戒懼, 而未入於學者知所感發,
而國家得人之用無窮矣。我朝於凡學校生員, 登第者即進之於上而有司爲表其門, 其屢試無成者即黜退爲民, 或充吏,
是亦治古之遺意。 《緇衣》:子曰:"有國家者章(明也)善癉(病也)惡以示民厚, 則民情不貳。" 陳祥道曰:"惟民生厚則性之本未嘗不善也,
因物有遷而習於惡則惡者其偽也, 有國家者知民性之有善而移於所習然後爲惡, 故爲善則章之使民知善之可爲, 爲惡則癉之使民知惡之可避, 以示民有生厚之善,
則民致一於善而歸厚矣。" 臣按:章善癉惡之言出於《畢命》, 善善而章之則表厥宅裏, 惡惡而病之則殊厥井疆。先儒謂善居其厚、惡居其薄, 所以示民厚也,
好善惡惡則民一歸於義理, 民情所以不貳也。 又曰:故君民者章好以示民俗, 慎惡以禦民之淫, 則民不惑矣。 馬耇孟曰:"君民者章好以示民俗,
使天下之人曉然知吾之所好在善而遷善以成俗;慎惡以禦民之淫, 使天下之人曉然於吾之所惡在惡而淫僻之行有所不敢爲,
故民不惑矣。" 臣按:後世凡有孝子、烈婦則旌表其門, 而爲盜竊屢犯不悛者則異其門而以爲警, 是亦得古人章好慎惡之意也。 漢明帝永平三年,
荊州刺史郭賀有殊政, 明帝賜以三公之服、黼黻冕旒, 敕行部去幨, 惟使百姓見其容服以章有德。 臣按:明帝之於郭賀賜之所不當得之章服, 所以表其有殊政也,
一時官聯見而聞之, 寧不惕然而悚忻然而慕乎? 沛劉長卿妻桓氏夫卒, 防遠嫌疑, 子又夭歿, 桓氏慮不免, 乃豫割其耳以自誓。沛相王吉上奏高行, 顯其門閭,
號曰"行義桓嫠"。 臣按:前代旌表節婦不止一桓嫠, 見於史傳者此其始也。載之以見帝王旌表節婦之實, 蓋婦人之德雖在於柔順, 然立節行義必在於貞烈焉。柔順,
仁也;貞烈, 義也。於夫眾人委順之中而有特然卓立之行, 旌而表之使天下之爲人女、爲人婦、爲人母者鹹知違理之可羞, 而一惟禮義之是慕,
二南之化可複也。 隋文帝以田德懋有孝行, 降璽書褒之曰:"皇帝謝田德懋。知在窮疾, 哀毀過禮, 倚廬墓所, 負土成墳。朕以孝治天下, 思弘名教,
複與汝通家, 情義素重, 有聞孝感, 嘉歎兼深。春日暄和, 氣力何似?宜自抑割, 以禮自存也。"並賜縑二百匹、米百石,
詔表其門閭。 臣按:前代表孝子門閭非一, 而特紀德懋者, 以隋文帝有璽書褒之也。傳有之曰:"夫孝, 三皇五帝之本務, 萬事之綱紀也。行之一身則一身正,
行之一家則一家正, 行之一郡則一郡理, 行之四海則四海翕然歸化。"是豈無故而然哉?蓋父子旣定則長幼有序、族屬以和, 家齊而國治自然之理也。先王有見於此,
雖匹夫匹婦, 以孝名通朝廷者皆旌表門閭, 複賦稅, 俾州縣以時存問, 蓋欲砥礪斯世斯民, 使之厚人倫、移風俗, 以成治化之美也。 唐張公藝九世同居,
北齊、隋、唐皆旌表其門。高宗封泰山, 車駕幸其家。 宋萊州民徐承圭幼失父母, 與兄弟三人及其族三十口同甘藜藿、衣服相讓, 曆四十年不改其操,
所居鄉木連理、瓜異蔓同實。有司以聞, 太祖詔改鄉名義感、裏名和順。 江州民陳兢, 其先世仕唐有爲江州長史者, 益置田園, 爲家法戒子孫, 擇群從掌其事,
建書堂教誨之。僖宗嘗詔旌其門, 南唐爲立義門, 宋初免其徭役。太宗時, 以其家食不足, 每歲貸與之粟。眞宗時, 官其主家者爲州助教。 臣按:天下之大,
起於一家之積, 無一家之不理, 然後天下之平由此其基焉。《易》不雲乎, "方以類聚, 物以群分", 鳥獸必相與群於林藪, 魚鱉必相與群於川澤,
惟能群然後可以生育, 物且然而況於人乎?人之生也, 有父子、有兄弟、有親屬、有姻諴, 必有恩以相親, 有禮以相接, 有誠以相孚,
然後可以久處而至於遠且大也。苟連肢體而分爾汝, 同井宅而割門戶, 相爭相奪, 甚而相鬥訟、相戕賊, 不思吾有身體即吾祖考之遺體, 吾之兄弟即吾父之子也,
吾之伯叔即吾父之兄弟也, 吾之子亦且相與爲兄弟, 吾之兄弟即吾子之伯叔, 分而異之、推而遠之雖若疏異, 然原其始初皆出於一人之所生,
其氣脈本相同也。先王有見於斯, 於凡民之有孝義累世不分居者, 必旌表焉。雖曰爲厚人倫、移風俗之計, 而實以隆吾致太平之基也。我聖祖承元人禮廢法弛之餘,
尤嫉兼並之俗, 豪家巨族往往以失道逾制獲戾, 獨於浦江鄭氏加以恩數, 或有誣蔑之者輒赦不問, 旣旌其門, 又屢擢其子弟爲顯官, 每指以風切當世,
登極之初即制令雲:"凡孝子順孫、義夫節婦, 志行卓異者, 有司正官舉明, 監察禦史、按察司體覆轉達上司, 旌表門閭。"列聖相承, 率循舊章,
凡下詔天下輒載其事以申飭有司, 又於律文, 凡盜賊刺字者收充警跡,
是亦先王旌淑別慝之良法深意也。 以上嚴旌別以示勸 ●大學衍義補/卷084 ○舉贈諡以勸忠 《禮記表記》:子曰:"先王諡以尊名,
節以壹(專也)惠(善也), 恥名之浮於行也。" 鄭玄曰:"諡者行之跡也, 名謂聲譽也。言先王論行以爲諡以尊名者, 使聲譽可得而尊言也。壹讀爲一,
惠猶善也。言聲譽雖有眾多者, 即以其行一大善爲諡耳。" 陳澔曰:"善行雖多, 難以枚舉, 但節取其大者以專其善,
故曰節以壹惠也。" 方愨曰:"生則有名, 死則有諡, 諡則諱其名矣, 故曰諡以尊名。夫諡以誄行而爲之, 然行不一也, 諡有所不勝言,
特以所隆者之一端而爲之節爾, 故曰節以壹惠。若文王之爲文、武王之爲武, 此皆壹惠之道也。行雖多而節之以惠, 則名不浮於行矣。" 臣按:周人卒哭而諱,
將諱而諡, 是諡三代以來已有之。生有名, 死有諡, 名乃生者之辨, 諡乃死者之辨, 生者之名以辨其人,
死者之諡則節其一德以爲稱而諱其名也。 《郊特牲》:死而諡, 今也。古者生無爵、死無諡。 鄭樵曰:"古無諡, 諡起於周。周人卒哭而諱,
將葬而諡。蓋名不可名己, 則後王之語前王、後代之及前代, 所以爲昭穆之次者, 將何以別哉?生有名, 死有諡, 名乃生者之辨,
諡乃死者之辨。" 周諝曰:"古者生有爵則死乃請諡於天子, 而天子命之諡。後世但死則皆有諡, 蓋未嘗請諡於天子, 特其自諡耳, 故曰‘死而諡,
今也'。" 陳澔曰:"死而有諡, 今之變禮也。殷以前大夫以上乃爲爵, 死則有諡, 周制雖爵及命士, 死不諡也。"《曲禮》:己孤暴貴,
不爲父作諡。 呂大臨曰:"父之爵不當諡, 以己爵當諡而作之, 是以己爵加其父, 欲尊而反卑之, 非所以敬其父也。" 陳澔曰:"文王雖爲西伯,
不爲古公公季作諡;周公成文、武之德, 亦不敢加太王、王季以諡也。" 臣按:元人於凡追封其臣之父祖皆加以諡, 是一時臣僚不學之過也。旣葬, 見天子曰類見,
言諡曰類。鄭玄曰:"類猶象也。" 孔穎達曰:"言諡, 就君請諡也。諡以表德, 必由尊者所裁, 故將葬之前使人請於天子,
若公叔文子之子戍請於君所以易其父之名者也。類者, 言此類聘問之禮而行也。" 臣按:先儒言諡曰類, 當爲誄, 謂誄而諡之也。 《檀弓》:公叔文子卒,
其子戍請諡於君曰:"日月有時, 將葬矣, 請所以易其名者。"君曰:"昔者衛國凶饑, 夫子爲粥與國之餓者, 是不亦惠乎?昔者衛國有難, 夫子以其死衛寡人,
不亦貞乎?夫子聽衛國之政, 修其班制以與四鄰交, 衛國之社稷不辱, 不亦文乎?故謂夫子‘貞惠文子'。" 陳澔曰:"大夫、士三月而葬,
有時猶言有數也。死則諱其名, 故謂之諡, 所以代其名也。貞、惠、文此三字爲諡而惟稱文子者, 鄭雲‘文足以兼之'。" 臣按:自古諡皆請於君, 春秋之世猶然,
後世始以屬有司。我朝始複古制, 凡大臣有功德於世者, 其諡皆自上賜雲。 《論語》: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 不恥下問,
是以謂之文也。" 朱熹曰:"凡人性敏者多不好學, 位高者多恥下問, 故諡法有以勤學好問爲文者, 蓋亦人所難也,
孔圉得諡爲文以此而已。" 蘇軾曰:"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 而妻之疾通於初妻之娣, 文子怒, 將攻之, 訪於仲尼。仲尼不對, 命駕而行, 疾奔宋,
文子使疾弟遺室孔吉, 其爲人如此而諡曰文, 此子貢之所以疑而問也。孔子不沒其善言, 能如此亦足以爲文矣,
非經天緯地之文也。" 臣按:《諡法》所謂文者非一, 有所謂經天緯地者、道德博聞者、勤學好問者、慈惠愛民者、湣民惠禮者、錫民爵位者,
孔文子之得爲文以勤學好問爲諡, 公叔文子之得爲文以錫民爵位爲諡。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䌷與文子同升諸公, 子聞之曰:"可以爲文矣。" 朱熹曰:"文者,
順理而成章之謂, 《諡法》亦有所謂‘錫民爵位曰文'者。" 臣按:文子卒, 其子請諡, 衛君諡以貞惠文子, 見於《禮記檀弓》。其所鎰文者,
以其修其班制以與四鄰交, 衛國之社稷不辱, 故得爲文, 初不以薦臣同升而得此諡也。夫子因其有知人忘己、事君之美而稱之, 謂其所鎰文之諡不但若其君之所稱而已,
而此一事亦合《諡法》所謂"錫民爵位"者焉, 無愧於文之諡矣。 孟子曰:"暴其民甚則身弑國亡, 不甚則身危國削, 名之曰幽、厲,
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 朱熹曰:"幽暗、厲虐, 皆惡諡也。苟得其實, 則雖有孝子慈孫愛其祖考之甚者, 亦不得廢公義而改之。言不仁之禍必至於此,
可懼之甚也。" 尹焞曰:"《諡法》最公以成周之時, 其子孫自以幽、厲、赧爲諡, 此孝子慈孫所以不能改也。" 胡宏曰:"昔周公作《諡法》,
豈使子議父、臣議君哉?合天下之公奉君父以天道耳, 孝愛不亦深乎?所以訓後世爲君父者, 以立身之本也, 知本則身立、家齊、國治、天下平, 不知本則縱欲恣暴,
惡聞其過, 入於滅亡天下知之而不自知也, 不合天下之公則爲子議父、臣議君。夫臣子也, 君父有不善所, 當陳善閉邪, 引之當道, 若生不能正, 旣亡而又黨之,
是不以天道奉君父而不以人道事君父也, 謂之忠孝, 可乎?今夫以筆寫神者必欲其肖, 不肖吾父則非吾父, 不肖吾君則非吾君, 奈何以諡立神而不肖之乎?是故不正之諡,
忠臣孝子不忍爲也。" 臣按:《諡法》捐位亂常曰幽、殺戮無辜曰厲, 二君者周之天子, 繼其世者其臣子也, 乃敢以惡諡而加之於君父,
豈《春秋》爲尊者、親者諱之謂哉?蓋君之諡則稱天以誄之, 臣之諡則請君以賜之, 君之臣子雖欲私其君父, 如天理何?臣之子孫雖欲私其父祖, 如君法何?先王諡法最公,
秦人以爲臣議君、子議父而除去之, 鄭樵謂以諡易名。名尚不敢稱, 況可加之以惡乎?失古意矣。 程頤曰:"古之君子相其君而能致天下於大治者無他術,
善惡明而勸懲之道至焉爾, 勸得其道而天下樂爲善, 債其道而天下懼爲惡, 二者爲政之大權也。然行之必始於朝廷, 而至要莫先於諡法, 何則?刑罰雖嚴可警於一時,
爵賞雖重不及於後世, 惟美惡之諡一定則榮辱之名不朽矣, 故曆代聖君賢相莫不持此以勵世風也。" 臣按:古先哲王所以勵世以爲勸懲者, 非徒有一時之賞罰,
而又有百世之榮辱焉。百世之榮辱, 諡是也。合其一生之美, 加以一字之褒, 使後世之人不必考其履曆、究其始末, 一聞其諡即知其人, 其所以勸化人心,
使之爲善以持己、盡忠以事君, 其激發之機、轉移之妙, 一何至哉。 《史記正義諡法解》:惟周公旦、太公望開嗣王業, 建功於牧野, 終將葬, 乃制諡,
遂敘諡法。諡者行之跡, 號者功之表, 車服者位之章也, 是以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 行出於己、名生於人。 臣按:諡法不見於五經, 其書見於世者,
有《周公諡法》、有《春秋諡法》、有《廣諡》、有《今文尚書》、有《大戴記》、有《世本》、有《獨斷》、有劉熙之書、有來奧之書、有沈約之書、有賀琛之書、有王彥威之書、有蘇冕之書、有扈蒙之書、有蘇洵之書,
皆漢魏以來儒者取古諡法而釋以己說, 而各爲之法也。其說不一, 有一諡而取義數端。臣愚以爲, 古今異宜, 請自今節惠定諡者本於古法而參酌以今世之所宜,
庶不悖於古而於今人之聽聞不惑雲。 晉賈充老病, 自憂諡傳, 從子模曰:"是非久自見, 不可掩也。"充卒, 以外孫爲嗣。太常議諡,
博士秦秀曰:"充悖禮溺情以亂大倫, 昔殽養外孫莒公子爲後, 《春秋》書‘莒人滅殽', 絕父祖之血食, 開朝廷之亂原, 案《諡法》昏亂紀度曰荒,
請諡荒公。"帝不從, 更諡曰"武"。 臣按:充奸回弑逆, 諡之以荒固爲幸矣, 而武帝曲加以美諡, 然後世不因武帝之諡遂以充爲善人, 賈模謂"是非久自見,
不可掩", 信哉斯言。 明帝贈譙王承、戴淵、周涘等官, 周劄故吏爲劄訟冤, 尚書卞壼議以爲劄開門延寇, 不當贈諡。王導以爲往年敦奸逆未彰, 臣等皆所未悟,
與劄無異, 旣悟其奸, 劄便以身許國, 尋取梟夷, 宜與周、戴同例。郗鑒以爲周、戴死節, 周劄延寇事異賞均, 何以勸沮? 臣按:周劄始雖延寇, 終則死職,
其於贈典在於可否之間, 雖以明帝寇亂之餘偏安一隅, 而於一臣之贈典而群臣猶執議如此, 後世則顧其死者之情故何如、生者之顯晦有無而已,
雖有贈諡不足以爲勸沮。 北魏鄭羲爲西兗州刺史, 貪鄙, 納女爲嬪, 征爲秘書監。及卒, 尚書諡曰宣, 詔曰:"蓋棺定諡, 激濁揚清,
羲雖夙有文業而治闕廉清, 尚書何乃情遺至公, 愆違明典, 依《諡法》博聞多見曰文、不勤成名曰靈, 加諡文靈。" 唐許敬宗卒,
袁思古議敬宗棄長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貊, 按《諡法》名與實爽曰繆, 請諡爲繆。敬宗孫彥伯訟思古與許氏有怨, 請改諡。王福畤議以爲:"諡者得失一朝,
榮辱千載。若嫌隙有實, 當據法推繩, 如其不然, 義不可奪。" 臣按:許敬宗奏流其子昂於嶺南, 又以女嫁蠻酋馮盎之子, 多納其貨,
故思古議及之。然此猶非其罪之大者, 若論其贊高宗立嬖後、殺忠良之罪, 諡之以繆猶爲幸矣。當時戴至德謂王福畤曰:"高陽公任遇,
如是何以諡之爲繆?"對曰:"昔何曾旣忠且孝, 徒以日食萬錢, 秦秀諡之曰繆。許敬宗忠孝不逮於曾, 而飲食男女之累過之,
諡之曰繆不負許氏矣。"當鹹亨中昏主臨朝而臣下猶斤斤執法持論如此, 雖其任遇之臣略不肯少有假借其諡, 雖終於改易, 然載其事於史, 千載猶一日也,
士君子立身制行可不謹哉。 唐楊綰卒, 太常諡文貞, 或謂其與元載交遊, 嘗爲載薦, 太常諡不當。梁肅議曰:"謹按《諡法》, 貞之例有三,
清白守節曰貞、大憲克就曰貞、憂國忘死曰貞;文之義有六, 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湣民接禮曰文、不恥下問曰文、慈惠愛人曰文、修德來遠曰文。名旣不備,
事亦殊貫, 又安可以並責於一名哉?若具美果在一名則士文伯、孔文子且無經緯天地之文, 孟武伯、寧武子又非克定禍亂之武, 若以廢禮不稱其名,
則臧孫辰縱逆祀不得諡文, 管夷吾台門反坫不得諡敬。是知議名之道取其所長則舍其所短, 志其大行則遺其小節, 使善惡決於一字, 褒貶垂於將來,
蓋先王制諡之方也。且人無全才, 能不必備, 魏徵立言正色, 其節大矣而昧於知人, 蘇瑰封詔沮邪, 其志明矣, 終不能守, 故《春秋》爲賢者諱過,
傳稱‘不以一眚掩大德', 語曰‘無求備於一人', 此魏、蘇二公所以爲文貞也。謹上參典禮, 近考故事, 楊公之名請如前議。" 故相呂卒, 獨孤及議諡曰肅,
嚴郢駁, 益加以忠肅, 及重議曰:"周道衰, 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諡法》亦《春秋》之微旨也, 在懲惡勸善不在哀榮,
在議美惡不在字多。周公殺三監、誅淮夷, 晉重耳一戰而霸諸侯, 武功盛矣而皆諡曰文;以冀缺之恪德臨事, 寧俞之忠於其國, 其文德豈不優乎而並諡曰武,
固知書法者必稱其大而略其細, 故言文不言武、言武不言文。三代以下樸散禮壞, 乃有二字之諡, 非古也。其源生於衰周, 施及戰國之君, 漢興,
蕭何、張良、霍去病、霍光俱以文武大略佐漢致太平, 其事業不一, 謂一名不足以紀其善, 於是乎有文忠、文成、景桓、宣成之諡, 雖瀆禮甚矣, 然猶褒不失人。唐興,
參用周、漢之制, 謂魏徵以王道佐時近文, 直言極諫、愛君而忘身近貞, 二德並優, 廢一莫可, 故曰文貞;謂蕭瑀端直鯁亮近貞, 性多猜貳近褊, 言褊則失其謇正,
稱貞則遺其吝狹, 非一言所能名, 故曰貞褊, 其餘舉凡推類大抵准此, 皆有爲疊爲之也。若跡無殊途、事歸一貫則直以一字目之,
故杜如晦諡成、王圭諡懿、陳叔達諡忠、溫彥博諡恭, 其流不可悉數。此並當時赫赫以功名居宰相位者, 諡不過一字, 不聞其子孫佐吏有以字少稱屈者。由此言之,
二字不必爲褒, 一字不必爲貶。" 故將郭知運卒已五十年, 其子英乂請諡, 太常諡曰威, 左司員外郎崔廈駁, 以知運卒時賵贈已加, 今已逾時, 不宜諡,
獨孤及重議曰:"贈、諡一也, 贈者一時之寵, 諡者不刊之令, 以歲久而廢易名, 是王澤浹於天下而獨隔於一人也。當開元時, 吐蕃以舉國之師入五原塞,
知運討平之以張王室, 今朝廷方將命將帥以征不服、討不庭, 宜褒之以勸握兵者, 安可以葬久而廢大典。況夫諡法者考其言行事業之邪正, 必以一字褒貶之,
使生者聞美諡而慕、睹惡諡而懼, 不待賞罰而賢不肖皆勸, 是一字之諡賢於三千之刑, 本非爲歿者之子孫以爲哀榮寵贈之具。" 臣按:說者謂《春秋》以一字爲褒貶,
一字之褒榮於黼袞, 一字之貶嚴如斧鉞, 臣於贈諡之典亦雲。蓋爵祿所以榮生者, 使之興起以建立事功, 至於贈諡非但以榮死者,
亦所以激生者焉。世之掌斯權者乃懷生前忌克之私, 當予而不予, 徇死者子孫之請, 不當予而予, 其得罪於名教也大矣。 宋仁宗朝夏竦卒, 贈太師、中書令,
特賜諡文正, 司馬光言:"諡者行之跡也, 行出於己, 名生於人, 所以勸善沮惡, 不可私也。謹按令文, 諸諡王公及職事官三品以上皆錄行狀, 申省議定奏聞,
所以重名實、示至公也。今不委之有司, 概以公議定諡於中而後宣示於外, 臣謂宜擇中流之諡, 使與行實粗相應者賜之, 亦非群臣所敢議也。今乃諡以至美無以複加之諡,
如竦者豈易克當?所謂名與實爽、諡與行違, 傳之永久, 何以爲法?"光又言:"竦得此諡, 不知複以何諡待天下之正士、良士?況天下之人皆知竦爲大邪, 雖諡之以正,
此不足以掩竦之惡而適足以傷國家之至公耳。且諡法所以信於後世者, 爲其善善惡惡無私也, 今以一臣之故而敗之, 使忠良雋傑之士蒙美諡者後世皆疑之,
則諡法將安用哉?" 臣按:宋以前人臣無諡文正者, 文正即唐之文貞, 宋人避諱易貞爲正, 蓋諡之最美者也。宋仁宗以竦東宮舊臣, 特賜以此諡,
光上疏以爲竦不足以當此諡, 因改諡文莊, 《詩》所謂"好是正直", 光蓋有之, 仁宗其《書》所謂"從諫弗咈"者與。其後光薨, 卒得是諡,
其眞無忝矣。 仁宗朝陳執中卒, 知太常禮院韓維上諡議曰:"皇祐之末, 天子以後宮之喪問所以葬祭之禮, 執中位爲上相, 不能總率群司考正儀典,
以承答天問而治喪皇儀非嬪禦之禮, 追冊位號, 於宮闈有嫌, 建廟用樂, 逾祖宗舊制, 遂使聖朝大典著非禮之舉, 此不忠之大者。宰相所當秉道率禮以弼天子,
正身率家以儀百官, 執中不務出此, 而方杜門深居謝絕賓客, 曰我無私也、我不黨也, 豈不陋哉?謹按《諡法》寵祿光大曰榮、不勤成名曰靈, 執中出入將相,
以一品就第, 可謂寵祿光大矣;得位行政不爲不逢, 死之日賢士大夫無述焉, 可謂不勤成名矣,
請合二法諡曰榮靈。" 臣按:韓維上陳執中諡議而責以居大臣不能正典禮之失, 以爲其不忠之罪而諡以榮靈。嗚呼, 使此議行,
則凡爲臣子者生前所爲雖或僥幸以免王庭之誅, 然身歿之後公義凜然終不可掩。人生不滿百, 寵榮富貴之日不過三五十年耳,
而不美之諡播於人口、錄之史冊殆至千萬年而無窮, 是則諡法之行, 其爲世教之助蓋亦非淺淺也, 世主往往昵於所好而自敗其彝典, 何不思之甚哉! 神宗時,
太子太師致仕毆陽修卒, 尚書省移太常請諡, 李清臣爲諡議曰:"公惟聖宋賢臣, 一世學者所師法, 明於道德, 見於文章, 究覽六經,
述作數十百萬言以傅先王之遺意, 方天下溺於末習, 爲章句聲律之時, 聞公之風一變爲古文, 鹹知趨尚根本, 太師之功於教化治道爲最多, 眞可謂文矣。考按《諡法》,
唐韓愈、李翱、權德輿、孫逖、宋楊億皆諡文, 太師宜以文諡。然公常參天下政事, 進言仁宗乞早下詔立皇子, 使有明名定分以安人心, 及兩預定策謀,
有安社稷功。《諡法》道德博聞曰文、廉方公正曰忠, 不改於文而傳之以忠, 議者之盡也, 請諡文忠。" 寧宗慶元六年, 京鏜卒, 賜諡文穆,
旣而其子請避家諱改文忠, 言者以爲楊億巨儒, 旣諡曰文, 議欲加一忠字竟不之與, 夫欲加以一字猶且不可, 況二字俱欲極美乎?望敕有司, 自今諡議務當其實,
其或不然, 當推以法以選舉不實論, 若定諡以下其子孫請再更易者, 以違制論。從之。 臣按:先正有言, 國家所以馭臣下者不過禍福榮辱而已,
爲善者生享其福、死受其榮, 不善者生遇其禍、死蒙其辱, 天下雖欲不治安, 不可得也。如有不令之臣生則盜其祿位、死則盜其榮名, 善者不知所勸, 惡者不知所懼,
臧否顛倒, 不可複振, 其爲害可勝道哉?臣惟生者之禍福出於一時之蒙蔽、眾論之不公, 人眾者勝天, 固可以僥幸而苟免, 然而事久則論定, 天定則勝人,
至於蓋棺事則定矣, 然猶以偏愛之心持不公之論, 以愚而爲賢, 當辱而反榮, 是終無天道矣。是以三代明王立爲《諡法》以爲死後榮辱之典, 善者予之以美諡,
惡者予之以惡諡, 孟子所謂"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而世之昏君僻臣乃以一己之私而掩天下之公, 非惟得罪於世教, 而實得罪於天帝也。三代以前君之諡則請命於天,
臣之諡則請命於君, 天不言而人代之言, 人代天言而反天之道, 天必殛之;君不自定而俾臣代之, 臣承君命而負君之托、逆天之理、違國之法, 雖一時逭於人刑,
其如天道何?唐宋議諡掌於太常博士, 凡於法應得諡者, 考其行狀, 撰定諡文, 移文吏部考功郎中覆定之。本朝雖設太常博士而不掌諡議, 洪武初惟武臣有諡,
至永樂中文臣始得諡, 蓋自姚廣孝、胡廣始也, 自後文臣亦多有之, 然我朝之諡皆出恩賜。然臣竊以謂, 九重之上於臣下之賢否未易盡知, 請自今以後,
有應得諡者未賜之先, 先下有司俾其考訂以聞, 然後從中賜下, 如此, 則得之者以爲榮, 不當得者不因其親故之囑托, 其當得者不爲朋黨之掩蔽,
國家激勸臣子之大端有在於是,
其爲世教之助夫豈細哉? 以上舉贈諡以勸忠 ●大學衍義補/卷085 ○備規製△都邑之建(上)《書禹貢》曰:冀州。 蔡沈曰:"冀州,
帝都之地。八州皆言疆界而冀不言者, 以餘州所至可見, 亦所以尊京師, 示王者無外之意。" 臣按:朱熹《語錄》:"冀都正是天地中間,
好風水。山脈從雲中發來, 雲中正高脊處, 自脊以西之水則西流入於龍門、西河, 自脊印之水則東流入於海, 前麵一條黃河環繞, 右畔是華山, 自華山來至中為嵩山,
是謂前案, 遂過去為泰山, 聳於左淮南諸山為第二重案, 江南諸山為第三重案。"觀是言也, 則知古今建都之地皆莫有過於冀州可知矣。虞夏之時天下分為九州,
冀州在中國之北, 其地最廣而河東、河北皆在其域中四分之一, 舜分冀為幽、並、營, 幽與並、營皆冀境也。就朱子所謂風水之說觀之, 風水之說起於郭璞,
謂無風以散之, 有水以界之也。冀州之中三麵距河處是為平陽、蒲阪, 乃堯、舜建都之地, 其所分東北之境是為幽州, 太行自西來演迤而北, 綿亙魏、晉、燕、趙之境,
東而極於醫無閭, 重岡疊阜, 鸞鳳峙而蛟龍走, 所以擁護而圍繞之者不知其幾千萬重也, 形勢全, 風氣密, 堪輿家所謂藏風聚氣者茲地實有之, 其東一帶則汪洋大海,
稍北乃古碣石淪入海處, 稍南則九河旣道所歸宿之地, 浴日月而浸乾坤, 所以界之者又如此其直截而廣大也, 況居直北之地, 上應天垣之紫微, 其對麵之案,
以地勢度之則泰、岱萬山之宗正當其前也。夫天之象以北為極, 則地之勢亦當以北為極, 《易》曰:"艮者東北之卦也, 萬物之所以成終而成始也。"艮為山,
水為地之津液而委於海, 天下萬山皆成於北, 天下萬水皆宗於東, 於此乎建都, 是為萬物所以成終成始之地, 自古所未有也, 茲蓋天造地設,
藏之以有待。我太宗文皇帝初建藩於此, 旣而入正大統, 乃循成王宅洛故事而又於此建都焉, 蓋天下王氣所在也。前乎元而為宋, 宋都於汴, 前乎宋而為唐, 唐都於秦,
在唐之前則兩漢也, 前都秦而後洛, 然皆非冀州境也, 雖曰宅中圖治、道裏適均而天下郡國乃有偝之而不麵焉者。。我朝得國之正同乎堯、舜, 拓地之廣過於漢、唐,
《書》所為"東漸西被, 朔南暨, 聲教訖於四海"僅再見也。猗歟盛哉!孔子曰:"為政以德, 譬如北辰, 居其所而眾星共之。"《易》曰:"離, 萬物皆相見,
南方之卦也。聖人南麵而聽天下, 向明而治。"夫以北辰為天之樞, 居微垣之中而受眾星之環拱, 天之道固在北也,
天之道在北而麵之所向則在乎南焉。今日京師居乎艮位成始成終之地, 介乎震坎之間, 出乎震而勞乎坎, 以受萬物之所歸, 體乎北極之尊, 向乎離明之光,
使夫萬方之廣、億兆之多莫不麵焉以相見, 則凡舟車所至、人力所通者無不在於照臨之中,
自古建都之地上得天時、下得地勢、中得人心未有如今日者也。況此乃蘇秦所謂"天府百二之國", 杜牧所謂"王不得不可為王之地", 牧之言曰:"禹畫九州, 一曰冀州,
舜以其太大, 離為幽州。其人沈鷙多材力, 重許可能(音耐)辛苦。本兵矢, 他不能蕩而自若也, 複產健馬, 下者日馳二百裏, 所以兵嚐當天下,
則其兵馬之強在昔則然矣。且其地瀕大海, 在秦始皇時起黃腄、琅邪負海之粟轉輸北河, 是時海運通於茲矣。"唐杜甫謂"漁陽豪俠之地, 雲帆轉遼海, 粳稻來東吳",
則唐時又通東吳之粟於此焉。元之盛時, 漕東南粟至燕, 歲幾至四百萬石而南方之貨亦隨以至, 是蓋天生巨海以為國家餫道, 不假通渠轉漕自然而成者也,
則其食貨之豐有非他方可及可知已。噫, 兵食俱足, 文武並用, 向明以用文則有以成文明之化, 偝幽以建武則有以張震疊之威, 臣故曰"自古建都之地,
上得天時、下得地利、中得人心皆莫有如今日"者, 此也。雖然, 居之安者不可不思其危, 享全盛者不可不為衰微之慮, 《詩》不雲乎, "殷鑒不遠, 在夏後之世",
自昔都燕者始於召公而極於金元, 皆上不足以當天心, 下不足以乘地利, 而其事勢則有可以為鑒戒者焉。是必固邊圉、選將帥、強兵馬、豐貨食,
使國勢壯而外地不敢興窺伺之心, 謹法度、用賢才、省刑罰、薄稅斂, 使朝綱正而生靈不敢萌背畔之念, 如此, 則國家如泰山之安,
與天地相為悠久矣。 《召誥》:惟二月旣望(十六日也), 越六日乙未, 王朝步自周(鎬京), 則至於豐(豐、鎬至洛邑俱三百裏)。惟太保先周公相宅,
越若來(古語辭)三月, 惟丙午朏(月出也, 三日明生之名)。越三日戊申, 太保朝至於洛, 蔔宅厥旣得蔔則經營。越三日庚戌,
太保乃以庶殷(殷之眾庶)攻位於洛汭。越五日甲寅, 位成。若翼日乙卯, 周公朝至於洛, 則達觀於新邑營(經營之位)。越三日丁巳, 用牲於郊, 牛二。越翼日戊午,
乃社於新邑, 牛一、羊一、豕一。越七日甲子, 周公乃朝用書(役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 蔡沈曰:"周鎬京也, 去豐二十五裏, 文武廟在焉。成王至豐,
以宅洛之事告廟也。成王在豐, 使召公先周公行相視洛邑, 召公於豐迤邐而來也。蔔宅者, 用龜蔔擇都之地, 旣得吉蔔則經營規度其城郭、宗廟、郊社、朝市之位。位成者,
左祖右社、前朝後市之位成也。周公至, 則遍觀新邑所經營之位。郊, 祭天地也, 故用二牛;社, 祭用太牢禮也,
皆告以營洛之事。《春秋傳》曰‘士彌牟(晉大夫名)營成周, 計丈數, 揣(度高曰揣)高低, 度厚薄, 仞(度深曰仞)溝洫, 物土方, 議遠邇, 量事期, 計徒庸,
慮材用, 書餱(幹食)糧, 以令役於諸侯'亦此意。"又曰:"《左傳》曰‘武王克商, 遷九鼎於洛邑', 《史記》載武王言‘我南望三塗(山名),
北望嶽鄙(太行山下都鄙之地), 顧瞻有河, 粵瞻洛、伊, 毋遠天室', 營周居於洛邑而後去。則宅洛者武王之誌, 周公、成王成之, 召公實先經理之。洛邑旣成,
成王始政, 召公因周公之歸作書致告達之於王, 其書拳拳於曆年之久近, 反複乎夏商之廢興, 究其歸則以頠小民為祈天命之本, 以疾敬德為頠小民之本,
一篇之屢致意焉。古之大臣其為國家長遠慮, 蓋如此。" 《洛誥》:惟三月(周公攝政七年之三月)哉(始也)生魄(十六日也), 周公初基作新大邑於東國洛,
四方民大和會。侯甸男邦、采衛百工(百官)、播民和見, 士於周。周公鹹勤, 乃洪大誥治(此條本《洛誥》文,
誤在《康誥》)。 呂祖謙曰:"斧斤、版築之事亦甚勞矣, 而民大和會悉來赴役, 即文王作靈台,
庶民子來之意。"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複(如逆複之複)子明辟(辟, 君也)。" "予惟乙卯(即《召誥》之乙卯)朝至於洛師(猶言京師),
我蔔河朔黎水(河北黎水交流之內), 我乃蔔澗水東、水西, 惟洛食(食其墨也);我又蔔水東, 亦惟洛食。伻(使也)來,
以圖(洛之地圖)及獻蔔(蔔之兆辭也)。" 蔡沈曰:"此下周公授使者告蔔之辭。拜手稽首者, 史記周公遣使之禮也。成王命周公往營成周,
周公得蔔複命於王也。澗水東、水西, 王城也, 朝會之地。水東, 下都也, 處商民之地。王城在澗、之間, 下都在水之外, 其地皆近洛水,
故兩雲‘惟洛食'也。" 陳大猷曰:"成王實都鎬京, 特往來朝諸侯、祀清廟於洛, 故鎬京謂之宗周以其為天下所宗也, 洛邑謂之東都, 又謂之成周,
以周道成於此也。洛邑, 天下之至中;豐鎬, 天下之至險。成王於洛邑定鼎以朝諸侯, 所以承天地衝和之氣, 宅土中以蒞四海, 其示天下也公, 於鎬京定都以壯基本,
所以據天下形勝, 處上遊以製六合, 其慮天下也遠, 漢、唐並建兩京, 蓋亦識形勢之所在而有得於成王、周公之遺意歟。" 臣按:此古人都洛之始,
而並建兩京者亦始於是焉。夫武王得天下都於豐鎬, 成王繼其誌即有宅洛之舉, 亦猶我太祖建都於吳而太宗繼之而又建都於燕也。成周之後, 漢、唐、宋皆並建兩京,
然漢、唐皆以長安為西京、洛陽為東京, 宋以汴為東京、洛為西京, 其地皆接壤相去不甚遠也, 惟我朝則以南北為稱,
蓋跨江南北而各為一大都會也。仰惟我高皇帝定鼎金陵, 天下萬世之大利也;文皇帝遷都金台, 天下萬世之大勢也。蓋天下財賦出於東南而金陵為其會,
戎馬盛於西北而金台為其樞, 並建兩京所以宅中圖治、足食足兵, 據形勢之要而為四方之極者也, 用東南之財賦、統西北之戎馬,
無敵於天下矣。 《詩文王有聲》其二章曰:文王受命, 有此武功。旣伐於崇, 作邑(徙都也)於豐(即崇國,
地在今鄠縣)。文王烝(君也)哉。其七章曰:考(稽也)蔔維王, 宅(居也)是鎬京(在豐水東)。維龜正(決也)之,
武王成(作邑居也)之。武王烝哉。 朱熹曰:"此詩言文王遷豐、武王遷鎬之事。" 朱熹曰:"天命自文王而始集, 故武功自文王而始成。伐崇所以除天下之暴,
作豐所以立天下之本, 有以除天下之暴則人心服, 有以立天下之本則人心歸, 此文王之所以克君也。"又曰:"武王之遷鎬, 非以徇一己之私也,
必考之於蔔以定其宅焉。惟龜為能致其決, 惟武王為能成其事, 則武王之遷固將上以承天意、下以順民心、前以承先王之誌、後以開無窮之基,
信乎其克君也哉。" 臣按:周家自後稷居邰、公劉居豳、太王邑岐而文王始營鎬邑, 至於伐崇又作豐邑居之, 武王又於豐旁近地二十五裏製為鎬京,
蓋其所以遷者以勢益大、人益眾不足以容之故也。蓋當強盛之時而為遷都之舉, 非若後世衰微而後遷也, 是故自邰而豳、而岐、而豐、而鎬、而又宅洛, 此周家所以日盛也,
至於平王而東遷則淪於衰微矣。竊嚐論之, 遷都之舉惟可於方盛之時, 至於衰微而遷者未有能複興者也, 觀諸東周、東晉、南宋可見矣, 惟光武遷洛則是中興,
非衰微也。 《商頌玄鳥》之篇曰:邦畿千裏, 維民所止(居也), 肇(開也)域彼四海。 朱熹曰:"言王畿之內, 民之所止不過千裏,
而其封域則極乎四海之廣也。" 嚴粲曰:"京師諸夏之本, 王圻之內人心安止,
則四海之大皆在統理之內也。" 臣按:先儒謂王畿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皆千裏也, 千裏之內為畿, 是皆聲明文物之所萃、衣冠禮樂之所會為鈞, 天帝居之尊,
非複陋邦僻壤之比, 農願耕於其野、商願出於其塗、賈願藏於其市, 鹹得吾所當止之地也,
豈不猶《大學》之"止於至善"乎?故曾子傳《大學》首引此詩語以釋"在止於至善"之義,
有由然也。 《殷武》之五章曰:商邑翼翼(整敕貌)四方之極(表也)。赫赫(顯盛)厥聲, 濯濯(光明)厥靈。壽考且寧, 以保我後生。朱熹曰:"商邑,
王都也。言高宗中興之盛。" 輔廣曰:"高宗中興, 王都始複翼翼然, 為四方之儀表, 是蓋有以使之然者矣。不獨是也, 又有赫赫然風聲之盛, 濯濯然威靈之光,
此高宗所以享國長久而又有以保安其後嗣子孫也。" 臣按:京都為四方之極, 亦猶紫宮為周天之極也, 有京師以為四方之極, 有帝王以建惟皇之極,
則其為所以赫赫厥聲、濯濯厥靈者, 有以聳萬國之觀瞻, 為萬民之儀表,
傳之於千萬世而無窮矣。 以上都邑之建(上) ●大學衍義補/卷086 ○都邑之建(下) 《周禮》:惟王建國, 辨方正位, 體國經野,
設官分職, 以爲民極。鄭玄曰:"建, 立也。周公相成王營邑於土中, 是爲雒邑。" 吳澂曰:"周公居攝, 營邑於洛中, 七年致政,
成王使居洛邑治天下而立國都焉。辨, 別也, 別東西南北之四方, 正祖社、朝市之位。體猶分也, 經猶畫也。體國者, 分營其國之宮城、門塗,
猶人身之有四體;經野者, 畫治其野之丘甸、溝洫, 如織之有經緯也。設官者謂設置塚宰、司徒之官, 分職者謂分辨掌治、掌教之職。爲民極者, 令天下之人各得其中,
不失所也。" 葉時曰:"周公所以爲民立極者, 惟在王畿、方位、國野、官職之中。蓋王畿立而後根本定, 方位設而後等級明, 國野分而後疆理正,
官職舉而後綱目張, 民極之立孰有大於此者?" 臣按:天生民而立之君而君之爲君必有所止, 而示法則於上, 而施政教於下, 使天下四方鹹面內環拱之,
如眾星之於北極焉。君建皇極於上, 所以爲民極於下也。所以爲民極者, 其本在於一人之身, 然一人之身必有所居止之所,
其所居止必於地大人眾之處、四方道裏適均之中而建其國都焉。國都之建不徒建也, 必辨其方, 東西南北、前後左右於此而取正也;必正其位,
左祖右社、前朝後市於此而定制也;國焉而體之, 何者爲內朝、何者爲外朝之類;野焉而經之, 九夫爲井、四井爲邑之類;所設之官, 自六卿至於百執事;所分之職,
自掌邦治至於掌邦土, 凡若此者雖若以奉君, 實則爲民而爲之立極也。極者何?先儒謂極猶北極之義、標准之名, 中立而四方之所取正焉者也。極立於此,
是以近而鄉遂、遠而侯國, 又遠而荒服之外, 來朝覲者於焉而合瑞, 封爵土者於焉而受命, 有才能者於焉而獻藝, 爲政教者於焉而質正, 有訟獄者於焉而取決,
所以然者, 極建於此也。 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測土深, 正日景以求地中, 日至之景尺有五寸, 謂之地中, 天地之所合也, 四時之所交也, 風雨之所會也,
陰陽之所和也, 然則百物阜安, 乃建王國焉。制其畿方千裏而封樹之。 凡建邦國, 以土圭土其地而制其域。鄭玄曰:"土圭,
所以致四時日月之景也。" 臣按:《召誥》所謂"自服於土中", 蓋以洛邑在周時爲中國之中、四方道裏適均, 故於此宅中圖治,
以定四海之民也。作《周禮》者見其中於中國, 故爲天地所合、四時所交風雨所會、陰陽所和之說, 蓋盛稱華夏之地居地勢之中, 得天氣之正、時序正而寒暑不過甚,
風雨時而收獲有定期, 非若偏方僻壤節候不正而時氣之大寒、大暑, 物生不常而收獲之或早或晚也, 中國皆然而洛邑乃其要會焉, 故爲此說耳。雖然,
自三代以前則洛爲中國之中, 以今天下觀之則南北袤而東西蹙, 則其所謂中者蓋在荊襄之間也。朱子曰:"豈非天旋地轉, 閩浙反爲天地之中?"閩浙吊南海盡處,
難以爲中, 朱子蓋以聲明文物通論天下, 非論地勢也。 土方氏掌土圭之法以致日景, 以土地相宅而建邦國都鄙。 鄭玄曰:"致日景者, 夏至景尺有五寸,
冬至景丈三尺, 其間則日有長短。土地, 猶度地知東南西北之深而相其可居者。宅, 居也。" 臣按:大司徒凡建邦國以土圭度其地,
而土方氏掌土圭之法以土地相宅而建邦國都鄙。蓋大司徒掌建邦國乃國家之大事, 辨方正位、體國經野其事非一, 而用土圭以致日景以求地中特其中之一事爾, 大司徒總其凡,
土方氏專其事, 有事之時, 用其所職以輔相司徒也。 匠人建國。水地以縣(音玄), 置爇以縣, 以景。爲規,
識日出之景與日入之景。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 匠人營國。方九裏, 旁三門。國中九經(南北之道爲經)九緯(東西之道爲緯), 經塗九軌,
左祖、右社, 面朝、後市, 市朝一夫。 鄭玄曰:"國中, 城內也。經緯, 謂塗也。經緯之塗皆九軌,
積七十二尺。" 王昭禹曰:"先王建國必先於辨方正位, 是以匠人置爇、景必正地中, 以天地之所合、四時之所交、風雨之所會、陰陽之所和,
於是乎建王國也。然其置爇必先水地以懸, 使所直之臬必平而直, 然後可以正日景也。水莫動則平, 可因之以望高下之勢, 繩垂之而墜, 可用之而正曲直之形,
以繩取其直又以水取其平, 然後於所平之地置臬也。《爾雅》曰:‘在地者謂之臬。'所謂爇則臬也, 於所平地之中央立八尺之表以縣正之, 以日景,
將以正四方也。於晝漏半又參諸日中之景, 夜又考之極星, 以北辰所居者天之中故也。" 又曰:"左, 人道之所向;右, 地道之所尊。言祖則宗可知,
言社則稷可知。朝者義之所在, 於朝言面則知市之在所背, 於市言後則知朝之在所先, 朝者官吏之所會, 市者商賈之所聚。一夫, 百畝之地,
然後足以容之。" 臣按:匠人旣曰建國又曰營國, 蓋作而立之謂建, 言其始也;周圍而治之, 以丈尺其小大謂之營, 言其終也。所謂置爇者, 疏家謂以水平地,
於四角立四柱, 於四柱畔懸繩以正柱, 以水望其高下即知地之高下, 然後平高就下而地乃平, 殆今世所謂水平也與? 《春秋》:桓公九年,
紀季薑歸於京師。 《公羊傳》曰:"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天子之居, 必以眾大之辭言之。" 臣按:《穀梁傳》亦雲:"京,
大也。師, 眾也。言周必以眾與大言之也。"所謂京師者始於此, 後世因以天子所都爲京師焉。 周幽王爲犬戎所殺, 於是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幽王太子宜臼,
是謂平王, 以奉周祀。平王立, 東遷於洛邑。 蘇軾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也, 自平王至於亡, 非有大無道者也。髭王之神聖, 諸侯服享, 然終以不振,
則東遷之過也。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已, 不幸而有敗, 至於乞假以生可也, 然終不敢議田宅, 今平王舉文、武、成、康之業而大棄之,
此一敗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 其先王之德無以過周, 而後王之敗亦不減幽、厲, 然至於桀、紂而後亡, 其未亡也, 天下宗之不如東周之名存而實亡也,
是何也?則不鬻田宅之效也。使平王收豐鎬之遺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 以形勢臨諸侯, 齊、晉雖強未敢貳也, 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大梁,
楚昭王畏吳遷於郢, 項襄王畏秦遷於陳, 考烈王畏秦遷於壽春, 皆不複振有亡征焉。東漢之末, 董卓劫帝遷於長安, 漢遂以亡, 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
故曰周之失計未有東遷之繆者也。" 臣按:蘇軾謂遷都爲周人失計, 舉後世遷都數君皆不複振而有亡國之征, 是固然矣。然此蓋謂衰敗之餘者爾, 若夫國勢方興之日,
或依形勢之固, 或就富庶之所, 或遠夷狄之害, 則不可專泥此說也。 《史記貨殖傳》曰:昔唐人都河東, 殷人都河內, 周人都河南, 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
王者之所更居也。 臣按:秦分天下爲三十六郡, 有三川、河東, 漢分三川爲河南、河內, 與河東號爲"三河", 是三郡者皆濱河之地,
故帝堯都平陽、商都亳、成王營洛邑, 皆以河爲運道, 達於河即達於京師也, 後世都汴洛者皆由汴水入河, 都長安者雖不濱河, 然亦由河入於渭,
是古今建都無有不資於河道者也。我朝都燕, 咫尺瀛海, 則所以通天下之食貨以足國用者莫便於海焉, 蓋海道以天爲界, 地界已盡而人之行者不止,
蓋天造地設以有待而爲今日萬世無窮之利者也。 秦始皇二十六年, 徙天下豪傑十二萬戶於鹹陽。臣按:此後世徙天下富民填實京師之始。 漢初,
齊人婁敬過洛陽, 見漢高祖曰:"陛下都洛陽, 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 周自後稷積德參(古累字)善十有餘世,
至於文、武而諸侯自歸之, 遂滅殷爲天子。及成王即位, 周公相焉, 乃營洛邑, 以爲此天下之中也, 諸侯四方納貢職道裏均矣, 有德則易以王,
無德則易以亡。故周之盛時, 諸侯四夷莫不賓服, 及其衰也, 天下莫朝, 周不能制, 非惟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 卷蜀、漢, 定三秦,
與項羽戰滎陽、成皋之間, 哭聲未絕、傷者未起而欲比隆於成、康之時, 臣竊以爲不侔也。夫秦地被山帶河, 四塞以爲固, 卒然有急, 百萬之眾可立具也。夫與人鬥,
不扼其亢拊其背, 未能制其勝也, 今陛下案秦之故地, 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問群臣, 群臣皆山東人, 爭言周王數百年, 秦二世即亡,
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殽、澠, 倍河鄉伊、洛, 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 良曰:"洛陽雖有此固, 其中小不過數百裏, 田地薄, 四面受敵,
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殽、函, 右隴、蜀, 沃野千裏, 南有巴蜀之饒, 北有胡苑之利, 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 東制諸侯, 諸侯安定, 河渭漕挽天下, 西給京師,
諸侯有變, 順流而下足以委輸, 此所謂‘金城千裏, 天府之國', 敬說是也。"上即日石關中。 陸贄曰:"關中古邦畿千裏之地也, 王業根本於是在焉,
秦用之以傾諸侯, 漢因之以定四海。蓋由憑山河之形勝宅、田裏之上腴, 內保一方當天下之半, 可以養力俟時, 外祚夏, 據域中之大,
可以蓄威昭德。" 呂祖謙曰:"婁敬建入關之策則是, 至言周公營洛邑, 有德則易以王, 無德則易以亡, 乃戰國陋儒之說而論周秦形勢,
初未嘗考也。豐、鎬本文、武、成、康之所都, 平王東遷始以封秦爾, 敬所談秦之形勢乃周之形勢也, 秦漢間人多不學, 但據目前言之,
東周以前全勝之周則識之者鮮矣。群臣皆山東人, 爭言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殽澠、倍河向洛, 其固亦足恃。高帝獨非山東人乎,
與項羽富貴不歸故鄉之見異矣。" 臣按:此秦以後都長安之始。張良謂關中爲用武之地, 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 東制諸侯, 臣竊以謂今世都燕眞所謂用武之地,
比之關中其所阻者亦有三面而亦獨以一面制, 天下之大, 凡虞州十二、夏州九、春秋國十二、戰國國七, 其地皆在所臨制也,
較之關中則西有巴蜀之饒、南有商鄧之險以爲退步之地, 燕則前之進者無窮盡、後之退者有界限焉, 則是今日京師之勢大非漢、唐都關中比也。關中地被山,
此則被乎大行一帶之險阻;關中帶河, 此之所襟帶者則大海也。然漢之邊在北, 鹹陽去朔方餘千裏, 唐邊在西, 長安去土蕃界亦幾千裏焉, 今京都北抵居庸,
東北抵古北口, 西南抵紫荊關, 近者百裏, 遠者不過三百裏, 所謂居庸則吾之背也、紫荊則吾之吭也, 據關中者將以扼中國之吭而拊其背, 都幽燕者切近於北狄,
則又將恐其反扼我之吭而拊我之背焉, 所以防蔽之者尤當深加之意。蓋制人而不得猶不至於失已守, 已而或有所失, 則其害豈但不得於人而已哉。 高祖八年,
徙齊、魏大族豪傑於關中, 劉敬言:"匈奴河南地去長安近者七百裏, 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 且諸侯初起時, 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能興, 今關中少民, 北近匈奴,
東有強族, 一日有變, 陛下未得高枕而臥也。願徙六國後及豪傑名家居關中, 無事可以備胡, 有變帥印伐,
此強本弱末之術也。"於是徙昭、屈、景、懷、田氏及豪傑民家居於關中, 與利田宅, 凡十餘萬口。 臣按:徙民以實京師, 必使其衣食用度無不如意,
忘其家之徙也, 然後賴其用, 不然養生送死有不贍, 方且憂思怨恨之無已, 日有逃亡而已, 雖有之亦如無焉, 何名之爲實哉?必也寬之以力役, 優之以恩澤,
凡有征斂科賦視諸民爲減省焉。 光武元年十月, 車駕入洛陽, 幸南宮, 遂定都。 臣按:後世建都洛陽始此。周人營洛邑以爲朝會之所, 非建都也,
至平王避犬戎始遷焉。漢高祖始亦欲都洛, 後以婁敬、張良之言都於長安, 光武中興, 始於此定都焉。 諸葛亮至京口, 因睹秣陵山阜, 歎曰:"鍾山龍盤,
石城虎踞, 此帝王之宅。" 臣按:自古帝王之都多在江以北, 江南形勢之地莫若金陵, 自孫吳都此, 繼印晉、宋、齊、梁、陳, 終於南唐, 凡七代,
皆偏安一隅, 惟我聖祖始混一天下, 建都於此, 蓋自開辟天地以來所未有也。 宋仁宗慶曆二年, 陝西按撫使範仲淹上言:"天有九閽, 帝居九重,
是以王公法天設險以安萬國也。臣請陛下修東京, 高城深池, 軍民百萬, 足以爲九重之備, 乘輿不出則聖人坐鎮四海而無煩動之勞,
鑾輿或出則大臣居守九重而無回顧之憂矣。彼或謀曰邊城堅牢不可卒攻, 京師坦平而可深犯。我若修固京師使不可犯, 則伐彼之謀而阻南牧之志矣。寇入之淺則邊壘已堅,
寇入之深則都城已固, 彼請割地我可弗許也, 彼請決戰我可弗出也, 進不能爲患, 退不能忘歸, 然後因而撓之, 返則追之, 縱有鈔掠可邀可奪, 彼衰我振,
未必不大勝, 豈非陛下保杜稷、安四海之全策哉?或曰京師王者之居, 高城深池恐失其體。臣聞後唐末契丹以四十萬眾送石高祖入朝而京城無備,
閔宗遂亡;石晉時叛臣張彥澤引契丹犯闕而京城無備, 少主乃陷, 此皆無備而亡, 何言其失體哉?臣但憂國家之患而不暇顧其失體也, 若以修築城隍爲失體,
不猶愈於播遷之禍哉?" 臣按:宋都於汴, 去邊地甚遠, 範仲淹當仁宗之朝, 乃有宋一代極盛之時, 仲淹時守西邊, 乃建議修築京城,
一時議者皆以爲失體。臣竊以爲古之大臣憂國之心, 每先事而預爲之計, 惟恐一旦禍機之發有不及措手者, 不以身在遐外而忘也, 夫宋與契丹以白溝爲界,
相去二千裏而爲國遠慮者猶建議速修京城, 蓋欲固根本之地以伐外寇之謀, 恐一旦無備而蹈後唐、石晉之覆轍也。矧今京城與北敵爲鄰, 疾馳之騎不數日可抵其境,
當國者烏可不懷仲淹之憂, 先天下而預憂之哉? 以上都邑之建。臣按:秦漢以來混一天下者都邑之地有四, 偏安於一隅及立國未百年者不與焉一, 曰長安,
漢、唐盛時所都也;曰洛陽, 漢中興以後所都也;曰汴梁, 宋盛時所都也;曰幽燕, 皇朝所都也。隋、唐非不都長安, 晉非不都洛陽, 後梁、晉、周非不都汴梁,
金、元非不都幽燕, 然皆偏安不久也, 固無足論, 與夫鄴台金陵錢唐諸處, 古固亦有都之者矣, 然皆非此四都比也。夫華夏自唐虞之世爲九州或爲十二州,
長安在雍州域中, 洛、汴皆在豫州域中, 惟今日之神京在虞世則幽州域、在《禹貢》則冀州域也, 黃帝都幽州之涿鹿, 堯、舜都冀州之平陽、蒲阪, 涿鹿去此僅餘百裏,
而平陽、蒲阪去此僅千裏, 蓋近境也。是則秦漢以來得國之正、綿祚之遠, 皆莫有如我朝, 而其建都之地自南而北, 卒複黃帝、堯、舜之故都於七八千年之後,
猗歟盛哉!洪惟國家得中國帝王之正統, 奄有黃帝以來之境土, 承傳堯、舜以來之位號, 況所以建極以圖四方之治者, 又在黃帝、堯、舜之故都, 則其所以繼志述事,
以上承祖宗垂憲作則, 以貽厥孫謀者, 烏可但已哉?雖然, 黃帝、堯、舜固所當法, 女眞、韃靼尤所當戒, 《詩》不雲乎, "殷鑒不遠,
在夏後之世"。 以上都邑之建(下) ●大學衍義補/卷087 ○城池之守 《易坎》之彖曰:天險不可升也, 地險山川、丘陵也,
王公設險以守其國, 險之時用大矣哉。 程頤曰:"高不可升者, 天之險也。山川、丘陵, 地之險也。王公, 君人者。觀《坎》之象, 知險之不可陵也,
故設爲城郭、溝池之險以守其國、保其民人, 是有用險之時其用甚大, 故贊其大矣哉。山河、城池, 設險之大端。" 吳澂曰:"不可升者無形之險,
山川、丘陵者有形之險, 王公因有形之險爲無形之險, 設此以固守其國, 是謂人險。" 臣按:自古帝王必依險以立國, 所謂險者有三焉,
天險也、地險也、人險也。天險者本天之理, 地險者因地之勢, 人險者用人之力。是故爲國者必明禮義、立紀綱、修法度, 有階級而人不得以陵犯, 有等威而人不敢以逾越,
是所謂天險也;必因形勝增高深、扼要害, 使出入也有所限截, 來往也有所拘系, 是所謂地險也。是二險者一本於天、一成於地, 所以設而爲之者則又在乎人焉,
王公因天之道、順地之勢, 爲之城郭、爲之溝池、爲之關隘、爲之亭障, 皆所以守其國也。夫險者易之反也, 有其險也則隨其險而補其所不足、疏其所不通,
無其險也則於其平夷之地修爲險固之備, 內焉而爲之垣墉, 外焉而爲之城池, 又遠焉而爲之藩籬, 有門以謹其出入, 有關以議其往來,
是則所謂人險也。天旣有自然之地險以爲之關塞, 又有當然之人險以爲之捍蔽, 則重關钜鎮之中而有金城湯池之固, 貔貅萬旅, 虎豹九關, 京師地大而人眾,
宮闕邃密而深嚴, 望之眞如在天上而不可升矣。 《詩烝民》之六章曰:王命仲山甫, 城彼東方。 朱熹曰:"宣王命樊侯仲山甫築城於齊,
而尹吉甫作詩以送之。東方, 齊也。傳曰古者諸侯之居逼隘則王者遷其邑而定其居, 蓋去薄姑而遷於臨菑也。孔氏曰:‘《史記》齊獻公元年徙薄姑都,
治臨菑。計獻公當夷王之時, 與此傳不合, 豈徙於夷王之時, 至是而始備其城郭之守歟?'" 《韓奕》之末章曰:溥(大也)彼韓城,
燕(召公之國)師(眾也)所完。以先祖受命, 因時百蠻。王錫韓侯, 其追其貊(追、貊皆蠻夷國), 奄受北國, 因以其伯。實墉(城也)實壑(池也),
實畝實籍(稅也), 獻其貔皮, 赤豹黃羆。 朱熹曰:"韓, 國名, 侯爵, 武王之後也。韓初封時, 召公爲司空, 王命以其眾爲築此城,
如召伯營謝、山甫城齊, 春秋諸侯城邢、城楚丘之類也。王以韓侯之先因是百蠻而長之, 故錫之追貊, 使爲之伯,
以修其城池、治其田畝、正其稅法而貢其所有於王也。" 呂祖謙曰:"春秋之時城邢、城楚丘、城緣陵、城杞之類, 皆合諸侯爲之, 霸令尚如此,
則周之盛時命燕城韓固常政也。" 臣按:築城大役也, 本國之民不足以自成之, 必須朝廷命鄰邦合力爲之, 非但以其工程浩大, 蓋以城郭之守不可以稽久,
恐其或有意外之變非徒一國之事, 亦以其事體關系朝廷也。 《周禮》:掌固掌修城郭溝池、樹渠之固, 頒其士庶子及其眾庶之守, 設其飾器(兵甲之屬),
分其財用, 均其稍食, 任其萬民, 用其材器, 凡守者受法焉。 劉彝曰:"《易》曰‘城複於隍', 則是浚溝之土所以爲城也, 鑿池之土所以爲郭也,
溝池深於外則城郭固於內, 用其深以增其高也。"司險掌九州之圖以周知其山林、川澤之阻。 鄭玄曰:"固, 國所依阻者也。在國曰固,
在野曰險。掌固掌修城郭溝池、樹渠之固, 並據國而言;司險周知山林、山澤之阻, 並據野而言。" 張栻曰:"孟子謂域民不以封疆, 固國不以山谿,
威天下不以兵革, 而先王封疆之制甚詳於《周官》, 設險守國與弧矢之利並著於《易經》, 何耶?蓋先王吉凶與民同患, 其爲治也體用兼備、本末具舉,
道得於已固有以一天下之心, 而法制詳密又有以周天下之慮, 此其治所以長久而安固, 若孟子之言, 則推其本而言之耳。" 臣按:掌固之職,
掌修城郭溝池、樹渠之固, 蓋盡人力以固王畿於內者也, 《易》所謂"王公設險"者此也;司險之職, 掌九州之圖以周知其山林、川澤之阻, 蓋因地勢以爲險阻於外者也,
《易》所謂地險者, 此也。夫人君爲治, 固當本乎內治之修而亦不可不爲外患之禦, 內焉者旣本城郭、溝池以爲固, 外焉者又因丘陵、川澤以爲險,
因其自然之勢則易爲力, 豫爲未然之防則無外患, 此《周官》所以有掌固、司險之設也。雖然, 古人所以守其國者則又不專在是, 是故遠而有關塞則守在四夷,
近而有甸服則守在九畿, 有六官爲守國之人, 有六典爲守國之法, 而其險之所以不可升、固之所以不可攻者, 則又在乎德禮仁義焉。不然, 雖有高城、深池,
委而去之矣。 《禮運》曰:今大道旣隱, 天下爲家, 各親其親, 各子其子, 貨力爲(去聲)己, 大人世(父傳子爲世)及(兄傳弟爲及)以爲禮,
城(內城)郭(外郭)溝池(塹也)以爲固。 孔穎達曰:"私力獨財, 不免爭奪, 故設險以自衛固。" 臣按:人生有欲, 必有分辨界限之者然後不爭,
所以界限之者城郭、溝池是也。四者皆出於人力之所爲, 王公設險以守其國, 此其切近而最要者也。 《春秋》:隱公七年夏,
城中丘。 胡安國曰:"程氏謂爲民立君所以養之也, 養民之道在愛其力, 民力足則生養遂、教化行、風俗美, 故爲政以民力爲重也。《春秋》凡用民必書其所興作,
不時害義固爲罪矣, 雖時且義亦書, 見勞民爲重事也。人君而知此義, 則知慎重於用民力矣。凡書城者完舊也, 書築者創始也。城中丘, 使民不以時,
非人君之心也。" 吳澂曰:"君之資於民者資其力也, 民之報其君者報以力也, 故無事則資其力以用之於農, 以足食生財, 有事則資其力而用之於兵,
以敵愾禦侮, 非禮非兵而勞民之力, 必以其時、以其禮而不敢妄興, 不得已而役之亦必節其力而不盡也。《春秋》凡力役必書,
重民力也。或問《穀梁》雲‘凡城之志皆譏', 啖子曰:‘凡城, 國之急務, 但問時與不時, 不應一切是譏。《易》曰設險以守其國, 禮曰城池以爲固,
則《春秋》書城果何意也?'" 九年夏, 城郎。 胡安國曰:"城者, 禦暴保民之所, 而城有制、役有時。大都不過三國之一, 邑無百雉之城,
制也;凡土功, 龍見而戒事, 火見而致用, 水昏正而栽(音再), 日至而畢, 時也。隱公城中丘、城郎而皆以夏, 則妨農務而非時矣。城不逾制, 役不違時,
又當分財用、平板、稱畚築、程土物、議遠邇、略基址、揣厚薄、仞溝洫、具餱糧、度有司, 量功命日, 不愆於素, 然後爲之可也, 況失其時制, 妄興大作,
無愛養斯民之意者, 其罪之輕重見矣。" 臣按:有國者城池之設固不可無, 然非爲民生則不可輕用民力, 非甚不得已不爲也, 況可非其時乎?是以善爲國者,
恒於無事之時而爲先事之備, 籌之必於其早, 爲之必以其漸, 成之必緩其期, 不至急遽倉卒, 苟且爲之,
此所以務不妨農、民不知勞而役不再舉也。 莊公九年冬, 浚洙。 胡安國曰:"固國以保民爲本, 輕用民力, 妄興大作, 邦本一搖,
雖有長江巨川限帶封域、洞庭彭蠡河漢之險猶不足憑, 而況洙乎?書‘浚洙', 見勞民於守國之末務而不知本, 爲後戒也。" 臣按:因地險之川,
浚而深之以限外侮, 有國者不可廢也, 但事勢有緩急、農務有殷隙, 方事勢稍緩、農務方殷, 得已且已可也, 若非事勢逼切而不得已,
不可廢農時也。 二十八年冬, 築剉。 胡安國曰:"剉, 邑也。凡用功, 大曰城, 小曰築, 故館則書築、台則書築、囿則書築, 剉邑而書築者,
創作邑也。其志不視歲之豐凶而輕用民力於其所不必爲也, 則非人君之心矣。" 臣按:先儒謂《春秋》凡工役之多者書之以城, 工役之小者書之以築,
聖人於一邑之小者必謹書之, 以見民力雖小不可輕用也, 以示後世之爲民上者, 使其用民力非必不可已、非必不可無,
雖一夫一役決不可非時而輕費民力於無用不急之地也。 僖公二年, 城楚丘。 胡安國曰:"楚丘, 衛邑。齊桓公帥諸侯城之而封衛也。不書桓公,
不與諸侯專封也。桓公封衛而衛國忘亡, 其有功於中華甚大, 爲利於衛人甚博, 宜有美辭發揚其事, 今乃微之若此者, 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略小惠存大節,
《春秋》之法也。" 臣按:諸侯不得專封, 封國者天子之事也, 人臣奉命於外, 凡事必請於天子, 況遷國築城乎?若非奉專制之命及甚大不得已,
而存亡安危之幾決於此, 緩則不及事, 決不可也。 成公九年, 城中城。 胡安國曰:"經世安民視道之得失, 不倚城郭、溝池以爲固也,
穀梁子謂凡城之志皆譏, 其說是矣。莒雖恃陋不設備, 至使楚人入鄆, 苟有令政使民效死而不潰, 寇亦豈能入也?城非《春秋》所貴, 而書城中城,
其爲儆守益微矣。王公設險以守其國, 非歟?曰百雉之城、七裏之郭, 設險之大端也, 謹於禮以爲國, 辨尊卑、分貴賤、明等威、異物采, 凡所藺絕陵僭、限隔上下者,
乃體險之大用也, 獨城郭溝池之足恃乎?" 臣按:《易》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 謂之設也, 人爲之也。自古所以爲天下國家禍患者, 盜賊也、敵國也,
人君設險以爲國家之屏蔽, 城於外所以禦敵國, 城於中所以禦盜賊, 皆不可無者也, 故胡氏所謂不倚城郭、溝池以爲固, 蓋譏列國諸侯不務德政而徒恃築城以勞民者爾,
非通論天下之勢也。盍觀人家之備盜乎, 藩籬、垣牆所以防外寇之攘奪者固在所急, 而緘縢、扃勣所以防家人之竊剽者亦不可少也, 國家之備寇盜,
曷異是哉? 襄公二年, 城虎牢。 胡安國曰:"虎牢, 鄭地, 故稱制邑, 至漢爲成皋, 今爲浚水縣, 岩險聞於天下,
猶虞之下陽、趙之上黨、魏之安邑、燕之榆關、吳之西陵(今夷陵)、蜀之漢樂(今成固), 地有所必據、城有所必守而不可以棄焉者也。有是險而不能守, 故不系於鄭,
然則據地設險亦所貴乎?天險不可升也, 地險山川、丘陵也, 王公設險以守其國, 《大易》之訓也;城郭、溝池以爲固, 亦君子之所謹也;鑿斯池、築斯城與民固守,
孟子之所以語滕君也。夫狡焉思啟封疆, 而爭地以戰殺人盈野, 爭城以戰殺人盈城, 以戰殺人盈城者, 固非《春秋》之所貴, 守天子之土, 繼先君之世,
不能設險守國, 將至於遷潰滅亡, 亦非聖人之所與。" 臣按:古者列國, 其山川、丘陵各有險阻之處, 往往據之以爲守, 今天下一家, 守在四夷,
當以邊塞爲守, 固無俟於內地之險也。然天造地設, 分疆畫境各有界限, 凡其界限之處必有天然之險, 其不足者人力因而城之, 此自然之勢也,
亦理之當然也。我國家分天下爲兩畿十三藩, 於凡交界之處祖宗各設衛以城守焉, 如潼關乃河南、陝西交界也, 則設潼關衛以守焉, 然衛城介華、陝之間, 去京畿且遠,
顧不以屬河、陝二都司而直隸京師, 聖祖之意深矣。 七年, 城費。 胡安國曰:"費, 季氏邑也。書城費, 乃履霜堅冰之戒, 強私家弱公室之萌,
用人不惟其賢惟其世, 豈不殆哉?" 臣按:城城天下之大事也, 守藩服者非奉天子之命而與其下私營之, 可乎?此王法之所必不宥者也, 履霜堅冰至,
所宜深戒。十九年, 城西郛。 左氏曰:"懼齊也。"哀公四年, 城西郛。杜預曰:"魯西郛, 備晉也。" 臣按:先儒謂郛乃外城, 此云西郛,
實國都外城之西郛也。夫郛之在西, 同一地也。前城左氏以爲懼齊, 後城杜氏以爲備晉, 不知果一地歟而或異地也, 無所於考, 然以今地勢觀之,
則齊境在魯之東、晉境在魯之西, 杜氏之說似爲是焉。說者多咎魯安於不競, 疲民以爲城, 避難而城其國之郛, 則郛之外若郊若野皆不可保矣。雖然此以一事而論也,
若夫守國之要, 必先從近始而後及於遠, 近者耳目所及且爾, 況於郊野之外、封疆之遠乎?信如說者之論, 則守家者專用力於藩垣,
而門扃四壁皆可以廢矣。 《左傳》:宣公十一年, 楚令尹艾獵(孫叔敖也)城沂(楚邑), 使封人(主築城者)慮事(謀慮計功), 以授司徒(掌役者),
量功命日(命作日數), 分財用(築用之具), 平板(在兩旁障土者)(兩頭立木), 稱(量輕重)畚(盛土器)築(實土器), 程土物(取土用物, 爲作程限),
議遠邇(議遠察邇均其勞也), 略(行也)基址(城足), 具餱(幹食)糧, 度有司, 事三旬(三十日也)而成, 不愆於素。 杜預曰:"不愆於素,
不過素所慮之期也, 傳言叔敖之能使民。"孔穎達曰:"慮事者謀慮城築之事, 謂揆度前事也。" 臣按:古人凡有興作修築, 必先謀慮於其前, 其所謀慮之事,
分財用、平板紵以下數事是也。旣謀慮矣, 即量其功而諏日以啟功至於某日當訖也, 凡其所成之功計度其程限, 皆不逾其所素定者, 凡今日之所就皆前日之所期者也,
是以先王之世事無過舉而治有成功。 漢高祖六年冬十月, 令天下縣邑城。 呂祖謙曰:"始皇並諸侯而隳壞城郭, 高祖定天下而令縣邑城,
心量之廣狹、世祚之長短, 於是可蔔矣。" 臣按:郡邑有大小、民庶有眾寡, 皆不可無保障, 一也。所以保障而捍蔽之者, 非城郭乎?始皇以天下吏民爲敵國,
惟恐其有所捍蔽而得以拒我, 高祖則以天下吏民爲一家, 惟恐其無所捍蔽而或以喪生, 此其心公私之異而存亡所以分也歟。 孝惠元年, 始作長安城西北方。三年,
發諸侯王、列侯徒隸二萬人城長安。五年, 複發裏中民城長安, 三十日而罷。 呂祖謙曰:"蕭何建都長安, 兵革未息, 未及城也, 至是叛亂旣平,
始板築焉。始於西北方, 先所急也。是後間一歲乃興役, 凡三調發而城始成, 所以休民力也。以三年、五年考之, 發長安五百裏內男女十四萬六千人城長安, 三十日罷,
地近則齎送弗後, 人眾則大事易集, 罷速則農事不違, 雖當曹參爲相, 實何之規模。" 臣按:國家凡有大役, 皆如漢人此法爲之, 用近地之民,
不勞以久役、不急於近效, 則事成而民不知勞矣。凡事皆然, 非但築城一事也, 而於築城尤爲切要。 五代周世宗顯宗二年, 世宗詔展外城, 先立標幟,
俟今冬農隙興板築, 春作動則罷之, 更俟次年, 以漸成之。且令自今葬埋皆出所標七裏之外, 其標內俟縣官分畫街衢、倉場、營廨之外,
聽民隨便築室。 臣按:世宗此舉可爲後世開展城池之法, 蓋爲之以漸, 立之以准, 使民不疲於用力, 而豫知所以避就。凡有營繕皆可准此以爲法,
不但展城一事也。 宋仁宗慶曆二年, 建大名府爲北京。景祐中, 範仲淹建議城洛陽以備急難, 及契丹渝盟, 言事者請從仲淹之議, 呂夷簡謂:"敵畏壯侮怯,
遽城洛陽無以示威, 必長其勢, 景德之役非乘輿濟河則恐未易服也, 宜建都大名示將親征以伐其謀。"詔旣下, 仲淹又言此可張虛聲爾, 未足恃也, 城洛陽旣弗及,
請速修京城。議者多附仲淹議, 夷簡曰:"此囊瓦城郢計也, 使敵得渡河而固守京師, 天下殆矣,
故設備宜在河北。"卒建北京。 臣按:仲淹欲修京城恐敵之長驅也, 夷簡之欲城大名爲敵之鎮遏也, 二議皆是也。當敵勢方張之時而修京城, 似若示怯,
然修外城而不足以扼其沖, 則亦虛聲而已, 無益實事也。仲淹之議當於無事之時以漸而爲之, 隨時而增補之, 譬則人家之完其垣墉, 非但備寇盜也,
亦以爲障蔽焉耳。夫然, 則己旣得以爲固, 亦不示人以怯矣。 慶曆四年, 樞密副使韓琦、參知政事範仲淹並對於崇政殿, 上和、戰、守、攻四策,
請朝廷力行七事以防大患, 六曰修京城。諫官餘靖言:"大臣建議修京城, 昔魏文侯恃險, 吳起以爲失詞,
願陛下舍此策別議遠圖之術。" 臣按:範仲淹建議修京城, 所謂遠圖無過此也, 餘靖言於仁宗, 願舍此策別議遠圖之術, 其意蓋與呂夷簡同也。其後靖康之禍,
金人長驅越過河北城鎮而不之顧, 直抵京師, 宋遂不支,
所謂遠圖者果安在哉? 以上城池之守 ●大學衍義補/卷088 ○宮闕之居 《易》:上古穴居而野處, 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
上棟下宇以待風雨, 蓋取諸《大壯》(壯固之意)。 司馬光曰:"風雨, 動物也。風雨動於上, 棟宇建於下, 《大壯》之象也。" 蔡淵曰:"棟,
屋脊檁也;宇, 椽也。棟直承而上, 故曰上棟;宇兩垂而下, 故曰下宇。棟取四剛義, 宇取二柔義。"臣按:此人生有宮室之始。 《詩序》曰:《定之方中》,
美衛文公也。文公徙居楚丘, 始建城市而營宮室, 得其時制, 百姓悅之, 國家殷富焉。其首章曰:定之方中, 作於楚宮(楚丘之宮)。揆(度也)之以日,
作於楚室。其二章曰:升彼虛(故城)矣, 以望楚(楚丘)矣。望楚與堂(旁邑), 景(測景)山與京(高丘), 降觀於桑(木名)。蔔雲其吉,
終焉允臧。 朱熹曰:"文公徙居楚丘, 營立宮室, 國人悅之而作是詩以美之。定, 北方之宿, 營室星也。此星昏而正中, 夏正十月也, 於是時可以營制宮室,
故謂之營室。楚宮, 楚丘之宮也。揆, 度也。樹八尺之臬, 而度其日出入之景以定東西, 又參日中之景以正南北也。"又曰:"本其始之望景觀蔔而言,
以至於終而果獲其善也。" 臣按:古人作事必順天時、察地勢、審土宜, 不徒盡夫人事也, 而又質之鬼神焉。蓋宮室之建不免於勞民傷財, 可已未嘗不已也,
萬一不得已而爲之, 必升高以望而審其面勢之可否, 降下以觀以察其土地之宜否, 考之日景而驗其方向之正否, 稽之蔔筮而考其龜兆之吉否, 曰望、曰觀、曰景、曰蔔,
無一而不善, 然後興工動眾, 蓋不暫勞則不可以久安, 所以然者, 非但以爲人君安佚之計, 亦以臣民觀瞻之所系也。或曰後世測景占蔔之法鮮有精者,
有所營建而選日、相地之法亦可用歟?曰擇其可者用之, 而不泥於拘忌可也。周公指南之法仿佛猶存, 用之以代測景, 何不可之有?惟定之爲星, 乃上天示人以營室之時,
非其方中農事未隙, 不可爲己之居室而廢農之耕藝也。 《大雅綿》之篇曰:乃立皋門, 皋門有伉(高貌)。乃立應門,
應門將將(嚴正也)。 朱熹曰:"傳曰王之郭門曰皋門, 王之正門曰應門。太王之時未有制度, 特作二門, 其名如此,
及周有天下遂尊以爲天子之門而諸侯不得立焉。" 臣按:周制, 天子有五門, 曰皋、曰庫、曰雉、曰應、曰路, 釋者謂皋者遠也, 門最在外, 故曰皋,
庫門則有藏於此故也, 雉門者取其文明也, 應門者居此以應治也, 路門者取其大也。五門各有其義, 其三門者乃周旣爲天子時所立, 惟皋、應二門在太王時已有之,
後世遂因之而不改歟?是則雉、庫、路三者諸侯亦得立之, 惟此二者乃始祖肇基之跡, 非周之正嫡嗣天子位者則不得立焉。 《禮記》:昔者先王未有宮室,
冬則居營窟, 夏則居冱巢, 後聖人有作(起也), 然後修火之利, 範金合土以爲台榭、宮室、牖戶。鄭玄曰:"上古之時, 寒則累土,
暑則聚薪柴居其上。" 陳祥道曰:"範金合土, 固不止於爲宮室之具, 而爲宮室必在於範金合土之後, 以其斤斧、瓦甓之所當先也。" 臣按:聖人有作,
因民之營窟、冱巢之居而爲之台榭妊眺, 爲之宮室以居處, 爲之戶牖以啟閉, 是皆以木爲之者也, 然非修火以範金而爲之斤斧則無以成其棟宇,
用水以合土而爲之瓴谿則無以完其蓋藏, 蓋天生五材並用之而後民賴之以安居也。今日普天之下、君臣上下, 所以安居而無上風旁雨之患者,
可不知所以帡幪者哉? 《春秋》:僖公二十年春, 新作南門。
胡安國曰:"言新者, 有故也;言作者, 創始也。其曰南門者, 南非一門也,
庫門天子皋門, 雉門天子應門。書‘新作南門', 譏用民力於所不當爲也。《春秋》凡用民力得其時制者猶書於策, 以見勞民爲重事,
而況輕用於所不當爲者乎?然僖公嘗修泮宮、複宮矣, 傒斯董其役, 史克頌其事而經不書者, 宮廟以事其祖考, 學校以教國之子弟, 二者爲國之先務,
雖用民力不可棄也, 其垂教之意深矣。" 臣按:觀《春秋》之所書及胡氏之所論, 則國家修造, 其前後緩急之序可見矣。定公二年,
新作雉門及兩觀。 胡安國曰:"書‘新作'者, 譏僭王制而不能革也。雉門, 象魏之門, 其外爲庫門而皋門在庫門之外, 其內爲應門而路門在應門之內,
是天子之五門也。僖公嘗修泮宮、複瑽宮, 非不用民力也, 而《春秋》不書, 新作南門則獨書者, 南非一門也, 必有不當爲者。" 劉敞曰:"魯用王禮,
是以其庫門天子皋門、雉門天子應門而設兩觀, 僭君甚矣。習舊而不知以爲非, 睹變而不知以爲戒, 無怪乎季氏之脅其主矣,
此《春秋》之微詞至意也。" 臣按:天子、諸侯台門, 天子外闕兩觀、諸侯外闕一觀, 蓋爲二台於門外, 作樓觀於上, 兩觀雙植, 中不爲門,
魯諸侯立雉門、兩觀, 僭天子也。魯僭天子之禮, 雉門及兩觀爲天火所焚, 魯複因其舊而新之, 天示之變尚不知儆, 聖人所以書之也。繇是以觀,
凡宮殿門闕有所災變皆天示之儆也, 所儆不同, 天意必有所在, 人君遇災其必反己自求, 所以致天怒而召天災者其咎安在而加省察之功,
則災不爲咎矣。 《左傳》:新作南門, 書不時也。凡啟塞從時。 杜預曰:"不時, 失土功之時。門戶道橋謂之啟, 城郭牆塹謂之塞, 皆官民之開閉,
不可一日闕, 故隨壞時而治之。" 臣按:國家之修造有待時而修者, 有不待時而修者。蓋居室、宴遊之所可以有可以無, 與雖不可無而有他所以暫代者,
必須農隙之時、無事之日然後修之可也, 若夫門戶以開闔、道橋以往來、城郭以衛民、牆塹以禦寇, 不可一日無焉者也, 苟必待時而爲之,
豈不至於有所損失而誤事乎? 《史記》:堯之有天下也, 堂高三尺, 采椽不斫, 茅茨不剪。 臣按:堯時去洪濛之世未遠, 故其居室簡樸如此,
然堯之居雖陋而其仁則如天、其智則如神, 巍乎其有成功, 煥乎其有文章, 蕩蕩乎不可得而名也。商紂爲傾宮, 世目之爲獨夫;秦皇爲阿房宮, 世稱之爲亡道主,
然則人君之好尚可不謹哉? 秦始皇以鹹陽人多, 先王宮庭小, 乃營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 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 上可以容萬人,
下可以建五丈旗, 周馳爲合道, 自殿下直抵南山, 表山顛以爲闕, 複道渡渭屬之鹹陽, 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分作阿房、驪山。關中計宮三百, 關外四百餘,
因徙三萬家驪邑、五萬家雲陽。 杜牧曰:"嗟乎, 一人之心, 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 人亦念其家, 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
使負棟之柱多於南畝之農夫, 架梁之椽多於機上之女工, 釘頭磷磷多於在庾之栗粒, 瓦縫參差多於周身之帛縷, 直欄橫檻多於九土之城郭, 弦管嘔啞多於市人之言語,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 函穀舉, 楚人一炬, 可憐焦土。嗚呼, 滅六國者六國也, 非秦也;族秦者秦也, 非天下也。嗟夫,
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 使秦複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爲君, 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 後人哀之而不鑒之,
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臣按:秦始皇於三十五年作阿房宮, 至三十七年東巡而崩於沙丘, 勞七十餘萬人之力, 費百千萬億之財, 營建始成,
僅僅二期而身已下世。嗚呼, 一身之微, 歲月幾何, 何苦勞人費財而爲此無益之事, 流毒四海, 遺臭千載也哉?秦始皇亦愚也已矣, 不知己之愚而欲愚黔首, 噫,
果孰愚哉?後世人主誦杜牧之賦所謂"一人之心, 千萬人之心"、"取之盡錙銖, 用之如泥沙"及"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後世哀之而不鑒之"等語,
其亦知所以省悟也夫。 漢高祖五年, 治長樂宮於長安。 呂祖謙曰:"按《史記》, 高帝六年更命鹹陽曰長安, 然《盧綰傳》雲綰封爲長安侯, 長安,
故鹹陽也。則長安爲鹹陽別名久矣, 是時高祖雖西入關, 尚居櫟陽, 方營宮室於長安, 謀遷都也。" 臣按:漢建長樂宮始此。 七年, 帝至長安,
蕭何治未央宮, 帝見其壯麗, 甚怒, 曰:"天下匈匈數歲, 成敗未可知, 是何治宮室過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 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天子以四海爲家,
非壯麗無以重威, 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 司馬光曰:"王者以仁義爲麗、道德爲威, 未聞其以宮室填(與鎮同)服天下也。天下未定, 當克己節用以趨民之急,
而顧以宮室爲先, 豈可謂知所務哉?昔禹卑宮室而桀爲傾宮, 創業垂統之君, 躬行節儉以訓示子孫, 其末流猶入於淫靡, 況示之以侈乎?孝武卒以宮室罷敝天下,
未必不繇酂侯啟之也。" 臣按:蕭何此對所謂禦人以口給也, 說者乃謂何欲以此堅帝都長安, 未必然也,
當以司馬氏之言爲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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