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년 11월 16일 일요일

대학연의보 20

대학연의보 20


吳澂曰:"按周公相成王, 建六官、分六職, 禮樂政事粲然大備, 即其設位言之則曰《周官》, 即其制作言之則曰《周禮》。周衰, 諸侯惡其害己, 滅去其籍, 秦孝公用商鞅, 政與《周官》背馳, 始皇又惡而焚之。漢河間獻王好古學, 購得《周官》五篇, 武帝求遺書, 上之, 藏於秘府。哀帝時劉歆校理秘書, 始著於《錄》《略》, 然《冬官》久亡, 以《考工記》補之。《考工記》乃前世能識古制者所作, 先儒皆以爲非, 惟歆獨識之, 而五官亦複錯雜, 傳至於今, 莫敢是正。今本《尚書》以考之, 《周官》一篇成王董正治官之全書也, 執此以考《周禮》之六官, 則不全者可坐而判也。夫塚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 執此以考天官之文, 則其所載非統百官、均四海之事可以知其非塚宰之職也;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 執此以考地官之文, 則其所載非敷五典、擾兆民之事可以知其非司徒之事也;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 司馬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 執此以考春、夏二官, 則凡掌邦禮、邦政者皆其職也, 舍此則非其職;司寇掌邦禁、詰奸慝、刑暴亂, 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 執此以考秋、冬二官, 則凡掌邦禁、邦土者皆其職也, 舍此則非其職。是故天官之文有雜在他官者, 如內史、司士之類, 亦有他官之文雜在天官者, 如甸師、世婦之類;地官之文有雜在他官者, 如大司樂、諸子之類, 亦有他官之文雜在地官者, 如閭師、柞氏之類;春官之文有雜在他官者, 如封人、大小行人之類, 亦有他官之文雜在春官者, 如禦史、大小胥之類;夏官之文有雜在他官者, 如銜枚氏、司隸之類, 亦有他官之文雜在夏官者, 如職方氏、弁師之類;至如掌祭之類, 吾知其非秋官之文;縣師、廛人之類, 吾知其爲冬官之文。緣文尋意以考之, 參諸經籍以證之, 何疑之有?"
臣按:自《周禮》出於漢, 六官而亡其一, 世儒以《考工記》補冬官亡, 未始有異議者。宋淳熙中, 俞庭椿始著《複古編》謂司空之篇實雜出於五官之屬, 且因司空之複, 而六官之訛誤亦遂可以類考。嘉熙間王次點複作《周官補遺》, 元泰定中丘葵又參訂二家之說以爲成書, 吳澂作《三禮考注》, 首以是言, 且謂冬官未嘗亡, 而地官之文實亡也。由是以觀, 則冬官本未嘗亡, 所亡者冬官首章, 所謂"惟王建國", 至"以爲民極"二十字, 及"乃立冬官司空"至"邦國"二十字, 及大司空之職、小司空之職二條, 亦如《虞書》之《舜典》實未嘗亡, 特失其"曰若稽古"以下二十八字耳。雖然, 自隋唐以來立爲六部, 率以學校屬禮部、財賦屬戶部, 行之實亦良便, 後世有志複古以至太平者, 師周公之意而不泥其故跡可也。(以上《周禮》)
以上本經術以爲教(上之下)
●大學衍義補/卷076
○本經術以爲教(中)
程頤曰:"《禮記》雜出於漢儒, 然其間傳聖門緒餘及格言甚多, 如《樂記》《學記》之類無可議者, 《檀弓》《表記》《坊記》之類亦甚有至理, 惟知言者擇之, 如《王制》《禮運》《禮器》, 其書亦多傳古意。"又曰:"《禮記》除《中庸》《大學》, 惟《樂記》爲最近道, 學者深思而自得之, 《表記》其亦近道矣乎, 其言正。"
朱熹曰:"《禮記》要兼《儀禮》讀, 如冠禮、喪禮、鄉飲酒禮之類皆載其事, 《禮記》只發明其理, 讀《禮記》而不讀《儀禮》, 則許多理俱無安著處。"
又曰:"或謂《禮記》乃漢儒說, 恐不然。漢儒最純者莫如董仲舒, 仲舒之文最純者莫如三策, 何曾有《禮記》中說話來?如《樂記》所謂‘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 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 仲舒安能到此?必是古來流傳得此文字如此。"
臣按:《禮記》一書雜出於漢儒, 然非漢儒所能作, 乃其所傳記者也。《大學》曾子作, 《中庸》子思作, 《緇衣》公孫尼子作, 《月令》呂不韋作, 《王制》文帝時博士刺經作。臣竊以爲, 《易》《書》《詩》《春秋》四經之外, 帝王之良法、聖賢之格言雜出於四十九篇之中詳矣, 是誠學者致知之要、人君爲治之法也。《易》言陰陽, 《書》言政事, 《詩》言性情, 《春秋》言名分, 然皆主於一事, 惟禮之爲書無所不載, 大而三才、五典, 細而庶類萬事, 與夫治道之常、禮節之變, 無不曲備而旁通焉。臣於"治國平天下之要"采輯諸書, 而於是書所取爲多。
又曰:"若欲觀禮, 須將《禮記》節出切於日用常行者看。"
臣按:《禮記》一書雖專以禮名, 而禮之爲禮不止於一, 讀者當以禮爲主而分四科以類考之, 先儒謂四科禮也、儀也、樂也、制度也, 以吉、凶、軍、賓、嘉節目之大者歸之禮, 以應對、進退、坐立、趣行節目之大者歸之儀, 聲律、歌舞、音容、節奏歸之樂, 封井、宗學、宮室、器服歸之制度, 以此四科讀此四十七篇, 思過半矣。
周行己曰:"聖人制爲冠、昏、喪、祭、朝聘、鄉射之禮, 以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義, 其形而下者見於飲食、器服之用, 其形而上者極於無聲無臭之微, 眾人勉之, 賢人行之, 聖人由之, 故所以行其身與其家與其國與其天下者, 禮治則治, 禮亂則亂, 禮存則存, 禮亡則亡。"又曰:"秦氏焚滅典籍, 三代禮文大壞, 漢興購書, 《禮記》四十九篇雜出諸儒傳記, 不能悉得聖人之旨, 考其文義時有抵牾, 然而其文繁其義博, 學者博而約之, 亦可以弗畔。蓋其說也粗在應對、進退之間, 而精爭德、性命之要, 始於童幼之習而卒於聖人之歸。"
臣按:《禮記》之書, 天下之事無所不載, 而專以禮名者, 其大要在禮也。雖然, 天下之事何者而非禮哉?蓋儒者之事無一而非禮, 學而非禮則爲異端, 治而非禮則爲伯道, 人有禮則安, 無禮則危, 國有禮則治, 無禮則亂, 事有禮則事爲有紀, 否則散, 物有禮則物爲成器, 否則廢, 人無一而可無禮, 無禮則非仁矣, 仁也者人也, 人而無仁則非人矣。孔子曰"克己複禮爲仁", 張子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 無一而非仁也", 由是觀之, 則知人之所以爲人者, 以其有仁也。爲仁由禮, 爲禮由敬, 則此聖人傳心之要, 治國平天下之基所由建立者也。
吳澂曰:"漢興, 得先儒所記禮書二百餘篇, 大戴氏刪爲八十五, 小戴氏又損益爲四十三, 《曲禮》《檀弓》《雜記》分爲上下, 馬氏增以《月令》《明堂位》《樂記》, 鄭氏從而爲注, 總四十九篇, 精粗雜記靡所不有。秦火之餘, 區區掇拾, 所謂存十一於千百, 雖不能以皆醇, 然先王之遺制、聖賢之格言, 往往賴之而存。"
臣按:《禮記》四十九篇, 宋儒表章《大學》《中庸》, 與《論語》《孟子》並爲四書, 今其所存者四十七篇, 吳氏以其類相從以爲《纂言》, 然非古經之舊也。夫經文繁雜, 雖若不一而吾之心則一焉, 以吾純一之心而精擇夫不一之言, 一權衡之以吾聖人之道, 所謂大中至正焉者本之以正心修身, 據之以循常應變, 用之以齊家治國平天下, 六經之道同歸矣。(以上《禮記》)
子所雅(常也)言, 《詩》《書》、執(守也)禮皆雅言也。
朱熹曰:"《詩》以理性情, 《書》爾政事, 禮以謹節文, 皆切於日用之實, 故常言之。禮獨言執者, 以人所執守而言非徒誦說而已也。"
臣按:先儒謂此章即聖人言語之節, 而見其立教之法, 《詩》《書》、執禮是夫子所常言, 曰利、曰命、曰仁是夫子所罕言, 怪、力、亂、神是夫子所不言, 夫子雅素之言止於如此, 若性與天道則有不可得而聞者, 要在默而識之也。噫!生人之德莫大乎仁, 天賦之理莫先乎性, 仁乃聖人所罕言, 性則大賢所不得聞者也。今世三尺童子讀書未識偏旁, 開口便談性命, 聖門之教豈若是哉?
子曰:"興於《詩》, 立於禮, 成於樂。"
朱熹曰:"興, 起也。《詩》本性情, 有邪有正, 其爲言旣易知, 而吟詠之間抑揚反複, 其感人又易入, 故學者之初所以興起其好善惡惡之心而不能自己者, 必於此而得之。禮以恭敬、辭遜爲本, 而有節文、度數之詳, 可以固人肌膚之會、筋骸之束, 故學者之中所以能卓然自立而不爲事物之所搖奪者, 必於此而得之。樂有五聲十二律, 更唱迭和以爲歌舞, 八音之節可以養人之性情而蕩滌其邪穢、消融其查滓, 故學者之終所以至於義精仁熟而自和順於道德者, 必於此而得之, 是學之成也。"又曰:"按《內則》, 十歲學幼儀, 十三學樂誦《詩》, 二十而後學禮, 則此三者非小學傳授之次, 乃大學終身所得之難易、先後、淺深也。"
程頤曰:"天下之英才不爲少矣, 特爾學不明, 故不得有所成就。夫古人之詩如今之歌曲, 雖閭裏童稚皆習聞之而知其說, 故能興起, 今雖老師宿儒尚不能曉其義, 況學者乎?是不得興於《詩》也。古人自灑掃、應對以至寇、昏、喪、祭莫不有禮, 今皆廢壞, 是以人倫不明, 治家無法, 是不得立於禮也。古人之樂, 聲音所以養其耳, 采色所以養其目, 歌詠所以養其性情, 舞蹈所以養其血脈, 今皆無之, 是不得成於樂也。是以古之成材也易, 今之成材也難。"
眞德秀曰:"自周衰, 禮樂崩環, 然禮書猶有存者, 制度文爲尚可考, 尋樂書則盡缺不存, 後之爲禮者旣不合先王之制而樂尤甚, 今世所用大抵鄭衛之音, 雜以夷狄之聲而已, 適足以蕩人心、壞風俗, 何能有補乎?然禮樂之制雖亡, 而禮樂之理則在, 故《禮記》謂‘致禮以治身, 致樂以治心, 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 中心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莊敬者禮之本也。和樂者樂之本也。'學者誠能以莊敬治其身, 和樂養其心, 則於禮樂之本得矣, 亦足以立身而成德也。三百篇之《詩》雖雲難曉, 今諸儒發明其義了然可知, 如能反複涵泳, 其可以感發興起, 所謂興於《詩》者, 亦未嘗不存也。"
臣按:先儒謂無程氏之說, 後世不知所以成材之難;無眞氏之說, 後世遂果以成材爲難矣。然則人材之成, 果難乎易乎?曰上之人立教以成之則易, 下之人奮志以爲之則易, 上無其教、下無其志而欲人材之成難矣。如此, 則世乏良材、國無善治, 後世所以不如古, 其在此歟。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 鯉趨而過庭, 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 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 又獨立, 鯉趨而過庭, 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 無以立。'鯉退而學禮。"
朱熹曰:"事理通達而心氣和平, 故能言;品節詳明而德性堅定, 故能立。"
臣按:聖門之教以《詩》、禮爲先, 蓋口之所諷詠者溫柔敦厚之言, 身之所檢束者恭儉莊敬之體, 如此, 則可以造於成德達材之地矣。聖人所以教其子與其門人, 皆不外乎此也。
《經解》: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 其爲人也, 溫柔敦厚, 《詩》教也;疏通知遠, 《書》教也;廣博易良, 樂教也;潔靜精微, 《易》教也;恭儉莊敬, 禮教也;屬辭比事, 《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 《書》之失誣, 樂之失奢, 《易》之失賊, 禮之失煩, 《春秋》之失亂。"
眞德秀曰:"古者君臣上下共由六經之道, 上之所以爲教者此也, 下之所以爲學者此也, 上因性以爲教, 下亦因學以爲俗, 故觀其國之俗即知其君之教。學《詩》則能感發其性情之正, 故其爲人溫和而柔順、敦篤而厚重;學《書》則通知古今治亂之理, 故其爲人疏明不滯而所見者遠;樂爾和, 故學之者開廣而博大、平易而溫良;《易》道簡潔精深, 禮主於恭儉莊敬, 故學之者各得之而成其德;《春秋》連屬其辭, 比次其義, 以寓是非褒貶之旨, 故凡能如是者, 必有得於《春秋》者也。古之學者學一經必得一經之用, 曰其爲人則氣質俱化, 習與性成, 其視後世通經之士徒習章句訓義而無益於性情心術者何如哉?然人各有所偏, 醇厚者於智或不足, 故其失愚;疏達者於言或易發, 故其失誣;博大者易以奢廣, 峻潔者易以深刻, 恭敬者或煩勞而不安樂, 屬辭比事而不至者善惡或至繆亂, 故必矯其失而後有以全其得, 亦如古者教胄子之意也。曰《詩》之失、《書》之失雲者, 蓋言學經者之失, 非謂經之有失也。"
臣按:眞氏又言:"學此經者當思有鎰於經者何如, 學《詩》矣, 吾之德果溫柔敦厚矣乎?學《書》矣, 吾之德果疏通知遠矣乎?必如是而深思焉, 如是而自勉焉, 庶乎爲善於經者, 不然則章句而已耳, 訓義而已耳, 其何益哉?"其言警切, 讀經者當以自察, 教經者當以示訓, 觀人者當以爲征。
《荀子》曰:《書》者政事之紀也, 《詩》者中聲之所止也, 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 故學至乎禮而止矣, 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 樂之中和也, 《詩》《書》之博也, 《春秋》之微也, 在天地之間者畢矣。又曰:禮樂法而不說, 《詩》《書》故而不切, 《春秋》約而不速。
楊倞曰:"此說六經之意。《書》所以紀政事, 《詩》謂樂章, 所以節音主乎中而止, 不使流淫, 禮所以爲典法之大分、統類之綱紀。類謂禮法所觸類而長者。"
眞德秀曰:"法而不說, 謂陳列其法, 使人自悟而無待於論說;故而不切, 謂但述已然之得失, 使人知以爲監而不待於迫切。"
《莊子》曰:《詩》爾志, 《書》爾事, 樂爾和, 《易》爾陰陽, 《春秋》爾名分。朱熹曰:"《莊子》此語, 後來人如何可及。"
臣按:荀況學聖人之道未至者, 其言五經似矣, 莊周則非聖人之道而自爲一家言者, 而亦尊崇聖人之經如此, 且其言簡而理盡, 後之總論經者皆莫及焉。然言六經而不及禮, 則彼學老聃者則固以禮爲忠信之薄而放蕩於禮法之外者乎?荀之言則重乎禮, 莊之言則遺乎禮, 可見儒學所以異於老莊者, 其辨在乎禮而已矣。
《揚子》曰:說天者莫辨乎《易》, 說事者莫辨乎《書》, 說體者莫辨乎禮, 說志者莫辨乎《詩》, 說禮者莫辨乎《春秋》。
眞德秀曰:"戰國以來, 辯士之說勝而不根諸理, 流俗惑之, 至漢猶然, 故揚子發此論, 然於五經之旨未能有大發明也。"
班固曰:"六藝之文, 樂以和神, 仁之表也;《詩》以正言, 義之用也;禮以明體, 明者著見, 故無訓也;《書》以廣聽, 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 信之符也。五者盡五常之道, 相須而備, 故《易》爲之原。"
眞德秀曰:"六經於五常之道無不包者, 今以五常分屬於六藝, 是樂有仁而無義、《詩》有義而無仁也可乎哉?大率漢儒論經鮮有得其指要者, 反不若莊生之當於理也。"
程頤曰:"凡看書各有門庭, 《詩》《易》《春秋》不可逐句看, 《尚書》《論語》可以逐句看, 聖人用意深處全在《系辭》, 《詩》《書》乃格言。"
朱熹曰:"上古之書莫尊乎《易》, 中古後書莫大於《春秋》, 然此兩書皆未易看。"又曰:"子所雅言《詩》《書》、執禮, 未始及《易》, 夫子嘗以教人, 只是如此, 今人便先爲玄妙之說。"
臣按:古有六經, 《易》《詩》《書》《春秋》、禮、樂也。《易》《詩》《書》《春秋》四者親經孔子所刪定者也, 而禮與樂無全書, 後世所謂禮經者, 《儀禮》《周禮》《禮記》也, 三書者皆出於漢世, 《儀禮》《周禮》有成書而《禮記》則雜出於漢儒之所記, 樂書無傳而《樂記》一篇雜於《禮記》中, 其文雅馴, 又多格言, 非漢儒所及, 蓋亦古經之遺也。自宋王安石棄《儀禮》不以取士, 世遂因之, 今所謂五經者, 《易》《書》《詩》《春秋》《禮記》也。學者各專一經, 能於本經之外旁及他經, 方見天地之純全、古人之大體, 然後得爲全體大用之學, 苟拘拘於章句訓義之末, 以取一第以爲進身之階, 即束之高閣而所用者非所學, 是固非聖賢教學之道, 亦豈祖宗所以造士之意哉?(以上六經)
何晏曰:"魯《論語》二十篇, 齊《論語》則有《問王》《知道》凡二十二篇, 其二十篇中章句頗多於魯《論》。古《論》出孔氏壁中, 分《堯曰》下章子張問以爲一篇, 有兩《子張》, 凡二十一篇, 篇次不與齊、魯《論》同。"
朱熹曰:"以何晏所敘篇數考之, 則今之《論語》信爲魯《論》矣。"
金履祥曰:"此段何晏進《論語集解》之疏文也, 朱子節入, 然魯《論》、齊《論》至張禹始合, 至鄭康成則以魯《論》考之齊《論》、古《論》爲之注, 三論始合爲今定本。"
柳宗元曰:"諸儒皆以《論語》孔子弟子所記, 不然也。孔子弟子曾參最少, 又老乃死, 而是書記其將死之言, 則其去孔子之時甚遠, 而當時弟子略無存者矣。吾意, 孔子弟子嘗雜記其言, 而卒成其書者, 曾子弟子樂正子春、子思之徒也, 故是書之記諸弟子必以字而曾子不然, 蓋其弟子號之雲耳, 而有子亦稱子者, 孔子之歿, 諸弟子嘗以似夫子而師之, 乃叱避而退, 則固嘗有師之號矣。"
朱熹曰:"柳氏之言, 其論曾子者得之, 而有子叱避之說, 則史氏之鄙陋無稽而柳氏惑焉, 以《孟子》考之, 當以曾子不可而寢其議, 有子曷嘗據孔子之位而有其號哉?"
程頤曰:"《論語》之書成於有子、曾子之門人, 故其書獨二子以子稱。"
朱熹曰:"程子因柳氏之說斷而裁之, 以爲此說, 楊氏又謂此書首記孔子之言而以二子之言次之, 蓋其尊之亞於夫子尤爲明驗, 至於閔損、冉求亦或稱子, 則因其門人所記而失之不革也歟。"
又曰:"《論語》爲書, 傳道立言深得聖人之學。或問《論語》以何爲要?曰:要在知仁。孔子說仁處最宜玩味。曰:孔子說仁處甚多, 尤的當是何語?曰:皆的當, 但其門人所至有不同, 故其答之亦異。"
臣按:仁之一字, 先儒以心之德、愛之理爲訓, 臣竊以爲仁之爲仁, 乃人心之全德、道理之總名, 仁義禮智之仁如元亨利貞之元也, 專以元言則元屬乎春, 統以元言則亨利貞何者而非一元之氣乎?仁之於義禮智亦猶是也。是故顏子問, 仁子曰"克己複禮爲仁";仲弓問仁, 子曰"主敬行恕爲仁";樊遲問仁, 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爲仁";子張問仁, 子曰"恭寬信敏惠爲仁";司馬牛問仁, 子曰"仁者其言也璟"。凡若此者, 皆因一人之問而告之以一理也, 若夫樊遲一人則凡三問焉, 首告之以恭敬忠, 次告之以先難後獲, 終告之以愛人, 是仁之爲仁, 無往而不在, 凡夫天下之理、人心之德, 無一事之非仁也。夫其所謂出門如賓、承事如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與夫其言也璟、先難後獲及愛人者, 皆就事而言也, 若夫所謂禮、所謂忠、所謂敬、所謂恭、所謂寬、所謂信、所謂敏與惠皆以爲仁, 可見仁之爲仁不止於一德, 蓋眾理之總名、諸德之要道。若專以爲一德、指爲一事, 則仁之道小矣, 故曰仁也者人也, 以見人之所以爲人, 以其全盡此人之理也, 但其發之最先者則以惻隱爲之端耳。先儒解之曰仁者天理之至公、人心之全德, 當以此言爲中的。
又曰:"《論語》之書, 其辭近, 其指遠, 辭有盡, 指無窮, 有盡者索之訓詁, 無窮者要當會之以神。"
李侗曰:"人之持身當以孔子爲法, 孔子相去千餘載, 旣不可得而親之, 所可見者獨《論語》耳。《論語》蓋當時門人所記孔子言行也, 每讀而味之、玩而繹之、推而行之, 雖未升堂入室, 亦不失爲士君子也。"
朱熹曰:"孔門答問, 曾子聞的話顏子未必與聞, 顏子聞的話子貢未必與聞, 今卻合在《論語》一書, 後世學者豈不是幸事?但患自家不去用心。"
又曰:"夫子教人零零星星, 說來說去、合來合去, 合成一個大事物。"
臣按:朱熹嘗言初入學即讀《論語》, 其後讀盡天下書, 不見有一書勝如《論語》者, 蓋諸聖人一人是一聖人, 孔子則合眾聖人以爲大聖人, 諸書一書是一書, 《論語》是合眾書以爲一書。孔子之言明白正大, 皆就人倫日用上說, 所謂大中至正之理、中庸之道也。孔子之說, 譬如人在平地上行, 從容自在, 後人之說如人厭行平地, 卻上高山、泛大海, 雖是高深, 然多崎嶇險阻, 不若平地之可以常行無礙也。所謂高山大海, 謂之非地不可, 然非其平坦者, 致遠恐泥, 爲學之道所當讀之書誠無有要於《論語》者, 讀書者以《論語》爲主, 以權衡天下之書、以折衷諸儒之說, 隨其資質之近似而因其一言之明處, 以達聖人之全體, 然後推之以用於天下。《大學》經之一章, 儒者全體大用之學也, 雖不記之《論語》書中, 然眞孔子之言也, 學者所當世守之以爲家傳之心法。(以上《論語》)
以上本經術以爲教(中)
●大學衍義補/卷077
○本經術以為教(下)
程頤曰:"《大學》, 孔氏之遺書, 而初學入德之門也。於今可見古人為學次第者, 獨賴此篇之存, 而《論》《孟》次之。學者必由是而學焉, 則庶乎其不差矣。"
邵申曰:"他書言平天下本於治國、治國本於齊家、齊家本於修身者有矣, 言修身本於正心者亦有矣。若夫推正心本於誠意、誠意之本於致知、致知之在於格物, 則他書未之言, 六籍之中惟此篇而已。"
程複心曰:"不由是而學, 則記誦詞章之旨、虛無寂滅之教與夫權謀術數、百家眾技皆紛然雜出, 此其所以差也。"
朱熹曰:"河南程氏兩夫子出, 實始尊信此篇而表章之, 旣又為之次其簡編、發其歸趣, 然後古者大學教人之法、聖經賢傳之指, 粲然複明於世, 雖以熹之不敏, 亦幸私淑而與有聞焉。顧其為書猶頗放失, 是以忘其固陋, 采而輯之, 間亦竊附已意, 補其闕略, 以俟後之君子。極知僭逾無所逃罪, 然於國家化民成俗之意、學者修已治人之方, 則未必無小補雲。"
臣按:《大學》在《禮記》中, 程氏兄弟始表章之, 朱熹又為之《章句》《或問》。
又曰:"《大學》是曾子述孔子說為學之大方, 而門人又傳述以明其旨, 前後相因, 體統都具, 玩味此書知得古人為學所向, 卻讀《語》《孟》便易入, 後麵功夫雖多而大體已立矣。"
又曰:"《大學》是為學綱領, 先讀《大學》立定綱領, 他書皆雜說在裏許, 通得《大學》了去看他經, 方見得此是格物致知事、此是誠意正心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事。"
又曰:"今且熟讀《大學》作間架, 卻以他書填補去。"又曰:"《大學》是個腔子, 要填教他實。"臣按:此二條眞德秀所以作《大學衍義》本諸此。
又曰:"看《大學》且逐章理會, 先將本文念得, 次將《章句》來解本文, 又將《或問》來參《章句》, 須逐一令記得, 反覆尋究, 待念得浹洽, 旣逐段曉得, 卻統看溫尋過。"又曰:"《大學》一書有正經、有《章句》、有《或問》, 看來看去, 不用《或問》隻看《章句》便了, 久之亦隻看正經便了, 又久之自有一部《大學》在我胸中。"又曰:《大學》之書, 譬如人起屋, 是盡一個大地盤在這裏, 會得這個了, 他日若有材料, 卻依此起將去。"
臣按:朱熹謂:"某一生看得這文字, 透見得前賢所未到處, 溫公作《通鑒》言平生精力盡在此書, 某於《大學》亦然。先須通此, 方可讀他書。"又謂:"不用某許多工夫, 亦看某的不出;不用聖賢許多工夫, 亦看聖賢的不出。"臣按, 朱子有功於聖門非止一端, 然其最大者在《大學》一書。是書在《禮記》中, 程子始表章之, 然猶未大明於世也, 朱子《章句》《或問》一出, 天下家傳而人誦之, 皆知聖門有全體大用之學。為學者不能外此以求聖賢之道, 為治者不能外此以成帝王之功治, 而外此則為伯道, 用非其用, 無體故也;學而外此則為異端, 體非其體, 無用故也。朱子謂平生精力盡在此書, 擇焉而精其在《章句》, 語焉而詳其在《或問》乎。所謂析之極其精而不亂, 合之盡其大而無餘, 其朱子自道歟。(以上言《大學》)
程頤曰:"不偏之謂中, 不易之謂庸, 中者天下之正道, 庸者天下之定理。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 子思子恐其久而差也, 故筆之書以授孟子。其書始言一理, 中散為萬事, 未複合為一理, 放之則彌六合, 卷之則退藏於密, 其味無窮, 皆實學也。善讀者玩索而有得焉, 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
朱熹曰:"中者, 不偏不倚, 無過不及之名。庸, 平常也。"
陳淳曰:"文公解庸為平常, 非於中之外別有所謂庸, 隻是這中的便是日用平常道理, 平常與怪異字相對。"
陳櫟曰:"不偏不倚, 未發之中, 以心論者也, 中之體也;無過不及, 時中之中, 以事論者也, 心之用也。"
臣按:朱熹謂庸是依本分不為怪異之事, 堯舜孔子隻是庸, 夷齊所為都不是庸了。子思作書以是為名, 以見人之存心行事, 一切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為準則, 而其所以為是者皆是日用平常之事也, 故其為書不徒謂之中而又加以庸焉。恐學者以中庸為難行之事, 使知其中即是庸, 不庸則非中矣。
又曰:"曾子學於孔子而得其傳, 子思又學於曾子而得其所傳於孔子者, 旣而懼夫傳之久遠而或失其眞也, 於是作為此書。"又曰:"《中庸》一篇某以己意分其章句, 是書豈可以章句求哉?然學者之於經未有不得於辭而能通其意者。"
黃幹曰:"《中庸》與他書不同, 《論語》是一章說一事, 《大學》亦然, 《中庸》則大片段須是滾讀方知首尾, 然後逐段解釋則理通矣。今莫若且以《中庸》滾讀, 以《章句》仔細一一玩味, 然後首尾貫通。"
眞德秀曰:"《中庸》始言天命之性, 終言無聲無臭, 宜若高妙矣, 然曰戒慎、曰恐懼、曰謹獨、曰篤恭, 則皆示人以用力之方。蓋必戒懼、謹獨而後能全夫性之善, 必篤恭而後造無聲無臭之境, 未嚐使人馳心窈冥而不踐其實也。"
臣按:《中庸》一書雜在《禮記》中, 程氏始表出之, 至朱熹為之《章句》《或問》始大明於世。蓋中之為言始於《虞書》, 庸之言則昉於《易》也, 堯以是傳之舜, 舜以是傳之禹, 湯、文、武、周公皆聞而知是道者也。孔子集群聖之大成, 刪述六經, 旣載其授受之言於《書》, 門人又記其所嚐言者於魯《論》之終篇, 中之道至是大著矣。雖然, 中之在人雖出於心, 而人之所以信執之者不過言與行而已, 故於《易》之《乾文言》又著一庸字焉, 曰"庸言之信, 庸行之謹", 嚐以語其門人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 民鮮久矣。"門人旣載之《論語》中, 子思以孔子之孫而親受業於曾子, 曾子親受其師之口傳麵命者也, 有所受而為此書, 乃合中、庸二字以為其書之名, 而載其聖祖所嚐語者於第二、第三章, 所以立萬世聖學之標準也。其意若曰聖門之學必中, 而中又必庸, 乃人倫日用之常, 非詭異難行之事也。是理也, 乃上天之所命、人物之所率、聖人之所以教、學者之所以學、帝王之所以治、百姓之所以行, 壹皆以是中庸為準則, 不可偏於此, 亦不可倚於彼, 不可以不及, 亦不可以太過, 平平焉以無險無陂, 常常焉以不怪不奇。教者必於是而受其教以為學者亦必於是, 治者必於是而奉其治以為生者亦必於是, 為學者異乎此則為異端之差, 為治者異乎此則為伯道之雜。先儒謂此為孔門傳授心法, 而臣亦曰子思所以立萬世聖學之標準者此也。(以上言《中庸》)
司馬遷曰:"孟軻述唐虞三代之德, 是以所如者不合, 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 述仲尼之意, 作《孟子》七篇。"
朱熹曰:"熟讀七篇, 觀其筆勢如鎔鑄而成, 非綴緝可就也。《論語》便是記錄綴緝所為, 非一筆文字矣。"
韓愈曰:"孔子之道大而能博, 門弟子不能遍觀而盡識也, 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 其後離散分處諸侯之國, 又各以其能授弟子, 源遠而末益分, 惟孟軻師子思而子思之學出於曾子, 自孔子沒, 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 故求觀聖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
又曰:"揚子雲曰:‘古者楊墨塞路, 孟子辭而辟之廓如也。'夫楊墨行, 正道廢, 孟子雖賢聖, 不得位, 空言無施, 雖切何補?然賴其言而今之學者尚知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霸而已, 其大經大法皆亡滅而不救、壞爛而不收, 所謂存十一於千百, 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無孟氏則皆服左衽而言侏離矣, 故愈嚐推尊孟氏以為功不在禹下者, 為此也。"
陳櫟曰:"孟子辟楊墨, 功不在禹治洪水下者, 洪水溺人之身, 異端陷溺人心, 心溺之禍甚於身溺故也。"
程頤曰:"孟子有大功於世, 以其言性善也。"又曰:"孟子性善、養氣之論皆前聖所未發。"
朱熹曰:"邪說橫流, 壞人心術, 甚於洪水猛獸之災, 慘於夷狄篡弑之禍, 故孟子深拒而力救之, 再言豈好辯哉、子不得已也, 所以深致意焉。然非知道君子, 孰能眞知其所以不得已之故哉?"
又曰:"孟子道性善, 稱堯舜, 使天下曉然知仁義之所在者, 此所以正人心以為息邪說、距行之本也;排為我、斥兼愛使天下曉然知邪之不可由者, 此所以息邪距而為正人心之用也。蓋其體用不偏, 首尾相應, 如此然後足以撥亂世而反之正, 此所以雖得其本而不免於多言也。然豈其心之所好哉?亦畏天命、悲人窮, 不得已而然耳。"
臣按:六經之外, 書籍之在天地間者, 《論語》之外有《孟子》, 故先儒論儒道之書必以《論》《孟》並言, 蓋此二書六經之骨髓、儒道之根本也, 為學之要、出治之法皆不外乎此。六經譬則海也、山也, 《論語》譬則泛海之航、上山之階也, 孟子其入海之潢、登山之徑乎?故學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者, 必自孔子入, 而入孔子之門者必自孟子始。(以上言《孟子》)
程頤曰:"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 《論語》《孟子》旣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又曰:"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 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 自然有得, 雖孔、孟複生不過以此教人, 若能於《語》《孟》中深求玩味, 將來涵養成甚生氣質。"又曰:"凡看《語》《孟》且須熟讀玩味, 須將聖人言語切己, 不可隻作一場話說人, 隻看此二書切己, 終身盡多也。"
又曰:"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 孟子言語句句是實事。"
臣按:程頤又言:"學者先讀《論語》《孟子》, 如尺度權衡相似, 以此去量度事物, 自然見得長短輕重。"朱熹亦謂:"先讀得《語》《孟》二書十分透徹, 其他書都不費力, 觸處便見。"由是觀之, 聖賢千言萬語不出乎孔孟之所言, 經籍積案盈箱不出乎《語》《孟》之所載, 學者苟能專心致誌於此二書, 用之以製事, 推之以教人, 本之以事君, 施之以為政, 學問之功於是乎至, 聖賢之事於是乎畢矣。
朱熹曰:"《論語》之言無所不包, 而其所以示人者莫非操存涵養之要;七篇之旨無所不說, 而其所以示人者類多體驗擴充之端。"
或問於朱熹曰:"學者之於《論》《孟》, 其用功也奈何?"曰:"循序而漸進, 熟讀而精思可也。"曰:"然則請問循序漸進之說。"曰:"以二書言之則先《論》而後《孟》, 通一書而後及一書;以一書言之則其篇章文句、首尾次序亦各有序而不可亂也。量力所至, 約其程課而謹守之, 字求其訓、句索其旨, 不得乎前則不得求其後, 不通乎此則不敢誌乎彼。如是而循序漸進焉, 則意定理明而無疏易陵躐之患矣。是不惟讀書之法, 是乃操心之要, 尤始學者之不可不知也。"曰:"其熟讀精思者何邪?"曰:"《論語》一章不過數句, 易以成誦, 成誦之後反覆玩味, 於燕間靜一之中以須其浹洽可也。《孟子》每章或千百言, 反覆論辯, 雖若不可涯者, 然其條理疏通, 語意明潔, 徐讀而以意隨之, 出入往來以十百數, 則其不可涯者將有鎰之於指掌之間矣。"
臣按:朱熹又言:"大抵觀書先須熟讀, 使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口, 繼以精思, 使其意皆若出於吾之心, 然後可以有得耳。徐行卻立, 處靜觀動, 如攻堅木, 先其易者, 然後及其節目, 如解亂繩, 有所不通姑置而徐理之。"此朱子讀書法也。程子亦曰:"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 聖人之所以至於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 句句而求之, 晝誦而味之, 中夜而思之, 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 則聖人之意可見矣。"此程子讀書法也。學者讀書誠以此兩賢之言為法則, 凡聖賢之所以著書、立言與其所以立心、製行而至於為聖為賢者, 皆可於言意之表得之矣。得其言於心, 本之以製行, 本之以處事, 本之以為學, 本之以為政, 不徒出口入耳而皆有諸己以為實行、措諸事以為實用, 聖賢地位不難到矣。
朱熹又曰:"《論語》工夫少得效多, 六經工夫多得效少。"又曰:"天下之物莫不有理, 而其精蘊則已具聖賢之書, 故必由是而求之, 然欲簡而易知、約而易守, 則莫若《大學》《論語》《中庸》《孟子》也。"又曰:"不先乎《大學》無以提挈綱領而盡《論》《孟》之精微, 不參之《論》《孟》則無以融貫會通而極《中庸》之歸趣, 然不會典極於《中庸》, 則又何以建立大本、經綸大經而讀天下之書、論天下之事哉?"
臣按:孔孟之時已有六經之說, 而四書之名則始於宋焉。所謂四書者, 《論語》《大學》《中庸》《孟子》也。此數書者, 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具也, 學者必先讀四書而後及於六經, 而讀四書者又必自《大學》始。程子謂其為初學入德之門, 朱子謂其為古者大學教人之法, 眞氏謂其為聖學之淵源、為治之根柢、君天下之律令格例, 是知儒者之書莫切要如《大學》一書, 小學由是而入德, 大學本是以為教, 聖人之道、帝王之治皆不出乎是焉。是則《易》也、《書》也、《詩》也、《春秋》與禮也、《論》《孟》之與《中庸》也, 皆所以填實乎《大學》一書。今日在學校則讀之以為格物致知之資, 他日有官守則用之以為齊治平均之具。我祖宗以學校育才, 以經術造士, 教之於學校者以此經此書, 取之於科目者以此經此書, 蓋將資之以為輔治之具而以是經是書之所載者以敷布乎天下, 使斯世斯民皆䌷䌷乎雍熙泰和之域也, 然則凡今日所施教而承學者, 烏可不知其所自哉?(以上兼言四書)
以上本經術以為教(下)
●大學衍義補/卷078
○一道德仁俗《易》象曰:天與火, 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
程頤曰:"火與天同, 故為同人之義。君子觀同人之象而以類族辨物, 各以其類族辨物之同異也。若君子小人之黨、善惡是非之理、物情之離合、事理之異同, 凡異同者君子能辨明之, 故處物不失其方也。"
朱熹曰:"天在上而火炎上(上聲), 其性同也。類族辨物, 所以審異而致同也。"
臣按:天下之事理有同有異, 同則一異則二, 惟有以一其二, 然後有以合其異而同焉。是故理出於天而具於人者為道、為德、為事, 事在天下者有族、有物, 族以類而聚, 物以群而分, 其聚也各以其類而合, 其分也各以其形而殊, 苟非在上者一之爾德, 安能使其合者不苟於同而殊者不終於異哉?合者不苟於同, 殊者不終於異, 則鹹為道德之歸, 此人所以無異心、家所以無殊俗、國所以無異政也。天無不覆而火上於天, 故明之所及者廣, 於凡天之所覆者無不照燭, 蕩蕩乎四海九州同一, 文明之化也。
《詩序》曰:王道衰, 禮義廢, 政教失, 國異政, 家殊俗。
朱熹曰:"天子不能統諸侯, 故國國自為政;諸侯不能統大夫, 故家家自為俗也。"
臣按:國國自為政、家家自為俗者, 由道德之不一也。道德之所以不一者, 由乎王道衰而禮義廢、政教失也。使文武之君常存而道德之教不息, 禮義興行, 政教不失, 上焉而君有所依據以為治, 中焉而臣有所持循而輔治, 下焉而民莫不守其製而不敢易、遵其化而不能違, 如此, 則億兆家如一家, 千百國如一國, 千萬世如一世矣。
《王製》:天子無事與諸侯相見曰朝, 考禮、正刑、一德以尊於天子。
陳祥道曰:"考禮所藺其僭僻, 正刑所以防其淫暴, 一德所仁其趣向, 如此, 則禮刑一而無異政之國, 道德一而無異教之民, 此尊天子之道也。"
臣按:禮刑出於上而行於下, 諸侯當無事之時而行來朝之禮, 則稽考其禮之行於侯國者, 恐其或有所違僭者乎, 違僭則亟改之;質正其刑之用於侯國者, 恐其或有所偏枉者乎, 偏枉則亟正之。若夫德之為德, 則上下之所同得者也, 上本是德以為政教, 而侯國之政教亦必率而行之, 苟有異同焉則非一矣, 故必一之使上之所行、下之所遵同一天理之公、人道之正也, 如是, 則是能尊崇天子之命矣。
司徒一道德仁俗。
鄭玄曰:"道德一, 則俗之習尚不各道其所道以為道, 不各德其所德以為德, 所謂同之也。"
方愨曰:"道人所共由, 德人所同得, 其可以二乎?一道德而使之無異習, 故曰同俗。"
臣按:天地之生人也, 雖同一其天而各異其地, 惟其地之異是以所習者不能無異焉, 此其所以有異俗也。聖人居天子之位, 宅中以圖治, 必反其習之異以歸之同焉, 則國不異政、家不殊俗矣, 何也?蓋蚩蚩之民所生於地者, 其氣雖異, 而所稟於天者其理則同, 彼以其氣之偏而異其趣向, 吾則本天地之正氣、人心之正道, 抑其偏而返之正, 合其異而歸之同, 使天下之人同其趣向而無彼疆此界之殊, 是豈別為一種巧妙之法出於其性分之外哉?無非因其固有之理使複其初而已。是故天生人而與之以性, 人所共由者謂之道, 人所同得者謂之德, 各由其所由自以為宜, 各得其所得自以為是, 而不知其所由者非所當由、其所得者非所當得, 人人各是其所是而不知其為非, 此天下之俗所以紛紛不同也。聖人在上則設為學校、建立師儒, 本義理以為教條, 著經書以為教法, 必則古昔, 必稱先王, 必明聖人之道, 諄諄然而播告之修, 切切然而申明其義, 使天下之人鹹知道出於天而行於人, 德本於道而得於已, 同一降衷之理, 同一秉彝之天, 敢有非吾之道而道其所道、非吾之德而德其所德, 則政令之所必禁、刑罰之所必加也。如此, 則營東、濬西、越南、冀北, 地不同而皆同其天, 人雖異而不異其行, 風俗豈有異同者哉?吾見人人同其所行, 家家同其所習, 處處同其所尚矣。風俗豈有不同者哉?然則風俗所仁者, 夫豈無其故哉?上文有曰"修六禮以節民性, 明七教以興民德, 齊八政以防淫", 六禮冠、婚、喪、祭、鄉、相見, 七教父子、兄弟、夫婦、君臣、長幼、朋友、賓客, 八政飲食、衣服、事為、異別、度、量、數、製。吾修吾之禮, 則凡吾人自幼而長、自老而死皆有所據依, 以慎終追遠會合交接, 而彼禱禳、追薦、髡首、絕類者自不為矣;吾明吾之教, 則凡吾人由親而疏、由內而外皆有所聯比以尊尊、親親、長長、幼幼, 而彼假合私昵、反倫悖道者自不行矣, 禮修而教明則道德一矣。然其散見於人為者, 一有過焉則有以悖禮而傷教, 而道德不能保其久而不變矣, 故又有八政以齊之焉, 是故異服異言者有禁, 奇技淫巧者有誅, 百工技藝皆有常業而不敢習為異端, 日用器械皆有定製而不敢作為邪異, 尺度權量長短、大小必同, 物數布幅多寡、廣狹必定。如是, 則若遠若近、曰大曰小皆不敢立異改常, 均齊方正, 鹹惟道德之歸, 此天下風俗所以常同也歟。
子曰:"攻乎異端, 斯害也已。"
範祖禹曰:"攻, 專治也, 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異端非聖人之道而別為一端, 如楊墨是也。其率天下至於無父無君, 專治而欲精之, 為害甚矣。"
程頤曰:"佛氏之言比之楊墨尤為近理, 所以其害尤甚, 學者當如淫聲、美色以遠之, 不爾則駸駸然入於其中矣。"
史伯璿曰:"專治而欲精之, 言精於其學便有此害, 非謂精之而更加工巧方有此害, 佛氏之學能棄君父、滅綱常, 立教之初便有此害也。"
何基曰:"人之所以攻治異端之說者, 其錮蔽之深者固無足論, 其間有高明賢智之士而亦學之者, 不過謂彼有所短亦有所長, 吾但取其所長而去其所短, 而不知本領旣非所謂善者, 非眞善攻而治之陷溺益深、為害滋甚, 故夫子斷以一言曰‘斯害也已', 而程子又謂其近理者為害益甚, 尤當遠之, 是皆聖賢推救焚拯溺之心, 援學者於顛冥之地, 其為人切矣。"
臣按:風俗之所以不同者, 爾德之不一也, 道德之所以不一者, 以異端道其所道、德其所德故也。戰國之時, 異端之大者在楊墨, 秦漢以來異端之大者在佛老, 必欲天下之風俗皆同而道德無不一, 非絕去異端之教不可也。然在孟子則辟楊墨, 在韓、歐、程、朱則辟佛老, 然而終莫如之何者, 非獨不能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也, 非謂嚐去矣而複大、集攻之暫破而愈堅、撲之未滅而愈熾也。蓋彼之所以盛行者, 非彼立法之善也, 亦非為彼之人之能也, 彼窺吾之所有者而盜之, 吾失之而彼得之, 吾非獨不知彼竊吾之所有, 往往訐其所短而較以是非, 謂彼之所為者近是於吾而非。噫!抑孰知彼之所以為我害者, 即我之所固有者哉?夫攬取人之物而竊用之, 宜其近是而非也。彼之群居而聚食, 竊吾學校養士之禮也;彼之誦經而說法, 竊吾弦誦教士之禮也;彼之祈禳, 竊吾祭薦之禮也;彼之追薦, 竊吾殯虞之禮也, 吾用其眞者則彼贗者自不售矣。昔晏子之於權臣僭竊, 曰"惟禮可以已之", 臣於異端亦雲。夫禮之在天下不可一日無者, 禮行則道德一矣, 道德一則風俗同矣。蓋道德其理也, 而禮則其禮之有節文而見於事而可行者也, 是故吾有學校以養士, 非學校不得以聚徒;吾有經術以教人, 非經術不得以駕說;有禮以祭神, 非其鬼則不許祭;有具以送終, 非得為則不許用。如是, 則彼之教吾之人, 非獨不敢為, 且不暇為而亦不屑為矣, 道德其有不一、風俗其有不同也哉?
漢董仲舒言於武帝曰:"《春秋》大一統者, 天地之常經、古今之大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 百家殊方, 指意不同, 是以上亡以持一統, 法製數變, 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 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 皆絕其道, 勿使並進, 邪僻之說滅息, 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 民知所從矣。"天子善其對, 以仲舒為江都相, 丞相衛綰因奏所舉賢良或治申、韓、蘇、張之言亂國政者, 請皆罷。奏可。
臣按:為治之道二, 政與教而已。政有紀綱, 教有樞要, 為政而振其紀綱, 為教而撮其樞要, 治道張矣。夫以四海之大、兆民至眾, 人各一心, 心各一見, 人人有意欲行其私, 苟非上之人撮其樞要, 總攝而整齊之, 使一其歸, 人人必濟其所欲, 物物必遂其所私, 事事必行其所見, 天下何由而統於一也?聖人有見於此, 所以有一道德之說焉。然道德之體一而已矣, 而其為用則不一焉, 人各其心, 心各其見, 自皆以為道德也, 然皆似是而非是, 故以非為是者滔滔皆是也。習申韓者以申韓為道德, 習楊墨者以楊墨為道德, 習蘇張者以蘇張為道德, 習佛老者以佛老為道德, 紛紛籍籍, 各以其所道德者以為道德, 其與學孔孟者之於孔孟之道德若無以異也, 彼各是其是而非人之非, 非上之人示之以眞是而明其所以為非, 彼安肯非己之所是而是人之所非哉?武帝即位之初, 首舉賢良方正, 即得董仲舒之眞儒者, 仲舒首以是為言而丞相衛綰又以為奏, 於是罷黜百家而世之學者因是而知尊孔氏之道, 自後建太學、立博士、明經術, 使儒者之道大明於天下, 一洗秦人之陋, 至今儒道盛行、經術大明, 皆武帝振作之功、衛綰奏請之績、仲舒發揚之力也。嗚呼!其有功於世道, 亦豈細哉?
宣帝甘露三年, 詔諸儒論五經異同於石渠閣, 蕭望之等平奏, 上親稱製臨決, 立梁丘《易》、夏侯《尚書》、穀梁《春秋》博士。
唐太宗貞觀十四年, 命國子祭酒孔穎達等撰《五經正義》, 雖包貫異家為詳博, 其間不能無繆冗, 博士馬嘉運駁正其失, 有詔更令裁定。
呂祖謙曰:"傳注之學, 漢之諸儒專門名家, 以至魏晉、梁、隋全經固失, 然鄭玄、王肅之徒其說猶存, 猶有可見之美。自孔穎達集眾家之說為《正義》, 後之觀經者但知有《正義》而諸儒之說無複存矣。"
臣按:漢宣帝會諸儒於石渠講論五經同異, 然惟講議之而已, 未有成書也, 至唐太宗始命孔穎達會諸儒臣撰《五經正義》, 是亦一道德之一端也。蓋道德雖具於人心、出於天命, 然不考之聖賢之經傳, 安知其不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哉?是以自古帝王有誌於三代之治者, 莫不仁風俗為務, 同風俗者莫不以一道德為先, 一道德者苟不質正於聖賢之言, 何以知其所以然之故與其所當然之則而施行之哉?雖欲道德之一不可得也, 聖賢之言具載經傳, 不有以表章而發明之, 上之人何以為據, 下之人有不信者矣。是以帝王欲一道德仁風俗, 往往留意於經籍而命諸儒考正而會稡之, 用以頒布天下, 使家傳而人誦之, 則凡有是道德者皆知如是則為道德、不如是則非, 鹹為道德之歸而風俗醇正而無彼疆此界之殊矣。唐太宗有見於此而命孔穎達以考正六經, 而穎達不足以承上意, 而所正者多有繆冗, 則亦何益之有哉?穎達之學雖有可疵, 而太宗之見則超然出乎後世人君之表, 可尚也已。我太祖開國之先, 首建學校, 未幾詔行科舉, 一以五經四書教人取士, 士各專一經而兼治四書, 太宗又命諸儒輯《五經四書性理大全書》, 《易》主程朱、《書》主蔡氏、《詩》主朱氏、《春秋》主胡氏、《禮記》則用陳澔《集說》、四書之訓則一本朱子《集注》《章句》焉。夫五經自漢以來專門名家, 各自開戶牖而殊軌轍, 或泥於訓詁, 或流於讖緯, 至於有宋濂、洛、關、閩諸儒者出, 然後經旨大明於世, 而我列聖又表章之, 遂為千古不刊之大典、不易之定論, 是爾德一而無岐轍之差, 風俗同而無疆界之別, 斯世斯民得以見天地之純全、識聖賢之至理、享帝王之盛治, 一何幸歟!
東晉範寧好儒學, 性質直, 嚐謂王弼、何晏之罪深於桀、紂。或以為貶之太過, 寧曰:"王、何滅棄典文, 幽沉仁義, 遊辭浮說波蕩後生, 使縉紳之徒翻然改轍, 以至禮壞樂崩, 中原傾覆, 遺風餘俗至今為患。桀紂縱暴一時, 適足以喪身覆國, 為後世戒, 豈能回百姓之視聽哉?故吾以為一世之禍輕、曆代之患重, 自喪之罪小、迷眾之罪大也。"
臣按:老莊之說, 疾世俗之孳孳於利祿而不知所底止, 故肆為論說, 欲矯而正之而不自知其言之過也。後之人祖其言以為說, 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 故申、韓用之以為慘刻, 王、何用之以為浮蕩, 申、韓用而嬴秦亡, 王、何恣而魏晉滅, 此無他, 道德不明於天下, 立說者各自道德其道德, 而用其說者不知其所謂道德之非道德故爾。向使明君在位, 而輔其政者有其人, 師表立於上, 義理明於下, 豈有是哉?宋之時道學大明, 其末流之弊乃有假之說以濟其私, 一切不事事, 上之人從而信之, 遂至於議論多而成功少, 虛文勝而實效微, 一時士大夫其所崇尚者雖邪正與晉人不同, 而同歸於亂。嗚呼, 人主之好尚可不慎擇而精察之哉。
韓愈曰:"老子之小仁義, 非毀之也, 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 非天小也, 彼以煦煦為仁、孑孑為義, 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 道其所道, 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 德其所德, 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雲者, 合仁與義言之也, 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雲者, 去仁與義言之也, 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 孔子沒, 火於秦, 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 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則入於墨, 不入於老則入於佛, 入於彼必出於此。"又曰:"古之為民者四, 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 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 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 商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 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臣按:古之民四而其教一, 當是之時, 人無異習, 士無異學, 此風俗所以醇厚也。蓋民分於四, 各有恒業而衣食易給, 教專於一, 士有定見而趣向不差, 風俗安得不同?自佛老之教興而民與教皆增其二, 議論則此是而彼非, 風俗則日異而月不同, 此無他, 各道其道、各德其德, 道德不一之故也。
歐陽修曰:"佛為夷狄, 去中國最遠, 而有佛固已久矣。堯、舜、三代之際, 王政修明, 禮義之教充於天下, 於此之時雖有佛無由而入, 及三代衰, 王政闕, 禮義廢, 後二百餘年而佛至乎中國。由是言之, 佛所以為吾患者, 乘其闕廢之時而來, 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闕、修其廢, 使王政明而禮義充, 雖有佛無所施於吾民矣, 此亦自然之勢也。"
臣按:歐陽修此言推本之論也, 然謂之曰此自然之勢也, 臣則以為此自然之理也, 豈但勢哉?彼佛者去吾中國數萬裏, 其勢無由至中國, 然其所以導之入吾中國者, 中國之人也, 今其法行乎中國餘千年, 其勢已堅牢不可動搖, 其言入人心也已深, 而其像設屋宇在人耳目者已稔熟, 一旦欲去之, 其勢誠有不易然者。歐陽氏欲吾修補吾政教之闕廢者, 誠反本之論, 然吾政教之闕且廢非一日矣, 一旦複其千年之故, 非假之十百年不能也, 十百年之中, 其君其相豈能皆得卓然不惑者為之哉?臣愚以為莫若定為家鄉之禮, 頒布天下, 使家家行古禮, 其勢自衰, 此則朝令而夕可行也。積數十年, 人皆知吾禮之簡徑而覺彼法之勞攘, 有損於財無益於事, 自然廢置而不振, 英君誼辟有誌於扶世教、辟邪說者出於其間, 舉韓子所謂人人火書廬居之說, 乘其衰而去之, 則中國三代道德之教、禮義之俗頓然複矣。
修又言於君曰:"士之所本在乎六經, 而自暴秦焚書, 聖道中絕, 漢興收拾亡逸, 所存無幾, 去聖旣遠, 莫可考證, 偏學異說因自名家, 然而授受相傳尚有師法。暨晉宋而下, 師道漸亡, 至唐為《五經正義》, 所載旣博, 所擇不精, 多引讖緯之書以相雜亂, 乞特詔儒臣刪去讖緯之文, 使學者不為怪異之言所惑亂, 然後經義純一, 無所駁雜。臣愚以謂, 欲使士子學古勵行而不本六經, 欲學六經而不去其詭異, 欲望功化之成不可得也。"
臣按:秦漢以來之六經所以至於今日者, 實賴孔穎達之《正義》, 其刻板尚存於福州府學。世之學經者因得以考見古人之訓詁、義例而知其名物、度數之詳, 雖其間多駁雜詭異之言, 如歐陽氏所言者, 然朱子謂漢魏諸儒正音讀、通訓詁、考製度、辨名物, 學者苟不先涉其流則亦何以用功於此, 則其書亦世之不可無者也, 第欲中心有主而知所擇耳。夫自有宋九儒講明經旨, 一洗漢唐之陋, 六經之文如日中天, 六經之道如水行地, 三尺童子皆知性之本善而有荀況、揚雄之所不及者, 然揆其所至出口入耳, 不過傳習之言, 而因心考義者雖若有差, 終有的然之見, 此古之聖賢其教人皆引而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複者, 有由然也。今五經四書, 先儒訓釋明白無疑矣, 學者口誦而心解, 不複致疑於其間, 然所謂無疑者, 豈眞無疑哉?朱子謂今之學子能言眞如鸚鵡, 蓋鸚鵡之言效人聲耳, 其心未必有所解也。宋元之間草澤之儒紛然雜出, 於所謂五經四書者又各加訓解, 大意主於立說而不盡以解經, 其間可取者不過數家, 其餘皆欲炫奇鬥勝耳。解經而炫奇鬥勝, 其視漢人之專門名家則又益卑矣, 宜俾學經者專究心於聖經, 然後及於宋儒之傳, 一以是為主, 然後博考漢魏諸儒之訓詁、製度、名物焉, 有餘力則旁及於近世諸人之訓說可也。乞敕儒學之臣精加考擇以示學者, 並示裡經之法, 必先經而後傳, 而後及乎諸說, 則心有定見不為異說之所惑亂矣, 是乃一道德之門徑也。
曾鞏曰:"古之治天下者, 一道德、同風俗, 蓋九州之廣、萬民之眾、千歲之遠, 其教已明、其習已成之後, 所守者一道、所傳者一說而已。故《詩》《書》之文, 曆世數十、作者非一, 而言未嚐不相為終始, 化之如此其至也, 當是之時, 異行者有誅、異言者有禁, 防之又如此其備也, 故二帝三王之際及其中間嚐更衰亂而餘澤未熄之時, 百家眾說未有能出於其間者也。及周之末世, 先王之教化法度旣廢, 餘澤旣熄, 世之治方術者各得其一偏, 故人奮其私智家尚其私學者蜂起於中國, 皆明其所長而昧其所短, 矜其所得而諱其所失, 天下之士各自為言而不能相通, 世之人不複知夫學之有統、道之有歸也。"
臣按:百家眾技如耳目口鼻, 各有所用而不能相通, 而聖人大學之道則如心, 君處靈台之中, 為百骸之主宰, 各因其所用者明而通之, 使之互相為用而底於大成焉。如此, 則學有統、道有歸, 所守者同一道、所傳者同一說矣。
程顥言於神宗曰:"治天下以正風俗、得賢才為本, 宋興百餘年而教化未大醇、人情未盡美, 士人微謙退之節, 鄉閭無廉恥之行, 刑雖繁而奸不止、官雖冗而材不足者, 此蓋學校之不修、師儒之不尊, 無以風勸養勵之使然耳。古者一道德仁風俗, 苟師學不正則道德何從而一?方今人執私見, 家為異說, 支離經訓無複統一, 道之不明不行乃在於此。臣謂宜先禮命近侍賢儒, 各以類舉, 及凡執事、方嶽、州縣之吏悉心推訪, 凡有明先王之道、德業充備足為師表者, 其次有篤誌好學、材良行修者, 皆以名聞。其高蹈之士朝廷當厚禮延聘, 其餘命州縣敦遣, 萃於京師, 館之寬閑之宇, 豐其廩餼, 恤其家之有無, 以大臣之賢典領其事, 俾群儒朝夕相與講明正學。其道必本於人倫、明乎物理, 其教自小學灑掃、應對以往, 修其孝弟、忠信、周旋、禮樂, 其所以誘掖激厲漸摩成就之道皆有節序, 其要在於擇善修身, 至於化成天下, 自鄉人而可以至於聖人之道。其學行皆中於是者為成德, 又其次取材識明達可進於善者, 使日受其業, 稍久則舉其賢傑以備高任, 擇其學業大明、德義可尊者為大學之師, 次以分教天下之學, 始自藩府至於列郡, 擇士之願學、民之俊秀者入學, 漸自大學及州郡之學, 擇其道業之成可為人師者, 使教於縣之學如州郡之製。如此, 則得士浸廣, 天下風俗將日入醇正, 王化之本也。帝王之道莫尚於此, 願陛下特留宸意, 為萬世行之。"
虞集曰:"明道欲聚賢能於大學而教之, 使以分教天下, 此誠一道德仁風俗之成法也。"
臣按:程子謂治天下以正風俗、得賢才為本, 臣竊以謂得賢才又正風俗之本, 必欲得賢才以正風俗而一道德又其本也。道德不一則人執私見、家為異說, 各道其所道、德其所德, 不相統一矣。必欲道德之一而鹹惟中正之歸, 則又在師道之立焉。立師道以修學校之政, 俾其掌天下之風化、教天下之人材, 考正經典, 講明義理, 以一人心之趨向, 期於道德之一、風俗之同而後已。所以然者, 非得夫程子所謂明先王之道、德業充備足為師表者, 曷足以當茲任哉?惟我祖宗建學立師, 教育人材一以五經四書為教學之具, 凡今布列中外者孰非明先王之道之士哉?今日班行之中、縉紳之列, 未必無其人也, 盍加推訪其間有德行文學、聞望素著寇於一時為內外所推重者, 即僉舉以聞, 命以師儒之首秩, 俾之自擇其屬, 必得如程子所謂篤誌好學、材良行修者以充其選, 而又於大臣中特命一人典領其事, 如程子所雲者, 授以璽書, 責以提督作興之任, 俾其率領群儒詳立規條, 一本程子所上劄子以為準則根據, 學校所施行者必太祖皇帝所定之學規, 士子所謂習者必太宗皇帝所頒之書籍, 參諸古典, 酌以時製, 凡夫學校所以誘掖激厲、漸摩成就之道節目次第, 門分條具, 以為一代教養之法旣行之太學, 又頒之天下, 如此, 則施教者有成效、受教者有成德, 而推其所得以為教者皆有成法而用之無窮矣。要必就其所教多士之中, 差其果於行事者用以厘百司之務, 擇其深於道義者留以為太學之師, 散其明於經訓者分以掌州縣之教, 而州縣受教之士又以其所受於教者之教以卒業於太學、以分任於有司、以推教於他人, 彼此承傳, 後先授受, 同此《詩》《書》之習, 同此道德之歸, 朝廷之政教此道此德也, 官府之禁令此道此德也, 百官之職業此道此德也, 學校之功課此道此德也。道德旣一, 風俗自同, 立德者不索隱以行怪, 行事者不謀利而計功, 為學者不駕虛而翼偽, 修辭者不厭常而喜新, 居官者不黨同而伐異, 渾渾乎和平溫厚之天, 坦坦乎大中至正之域。世道至此, 雖唐、虞、三代不是過也。由是觀之, 治天下之道莫大於正風俗, 正風俗之要莫切於一道德, 程顥一世大儒, 言於其君欲其特留宸意為萬世行之, 臣敢昧死援程顥之言以為九重告。
朱熹曰:"異端害正, 固君子所當辟, 然須是吾學旣明洞見大本、達道之全體, 然後據天理以開有我之私, 因彼非以察吾之正, 議論之間彼此交盡而內外之道一以貫之, 如孟子論養氣而及告子義外之非, 因夷子而發天理一本之大, 豈徒攻彼之失而已哉?所以推明吾道之極致本原, 亦可謂無餘蘊矣。"
臣按:朱子之言反本之論, 所謂上策莫如自治者也。吾惟明吾之道德, 則彼所謂非道之道、非德之德皆因吾之是而見彼之非, 政不必拘拘然而與之較負勝也。吾道旣明, 吾黨旣眾, 則自然所至成俗, 不日而複三代之舊矣。
以上一道德仁俗
●大學衍義補/卷079
○躬孝弟邇化
《商書伊訓》曰:立(植也)愛惟親, 立敬惟長, 始於家邦, 終於四海。
蔡沈曰:"孝弟者人心之所同, 非必人人教詔之, 立愛敬於此而形愛敬於彼, 親吾親以及人之親, 長吾長以及人之長, 始於家, 達於國, 終而錯之天下矣。"
臣按:先儒有言, 孝弟之道達之天下, 而謂之立者, 盡吾愛敬之道於此, 使天下之愛其親者莫不視我以爲法, 盡吾敬長之道於此, 使天下之敬其長者莫不視我以爲准, 此即所謂建中建極也。愛敬之道旣立於此, 則愛敬之化必形於彼, 始而一家, 次而一國, 終而四海之大莫不各有親也、各有長也亦莫不有愛敬之心也。觀感興起, 孝弟之心油然而生, 則各親其親、各長其長而天下平矣。臣惟天生人君而付之以肇修人紀之任, 必使三綱六紀皆盡其道, 然後不負上天之所命, 然其所以肇修之端則在乎愛敬焉。愛敬旣立則由家而國而天下, 天下之人無不愛其親、敬其長, 人人親親而長長, 家家能愛而能敬, 天下之人皆由吾君一人植立以感化之也。
《禮記》:子曰:"立愛自親始, 教民睦也;立敬自長始, 教民順也。教以慈睦而民貴有親, 教以敬長而民貴用命, 孝以事親, 順以聽命, 錯諸天下, 無所不行。"
葉夢得曰:"君子無不愛也, 自親而推之則有殺, 故以愛親爲始;君子無不敬也, 自長而推之則有等, 故以敬長爲始。始乎親而達其教於天下, 凡有親者莫不敦愛而相顧也, 故曰教以慈睦而民貴有親;始乎長而達其教於天下, 凡有上者莫不用命而相尊也, 故曰教以敬長而民貴用命。親親、長長, 君子所自立而效至於天下平, 故曰錯諸天下無所不行。"
臣按:人君之愛其親、敬其長, 盡吾爲人子、爲人少之禮耳, 而非欲人之貴有親、貴用命而爲之也, 然而天下之人見吾愛吾之親、敬吾之長, 則曰以萬乘之尊、四海之富猶且盡爲人子之禮以愛其親, 盡爲人少之禮以敬其長, 況吾儕小人哉?於是鹹知以愛親爲事而敬其貴, 於是由己父之親而推之, 凡一家之親不敢以不愛焉;鹹知以敬長爲事而用其命, 於是由己兄之命而推之, 凡在上之命無不順焉, 是則人君之愛敬行之於一家, 自然有以錯之於天下之大。此無他, 以心感心, 天下無異心;因化致化, 天下無異化故也。
《孝經》: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 民用和睦, 上下無怨。"夫孝, 德之本也, 教之所由生也。教民親愛莫善於孝, 教民禮順莫善於弟。
禮者敬而已矣, 故敬其父則子悅, 敬其兄則弟悅, 敬一人而千萬人悅, 所敬者寡而悅者眾, 此之謂要道。君子之教以孝也, 非家至而日見之也, 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爲人父者, 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爲人兄者。
君子之事親孝, 故忠可移於君;事兄弟, 故順可移於長;居家理, 故治可移於官。
故雖天子必有尊也, 言有父也;必有先也, 言有兄也。孝悌之至, 通於神明, 光於四海, 無所不通。
臣按:《孝經》, 孔、曾問答之言而曾氏門人所記者也。首言孝爲至德要道而教之所由生, 因孝而推言乃悌, 蓋以孝者必悌, 未有孝而不悌者也。教以孝以敬天下之父, 教以悌以敬天下之兄, 敬一人而千萬人悅, 推其極以至於通神明、光四海, 是則孝悌雖曰爲治之要道, 其實人君之至德也, 而德之所以爲德, 則以敬爲本焉。
《論語》:有子曰:"其爲人也孝弟, 而好犯上(謂幹犯在上)者鮮(少也)矣, 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謂悖逆爭鬥之事)者, 未之有也。君子務本, 本立而道生, 孝弟也者, 其爲仁之本與?"
朱熹曰:"善事父母爲孝, 善事兄長爲弟。言人能孝弟則其心和順, 少好犯上, 必不好作亂也。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 爲仁猶曰行仁。與者, 疑辭謙退, 不敢質言也。言君子凡事專用力於根本, 根本旣立則其道自生, 若上文所謂孝弟乃是爲仁之本, 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也。"
臣按:人之生也, 得天地之理以爲性, 性之中則具此仁焉。具此仁理自然便有此和順之德, 故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 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 是則所謂孝弟也。孝弟出於良心, 自然不爲逆理亂常之事, 君子知其然, 凡事必務於根本。根本旣立, 然後推之以仁民愛物, 無一民不得其生、無一物不得其性, 皆由乎一念之仁, 而一念之仁則起於愛親而敬兄也。
《大學》曰:上老老(所謂老吾老也)而民興(感發而興起)孝, 上長長而民興弟, 上恤孤(幼而無父之稱)而民不倍, 是以君子有絜(度也)矩(所以爲方之器)之道也。
朱熹曰:"言此三者上行下效, 捷於影響, 所謂家齊而國治也, 亦可以見人心之所同, 而不可使有一夫之不獲矣。是以君子必當因其所同, 推以度物, 使彼我之間各得分願, 則上下四旁均齊方正而天下平矣。"
臣按:朱熹嘗言《大學》先說上行下效, 則絜矩處是就政事上說, 若但興起其善心不使得遂其心, 雖能興起亦徒然耳, 如政煩、賦重, 不得養其父母、畜其妻子, 安得遂其善心?須是推己之心以及於彼, 使彼仰足以事、俯足以育, 方能使人興起者, 聖人之化也。然有以化之而所以推己處之者, 可無其則乎?所謂則者矩也, 矩者所以爲方之器也。先儒謂匠欲爲方必先度之以矩, 欲平天下者以何物爲矩而度之邪?亦惟此心而已。我心所欲即人心所欲, 我欲老吾老、長吾長而人亦欲老其老、長其長, 吾即推吾之所以欲老老、長長之心而度天下之人心, 知其心所欲老老、長長而無異於我也, 以我之心度彼之心, 吾之老者吾老之使之得以安其老, 吾之長者吾長之使之得以遂其長, 吾旣得以遂吾老之、長之之心, 而彼之有老有長者亦得以遂其老之、長之之願, 而爲其老者、長者又皆安其老、遂其長, 無一人之不得其所, 無一家之不如其意, 無有廢而不舉之處, 無有偏而不均之患, 人人皆然、家家皆然, 推之於國而國亦然, 推之於天下而天下亦莫不然, 古之所謂明明德於天下者, 其端實在於此。蓋德者, 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 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心德之全在於仁, 而行仁之本先乎孝弟, 親親而仁民, 仁民而愛物, 行之之端於是乎啟, 處之之則於是乎周, 治國平天下之要道, 孰有加於此哉?
孟子曰:"謹庠序之教, 申(重也, 丁寧反複之意)之以孝弟之義, 頒(與班同, 老人頭半黑白者)白者不負(任在背)戴(任在首)於道路矣。"
朱熹曰:"庠、序皆學名也, 夫民衣食不足則不暇治禮義, 而飽暖無教則又近於禽獸, 故旣富而教以孝弟, 則人知愛親敬長而代其勞, 不使之負戴於道路矣。"
臣按:先儒有言, 古者道路之間輕任並、重任分, 班白者不提挈, 不特子弟代父兄之勞, 凡行道之人少者皆分代老者之任。行道者如此, 則居家者可知, 於其家者旣能孝弟如此, 則其於國者必能尊君親上矣, 若是者豈非庠序設教之功哉?然學校之設所以明倫, 人倫非止於親長也, 而聖賢之論立教者莫不以孝弟爲先焉, 孟子告齊梁之君又欲其於孝弟之義深致其丁寧反複之意, 蓋以孝弟者人心之所同, 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平天下之要道實有在於斯焉。
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 事在易而求諸難, 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朱熹曰:"親、長在人爲甚邇, 親之、長之在人爲甚易, 而道初不外是也。舍此而他求, 則遠且難而反失之, 但人人各親其親、各長其長, 則天下自平矣。"
張栻曰:"使人各親其親、各長其長, 其本在人君親其親、長其長以倡率之而已, 味此數語, 堯、舜、三王之治可得而推矣。"
臣按:先儒有言, 仁義根於人心所同, 有行之則甚近而易, 其要在乎親親、長長, 但人各自親親、長長, 則仁義流行天下, 豈有不平者乎?張栻謂"味此數語, 堯、舜、三王之治可得而推", 則是唐虞、三代之治所以後世不及者, 以人人有士君子之行也。人人有士君子之行, 則溥天之下無一人而不孝不弟焉, 孝弟者行仁義之本, 仁義充塞於天下, 豈非雍熙泰和之世乎?
孟子曰:"仁之實, 事親是也;義之實, 從兄是也。"
朱熹曰:"仁主於愛而愛莫切於事親, 義主於敬而敬莫先於從兄, 故仁義之道其用至廣而其實不越於事親、從兄之間。蓋良心之發最爲切近而精實者, 有子以孝弟爲爲仁之本, 其意亦猶是也。"
臣按:孔門傳授以孝弟爲仁義之實, 而施於政治者必本仁義, 而仁義之推行必始於孝弟, 孔子曰"惟孝友於兄弟, 施於有政", 曾子曰"孝者所以事君, 弟者所以事長, 上老老而民興孝, 上長長而民興弟", 而孟子於是二者尤切切焉不一而足。蓋親親、長長達於天下而爲仁義, 天下之人各親其親、各長其長則仁義之效著而天下無不奔馳矣。
孟子曰:"堯舜之道, 孝弟而已矣。"
陳氏(失其名)曰:"孝弟者人之良知良能, 自然之性也。堯舜人倫之至, 亦率是性而已, 豈能加毫末於是哉?"
又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 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 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 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 仁也;敬長, 義也。無他, 達之天下也。"
朱熹曰:"良者, 本然之善也。孩提, 二三歲之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愛親、敬長, 所謂良知、良能也。親親、敬長雖一人之私, 然達之天下無不同者, 所以爲仁義也。"
臣按:爲治之道不外乎仁義, 而仁義必先於孝弟。蓋人人皆有愛親之心, 所以愛親者即仁也;人人皆有敬長之心, 所以敬長者即義也。親者吾之私親, 吾愛吾之親若私也, 然而通之天下之人亦莫不愛其私親, 與吾之所以愛吾之親者無以異, 使有一人之不愛焉非所以爲仁也;兄者吾之私長, 吾敬吾之兄若私也, 然而達之天下之人亦莫不敬其私兄, 與吾之所以敬吾之兄者無不同, 使有一人之不敬焉非所以爲義也。噫, 良心出於一人之私, 仁義通之天下之大, 因心爲治, 天下之平其端在此矣。
《王制》:凡養老, 有虞氏以燕禮, 夏後氏以饗禮, 殷人以食禮, 周人修而兼用之。
孔穎達曰:"人君養老有四, 一是養三老五更, 二是子孫爲國難而死養其父祖, 三是養致仕之老, 四是引戶校年養庶人之老。"
陳祥道曰:"虞氏以燕則以恩勝禮, 夏後氏以饗則以禮勝恩, 殷人以食則超恩禮之中, 周則文備故修而兼用之。"
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 養庶老於下庠;夏後氏養國老於東序, 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老於右學, 養庶老於左學;周人養國老於東郊, 養庶老於虞庠。
陳澔曰:"行養老之禮必於學, 以其爲講明禮義之所也。國老, 有齒有德之老;庶老, 庶人及死事者之父母也。國老尊, 故於大學;庶老卑, 故於小學。"
臣按:王者之養老所以教天下之孝也, 而必於學者, 學所以明人倫也。人倫莫先於孝弟, 老者之於君, 以德則君尊也, 以齒則老者先也, 人君致孝弟於其親長, 下之人無由以見也, 故於學校之中行養老之禮, 使得於聽聞觀感者, 曰上之人於夫人之老者尚致其敬如此, 矧其親屬乎?萬乘之尊且如此, 吾儕小人所宜興起感發也。噫,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長吾長以及人之長, 一禮之行所費者飲食之微, 而所致者治效之大也。
《月令》:仲秋之月, 養衰老, 授幾杖, 行(猶賜也)糜粥(糜亦粥也)飲食。
陳澔曰:"月至四陰, 陰已盛矣, 時以陽衰陰盛爲秋, 人以陽衰陰盛爲老。養衰老, 順時令也。幾杖所以安其身, 飲食所以養其體。"
《祭義》:虞、夏、殷、周, 天下之盛王也, 未有遺年者, 年之貴乎天下久矣, 次乎事親也。
吳澂曰:"年即齒也。四代之所貴雖有不同, 而其尊尚年齒則一, 蓋年齒之可貴於天下, 曆四代至於今不變, 故曰久矣。尚齒之弟, 次乎事親之孝也。"
孝弟發諸朝廷, 行乎道路, 至乎州巷, 放乎獀狩, 修乎軍旅, 眾以義死之而弗敢犯也。
孔穎達曰:"上文但言弟, 此兼雲孝者, 以孝故能弟, 弟則孝之次也。孝弟之道無處不行, 故眾行孝弟雖死不舍也。"
吳澂曰:"朝廷, 政令所自出, 下民所視效, 故先朝廷。道路, 民所行之處;州巷, 民所居之處;獀狩者, 用眾於內也;軍旅者, 用眾於外也。義謂所宜行, 眾人以此孝弟爲所宜行者, 故寧死而不敢犯不孝不弟之事也。"
祀乎明堂所以教諸侯之孝也, 食三老五更於太學所以教諸侯之弟也。又曰:食三老五更於太學, 天子袒(袒衣)而割牲(制牲體爲俎實), 執醬而饋(進食也), 執爵而酳(食畢以潔口), 冕而總幹(總持幹盾立於舞位), 所以教諸侯之弟也。是故鄉裏有齒而老窮不遺, 強不犯弱, 眾不暴寡, 此由太學來者也。
鄭玄曰:"三老五更互言耳, 皆老人, 更知三德五事者也。"
方愨曰:"祀明堂以享帝, 而享必配以父, 所以教孝也;食三老五更於太學以貴老, 所以教弟也。由太學來者, 言教化之原出自太學來也。"
臣按:天子行養老之禮則下之人化之, 雖以鄉裏閭巷之間, 莫不皆以齒序爲尚也。是以人之年老者雖耄耋困窮, 人知上之所敬在此也, 莫不尊奉敬養之而不敢遺棄, 舉斯心而推廣之, 至於強不犯弱、眾不暴寡, 皆自人君養三老五更於太學中來也, 此無他, 本孝弟之心之所推爾。
《周禮地官》:大司徒以保息六養萬民, 二曰養老。《夏官》:羅氏, 中春羅春鳥(蟄而始出者), 獻鳩以養國老。
臣按:天子之養老有二, 有國老、有庶老, 貴胄謂之國子則貴而老者謂之國老, 賤者謂之庶人則賤而老者謂之庶老。羅氏獻鳩以養之者, 國老也;司徒以保息養之者, 庶老也。
漢明帝永平二年, 帝帥群臣養三老五更於辟雍, 用其德行年耆高者一人爲老, 次一人爲更, 服都鸑大袍、單衣、皂緣領袖、中衣, 冠進賢, 杖玉杖, 五更亦如之, 不杖。皆齊於太學講堂, 其日乘輿先到辟雍, 禮殿禦坐東廂, 遣使者安車迎三老五更, 天子迎於門屏交禮, 道自阼階。三老升自賓階, 至階, 天子揖如禮。三老升, 東面, 三公設幾, 九卿正履, 天子親袒割牲, 執醬而饋, 執爵而爇, 祝鯁在前, 祝在後。五更南面, 公進供禮亦如之。明日, 皆詣闕謝恩。
中元元年, 又行此禮, 乃下詔曰:"眇眇小子, 屬當聖業, 令月元日, 複踐辟雍, 尊事三老, 兄事五更, 安車而輪, 供綏執授, 侯王設醬, 公卿饌珍, 朕親袒割, 執爵而爇, 升歌《鹿鳴》, 下管新宮, 八佾具修, 萬舞於庭。三老李躬年耆學明, 五更桓榮授朕《尚書》, 三老五更以二千石祿養終厥身, 其賜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 有司其存耆耄、恤幼孤、惠鰥寡, 稱朕意焉。"
馬端臨曰:"古人養老之禮有養於鄉者, 所謂五十養於鄉, 王命公、侯、伯、子、男及群吏曰反, 養老於東序是也;有養於國者, 天子視學, 設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 執醬親饋, 執爵親爇是也。漢初, 每鄉及縣皆有三老, 歲首則使人存問, 賜以束帛酒肉, 或賜以爵, 乃古人養於鄉之意, 而國學養老天子親講之禮, 則至東漢始行之。"
臣按:養老之禮則自有虞氏以來有之, 至周而禮始備, 其養老也, 天子視學, 合樂而行之。春秋、戰國此禮不行也久矣, 至漢明帝始行之, 曆魏晉至北朝往往舉行, 唐《開元禮》雖有其儀, 考之史未見其行也。蓋帝王之世以孝弟爲治, 老者近於父, 長者近於兄, 故設爲視學養老之禮, 所以教天下之人孝弟也。上之人以孝弟帥先天下之人, 使之皆歸於親親、長長之化, 無一人而不親其親而孝、不長其長而弟, 禮教日明, 風俗日厚, 天下豈有不治平者哉?
以上躬孝弟邇化
●大學衍義補/卷080
○崇師儒以重道
《周禮》曰:大宰以九兩系邦國之民, 三曰師, 以賢得民;四曰儒, 爾得民。大司徒以本俗六安萬民, 四曰聯師儒。
葉時曰:"大宰系民之九兩, 司徒安萬民之六俗, 而皆以師、儒行乎其中, 誠以師道不立則天下無善人, 儒道不立則天下無正學。"
臣按:天下不可一日無師儒之功, 然師必以儒, 儒必爾, 然後可以立規矩於一時, 垂楷範於後世也。彼異端眾技亦皆有師, 然師不以儒, 儒不爾, 豈足以系天下之心而聯天下之俗哉?此人君所以有志於三代之英, 而徯大道之行者莫不崇儒重道, 立爲師表以正天下之人心, 以成天下之治化。
《學記》曰:凡學之道, 嚴師爲難。師嚴然後道尊, 道尊然後民知敬學。是故君之所不臣於其臣者二, 當其爲屍則弗臣也, 當其爲師則弗臣也。大學之禮, 雖詔於天子無北面, 所以尊師也。
陳澔曰:"嚴師如《孝經》嚴父之義, 謂尊禮嚴重之也。無北面, 不處之以臣位也。"
方愨曰:"嚴即尊也, 嚴師即雖詔於天子無北面是矣。以一人之貴而師匹夫之賤, 以四海之富而師環堵之貧, 此嚴師所以爲難也。嚴師者, 人嚴之也, 人嚴其師則師道嚴矣。師所以傳道, 故師嚴然後道尊;學所以爲道, 故道尊然後民知敬學。以神言之, 故爲屍則弗臣;爾言之, 故爲師則弗臣。"
《大戴禮》:武王踐阼, 召師尚父而問焉曰:"黃帝、顓頊之道存乎意, 亦忽不可得見與?"師尚父曰:"在丹書, 王欲聞之則齊矣。"王齊三日, 王端冕師尚父亦端冕, 奉書而入, 負屏而立, 王下堂南面而立, 師尚父曰:"先王之道, 不北面。"王行西折而東, 東面而立, 師尚父西面, 道書之言曰:"敬勝怠者吉, 怠勝敬者滅, 義勝欲者從, 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強則枉, 弗敬則不正, 枉者滅廢, 敬者萬世。"王聞書之言惕若恐懼, 而爲戒書於席之四端, 銘曰"安樂必敬"、"無行可悔"、"一反一側, 亦不可不志"、"殷監不遠, 視爾所代"。幾銘曰:"皇皇惟敬, 口口生敬。口生䌷, 口戕口。"鑒銘曰:"見爾前, 慮爾後。"盤銘曰:"與其溺於人也, 寧溺於淵。溺於淵猶可遊也, 溺於人不可救也。"楹銘曰:"毋曰胡殘, 其禍將然;毋曰胡害, 其禍將大;毋曰胡傷, 其禍將長。"牖銘曰:"隨天之時, 以地之財, 敬事皇天, 敬以先時。"劍銘曰:"帶之以爲服, 動必行德, 行德則興, 倍德則分。"
朱熹曰:"周武王踐祚之初, 受師尚父丹書之戒, 曰‘敬勝怠者吉, 怠勝敬者滅, 義勝欲者從, 欲勝義者凶', 退而於幾席、觴豆、刀劍、戶牖莫不銘焉。今其遺語尚幸頗見於禮書, 願治之君、志學之士皆不可以莫之考也。"
臣按:周武王之於師尚父欲有問焉, 則以師禮尊之而不敢處以臣位, 而師尚父知道之在己也, 亦不敢輕屈其道, 必以師道爲尊, 忘其身之爲臣而君之爲君也。君忘其身之爲君, 爾在臣也;臣忘其身之爲臣, 爾在己也。古之聖君其尊師者如此, 非尊其人也, 尊其道也。以爲不如是則不足鎰其道, 不得其道則無以爲治, 然不徒求之求之而得其言, 則又惕然恐懼而推演之以爲銘焉, 用以朝夕警省, 欲其常接於目、每存乎心而將以施之天下國家, 而爲子孫千萬世之貽謀也。此無他, 予之者不輕, 受之者知重, 知所以重則不輕視之, 而兢兢業業, 惟恐不能保守而或失之也。銘凡十有四, 今摘其辭語易知者如右。
孟子曰:"天下有達尊三, 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 鄉黨莫如齒, 輔世長民(輔相世代, 君長人民)莫如德, 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
朱熹曰:"達, 通也, 蓋通天下之所尊有此三者。曾子之說蓋以德言之也, 今齊王但有爵耳, 安得以此慢於齒德乎?"
又曰:"達尊之說, 達, 通也, 三者不相值則各伸其尊而無所屈一, 或相值則通視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故朝廷之上, 以伊、周之忠聖耆老而祇奉嗣左右, 孺子不敢以其齒德加焉, 至論輔世長民之任, 則太甲、成王固拜手稽首於伊、周之前矣, 其迭爲屈伸以致崇極之義不異於孟子之言也, 故曰通視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爵也、齒也, 蓋有偶然而得之者, 是以其尊施於朝廷者則不及於鄉黨, 施於鄉黨者則不及於朝廷, 而人之敬之也亦或以貌而不以心, 惟德得於心、充於身、行於家、推於鄉黨而達於朝廷者也。曾子曰‘彼以其富, 我以吾仁;彼以其爵, 我以吾義', 子思曰‘事之雲乎, 豈曰友之雲乎', 孟子曰‘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 師弟之間意見之相合固如此。"

又曰:"故將大有爲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 欲有謀焉則就之, 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爲也。故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 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 故不勞而霸。今天下地醜(類也)德齊莫能相尚(過也), 無他, 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
程頤曰:"古之人必待人君致敬盡禮而後往者, 非欲自爲尊大也, 爲是故耳。"
朱熹曰:"大有爲之君, 大有作爲非常之君也。先從受學師之也, 後以爲臣任之也。所教謂聽從於己可役使者也, 所受教謂己之所從學者也。"又曰:"此章見賓師不以趨走承順爲恭而以責難陳善爲敬, 人君不以崇高富貴爲重而以貴德尊士爲賢, 則上下交而德業成矣。"
輔廣曰:"天地交而後萬物遂, 上下交而後德業成, 此自然之理也。世衰道微, 君不知下賢, 惟知恃勢以驕賢者, 下不知自重, 惟知自屈以諂時君, 上日驕而下日諂, 上下之情扞格而不接, 德之與業渙散而無成, 天下日趨於亂, 而世俗猶以孟子爲迂闊, 良可悲矣。"
臣按:道出於天, 德得於人, 人人皆有, 初不以貴賤少長而有異也, 但所稟者有偏全, 所得者有先後, 故齒之長者先得之, 稟之厚者全得之, 我雖有之然或有所未盡, 故於其齒之長而得之全者尊敬之而不敢慢, 好樂之而不敢疏, 惟恐彼之不我親、不我告而我終焉, 如此而已也。夫然, 則吾擁是虛器於臣民之上, 則人將有負乘之譏彼其之刺, 何以成治功而保先王之基業而貽厥子孫之孫謀歟?此古之帝王所以尊德樂道, 而敬夫黃蒨之老、老成之賢, 必先學焉而後臣之也。噫, 人君之尊德樂道如此, 則凡得於聽聞觀感之下者, 孰不敬賢而重道哉?(以上尊敬師儒)
《檀弓》:魯哀公誄孔丘曰:"天不遺耆老, 莫相予位焉。嗚呼哀哉!尼父。"鄭玄曰:"尼父者, 因其字以爲之諡也。"
陸佃曰:"據《左傳》所錄, 公誄之曰‘旻天不吊, 不憖遺一老, 俾屏餘一人以在位', 不修《春秋》之辭也, 今記修之如此。"
陳澔曰:"作諡者先列其生之實行謂之誄, 大聖之行豈容盡列, 但言天不留此老成而無有佐我之位者, 以寓其傷悼之意而已耳。稱孔丘者, 君臣之辭。"
臣按:此後世追諡孔子之始。蓋孔子儒教之宗師, 所謂爲天地立心, 爲生民立命, 爲往聖繼絕學, 爲萬世開太平者也。自哀公誄之之後, 後世帝王屢加褒崇, 尊其人所以尊其道也, 哀死者所以示生者也。
漢高祖十二年, 上行自淮南還, 過魯, 以太牢祠孔子。
臣按:高祖不事《詩》《書》之主, 得天下之初其於他神不見有所尊敬, 而於孔子獨以太牢之禮祀焉。蓋孔子萬世帝王之師, 人心之有天理者自然爲之起敬, 蓋秉彝好德之良心也。漢四百年之治所以幾於三代者, 蓋祀魯一太牢之效耳。
元帝時, 孔霸以帝師賜爵, 號褒成君, 奉孔子後。臣按:後世封孔子子孫俾奉其後者始此。
梅富上書於其君曰:"仲尼之廟不出闕裏, 孔氏子孫不免編戶, 以聖人而歆匹夫之祀, 非皇天之意也。今陛下誠能據仲尼之素功以封其子孫, 則國家必獲其福, 又陛下之名與天亡極, 何者?以聖人素功封其子孫未有法也, 後聖必以爲則, 不滅之名可不勉哉。"
平帝元始初, 追諡孔子曰褒成宣尼公, 追封孔均爲褒成侯。臣按:此孔子諡宣之始。光武建武五年, 幸魯, 使大司空祠孔子。
章帝元和二年, 東巡守過魯, 幸闕裏, 以太牢祠孔子及七十二人, 作六代之樂, 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 命儒者講《論語》。帝謂孔僖曰:"今日之會, 於卿宗有光榮乎?"對曰:"臣聞明王聖主莫不尊師貴道, 今陛下親屈萬乘, 辱臨敝裏, 此乃崇禮先師, 增輝聖德, 至於光榮, 非所敢承。"帝笑曰:"非聖者子孫焉有斯言乎?"遂拜僖郎中, 賜褒成侯損及孔氏男女錢帛。
臣按:昔人有言, 古人建立學校未嘗不以祀禮爲先也, 高皇帝雖在倥傯, 猶能修其祀於過魯之日, 武帝興學校而獨未聞釋奠之禮焉。明帝行鄉飲於學校, 祀聖師周公, 孔子初似未知, 所耳崇宣聖之意, 至永平十五年幸孔子宅, 祠仲尼, 章帝、安帝皆幸闕裏祠孔子, 作六代之樂, 則所以崇文重道者至矣。使當時儒學之臣能以古人釋奠之禮而推廣之, 則又何以加焉。
魏文帝黃初二年, 詔曰:"昔仲尼資大聖之才, 懷帝王之器, 當衰周之末, 無受命之運, 教化乎洙泗之上, 於時王公莫能用之, 乃退考五代之禮, 修素王之事, 因魯史而制《春秋》, 就太師而正雅頌, 千載之後莫不宗其文以述作, 仰其聖以成謀, 咨可謂命世之大聖、億載之師表者也。遭天下大亂, 百祀墮壞, 舊居之廟毀而不修, 褒成之後絕而莫繼, 闕裏不聞講頌之聲, 四時不睹蒸嘗之位, 斯豈所謂崇禮報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議郎孔羨爲宗聖侯, 邑百戶, 奉孔子祀, 令魯郡修起舊廟, 置百戶吏卒以守衛之, 又於其外廣爲室屋以居學者。"
唐玄宗開元二十七年, 詔曰:"弘我王化在乎儒術, 能發此道啟迪含靈, 則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所謂自天攸縱, 將聖多能, 德配乾坤, 身揭日月, 故能立天下之大本, 成天下之大經, 美政教、移風俗,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人到於今受其賜, 不其猗歟?年祀漸遠, 靈光益彰, 雖代有褒稱而未爲崇峻, 不副於實, 人其謂何?夫子旣稱先聖, 可追諡爲文宣王。"
臣按:文宣王之諡始此。
五代周太祖幸曲阜, 謁孔子祠。旣奠將致敬, 左右曰:"仲尼人臣也, 無致敬之禮。"上曰:"文宣百代帝王師, 得無拜之。"即拜奠於祠前。
胡寅曰:"孔子大聖, 途之人猶知之, 豈以位雲乎哉?如以位, 固異代之陪臣也, 如爾則配乎天地, 如以功則賢於堯舜。斯臣也, 當周太祖時以拜孔子爲不可, 則當石高祖時必以拜契丹爲可者。是故君子有言, 天下國家所患莫甚於在位者不知學, 在位者不知學則其君不得聞大道, 淺俗之論易入, 義理之言難進, 人主功德高下一系於此, 然則學乎學乎, 豈非君臣之急務哉?
宋眞宗鹹平三年, 幸曲阜縣, 謁文宣王廟。帝服靴袍, 詣廟酌獻, 廟內外設黃麾仗, 孔氏家屬陪列。初, 有司定儀止肅揖, 帝特再拜, 又至墓奠拜, 追諡曰"玄聖文宣王"。先是, 詔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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