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년 11월 16일 일요일

대학연의보 19

대학연의보 19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 致廣大而盡精微, 極高明而道中庸, 溫故而知新, 敦厚以崇禮。
朱熹曰:"尊者, 恭敬奉持之意。德性者, 吾所受於天之正理。道, 由也。溫, 猶溫之溫, 謂故學之矣, 複時習之也。敦, 加厚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也, 道問學所以致知而盡乎道體之細也, 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不以一毫私意自蔽, 不以一毫私欲自累, 涵泳乎其所已知, 敦篤乎其所已能, 此皆存心之屬也;析理則不使有毫厘之差, 處事則不使有過不及之謬, 理義則日知其所未知, 節文則日謹其所未謹, 此皆致知之屬也。蓋非存心無以致知, 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 故此五句大小相資、首尾相應, 聖賢所示入德之方莫詳於此, 學者宜盡心焉。"
臣按:尊德性、道問學二者, 儒者爲學之大端也, 二者不可偏廢。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四者, 尊德性之目也;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四者, 道問學之目也。朱子謂其"大小相資、首尾相應, 聖賢所示入德之方莫詳於此", 蓋二者可相有而不能相無, 偏其一則非聖人之道、儒者之學矣。彼陸九淵者乃欲專以其一爲學, 烏有是理哉?
孟子曰:"中也養不中, 才也養不才, 故人樂有賢父兄也。如中也棄不中, 才也棄不才, 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間不能以寸。"
朱熹曰:"無過不及之謂中, 足以有爲之謂才, 養謂涵育薰陶俟其自化也, 賢謂中而才者也。樂有賢父兄者, 樂其終能成己也。爲父兄者若以子弟之不賢遂遽絕之而不能教, 則吾亦過中而不才矣, 其相去之間能幾何哉?"
張栻曰:"中者以德言, 才者以質言。惟有德者爲能涵養性情而無過不及之患, 故謂之中, 而其倚於一偏者不能自正者則謂之不中;天資美茂如忠厚、剛毅、明敏之類皆謂之才, 而其資稟之不美以陷於刻薄柔懦愚暗之流則謂之不才。父兄之於子弟, 見其不中不才也則當思所以教之, 教之之道莫如養之, 養之者如天地涵養萬物, 其雨露之所沾、風雨之所振、和氣之薰陶, 寧有間斷乎哉?故物以生遂焉, 父兄養子弟之道亦當如是也, 寬裕以容之, 義理以漸之, 忠信以成之, 開其明以祛其惑, 引之以其方而使之自喻, 夫豈歲月之功哉?彼雖不中不才, 涵養之久, 豈無有萌焉, 如其有萌, 養道益可施矣。"
臣按:孟子此章言父兄之於子弟必當有以教養之, 然國家之於臣下、師儒之於子弟亦莫不然, 苟不能養之而棄絕之, 則其間之相去其與父兄之於不中不才子弟何異哉?
孟子曰:"仁, 人心也;義, 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 放其心而不知求, 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 有放心而不知求, 學問之道無他, 求其放心而已矣。"
程頤曰:"心至重, 雞犬至輕, 雞犬放則知求之, 心放則不知求, 豈愛其至輕而忘其至重哉?弗思而已矣。聖賢千言萬語, 只是欲人將已放之心約之使反複入身來, 自能尋向上去, 下學而上達也。"
朱熹曰:"仁者心之德, 程子所謂‘心如穀種, 仁則其生之性'是也。然但謂之仁則人不知其切於己, 故反而名之曰人心, 則可以見其爲此身酬酢萬變之主而不可須臾失矣。義者行事之宜, 謂之人路, 則可以見其爲出入往來必由之道而不可須臾舍矣。哀哉二字最宜詳味, 令人惕然有深省處。上兼言仁義而下專論求放心者, 能求放心則不違於仁而義在其中矣。學問之事固非一端, 然其道則在於求其放心而已, 蓋能如是則志氣清明、義理昭著而可以上達, 不然則昏昧放逸, 雖曰從事於學而終不能有所發明矣。"
臣按:蔡淵曰:"或者但見孟子有‘無他而已矣'之語, 便立爲不必讀書窮理, 只要存本心之說, 所以卒流於異學。《集注》謂‘學問之事固非一端, 然其道則在於求放心而已', 正所以發明孟子之本意, 以示異學之失, 學者切宜玩味。"竊考其所謂異學者, 蓋指當時陸九淵也, 至今學者猶有假之以惑世廢學, 切宜痛絕。
孟子曰:"羿(善射者)之教人射必志(猶期也)於彀(弓滿也), 學(謂學射)者亦必志於彀。大匠(工師也)誨人必以規矩(匠之法也), 學者亦必以規矩。"
朱熹曰:"此章言事必有法然後可成, 師舍是則無以教, 弟子舍是則無以學, 曲藝且然, 況聖人之道乎?"
張栻曰:"彀者弩張回的處也, 射者期於中鵠也, 然羿之教人使志於彀, 鵠在彼而彀在此, 心心存乎此, 雖不中不遠矣。學者學爲聖賢也, 聖賢曷爲而可至哉?求之吾身而已, 求之吾身其則蓋不遠, 心之所同然者, 人所固有也, 學者亦存此而已, 存乎此則聖賢之門牆可漸而入也。規矩所以爲方圓, 大匠誨人使之用規矩而已, 至於巧則非大匠之所能誨, 存乎其人焉, 然巧固不外乎規矩也。學者之於道, 其爲有漸, 其進有序, 自灑掃、應對至於禮儀之三百、威儀之三十, 猶木之有規矩也, 亦循乎此而已。至於形而上之之理則在其人所得, 何如形而上者?固不外乎灑掃、應對之間也, 舍是以求道, 是猶舍規矩以求巧也。此章所舉二端, 教人者與受教於人者皆不可以不知。"
臣按:此章言施教受教之法, 朱熹謂"師舍是則無以教, 弟子舍是則無以學", 張栻謂"教人者與受教於人者皆不可不知"。
孟子曰:"教亦多術矣, 予不屑之教誨也者, 是亦教誨之而已矣。"
朱熹曰:"多術言非一端。屑, 潔也。不以其人爲潔而拒絕之, 所謂不屑之教誨也。其人若能感此退自修省, 則是亦我教誨之也。"
尹焞曰:"言或抑或揚、或與或不與, 各因其材而篤之, 無非教也。"
張栻曰:"教人之道不一而足, 聖賢之教人固不倦也, 然有時而不輕其教誨者, 非拒之也, 是亦所以教誨之也。然就不屑教誨之中亦有數端焉, 或引而不發而使之自喻, 或懼其躐等而告之有序, 聖賢之書若是者多矣。又有以其信之未篤則不留於門, 使自求之, 如孟子之於曹交;以其行之未善則拒而不見而使之知之, 如孔子之於孺悲, 凡此亦皆爲不輕其教誨而乃所以教誨之也。蓋聖賢言動無非教也, 在學者領略之何如耳。"
臣按:先儒謂不屑教, 非忍而絕之, 實將激而進之, 是亦多術中教誨之一術也。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 有如時雨化之者, 有成德者, 有達財者, 有答問者, 有私淑艾者, 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朱熹曰:"五者蓋因人品高下, 或相去遠近先後之不同。時雨, 及時之雨也, 草木之生, 播種封植人力已至而未能自化, 所少者雨露之滋耳, 及此時而雨之則其化速矣, 教人之妙亦猶是也, 若孔子之於顏、曾是已。財與材同, 各因其所長而教之者也, 成德如孔子之於冉、閔, 達材如孔子之於由、賜。就所問而答之, 若孔孟之於樊遲、萬章也。私, 竊也;淑, 善也;艾, 治也。人或不能及門受業, 但聞君子之道於人而竊以善治其身, 是亦君子教誨之所及, 若孔孟之於陳亢、夷之是也, 孟子亦曰‘予未得爲孔子徒也, 予私淑諸人也'。聖賢施教各因其材, 小以成小, 大以成大, 無棄人也。"
張栻曰:"記曰‘當其可之謂時', 所謂有如時雨之化者也, 言如時雨之造化萬物也。今夫物之萌者欲發、甲者欲拆於是時也而雨及之, 則皆得以遂矣, 蓋不先不後, 當其可而適與之會, 無待於彼之求也。君子之教其察之精矣, 於其告之得之者如物之被時雨焉, 其於欲達未達之間, 所賴者深矣。龜山楊氏以爲如告曾子以‘吾道一以貫之'是也, 蓋曾子未嘗問而夫子呼以告之, 當其可也。成德者, 因其有德而成之, 如顏、閔、仲弓之徒, 其德之所存雖存乎其人, 而成之者聖人也。達材者, 因其材而達之, 如賜之達、由之果、求之藝, 隨其天資所稟而達之使盡其材, 則教之功也。"
臣按:此章聖賢施教之道。先儒謂君子之教人如天地之生物, 各因其材而篤焉。天地無棄物, 聖賢無棄人。
公孫醜曰:"道則高矣美矣, 宜若登天然, 似不可及也, 何不使彼爲可幾及而日孳孳也。"孟子曰:"大匠不爲拙工改廢繩墨, 羿不爲拙射變其彀率(彎弓之限), 君子引(引弓也)而不發(發矢也), 躍如(如踴躍而出也)也, 中道而立, 能者從之。"
朱熹曰:"言教人者皆有不可易之法, 不容自貶以徇學者之不能也, 又因彀率而言君子教人但授以學之之法, 而不告鎰之之妙, 如射者之引弓而不發矢然, 其所以不告者已如踴躍而見於前矣。中者無過不及之謂, 中道而立言其非難非易, 能者從之言學者當自勉也。此章言道有定體, 教有成法, 卑不可抗, 高不可貶, 語不能顯, 默不能藏。"
張栻曰:"公孫醜之意, 以爲孟子之道高大, 學者有難進之患, 欲少抑而就之, 庶其可以幾及而爲之孳孳也。夫聖人之道, 天下之正理, 不可過也, 不可不及也, 自卑者視之以爲甚高而不知高之爲中也, 自隘者視之以爲甚大而不知大之爲常也, 徇彼而遷就則非所以爲道矣, 故孟子以大匠之繩墨、羿之彀率爲譬。夫繩墨而可改則非所以爲繩墨矣, 彀率而可變則非所以爲彀率矣。君子之教人引而不發, 引之使向方而發則系於彼也, 躍如者言其自得之如有所興起於中也, 蓋義理素存乎其心, 向也陷溺而今焉興起耳。道以中爲至, 中道而立, 其能者固從之, 其不能者亦莫如之何也已, 亦猶大匠設繩墨、羿爲設彀率以示人, 其能與不能則存乎其人耳。中道而立, 能者從之, 此正大之體而天地之情也。"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門也, 若在所禮而不答, 何也?"孟子曰:"挾貴而問, 挾賢而問, 挾長而問, 挾有勳勞而問, 挾故而問, 皆所不答也, 滕更有二焉。"
趙岐曰:"滕更, 滕君之弟來學者也。二, 謂挾貴、挾賢也。"尹焞曰:"有所挾則受道之心不專, 所以不答也。"朱熹曰:"君子雖誨人不倦, 又惡夫意之不誠者。"
張栻曰:"受道者以虛心爲本, 虛則受, 挾則私意先橫於胸中, 而可告語乎?故空空之鄙夫, 聖人未嘗不竭兩端之教, 而滕更在門若在所禮而不答也, 使滕更思其所以不答之故, 於其所挾致力以銷弭之, 其庶幾乎。"
《荀子》曰:學惡(音烏)乎, 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 其義則始乎爲士、終乎爲聖人, 眞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上也。君子之學也, 入乎耳, 著乎心, 布乎四體, 形乎動靜;小人之學也, 入乎耳, 出乎口, 口耳之間, 財四寸耳。
臣按:程頤謂學未至而其言至者, 循其言亦可以入道。《荀子》曰"眞積力久乃入", 荀卿元不知此, 臣竊謂此所謂賢人而言聖人之道也。
《揚子》曰:務學不如務求師, 師者人之模範, 模不模、範不範爲不少矣, 一哄(巷同)之市, 不勝異意焉, 一卷之書, 不勝異說焉。一哄之市必立之平, 一卷之書必立之師。習乎習, 以習非之勝是也, 況習是之勝非乎?於戲, 學者審其是而已矣。或曰焉知是而習之?曰視日月而知眾星之蔑(微也)也, 仰聖人而知眾說之小也。
司馬光曰:"南方之俗以雕題爲美, 羌戎之俗以焚屍爲榮, 安於所習不知其非, 習小道者亦類於此。人苟盡心於聖人之道, 則眾說之不足學易知矣。"
又曰:學者所以求爲君子也, 求而不得者有矣, 夫未有不求而得者也。
臣按:理有善有惡, 人有君子有小人, 爲人而求爲君子而不爲小人, 非學不能也, 學也者所以明善而去惡也, 善明而惡去, 則不爲小人而爲君子矣。
韓愈曰:"古之學者必有師,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 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 其爲惑也終不解矣。是故道之所存, 師之所存也。嗟乎, 師道之不傳也久矣, 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 猶且從師而問焉, 今之眾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 而恥學於師, 是故聖益聖、愚益愚。"
周惇頤曰:"或問曰曷爲天下善?曰師。曰何謂也?曰性者剛柔善惡中而已矣。不達, 曰剛善爲義、爲直、爲斷、爲嚴毅、爲幹固, 惡爲猛、爲隘、爲強梁, 柔善爲慈、爲順、爲巽惡、爲懦弱、爲無斷、爲邪佞, 惟中也者和也, 中節也, 天下之達道也, 聖人之事也。故聖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惡, 自至其中而止矣。故先覺覺後覺、暗者求於明而師道立矣, 師道立則善人多, 善人多則朝廷正而天下治矣。"
朱熹曰:"此所謂性以氣稟而言也, 剛柔固陰陽之大分, 而其中又各有陰陽以爲善惡之分焉, 惡者固爲非正而善者亦未必皆得乎中也。中也者和也, 天下之達道也, 此鎰性之正而言也, 然其以和爲中與中庸不合, 蓋就已發無過不及者而言之, 如《書》所謂‘允執厥中'者也, 易其惡則剛柔皆善, 有嚴毅慈順之德而無強梁懦弱之病矣, 至其中則其或爲嚴毅或爲慈順也, 又皆中節而無太過不及之偏矣。師者所以攻人之惡正人之不中而已矣, 師道立則善人多, 善人多則朝廷正而天下治, 此所以爲天下善也。"
又曰:"聖希天, 賢希聖, 士希賢。伊尹、顏淵, 大賢也, 伊尹恥其君不爲堯舜, 一夫不得其所若撻於市, 顏淵不遷怒不貳過, 三月不違仁, 志伊尹之所志, 學顏子之所學, 過則聖及則賢, 不及則亦不失令名。"
朱熹曰:"三者隨其用之淺深以爲所至之近遠, 不失令名, 以其有爲之實也。"
胡宏曰:"周子患人以發策決科榮身肥家、希世取寵爲事也, 故曰志伊尹之所志;患人以廣聞見、工文辭、矜智能、慕空寂爲事也, 故曰學顏子之所學。"
又曰:"聖人之道, 入乎耳, 存乎心, 蘊之爲德行, 行之爲事業, 彼以文辭而已者陋矣。"
程頤曰:"聖賢之言不得已也, 蓋有是言則是理明, 無是言則天下之理有闕焉, 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制則生人之道有不足矣, 聖賢之言雖欲己得乎?然其包函盡天下之理, 亦甚約也。後之人始執卷則以文章爲先, 而其所爲動多於聖人, 然有之無所補, 無之無所缺, 乃無用之贅言也, 而止於贅而已, 旣不得其要則離眞失正, 反害於道必矣。"
朱熹曰:"古之聖賢其文可謂盛矣, 然初豈有意學爲如是之文哉?有是實於中則必有是文於外, 如天有是氣則必有日月星辰之光耀, 地有是形則必有山川草木之行列, 聖賢之心旣有是精明純粹之實, 以磅礴充塞乎其內則其著見於外者, 亦必自然條理分明、光輝發越而不可掩蓋, 不必托於言語、著於簡冊而後謂之文, 但是一身接於萬事, 凡其語默人所可得而見者無適而非文也, 姑舉其最而言則《易》之卦畫、《書》之記言、《詩》之詠歌、《春秋》之述事與夫禮之威儀、樂之節奏, 皆已列爲六經而垂萬世, 其文之盛後世固莫能及, 然其所以盛而不可及者, 豈無所自來而世亦莫之識已。"
程頤曰:"古之學者一, 今之學者三, 異端不與焉。一曰詞章之學, 二曰訓詁之學, 三曰儒者之學。欲趨道, 舍儒者之學不可, 言學便爾爲志, 言人便以聖爲志。"
臣按:程氏言今之學者有三, 謂詞章、詞詁、儒者也。臣竊以謂詞章、訓詁皆儒學之事也, 詞章以達意, 訓詁以解經, 儒者固不能外此以爲學, 但肆意乎枝葉之文而不根乎義理, 局志於言語之末而不求夫道理則不可也。
或問:"古之道如是之明, 後世之道如是不明, 其故何也?"程頤曰:"此無他, 知道者多即道明, 知道者少即道不明也, 知者多少亦由乎教也。"
眞德秀曰:"以魯國言之止及今之一大州, 然一時間所出大賢十餘人, 豈不是有教以致然也?蓋是聖人旣出, 故有許多賢者, 以後世天下之大, 經二千年間, 求如一顏、閔者不可得也。"
臣按:程氏謂知道多少皆由乎教, 則學校之設、師儒之教, 誠不可無於天下也。
又曰:"《坎》之六四納約自牖, 人心有所蔽有所通。通者明處也, 當就其明處而告之求信則易也, 非惟告於君者如此, 爲教者亦然。夫教必就人之所長, 所長者心之所明也, 從其心之所明而入, 然後推及其餘, 孟子所謂成德達材是也。"
臣按:程頤謂納約自牖非惟告於其君如此, 爲教者亦然, 蓋告教於人必就其所通以開其所蔽, 則易入也。
楊時曰:"學者學聖賢之所爲也, 欲爲聖賢之所爲, 須是聞聖賢所得之道, 若只要博通古今爲文章, 忠信原愨不爲非義之士而已, 則古來如此等人不少, 然以爲楣則不可, 學而不楣猶不學也。志學之士當知天下無不可爲之理, 無不可見之道, 思之宜深毋使心支而易昏, 守之宜篤毋使力淺而易奪, 要當以身體之、以心驗之則天地之心自陳露於目前, 古人之大體已在我矣, 不然, 未免口耳之學。古之學者以聖人爲師, 其學有不至, 故其德有差焉。人見聖人之難爲也, 故凡學以聖人爲可至必以爲狂而竊笑之。夫聖人固未易至, 若舍聖人而學, 是將何所取則乎?以聖人爲師猶學射而立的, 然的立於此然後射者可視之而求中, 若其中不中則在人而已, 不立之的以何爲准?"
臣按:射者必志於的, 不立的則無以爲准, 而何以射哉?儒者之學亦然, 故曰學以聖人爲的。
朱熹《白鹿學規》曰:父子有親, 君臣有義, 夫婦有別, 長幼有序, 朋友有信, 右五教之目, 堯舜使契爲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學者學此而已, 而其所以學之之序亦有五焉, 其別如左:博學之, 審問之, 慎思之, 明辨之, 篤行之, 右爲學之序。學、問、思、辨四者所以窮理也, 若夫篤行之事則自修身以至於處事接物, 亦各有要, 其別如左:言忠信, 行篤敬, 懲忿窒欲, 遷善改過, 右修身之要;正其義不謀其利, 明其道不計其功, 右處事之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右接物之要。
臣按:朱氏此規雖爲學者而設, 然聖賢之所以爲聖賢, 及其所以爲學與所以施教者, 皆不外乎此也。所謂知其理之當然而責其身以必然, 凡爲學者皆以是而責諸己, 施教者皆以是而求諸人, 人人皆然則道明而行矣, 天下豈有不平也哉?
張栻曰:"天下之物眾矣, 紛紜膠, 日更於前, 可喜可怒, 可慕可愕, 所以蕩耳目而動心志者何可勝計, 而吾以藐然之身當之, 知誘於外, 一失其所止則遷於物。夫人者統役萬物者也, 而顧乃爲物役, 其可乎哉?是以貴於講學也。講學而明理, 則執天下之物不固, 而應天下之變不膠, 吾於天下之物無所惡而物無以累我皆爲吾役者也, 吾於天下之事無所厭而事無以汩我, 皆吾心之妙用也, 豈不有餘裕乎。然所謂講學者, 寧他求哉?致其知而已。知者吾所固有也, 本之六經以發其蘊, 泛觀千載以極其變, 即事即物, 身親格之, 超然會夫大宗, 則德進業廣有其地矣。"
臣按:張栻大意謂人所以統役萬物而不爲物役者, 貴乎有講學之功也。講學在乎致知, 本之六經以發其蘊, 泛觀千載以極其變, 即事即物, 身親格之, 超然會夫大宗以爲進德廣業之地。籲, 學而會夫大宗, 則學之全體具而大用周矣。
黃幹曰:"有太極而陰陽分, 有陰陽而五行具, 太極二五妙合而人物生, 賦於人者秀而靈, 精氣凝而爲形, 魂魄交而爲神, 五常具而爲性, 感於物而爲情, 措諸用而爲事, 物之生也雖偏且塞, 而亦莫非太極二五之所爲, 此道原之出於天者然也。聖人者又得其秀之秀而最靈者焉, 於是繼天立極而得道統之傳, 故能參天地贊化育而統理人倫, 使人各遂其生、各全其性者, 其所以發明道統以示天下後世者皆可考也。堯之命舜則曰‘允執厥中', 中者無所偏倚無過不及之名也, 存諸心而無偏倚, 措之事而無過不及, 則合乎太極矣, 此堯之得於天者, 舜之得統於堯也。舜之命禹則曰‘人心惟危, 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 允執厥中', 舜因堯之命而推其所以執中之由, 以爲人心形氣之私也, 道心性命之正也, 精以察之, 一以守之, 則道心爲主而人心聽命焉, 則存之心、措之事, 信能執其中, 曰精曰一, 此又舜之得統於堯, 禹之得統於舜者也。其在成湯則曰以義制事、以禮制心, 此又因堯之中舜之精一而推其制之之法, 制心以禮、制事以義則道心常存, 而中可執矣, 曰禮曰義, 此又湯之得統於禹者也。其在文王, 則曰‘不顯亦臨, 無射亦保', 此湯之以禮制心也, 不聞亦式、不見亦入, 此湯之以義制事也, 此文王之得統於湯者。其在武王, 受丹書之戒則曰‘敬勝怠者吉, 義勝欲者從', 周公系《易》爻之辭曰‘敬以直內, 義以方外', 曰敬者文王之所以制心也, 曰義者文王之所以制事也, 此武王、周公之得統於文王者也。至於夫子, 則曰‘博學於文, 約之以禮', 又曰‘文行忠信', 又曰‘克己複禮', 其著之《大學》曰‘格物致知, 誠意正心, 修身齊家, 治國平天下', 亦無非數聖人制心制事之意焉, 此又孔子得統於周公者也。顏子得於博文約禮、克己複禮之言, 曾子得之《大學》之義, 故其親受道統之傳者如此。至於子思則先之以戒懼謹獨, 次之以知仁勇, 而終之以誠;至於孟子則先之以求放心, 而次之以集義, 終之以擴充, 此又孟子得統於子思者然也。及至周子, 則以誠爲本、以欲爲戒, 此又周子繼孔孟不傳之緒者也。至二程子, 則曰‘涵養須用敬, 進學則在致知'又曰‘非明則動無所之, 非動則明無所用'而爲四箴以著克己之義焉, 此二程得於周子者也。先師文公之學見之《四書》而其要則尤以《大學》爲入道之序, 蓋持敬也, 誠意正心修身而見於齊家治國平天下, 外有以極其規模之大而內有以盡其節目之詳, 此又先師之得其統於二程者也。聖賢相傳, 垂世立教, 粲然明白, 若天之垂象昭昭然而不可易也, 雖其詳略之不同者愈講而愈明也, 學者之所當遵承而同守也, 違乎是則差也, 故嘗撮其要指而明之, 居敬以立其本, 窮理以致其知, 克己以滅其私, 存誠以致其實, 以是四者而存諸心, 則千聖萬賢所以傳道而教人者不越乎此矣。"
臣按:道學之傳起自堯舜而備於孔子, 至孟子沒, 中絕者千有餘年, 有宋周子始複開其端, 闡而明之者二程, 緒而成之者朱子也。朱門高第弟子親得其眞傳者, 勉齋黃氏一人, 其在朱門亦猶孔門之有曾子焉, 其得之口傳心授者最爲親切, 故其總敘聖賢道統所以傳授者眞而的、詳而明, 有非諸儒所及者, 至其篇末又撮其要指而明之, 所謂居敬以立其本、窮理以致其知、克己而滅其私、存誠以致其實, 所以發明聖賢傳道之要、指示學者入道之方無餘蘊矣。臣謹盤六經諸子之言有及於道與學而可以成教於天下者, 備載於篇而終之以黃氏斯言, 蓋摘出前人傳授之實以爲後人教學之准, 使之知所向方雲。
以上明道學以成教(下)
●大學衍義補/卷073
○本經術以爲教(上之上)
《周易》:《易》有太極, 是生兩儀, 兩儀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

朱熹曰:"一每生二, 自然之理也。《易》者, 陰陽之變, 太極者其理也, 兩儀者始爲一畫以分陰陽, 四象者次爲二畫以分太少, 八卦者次爲三畫而三才之象始備。此數言者實聖人作《易》自然之次第, 有不假絲毫智力而成者, 畫卦、揲蓍其序皆然。"
胡一桂曰:"此明伏羲始畫八卦也。八卦爲小成之卦(三畫之卦), 幹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 伏羲不是逐卦如此畫, 只是自太極(理也)生兩儀爲第一畫者二(陽儀、陰儀), 兩儀生四象爲第二畫者四(太陰、少陰、太陽、少陽), 四象生八卦爲第三畫者八, 所謂始畫八卦者此也。"
臣按:先儒謂《易》者生生之妙, 而太極者所以生生者也。一生二, 二生四, 四生八, 八生三十二, 三十二生六十四, 程頤所謂加一倍法者, 一言以蔽之矣。此易學綱有領開卷第一義。
是故天生神物(謂蓍龜), 聖人則之;天地變化, 聖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凶, 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 聖人則之。朱熹曰:"此四者聖人作《易》之所由也。"
張栻曰:"通於天者河也, 有龍馬負圖而出, 此聖人之德上配於天而天降其祥也;中於地者洛也, 有神龜戴書而出, 聖人之德下及於地而地呈其瑞也。聖人則之, 故《易》興於世然後象數推之以前, 民用卦爻推之以前, 民行而示天下後世也。"
臣按:先儒謂四者聖人作《易》之由, 神物一也, 天地變化二也, 天垂象三也, 河圖、洛書四也。是知聖人作《易》之由非止一端、爲一物也, 說者乃顓顓謂聖人則河圖以作《易》, 其然豈其然哉?蓋聖人畢具眾理於一心, 偶因一物以起義。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 仰則觀象於天, 俯則觀法於地, 觀鳥獸之文與(當有天字)地之宜, 近取諸身, 遠取諸物, 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 以類萬物之情。
朱熹曰:"俯仰、遠近所取不一, 然不過以驗陰陽消息兩端而已, 神明之德如健、順, 動止之性、萬物之情如雷、風、山、澤之象。"
臣按:神物、變化、天象、圖書, 聖人由之以作《易》;天文、地理、人身、物則, 聖人取之以作卦。《易》言其綱, 卦言其目。天地定位, 山澤通氣, 雷風相薄, 水火不相射, 八卦相錯。
朱熹曰:"邵子曰:‘此伏羲八卦之位, 幹南、坤北、離東、坎西, 兌居東南、震居東北、巽居西南、艮居西北, 於是八卦相交而成六十四卦, 所謂先天之學也'。"
帝(天之主宰)出乎震, 齊乎巽, 相見乎離, 致役乎坤, 說言乎兌, 戰乎幹, 勞乎坎, 成言乎艮。
朱熹曰:"邵子曰:‘此卦位乃文王所定, 所謂後天之學也。'"
臣按:先天、後天之言, 始見於《幹》之《文言》, 然謂先於天後於天焉耳, 至宋邵雍始以天地定位以下爲伏羲先天《易》, 帝出乎震以下爲文王後天《易》, 各有方位之次, 分爲橫圜之圖。
子曰:"加我數年, 五十以學《易》, 可以無大過矣。"
朱熹曰:"此章之言, 《史記》作‘假我數年, 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 ‘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 蓋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 ‘五十'字誤無疑也。學《易》則明乎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 故可以無大過。蓋聖人深見《易》道之無窮, 而言此以教人, 使知其不可不學, 而又不可以易而學也。"
眞德秀曰:"聖人作《易》, 不過推明陰陽消長之理而已, 陽長則陰消, 陰長則陽消, 一消一長, 天之理也。人而學《易》則知吉凶消長之理, 以陰陽對言則陽爲善爲吉、陰爲惡爲凶, 獨言陽則陽自有吉有凶, 蓋陽得中則吉、不中則凶, 陰亦然。以天理言則爲消息盈虛, 以人事言則爲存亡進退, 蓋消則虛、長則盈, 如日中則昃, 月盈則虧, 暑極則寒, 寒極則暑, 此天道所不能已也, 人能體此則當進而進、當退而退、當存而存、當亡而亡, 如此, 則人道得而與天合矣。故孔子可以進則進, 可以退則退, 可以久則久, 可以速則速, 用之則行, 舍之則藏, 此孔子之身全體皆《易》也。"
臣按:史謂夫子晚而好《易》, 讀之韋編三絕, 蓋尤加精審爾, 非謂至此始學《易》也。朱熹謂此章大指在無大過, 不在五十上。
周惇頤曰:"大哉《易》也, 性命之源乎。"又曰:"聖人之精, 畫卦以示;聖人之蘊, 因卦以發。卦不畫, 聖人之精不可得而見;微卦, 聖人之蘊殆不可悉得而聞。《易》何止五經之源, 其天地鬼神之奧乎?"
朱熹曰:"精者精微之意, 畫前之《易》, 至約之理也, 伏羲畫卦專以明此而已。蘊謂凡卦中之所有, 如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 至廣之業也, 有卦則因以形矣。陰陽有自然之變, 卦畫有自然之體, 此《易》之爲書所以爲文字之祖、義禮之宗也。然不止此, 蓋凡管於陰陽者, 雖天地之大、鬼神之幽, 其理莫不具於卦畫之中焉, 此聖人之精蘊所以必於此而寄之也。"
臣按:朱熹又謂《易》有精有蘊, 如《師》貞丈人吉, 此聖人之精畫前之《易》, 不可易之妙理, 至於容民畜眾處, 因卦以發蓋其蘊也。非獨此一段, 凡六十四卦皆當以此推之。
程顥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 其體則謂之《易》, 其理則謂之道, 其用則謂之神。"
又曰:"《易》起於數, 非也。有理而後有象, 有象而後有數, 《易》因象以明理, 由象而知數, 得其義則象數在其中矣。"
程頤曰:"《易》, 變易也, 隨時變易以從道也。其爲書也廣大悉備, 將以順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盡事物之情, 而示開物成務之道也。至微者理也, 至著者象也, 體用一源, 顯微無間, 觀會通以行其典禮, 則辭無所不備, 故善學者求言必自近, 易於近者非知言者也。予所傳者辭也, 由辭鎰其意則在乎人焉。"
範念德曰:"《易》也、時也、道也, 皆一也。自其流行不息而言之則謂之《易》, 自其推遷無常言之則謂之時, 而其所以然之理則謂之道。"
臣按:《易》之爲《易》, 有理、有數, 言理者宗程頤, 言數者宗邵雍, 至朱熹作《本義》《啟蒙》, 始兼二家說。先儒謂程學言理而理者人心之所同, 今讀其傳犁然即與心合;邵學言數, 數者康節之所獨, 今得其圖若何而可推驗。明理者雖不知數自能避凶而從吉, 學數者儻不明理必至舍人而言天, 窮理而精則可修己治人, 言數不精且將流於技術。《易》雖告以蔔筮而未聞以推步, 漢世納甲、飛伏、卦氣凡推步之術無不倚《易》爲說, 而《易》實無之, 今邵學無傳, 不若以理言《易》, 則日用常行無往非《易》矣。
看《易》且要知時, 凡六爻人人有用, 聖人自有聖人用, 賢人自有賢人用, 眾人自有眾人用, 學者自有學者用, 君有君用, 臣有臣用, 無所不通。聖人用意深處, 全在《系辭》。
張載曰:"《易》爲君子謀, 不爲小人謀。"
邵雍曰:"君子於《易》玩象、玩數、玩辭、玩意。夫《易》者, 聖人長君子消小人之具也, 及其長也辟之於未然, 及其消也闔之於未然, 一消一長、一闔一辟, 渾渾然無跡, 非天下之至神, 其孰能與於此?"
臣按:先儒謂玩象、玩數、玩辭、玩意, 此學《易》之法。楊時曰:"夫《易》, 求之吾身斯可見矣。"
朱熹曰:"《易》之爲書, 文字之祖、義理之宗。"又曰:"《易》有兩義, 一是變易, 是流行者;一是交易, 是對待者。"
《易》中之辭, 大抵陽吉而陰凶, 亦有陽凶而陰吉者, 蓋有當爲有不當爲, 若當爲而不爲、不當爲而爲之, 雖陽亦凶。《易》中多言利貞, 貞、吉、利、永貞之類皆是, 要人守正。
又曰:"《易》大概欲人恐懼修省。"
臣按:《易》者五經之本源, 萬世文字之所自出, 義理之所由生者也。散見於五經者, 皆學者人倫日用所當爲之事, 而其所以當爲與不當爲者, 其理則具於《易》, 可行與止之幾於是乎決焉。是讀經而不讀《易》, 如木之無本、水之無源也。
伏羲畫八卦, 只此數畫該盡天下萬物之理, 學者於言上會得者淺, 於象上會得者深。
又曰:"凡讀一卦一爻, 便如占筮所得, 虛心以求其辭義之所指, 以爲吉凶可否之決然, 後考其象之所以然者, 求其理之所以然者, 推之於事, 使上自王公、下至民庶, 所以修身治國皆有可用。"
看《易》者須識理、象、數、辭四者。
又曰:"讀《易》之法, 先讀正經, 不曉則將彖、象、系來解。"
臣按:程氏論《易》曰辭、曰變、曰象、曰占, 邵氏論《易》曰象、曰數、曰辭、曰意, 至於朱氏之論則曰理、曰數、曰象、曰辭焉。三家之說雖不同, 然所謂辭、象者皆未有遺焉者也, 豈不以《易》有理、有數、有變、有占而其意寓乎其中, 所謂象與辭者, 平居無事之時所當觀而玩者, 尤爲要切乎?程氏之說, 即孔子之說所謂《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也。我朝趙謙謂, 如《幹》之初九變也, 潛龍象也, 勿用者占也, 初九潛龍勿用辭也, 有言象而不言占者占在象中, 有言占而不言象者象在占中, 以此推之盡矣, 要其歸則三百八十四爻只是一時字。臣竊以謂, 程氏本孔子說《易》之本指動靜觀玩之用, 邵、朱二說教人讀《易》之法也, 學《易》者必兼三說以求之, 思過半矣。(以上論《易》)
孔安國曰:"孔子討論墳典, 斷自唐虞以下, 訖於周。芟夷煩亂, 剪截浮辭, 舉其宏綱, 撮其機要, 足以垂世立教。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 所以恢弘至道, 示人主以軌範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 可舉而行, 三千之徒並受其義。"
程頤曰:"上古雖已有文字而制立法度, 爲治有跡, 得以紀載, 有史官以識(音志)其事, 自堯始耳。"
臣按:先儒謂《書》者史之所紀錄也, 從聿從耆, 聿古筆字, 以筆畫成文字, 載之簡冊曰書者, 諧聲。伏羲始畫八卦, 黃帝時蒼頡始制文字, 凡通文字能書者謂之史, 人君左右有史以書其言動。堯舜以前世質事簡, 莫可考評, 孔子斷自堯舜以後史所紀錄, 定爲虞、夏、商、周四代之書。
孔穎達曰:"以其上古之書, 謂之《尚書》, 此文繼伏生之下, 則知‘尚'字乃伏生所加也。"臣按:尚訓爲上。
程頤曰:"看《書》須要見二帝三王之道, 如二典即求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
朱熹曰:"二典三謨等篇, 義理明白, 句句是實理, 堯之所以爲君、舜之所以爲臣, 皋陶、稷、契、伊、傅輩所言所行最好綢繆玩味體貼, 向自家身上來, 其味自別。"
又曰:"唐虞三代事浩大闊遠, 何處測度?不若求聖人之心, 如堯則考其所以治民, 舜則考其所以事君, 且如《湯誓》湯曰‘予畏上帝, 不敢不正', 熟讀豈不見湯之心。"
臣按:《書》之大義在奉天治民, 事君其要也。程、朱二子論《書》專指堯治民、舜事君爲言, 蓋二者人倫之至也, 若夫舜、禹、成湯、文、武之所以治民, 禹、皋、夔、益、稷、契、伊、傅、周、召之所以事君, 其心未嘗不同, 因其所言所行而見也。
又曰:"《尚書》初讀, 若於己不相關, 熟而誦之, 乃知堯、禹、湯、文之事, 無非切己者。"
又曰:"欽之一字, 書中開卷第一義也, 讀者深味而有得焉, 則一經之全體不外是矣。"又曰:"高宗舊學於《甘》《盤》, 六經至此方言學字。"
臣按:《書》之爲《書》, 人皆知其爲帝王爲治之要道, 而不知學者之所以爲學, 與其所以爲學者之本原皆本諸此。學者存養以敬而進學以致知, 所以致其知者, 學於古訓、斅學於人也, 由是以格君心之非而致之於無過之地, 則時雍鹹寧之化, 不在唐虞之世矣。
又曰:"《書》有古文、今文, 古文乃壁中之書, 今文乃伏生口傳。"又曰:"《書》有兩體, 有極分曉者, 有極難曉者, 如《盤庚》《大誥》《多方》《多士》之類, 恐是當時召來而面命之, 自是當時一類說話, 至於《湯誥》《微子之命》《君陳》諸篇, 則修其詞命。"
又曰:"典謨諸書恐是曾經史官潤色來, 周誥諸篇只似今榜文曉諭, 方言俚語, 隨地隨時各自不同。"
呂祖謙曰:"《書》者, 堯、舜、禹、湯、文、武、皋、夔、稷、契、伊尹、周公之精神心術盡寓其中, 觀《書》不求心之所在, 夫何益?欲求古人之心, 盡吾之心, 然後可以見古人之心。"
蔡沈曰:"二帝三王之治本於道, 二帝三王之道本於心, 得其心則道與治固可得而言矣。何者?精一執中, 堯、舜、禹相授之心法也;建中建極, 商湯、周武相傳之心法也。曰德曰仁曰敬曰誠, 言雖殊而理則一, 無非所以明此心之妙也。至於言天則嚴其心之所自出, 言民則謹其心之所由;施禮樂教化, 心之法也;典章文物, 心之著也;家齊國治而天下平, 心之推也, 心之德其盛矣乎。二帝三王, 存此心者也;夏桀、商受, 亡此心者也;太甲、成王, 困而存此心者也, 存則治、亡則亂。"
臣按:《書》之大要在於"允執厥中"之一語, 而其所以信執其中者, 在知人心、道心之所以分。旣知其所以分, 又能精察而一以守之, 則信能執之矣。是知唐虞聖君爲治之要不出乎一心而已, 故朱、呂二子及蔡氏皆本諸心爲言, 蓋示人裡《書》旨要也。
眞德秀曰:"五十八篇之書, 無一語不及天, 無一語不主敬。"
董鼎曰:"帝王之書, 曆代所寶, 天下家傳人誦之。人生八歲入小學, 教之以《詩》《書》六藝之文, 即此書也。孔子斷自唐虞訖於周者, 蓋以前乎五帝爲三皇, 世尚洪荒, 後乎三王爲五伯, 習尚權譎, 故自唐訖周以定百篇之書, 自是誦習者簡要而不繁, 舉行者中正而無弊。一書之中, 其於明德、新民之綱, 修齊、治平之目, 即《堯典》已盡其要, 而‘危微精一'四言所以開知行之端, ‘主善協一'四言所以示博約之義, 務學則《說命》其入道之門, 爲治則《洪範》其經世之要也, 他如齊天運則有羲和之曆, 定地理則有《禹貢》之篇, 正官僚則有《周官》之制度, 修己任人則有《無逸》《立政》諸書。煨燼壞爛之餘, 百篇僅存其半, 而宏綱實用尚如此。"又曰:"六經莫古於《書》, 《易》雖始於伏羲, 然有卦未有辭, 辭始於文王耳。六經莫備於《書》, 五經各主一事而作耳, 《易》主蔔筮, 《洪範》之稽疑也;禮主節文, 《虞書》之五禮也;《詩》主詠歌, 後夔之樂教也;《周禮》設官, 《周官》六卿率屬之事也;《春秋》褒貶, 皋陶命德討罪之權也。五經各主帝王政事之一端, 《書》則備紀帝王政事之全體, 修齊治平之規模、事業盡在此書。"
臣按:天下大道二, 義理、政治也, 《易》者義理之宗, 《書》者政治之要, 是以六經之書, 此爲大焉。學者學經以爲儒, 明義理以修己, 行政治以治人, 學之能事畢矣, 儒者之全體大用備矣, 《易》者其體, 《書》者其用也。(以上論《書》)
以上本經術以爲教(上之上)
●大學衍義補/卷074
○本經術以爲教(上之中)《書》曰:詩言志。
朱熹曰:"心之所之謂之志, 心有所之必形於言, 故曰‘詩言志'。"
臣按:此萬世言詩之始。先儒謂自有天地萬物而詩之理已寓, 嬰兒之嬉笑、童子之謳吟皆有詩之情而未動也, 桴以蕢、鼓以土、龠以葦皆有詩之用而未文也, 康衢順則之謠、元首股肱之歌皆詩也, 故曰"詩言志"。至於五子述大禹之戒, 相與歌詠, 傷今而思古, 則變風、變雅已備矣。
《詩大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 在心爲志, 發言爲《詩》。朱熹曰:"心之所之謂之志, 而《詩》所以言志也。"臣按:先儒謂此一節言《詩》之自出。
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 莫近於《詩》。
朱熹曰:"事有得失, 《詩》因其實而諷詠之, 使人有所創艾興起, 至其和平怨怒之極, 又足以達於陰陽之氣而致災召祥, 蓋其出於自然而不假人力, 是以入人深而見功速, 非他教之所及也。"
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朱熹曰:"先王指文、武、周公、成王, 是指風、雅、頌之正經常也。女正乎內, 男正乎外, 夫婦之常也。孝者子之所以事父, 敬者臣之所以事君, 《詩》之始作, 多發於男女之間而達於父子君臣之際。故先王以《詩》爲教, 使入興於善而戒其失, 所爾夫婦之常而成父子君臣之道也。三綱旣正則人倫厚、教化美而風俗移矣。"
臣按:先儒謂夫婦之經者孝敬之成也, 蓋天下之道只從夫婦中出, 而夫婦之道又只從中正中來, 以此氣象事親則成孝, 事君則成敬, 由是而人倫厚、教化美、風俗移, 皆出於《詩》之功用也。
故《詩》有六義焉, 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
朱熹曰:"此一條本出於《周禮》大師之官, 蓋三百篇之綱領管轄也。風雅頌者, 聲樂部分之名也, 風則十五《國風》, 雅則大、小《雅》, 頌則三《頌》也;賦、比、興則所以制作風、雅、頌之體也, 賦者直陳其事, 比者以彼狀此, 興者托物興詞。蓋眾作雖多而其聲音之節、制作之體不外乎此, 故大師之教國子必使之以是六者三經而三緯之, 則凡《詩》之節奏、指歸皆將不待講說而直可吟詠鎰之矣。"
上以風化下, 下以風刺上, 主文而譎諫, 言之者無罪, 聞之者足以戒, 故曰風。
朱熹曰:"風者, 民俗歌謠之詩, 如物被風而有聲, 又因其聲人物也。上以風化下者, 《詩》之美惡其風皆出於上而被於下也。下以風刺上者, 上之化有不善則在下之人又歌詠, 其風之所自以譏其上也。凡以風刺上者皆不主於政事而主於文詞, 不以正諫而托意以諫, 若風之被物, 彼此無心而能有所動也。"
至於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 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
朱熹曰:"國異政、家殊俗者, 天子不能統諸侯, 故國國自爲政;諸侯不能統大夫, 故家家自爲俗也。正變之說, 經無明文可考。"
故變風發乎情, 止乎禮義。發乎情, 民之性也;止乎禮義, 先王之澤也。
朱熹曰:"情者性之動, 而禮義者性之德也。動而不失其德, 則以先王之澤入人者深, 至是而猶有不忘者也。然此言亦其大概有如此者, 其放逸而不止乎禮義固已多矣。"
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 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 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 政有大小, 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 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 是謂四始詩之至也。
朱熹曰:"形者體而象之之謂, 《小雅》皆王政之小事, 《大雅》則言王政之大體也。頌皆天子所制郊廟之樂歌, 《史記》曰‘《關雎》之亂以爲風始, 《鹿鳴》爲《小雅》始, 《文王》爲《大雅》始, 《清廟》爲頌始', 所謂四始也。《詩》之所以爲《詩》者, 至是無餘蘊矣, 後世雖有作者, 其孰能加於此乎?邵子曰‘刪《詩》之後, 世不複有《詩》矣', 蓋謂此也。"
臣按:先儒謂《詩》之作其來遠矣, 至夫子刪《詩》則無餘蘊, 後世作者連篇累牘, 學之者可以興觀群怨乎?用之者可以正得失、動天地、厚人倫、美教化乎?後人讀之者又果可以達於政而專對乎?至於風雲之狀、月露之形則固無益於事矣, 若夫哀淫愁怨、導欲增悲則又非徒無益也。邵子之言, 警人深矣。嗚呼, 後之有作者, 當以三百篇爲主而不爲無實之虛言, 雖其體制不皆盡合於古, 而亦可鎰古詩人之意之仿佛矣乎。
《周禮》:大師教六詩, 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 以六德爲之本, 以六律爲之音。
朱熹曰:"六德, 中、和、祗、庸、孝、友。六律, 謂黃鍾至無射六陽律也, 大呂至應鍾爲六陰律, 與之相間, 故曰六間。"又曰:"六呂其爲教之本末, 猶舜之意也。"
《王制》曰:天子五年一巡守, 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
方愨曰:"詩所以言志, 風所以從上, 詩言之哀樂足以見民風之厚薄, 民風之厚薄足以知上政之得失, 故命大師陳詩焉。"子曰:"《詩》三百, 一言以蔽(猶蓋也)之, 曰思無邪。"
朱熹曰:"《詩》三百十一篇, 言三百者, 舉大數也。思無邪, 《魯頌沄》篇之辭。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 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 其用歸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 然其言微婉, 且或各因一事而發, 求其直指全體則未有若此之明且盡者, 故夫子言《詩》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盡蓋其義, 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
臣按:"思無邪"一言雖足以盡蓋一《詩》之義, 然學者須於三百五篇一一各考究其義, 使無一之不盡, 然後蔽以此三言以爲誦《詩》三百之要, 則可以言《詩》矣。苟顓顓然曰吾思無邪, 而於古人之旨趣訓詁略不究心, 而曰吾通經矣, 可乎哉?
子夏曰:"‘巧笑倩(好口輔也)兮, 美目盼(目黑白分也)兮, 素(扮地)以爲絢(采色畫之飾也)兮', 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 始可與言《詩》已矣。"
朱熹曰:"此逸《詩》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質, 而又加以華采之飾, 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子夏疑其反謂以素爲飾, 故問之繪事繪畫之事也。後素, 後於素也, 《考工記》曰‘繪畫之事後素功', 謂先以粉地爲質, 而後施五采, 猶人有美質然後可加文飾, 禮必以忠信爲質, 猶繪事必以粉素爲先。起猶發也。起予言能起發我之志意。"
謝良佐曰:"子貢因論學而知《詩》, 子夏因論《詩》而知學, 故皆可與言《詩》。"
楊時曰:"甘受和, 白受采, 忠信之人可以學禮, 苟無其質, 禮不虛行, 此繪事後素之說也。孔子曰‘繪事後素', 而子夏曰‘禮後乎', 可謂能繼其志矣。非得之言意之表者, 能之乎?商、賜可與言《詩》者, 以此。若夫玩心於章句之末, 則其爲《詩》也固而已矣, 所謂起予則亦相長之義也。"
臣按:子貢因論貧富之道而知學問之功, 子夏則因論《詩》之繪事後素而知禮後之說, 二賢者聖人皆謂其始可以言《詩》。先儒謂始字不可輕放過, 謂如此觸類而長, 方才可裡書。然聖人於子貢則先呼其名而繼以告諸往而知來者, 於子夏則先曰起予而呼其名繼焉, 蓋此理隱然見於言外, 因此而可鎰彼, 此理盎然蘊於胸中, 因彼而有以發此, 非善學者不能也, 而用之以學《詩》尤爲親切, 故聖人於此皆呼其名而致其親切之訓, 學《詩》者其尚以二賢爲法。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 哀而不傷。"
朱熹曰:"《關雎》, 《周南》國風詩之首篇也。淫者樂之過而失其正者也, 傷者哀之過而害於和者也。《關雎》之詩, 言後妃之德宜配君子, 求之未得則不能無寤寐反側之憂, 求而得之則宜其有琴瑟、鍾鼓之樂, 蓋其憂雖深而不害於和, 其樂雖盛而不失其正, 故夫子稱之如此, 欲學者玩其辭、審其音而有以識其情性之正也。"
臣按:先儒謂《關雎》之詩樂得淑女以配君子, 至於琴瑟友之、鍾鼓樂之, 所謂樂而不淫也, 哀窈窕、思賢才至於寤寐思服、展轉反側, 所謂哀而不傷也。學者玩其辭語、審其聲音而原其性情之際, 則亦有以識其所存所發之正也已。
子曰:"吾自衛反魯, 然後樂正, 雅、頌各得其所。"
朱熹曰:"魯哀公十一年冬, 孔子自衛反魯, 是時周禮在魯, 然《詩》樂亦頗殘缺失次, 孔子周流四方, 參互考訂以知其說, 晚知道終不行, 故歸而正之。"
洪興祖曰:"王者跡熄而《詩》亡, 其存者繆亂失次, 孔子複得之他國以歸, 定著爲三百五篇, 於是雅、頌各得其所。"
臣按:《詩》有三經, 風、雅、頌, 此言雅、頌而不及風者, 先儒謂列國各有不正之聲, 廟朝所不奏, 二《南》亦用之房中耳, 故正樂止言雅、頌。
子曰:"誦《詩》三百, 授之以政不達, 使於四方不能專對, 雖多亦奚以爲。"
程頤曰:"須是未讀《詩》者授以政不達、使不能專對, 旣讀《詩》便達於政、便能專對, 始是讀《詩》。"又曰:"窮經將以致用也, 世之誦《詩》者果能從政而專對乎?然則其所學者章句之末耳, 此學者之大患也。"
朱熹曰:"專, 獨也。《詩》本人情、該物理, 可以驗風俗之盛衰, 見政治之得失, 其言溫厚和平, 長於風諭, 故誦之者必達於政而能言也。"
臣按:《詩》與《易》《書》《春秋》《禮》並爲五經, 其四經皆出自聖賢之制作刪述, 所以紀載聖君賢相、大賢君子之言行事功, 惟《詩》之爲詩則多裏巷田野、匹夫匹婦歡悲怨怒之言, 甚至淫佚悖亂之事亦或有之, 顧使羈臣賤妾之辭與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格言大訓並列以爲經, 嗚呼!夫豈無其故哉?蓋以人之生也, 性情具於中, 志趣見於外, 必假言以發之也, 言以發其心之所蘊, 志有所抑揚言不能無短長, 心有所喜怒言不能無悲歡, 動於心而發之口, 有自然之理致, 有自然之音響, 天機自動, 天籟自鳴, 此《詩》之所以作也。《詩》之作也, 原於天理之固, 有出於天趣之自然, 作之者應口而出, 聲賦之者隨宜而應用, 或因之以申吾不容己之情, 或由之以發吾不可言之意, 或假之以明吾難顯白之事, 章不必有定句也, 句不必有定字也, 言從而理順, 聲和而韻協, 斯得之矣, 固未有所謂義例也, 又惡用訓詁爲哉?昔孔子旣刪《詩》以爲經, 而又時時雅言以教學者, 有曰"誦《詩》三百, 授之以政不達, 使於四方不能專對, 雖多亦奚以爲", 又嘗以教其子曰"不學《詩》, 無以言", 則是《詩》之爲用可以達政事、備問對、資言談可見也。今觀三百五篇而律以諸儒之章旨、訓解, 其間言及於政事之施、專對之用、言談之助政不多, 有間有一二剟取而施用之亦自有限, 不知聖人何故雲雲也。及考之《大學》《中庸》《孟子》之書, 取凡三書所引《詩》言觀之, 而又旁及於《禮記》中《學記》《樂記》《表記》《坊記》《緇衣》等篇, 與夫《左氏春秋》、劉向《說苑》、《韓詩外傳》諸書一一參考, 然後知孔門讀《詩》之法與後世拘於義例而局以訓詁者異焉。曾子述孔子之意作《大學》凡十引《詩》, 子思得曾子之傳作《中庸》凡十二引《詩》, 孟子學於子思作書七篇凡十二三引《詩》, 究其旨義, 多與諸儒所訓解之《詩》意不全合, 由是以觀聖門教人讀《詩》, 必有所授受而出於義例訓詁之外者, 三子者相傳必有所自, 而左氏之所賦、漢儒之所說, 蓋亦非無所因者矣。後之學《詩》者必也本孔、曾、思、孟之所傳, 據《論》《學》《庸》《孟》之所引, 以爲誦《詩》三百之法。是故章句以綱之, 訓詁以紀之, 諷詠以昌之, 涵濡以體之, 察之性情隱微之間, 審之言行樞機之始, 本朱子此言以爲讀《詩》之常法;《詩》因於事, 不遷事以就《詩》, 事寓於《詩》, 不遷《詩》以就事, 不銖銖而析之, 不寸寸而較之, 取呂氏此言以爲用《詩》之活法, 夫如此其於孔門學《詩》之法其庶矣乎。雖然, 未也, 子貢因論學而知《詩》, 子夏因論《詩》而知學, "鳶飛戾天, 魚躍於淵", 子思以明上下一理之察, 《旱麓》之章旨果若是乎?"穆穆文王, 於緝熙敬止", 朱子以"敬止"爲無不敬而安所止, 他日之訓解又何不若是乎?是知讀《詩》之法在隨文以尋意, 用《詩》之妙又在斷章而取義也。學者誠以是而求諸三百五篇, 則雅無大、小, 風無正、變, 頌無商、周、魯, 苟意會於心, 言契乎理, 事適其機, 或施之政事, 或發於語言, 或用之出使, 與凡日用施爲之間, 無往而非《詩》之用矣, 固不拘拘於義例、訓詁之末也。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邇之事父, 遠之事君, 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朱熹曰:"小子, 弟子也。興謂感發志, 意觀謂考見得失, 群謂和而不流, 怨謂怨而不怒。人倫之道, 《詩》無不備, 其緒餘又足以資多識, 學《詩》之法, 此章盡之, 讀是經者所宜盡心也。"
臣按:先儒謂《論語》之及《詩》者多矣, 而惟此章爲備, 學者苟於此盡心焉, 則有以感發其志意而爲善不懈, 有以考見其得失而於事無惑, 和而不流以處群居之常, 怨而不怒以處人倫之變, 孝父忠君而於人倫之大者無愧, 博物洽聞而於一物之小者不遺。《詩》之爲益不旣多乎?其爲益之多如此, 學者所宜盡心也。
子謂伯魚曰:"女爲《周南》《召南》矣乎, 人而不爲《周南》《召南》, 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
朱熹曰:"爲猶學也。《周南》《召南》, 《詩》首篇名, 所言皆修身齊家之事。正牆面而立, 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無所見、一步不可行。"
臣按:先儒謂《詩》有二《南》, 猶《易》有乾坤, 學《詩》者自此入, 而修齊治平之道皆自此出。此章與誦《詩》三百、小子何莫學夫《詩》, 皆明窮經致用之道。
《孟子》:鹹丘蒙問曰:"《詩》雲‘普(遍也)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循也)土之濱, 莫非王臣', 而舜旣爲天子矣, 敢問瞽瞍之非臣, 如何?"曰:"是詩也, 非是之謂也。勞於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 曰此莫非王事, 我獨賢勞也。故說《詩》者不以文(字也)害辭(語也), 不以辭害志, 以意逆(迎也)志, 是爲得之。如以辭而已矣, 《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 靡有孑(獨立之貌)遺(脫也)', 信斯言也, 是周無遺民也。"
程頤曰:"舉一字是文, 成句是辭。"張載曰:"知《詩》莫如孟子。以意逆志, 讀《詩》之法也。"
朱熹曰:"《詩》, 《小雅北山》之篇也。作詩者自言天下皆王臣, 何爲獨使我以賢才而勞苦乎?非謂天子可臣其父也。《雲漢》, 《大雅》篇名也。言說《詩》之法, 不可以一字而害一句之義, 不可以一句而害設辭之志, 當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 乃可得之。若但以其辭而已, 則如《雲漢》所言, 是周之民眞無遺種矣, 惟以意逆之, 則知作詩者之志在於憂旱而非眞無遺民也。"又曰:"意謂己意, 志謂詩人之志。逆, 迎之也, 其至否遲速不敢自必而聽於彼也。"
《史記》曰:古《詩》本三千餘篇, 孔子去其重, 取其可施於禮義者三百五篇。
孔穎達曰:"按《書傳》所引之詩, 見在者多, 亡逸者少, 則孔子所錄不容十分去九, 馬遷之言未可信也。"
朱熹曰:"三百五篇其間亦未必皆可施之禮義者, 但存其實以爲鑒戒耳。"
程頤曰:"古之人幼而聞歌頌之聲, 長而識美刺之意, 故人之學田《詩》而興。後世老師宿儒尚不知《詩》之義, 後學豈能興起乎?"又曰:"《周南》《召南》如乾坤, 二《南》之詩, 蓋聖人取之以爲天下國家之法, 使邦家鄉人皆得歌詠之也。有天下國家者未有不自齊家始, 故先言後妃, 次言夫人, 又次言大夫妻, 而古人有能修之身以化在位者, 文王是也, 故繼之以文王之詩。"又曰:"學者不可不看《詩》, 看《詩》便使人長一格。"
張載曰:"置心平易然後可以言《詩》, 涵泳從容則忽不自知而自解頤矣。"又曰:"求《詩》者貴平易, 不要崎嶇。蓋詩人之情性溫厚平易, 老成其志, 平易故無艱之言, 大率所言皆目前事而義理存乎其中, 以平易求之則思遠以廣, 愈艱則愈淺近矣。"
謝良佐曰:"學《詩》者須先識得六義, 體面而諷詠鎰之。"
又曰:"君子之於《詩》, 非徒誦其言, 又將以考其情性, 非徒考其情性, 又將以考先王之澤。蓋法度禮樂雖亡, 於此猶能並得其深微之意而傳之。"又曰:"《詩》須諷詠鎰之, 古《詩》即今之歌曲, 今之歌曲往往能使人感動, 至學《詩》卻不然, 只爲泥章句故也。"
歐陽修曰:"《詩》述商周, 自玄鳥生民, 上陳稷契, 下訖陳靈, 千五百年之間, 旁及列國君臣世次、國地、山川、封域、圖牒、鳥獸草木蟲魚之名, 與其風俗、方言、訓詁、盛衰治亂、美刺之由, 無所不載。"
遊酢曰:"學詩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 如觀《天保》之詩則君臣之義修矣, 觀《唐棣》之詩則兄弟之愛篤矣, 觀《伐木》之詩則朋友之交親矣, 觀《關雎》《鵲巢》之風則夫婦之經正矣。昔王裒有至性, 而子弟至於廢講《蓼莪》, 則《詩》之興發善心, 於此可見矣。"
朱熹曰:"《詩經》全體, 大而天道精微, 細而人事曲折, 無不在其中。"又曰:"《詩》之爲經, 所以人事浹於下, 天道備於上, 而無一理之不具。"
劉瑾曰:"通三百篇而論其大義, 則其喜不至瀆、怒不至絕、怨不至亂、諫不至訐, 天時日星之大, 蟲魚草木之微, 人倫綱常之道, 風氣土地之宜, 神祇祖考之祀, 禮樂刑政之施, 凡天人相與之理, 莫不畢備於一經之中也。"
又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 參之列國以盡其變, 正之於雅以大其規, 和之於頌以要其止, 此學《詩》之大旨也。於是乎章句以綱之, 訓詁以紀之, 諷詠以昌之, 涵濡以體之, 察之情性隱微之間, 審之言行樞機之始, 則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於此矣。"
問《詩》何以興, 朱熹曰:"讀《詩》見其不美者令人羞惡, 見其美者令人興起。"
又曰:"讀《詩》之法, 只是熟讀涵泳, 自然和氣從胸中流出, 其妙處不可得而言, 不待安排布置, 務自立說也。"
臣按:眞德秀有言:"三百篇雖難曉, 今諸老先生發明其義, 了然可知, 如能反複涵泳, 眞可以感發其性情, 則所謂興於《詩》者, 未嘗不存也。"臣竊以謂, 古人教胄子率以樂, 今世古樂不存, 而所謂《詩》者固三代之遺音也, 學校之中、閑居遊息之時, 俾其歌詠三百篇《詩》, 雖其節奏無傳, 然即今鄉飲所歌《鹿鳴》之音調稍諧協之, 縱不能皆如古人之全, 然亦可以仿佛其萬一也, 其於興起感發、懲創之道不爲無助。(以上論《詩》)
以上本經術以爲教(上之中)
●大學衍義補/卷075
○本經術以爲教(上之下)孔子曰:"吾志在《春秋》。"
臣按:此言見於唐玄宗所制《孝經序》, 其言本何休《公羊傳序》, 序之言則出於緯經《孝經鉤命決》也。
孟子曰:"世衰道微, 邪說暴行有作, 臣弑其君者有之, 子弑其父者有之, 孔子懼, 作《春秋》。《春秋》, 天子之事也, 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 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胡安國曰:"仲尼作《春秋》以寓王法, 惇典庸禮, 命德討罪, 其大要皆天子之事也。知孔子者, 謂此書之作, 遏人欲於橫流, 存天理於旣滅, 爲後世慮至深遠也;罪孔子者, 以謂無其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權, 使亂臣賊子禁其欲而不得肆則戚矣。"
金履祥曰:"《春秋》起隱公元年己未之歲, 止哀公十四年庚申, 凡二百四十二年。"又曰:"魯舊自有《春秋》, 東遷之後書法失周公制作典禮之意, 善惡是非不明, 雖弑逆之變亦多不書, 其實使爲臣者不知此義陷於弑逆之罪而不覺, 爲人君者不知此義前後有讒賊而不見, 故孔子因魯史之舊而修之, 使是非褒貶昭然可見, 因此而鑒戒明, 亂臣賊子懼, 致治之法可垂萬世, 故謂之作。"
臣按:孔子曰"吾志在《春秋》", 是則《春秋》一書誠聖人志向之所在也。聖人之志在於尊王, 然有其德而無其位, 雖欲尊王將何以行其志哉?於是假魯史作《春秋》以伸吾之志, 是以一書之中, 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 凡所書者無非寓吾尊王之志, 而後之訓釋者不知聖人之志之所在, 因一事而爲一說, 非聖人志矣。惟孟子受學孔子之孫, 獨得聖人之志於書法之中, 而爲之言曰"《春秋》, 天子之事也", 即此一言解此一書, 聖人之志昭然明白於天下後世矣, 諸儒紛紛之說可一洗之。
又曰:"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 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 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張栻曰:"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者, 亂臣賊子之情偽畢見而討絕之法著焉, 施於萬世皆無所遁其跡故也。"
臣按:亂臣賊子之所以懼者, 以其所行所爲悖天子之典禮、犯天子之刑憲也。
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 《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 一也, 其事則齊桓、晉文, 其文則史, 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
朱熹曰:"王者之跡熄, 謂平王東遷而政教號令不及於天下也。《詩》亡, 謂《黍離》降爲國風而雅亡也。《春秋》, 魯史記之名, 孔子因而筆削之, 始於魯隱公之元年, 實平王之四十九年也。《乘》義未詳, 趙氏以爲興於田賦乘馬之事, 或曰取記載當時行事而名之也。《檮杌》, 惡獸名, 古者因以爲凶人之號, 取記惡垂戒之義也。《春秋》者, 記事者必表年以首事, 年有四時, 故錯舉以爲所記之名也。古者列國皆有史官, 掌記時事, 此三者皆其所記冊書之名也。春秋之時, 五伯迭興而桓文爲盛。史, 史官也。竊取者, 謙辭也, 《公羊傳》作‘其辭則丘有罪焉爾', 意亦如此, 蓋言斷之在已, 所謂‘筆則筆, 削則削, 遊、夏不能贊一辭'者也。"
尹焞曰:"言孔子作《春秋》, 亦以史之文載當時之事也, 而其義則定天下之邪正爲百王之大法。"
臣按:《詩》以言志, 《春秋》以紀事, 理雖同而體制則異也。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 《詩》亡然後《春秋》作", 《春秋》豈繼《詩》之具哉?而孟子以是爲言, 而解者曰"《詩》亡, 謂《黍離》降爲國風而雅亡也", 夫雅者王者燕享會朝之詩, 《春秋》所紀者豈其倫哉?然謂王者跡熄而《詩》亡, 謂之跡則似有所指之處, 非泛言也。臣竊意以爲, 先王盛時, 諸侯歲朝於天子, 考禮正刑以一其德, 天子於是考之正之而加賞罰焉。諸侯旣朝之後, 天子五年一巡守, 又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 其君德之善否、其國政之得失、其民風之美惡見於民俗歌謠之間者皆得以上聞, 或刺或美, 天子因之而施黜陟、刑賞之典焉。至於周衰, 諸侯不複朝覲, 天子不複巡守, 太師不複采詩, 而民間之美刺不複上聞, 天子之賞刑不複施於列國矣, 所謂《詩》亡也。孔子乃假魯史以作《春秋》, 因諸侯之行事加以筆削之公, 而寓天子刑賞之意焉。蓋《詩》列十有一國之風, 《春秋》亦紀二十有三國之事;《詩》有美刺, 《春秋》有褒貶, 此《春秋》之作所以繼於《詩》亡之後也歟?或曰平王四十九年《春秋》始作, 然《柏舟》《碩人》等詩皆平王以後之作, 焉得謂之《詩》亡?曰是時詩雖作於民間, 而不采之以聞於天子, 有亦如無, 雖謂之亡可也。

孟子曰:"《春秋》無義戰, 彼善於此則有之矣, 征者上伐下也, 敵國不相征也。"
朱熹曰:"《春秋》每書諸侯戰伐之事, 必加譏貶以著其擅興之罪, 無有以爲合於義而許之者, 但就中彼善於此則有之, 如召陵之師之類是也。征所以正人也, 諸侯有罪則天子討而正之, 此《春秋》所以無義戰也。"
臣按:《春秋》, 天子之事也。諸侯有罪, 天子正之, 義也;天子不自征, 命諸侯征之, 亦義也。以諸侯伐諸侯而不稟命於天子, 則非義矣, 此《春秋》所以作也。
《左氏傳》(成公十四年):君子曰:"《春秋》之稱, 微(辭微)而顯(義顯), 志(記也)而晦(謂約言以記事, 事敘而文微), 婉(曲也)而成章(篇也), 盡而不汙(謂盡其事實無所汙曲), 懲惡而勸善, 非聖人誰能修之?"
《穀梁傳》曰:成天下之事業, 定天下之邪正, 莫善於《春秋》。莊周曰:"《春秋》經世, 先王之志也, 議而不辨。"
司馬遷曰:"餘聞之董生, 周道廢, 孔子知時之不用、道之不行也, 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爲天下儀表, 貶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 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春秋》上明三王之道, 下辨人事之經紀, 別嫌疑, 明是非, 定猶與(去聲), 善善惡惡, 賢賢賤不肖, 存亡國, 繼絕世, 補敝起廢, 王道之大者也。撥亂世反之正, 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 其指數千, 萬物之聚散皆在《春秋》。《春秋》之中, 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 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 察其所以, 皆失其本已, 故《易》曰:‘差以毫厘, 謬以千裏。'故臣弑君、子弑父, 非一朝一夕之故, 其漸久矣, 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不見, 後有賊而不知, 爲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 遭變事而不知其權, 爲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 爲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逆誅死之罪, 其實皆以善爲之而不知其義, 被之空言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指, 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夫君不君則犯, 臣不臣則誅, 父不父則無道, 子不子則不孝, 此四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大過予之受而不敢辭, 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
蘇軾曰:"孔子因魯史記爲《春秋》, 一斷於禮, 凡《春秋》之所褒者禮之所與也, 其所貶者禮之所否也, 《記》曰:‘禮者所以別嫌、明微、定猶與也, 而《春秋》一取斷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決者, 皆至於《春秋》而定, 非定於《春秋》, 定於禮也, 故太史公曰:‘《春秋》者, 禮義之大宗也。'"
臣按:程頤亦曰:"禮一失則爲夷狄, 再失則爲禽獸。聖人恐人之入夷狄也, 故《春秋》之法極謹嚴, 所以謹嚴者, 華夷之辨尤切切也。"
王通曰:"《春秋》之於王道, 是輕重之權衡、曲直之繩墨也, 舍則無所折衷矣。"又曰:"《春秋》其以天道終乎, 故止於獲麟。"
韓愈曰:"《春秋》謹嚴。"又曰:"孔子之作《春秋》, 諸侯用夷禮則夷之, 進於中國則中國之。"
程頤曰:"《春秋》之法極謹嚴, 中國而用夷禮則夷之, 韓子之言深得其旨。"
周惇頤曰:"《春秋》正王道明大法也, 孔子爲後世王者而修也, 亂臣賊子誅死者於前, 所以懼生者於後也, 宜乎萬世無窮, 王祀夫子, 報德報功之無盡焉。"
程頤曰:"五經, 載道之文;《春秋》, 聖人之用。五經之有《春秋》, 猶法律之有斷例也, 律令惟言其法, 斷例始見法之用。"
又曰:"五經如藥方, 《春秋》如用藥治病, 聖人之用全在此書。《春秋》一句即一事是非便見於此, 乃窮理之要。"又曰:"《春秋》傳爲案, 經爲斷。"又曰:"以傳考經之事跡, 以經別傳之眞偽。"又曰:"自伏羲、堯、舜曆夏、商以至於周, 或文或質, 因襲損益, 其變旣極, 其法旣詳, 於是孔子參酌其宜以爲百王法度之中、制, 此其所以《春秋》作也。頤作《春秋傳序》曰:夫子作《春秋》爲百王不易之大法, 後世以史視《春秋》, 謂褒善貶惡而已, 至於經世之大法則不知也。《春秋》大義數十, 炳如日星, 乃易見也, 惟其微辭奧義, 時措從宜者爲難知耳, 或抑或縱、或予或奪、或進或退、或微或顯而得乎義理之安、文質之中、寬猛之宜、是非之公, 乃制事之權衡、揆道之模範也。夫觀百物而後識化工之神, 聚眾材而後知作室之用, 於一事一義而欲窺聖人之用, 非上智不能也, 故學《春秋》者必優遊涵泳、默識心通, 然後能造其微也。"
臣按:程頤謂"學《春秋》者必優遊涵泳、默識心通然後能造其微", 杜預序《左傳》亦曰:"優而柔之使自休之, 饜而飫之使自趣之, 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 渙然冰釋, 怡然理順, 然後爲得。"二子之言前後相契, 是甦書之法, 非但《春秋》也。然《春秋》聖人所親筆者, 其用意尤深, 必如此玩味之然後有所得而造其微也。
張載曰:"《春秋》之書在古無有, 乃仲尼所自作, 惟孟子爲能知之, 非理明義精殆未可學。先儒未及此而治之, 故其說多鑿。"
臣按:公羊、穀梁、左丘明雖及見孔子而不能盡知孔子所以作經之大意, 惟孟子以亞聖大賢之資, 從學孔子之孫, 得其家傳而知其大指所在。張載謂惟孟子爲能知之, 觀其所謂"《春秋》, 天子之事"一言可見, 其所知非諸儒所及, 諸儒千言萬語皆不出乎此也。
邵雍曰:"《春秋》皆因事而褒貶, 非有意於其間, 故曰《春秋》盡性之書也。"又曰:"《春秋》爲君弱臣強而作, 故謂之名分之書。"又曰:"聖人之經, 渾然無跡如天道焉, 《春秋》錄其事而善惡形於其中矣。"
又曰:"《春秋》, 孔子之刑書也。功過不相掩, 五伯者功之首、罪之魁也, 先定五伯之功過而學《春秋》, 則大意立矣。"又曰:"五伯功過不相掩, 聖人先褒其功後貶其罪, 故罪人有功亦必錄之。"
楊時曰:"《春秋》正是聖人處置事處, 他經言其理, 此經言其用, 理旣明則其用不難知也。"
胡宏曰:"天理人欲莫明辨於《春秋》, 聖人教人消人欲複天理莫深於《春秋》。"
李侗曰:"《春秋》一事各是發明一例, 如觀山水徙步而形勢不同, 不可拘以一法。"
胡安國曰:"《春秋》爲誅亂臣賊子而作, 其法尤嚴於亂賊之黨。"又曰:"通於《春秋》然後能權天下之事。"
又曰:"《春秋》之文有事同則詞同者, 後人因謂之例, 然有事同而詞異則其例變矣。是故正例非聖人莫能立, 變例非聖人莫能裁, 正例天地之常經, 變例古今之通誼, 惟窮理精義, 於例中見法、法外通例者, 斯得之矣。"
安國《春秋傳序》曰:"古者列國各有史官掌記時事, 《春秋》, 魯史爾, 仲尼就加筆削, 乃史外傳心之要典也。而孟氏發明宗旨, 目爲天子之事者, 周道衰微, 乾綱解紐, 亂臣賊子接跡當世, 人欲肆而天理滅矣, 仲尼, 天理之所在, 不以爲己任而誰可?五典弗惇, 己所當敘;五禮弗庸, 己所當秩;五服弗章, 己所當命;五刑弗用, 己所當討。故曰:‘文王旣沒, 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 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 天之未喪斯文也, 匡人其如予何?'聖人以天自處, 斯文之興喪在己而由人乎哉, 故曰:‘我欲載之空言, 不如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空言獨能載其理, 行事然後見其用, 是故假魯史以寓王法, 撥亂世反之正。"又曰:"《春秋》見諸行事, 非空言比也。公好惡則發乎《詩》之情, 酌古今則貫乎《書》之事, 興常典則體乎禮之經, 本忠恕則導乎樂之和, 著權制則盡乎《易》之變, 百王之法度、萬世之准繩皆在此書。"
朱熹曰:"《春秋》以形而下者說上那形而上者去。"又曰:"《春秋》皆亂世之事, 聖人一切裁之以天理。"
又曰:"周衰, 王者之賞罰不行於天下, 諸侯強陵弱、眾暴寡, 是非善惡由是不明, 人欲肆而天理滅矣。夫子因魯史而修《春秋》, 是是而非非, 善善而惡惡, 誅奸諛於旣死, 發潛德之幽光, 是故《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
又曰:"《春秋》大指, 其可見者誅亂臣討賊子、內中國外夷狄、貴王賤伯而已, 未必字字有義也。"又曰:"聖人作《春秋》, 不過直書其事, 善惡自見。"
又曰:"正其誼不謀其利, 明其道不計其功, 《春秋》之大指也。"又曰:"《春秋》本明道正誼之書, 後人止較齊晉伯業優劣, 反成謀利, 大義晦矣。"
又曰:"左氏曾見國史, 考事頗精, 只是不知大義, 專去小處理會, 往往不曾講學。公、穀考事甚疏, 然義理卻精, 二人乃經生, 傳得許多說話, 往往都不曾見國史。"
張栻曰:"《春秋》即事而明天理, 窮理之要也。觀其書, 取其大義數十, 斷爲定論而詳味其抑揚、子奪、輕重之宜, 則有以權萬變矣。"
吳澂曰:"子朱子雲:‘析之有以極其精而不亂, 然後合之有以盡其大而無餘。'讀《春秋》者其亦可以是求之矣。"
臣按:孔子刪述六經, 其五者皆述前代帝王之作, 因其已成之典籍刪而修之者也, 惟《春秋》一經乃聖人親手筆削, 凡其平生之心術志意皆聚於一書之中。學者於五經皆當究心, 而於此經尤當加意焉。是故天不可測矣, 因其運行而測其妙;地不可窺矣, 因其生物而窺其大;聖人之心不可求矣, 因其跡而求其心, 因其用而求其體。《春秋》之經, 聖人之跡, 而所以權衡二百四十二年之事者, 其用也即是以求聖人, 而聖人全體大用於是乎在矣。(以上論《春秋》)
《禮記》曰:經禮三百, 曲禮三千, 其致一也。
朱熹曰:"經禮三百, 便是《儀禮》中士冠禮、諸侯冠禮之類, 此是大節, 有三百條;如始加、再加、三加, 又如坐如屍、立如齊之類, 皆是其中小目, 有三千條。"
臣按:經禮謂經常之禮, 如冠、昏、喪、祭、朝覲、會同之類;曲禮, 委曲之禮, 如行禮有進退、升降、俯仰、揖遜之類。《中庸》曰:禮儀三百, 威儀三千。
朱熹曰:"禮儀, 經禮也;威儀, 曲禮也。"
《漢志》曰:帝王質文, 世有損益, 至周曲爲之防, 事爲之制, 故曰經禮三百, 威儀三千。及周之衰, 諸侯將逾越法度, 惡其害己, 皆滅去其籍, 自孔子時而不具, 至秦大壞。漢興, 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
韓愈曰:"嘗苦《儀禮》難讀, 又其行之於今者蓋寡, 沿襲不同, 複之無由考, 於今誠無所用之, 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於是。孔子曰‘吾從周', 謂其文章之盛也, 古書之存者希矣, 百氏雜家尚有可取, 況聖人之制度耶?"
眞德秀曰:"韓子可謂好古矣, 然以爲於今無所用, 則亦考之未詳也。"
朱熹曰:"禮書如《儀禮》尚完備於他書。"又曰:"《儀禮》, 禮之根本, 而《禮記》乃其枝葉。"又曰:"《儀禮》, 經也;《禮記》, 傳也。"又曰:"《儀禮》是經, 《禮記》是解《儀禮》。且如《儀禮》有冠禮, 《禮記》便有《冠義》;《儀禮》有昏禮, 《禮記》便有《昏義》, 以至燕射之禮, 莫不皆然。"
又曰:"《儀禮》雖難讀, 然倫類若通, 則其先後彼此展轉參照, 足以互相發明, 久之自通貫也。"
臣按:朱熹子在跋其書曰:"《儀禮》之爲書也, 於奇辭奧指中有精義妙道焉, 於纖悉曲折中有明辨等級焉, 不惟欲人之善其生, 且欲人之善其死, 不惟致嚴於冠、昏、朝聘、鄉射, 而尤嚴於喪、祭。後世徒以其推士禮而達之天子, 以爲殘闕不可考之書, 徐而觀之, 一士也, 天子之士與諸侯之士不同, 上大夫與下大夫不同, 等而上之, 固有可得而推者矣。"
楊複曰:"朱子旣修家鄉、邦國、王朝禮, 以喪、祭二禮屬門人黃氏, 成章十有二卷, 大哉書乎!秦漢而下未有也。近世以來儒生習誦, 知有《禮記》而不知有《儀禮》, 今因其篇目之僅存者爲之分章句、附傳記, 使條理明白而易考, 後之言禮者有所據依, 不至於棄經而任傳, 違本而逐末。"
臣按:古禮之傳於世也有三, 《儀禮》《禮記》《周禮》也, 後世欲複古禮者必自《儀禮》始, 然《儀禮》止有士大夫禮而無有所謂天子禮者, 必合彼二禮與他書有及於禮者, 然後成全體焉。朱子自輯家鄉、邦國、王朝禮, 其餘以付其門人黃幹、楊複, 僅以成書, 名曰《經傳通解》, 然世有欲複古禮者, 尚有考於斯書。(上以論《儀禮》)
《文中子》曰:先師(謂孔子)以王道在是也, 如有用我則執此以往。又曰:吾視千載已上, 聖人在上者未有若周公焉, 其道則一而經制大備, 後之爲政有持循。
臣按:《周禮》一書經制大備, 後之爲政有所持循, 王通之言眞得其要矣。自有此書以來, 未有能用之者, 假而用之者王莽也, 輕而用之者蘇綽也, 誤而用之者王安石也, 至於善用之者則未見其人焉。通謂執此以往專欲用之, 竊恐時異勢殊, 官政事體、民情土俗不能皆如古, 惟精擇其切要者而審行之, 以此爲持循之則, 則可矣。必執其書而一按其制, 其流極之弊, 安知其不與三子同歸乎?
唐太宗曰:"《周禮》眞聖作也, 首篇雲‘惟王建國, 辨方正位, 體國經野, 設官分職, 以爲民極', 誠哉言乎!不井田、不封建、不肉刑而欲行周公之道, 不可得也。"
《唐書》曰:《周禮》者, 周公致太平之書, 先聖極由衷之典, 法天地而行教化, 辨方位而敘人倫, 其義可以幽贊神明, 其文可以經緯邦國、備物致用, 其可忽乎?
臣按:王通, 人臣也, 執此以往固可見之空言。若夫太宗, 人君也, 居可致之位、有可爲之勢, 又當開國創業之初, 所謂"體國經野, 設官分職, 以爲民極", 政是可以有爲之時也, 乃亦付之浩歎, 發爲空言, 所謂說而不繹者歟?
程頤曰:"必有《關雎》《麟趾》之意, 然後可以行《周官》之法度。"
朱熹曰:"程子謂有《關雎》《麟趾》之意而後可行《周官》之法度, 須是自閨門衽席之微積累到薰蒸洋溢天下, 無一民一物不被其化, 然後可以行《周官》之法度, 不然則爲王莽矣。"
臣按:若程、朱二氏言, 則《周官》終無可行之時。須必正身齊家以爲之本, 則本原其意, 持循其制, 參酌其宜, 以立爲一代之法度, 持守之堅, 積累之久, 然後能薰蒸洋溢於天下, 使無一人一物不被其化。若必待天下薰蒸洋溢然後可行《周官》之法度, 竊恐極天地混沌, 終無可行之期矣。
頤又曰:"《周禮》一書, 周公致治之大法在其中, 須知道者觀之可決是非也。"
張載曰:"《周禮》是的當之書, 然其間必有末世增入者, 如盟詛之類必非周公之意。"
臣按:朱熹言"周公當時立下此法卻不曾行得盡, 方是個草本", 而孫處亦言"周公之爲《周禮》亦猶唐之顯慶、開元禮也, 唐人預爲之以待他日之用, 其實未嘗行也。惟其未經行, 故僅述大略俟其臨事而損益之"。噫, 臨事損益之一言, 非但周公作書之本意, 乃後人用《周禮》之活法也。以《周官》制度爲持循之本而又因時隨事以損益之, 孰謂《周官》不可行於後世哉?
楊時曰:"《周官》之書, 先王經世之務也, 不可不講。"
朱熹曰:"《周禮》乃周家盛時聖賢制作之書。"又曰:"《周禮》一書, 周公立下許多條貫, 皆是從廣大心中流出。"又曰:"《周官》編布精密, 乃周公運用天理爛熟之書。"
熹又曰:"比閭族黨之法, 正周公建太平之基本, 一如棋盤相似, 枰布定後棋子方有放處。此書大綱是要人主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使天下之民無不被其澤, 又推而至於鳥獸草木, 無一不得其所而已, 不如是不足以謂之裁成輔相, 參贊天地。"
熹又言於其君曰:"竊見《周禮天官塚宰》一篇, 乃周公輔導成王, 垂法後世, 用意最深切處。欲知三代人主正心誠意之學, 於此考之可見其實。"
臣按:朱熹又謂五峰胡氏以《周禮》爲非周公致太平之書, 謂如天官塚宰卻管甚宮閫之事, 其意只是見後世宰相請托宮閫、交結近習, 以爲不可。殊不知此正人君治國平天下之本, 蓋宮中、府中宜爲一體, 凡夫人君之供奉用度, 一一皆關白外朝之大臣, 則人君固有所憚而不肯爲非禮, 而左右嬖幸之臣亦有所畏忌而不敢以非禮導其上也。所以格人君非心之萌而致於無過之地, 莫切於此, 謂此爲三代人君正心誠意之學, 豈不信然?
範祖禹曰:"天地有四時, 百官有六職, 天下萬世備盡於此, 如網之在綱、裘之挈領, 雖百世不可易也。人君如欲稽古以正名, 苟舍《周官》, 未見其可。"
臣按:自有《周官》以來, 六典之設惟見於我朝, 前代雖設六部而宰相之官則未嘗廢也。
呂祖謙曰:"先王之教天下, 未始有精粗本末之間也, 夫朝不混市、野不逾國、人不侵官、後不敢以奸王之權、諸侯不敢以僭天子之制、公卿大夫不牟商賈之利, 六卿九牧相屬而聽命於三公, 彼皆民上也, 而尺寸法度不敢逾, 一毫分守不敢易, 所以習民於尊卑等差階級之中, 消其逼上無等之心, 而寓其道德之意。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 賤不亢貴, 卑不逾尊, 舉一世之人皆安於法度分守之內, 志慮不易, 視聽純一, 易直淳龐而從上之令。父詔其子、兄授其弟、長率其屬, 何往而非五禮、五樂、三物、十二教哉?方位國野、設官分職, 何往而非以爲民極哉?嘗讀晉之《國語》, 每歎絳之富商韋藩木楗過朝之事, 以爲富商之饒於財, 使之澤其車而華其服非不足也, 而必易車服於過朝之際, 不敢與士大夫混然無別焉。民志之定而中道之存, 成王、周公之遺化固隱然在此也。"
臣按:《周禮》一書或以爲周公作, 或以爲非, 或謂文王治岐之制, 或謂成周理財之書, 或謂戰國陰謀之書, 或謂漢儒傳會之說, 或謂末世瀆亂不經之書, 或作七論七難以排之, 朱熹曰:"後人皆以《周禮》非聖人書, 其間細碎處雖可疑, 其大體直是非聖人做不得。"又曰:"謂是周公親筆做成固不可, 然大綱卻是周公意思。"由是觀之, 其是與非昭然明白矣。夫自三皇五帝以來, 順風氣之宜, 因時勢之常, 制爲法度, 以爲民立極, 一代有一代之制, 蓋至周公思兼前王, 監視往代, 集百聖之大成, 立一代之定制, 密察而詳, 悉曲而嘗, 盡而不迂, 有以通天下之理、成天下之務、周天下之變, 此周公作書之旨也。然而其制度多與他書所載者有不盡合焉者, 何也?古人有言, 《周禮》一書有闕文(軍司馬之類), 有省文(遂人、匠人之類), 有互見(九等品舉之類), 有兼官(公、孤不備數, 教官無府、史、胥、徒), 有豫設(凡千裏封公四、封侯八、伯十一之類), 有不常置(夏采方相氏之類), 有舉其大綱者(四兩爲卒之類), 有副相副貳者(自卿至下, 士各隨才高下同治此事), 有常行者(垂法象魏之類), 有不常行者(合民詢國遷之類)。今觀諸經, 其措置規模不徒於弼亮天地、和洽神人, 而盟詛仇伐, 凡所以待衰世者無不備也;不徒以檢柅君身, 防絕禍患, 而米鹽絲枲, 凡所以任賤役者無不及也。使之維持一世則一世之人安, 維持百世則百世之人安, 維持千萬世則千萬世之人安。詒謀燕翼, 後世豈無僻王, 皆賴前哲以免, 則周公之用心也, 所謂兼三王、監二代, 盡在於是。是書之作於周公, 與他經不類, 《禮記》就於漢儒, 則《王制》所說朝聘爲文襄時事, 《月令》所說官名爲戰國間事, 曾未若《周禮》之純乎周典也。由此言觀之, 則凡後儒疑《周禮》細碎者可以灑然矣, 若夫後世用之而往往取敗者, 豈是書之過哉?不善用之者過也。觀夫成周享國八百年之久, 其末也, 周之地不大於邾、莒, 一介弁髦, 蕞然擁虛器而立於強諸侯之上, 環而顧之, 皆莫敢萌非分之心, 獨何所畏哉?周公之制有以維持之也, 此用《周禮》之明效也, 彼新莽、荊舒假此以濟其私, 烏可因咽而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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