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補》一百六十卷(001-010)[明] 邱浚 《大學衍義補》[明] 邱浚 大學衍義補 闡發《大學》經義,
論述"治國平天下之道"的儒學著作, 明丘浚(1420~1495)著。丘浚字仲深, 號瓊台, 廣東瓊山(今屬海南)人。景泰五年(1454)進士,
官至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他熟悉當代掌故, 一生著述甚富。該書即其代表作。《大學》爲儒家經典, 漢時雜入《禮記》之中, 宋時人始大力表彰,
列入《四書》。宋儒眞德秀作《大學衍義》, 發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諸義, 但缺治國平天下部分。入明, 丘浚博采六經諸史百家之文, 加按語抒發己見,
補其所缺, 成《大學衍義補》。成化二十三年(1487)十一月奏上。該書卷首有一卷補述"誠意正心之要"。正文一百六十卷,
分《正朝廷》、《正百官》、《固邦本》、《制國用》、《明禮樂》、《秩祭祀》、《崇教化》、《備規制》、《慎刑憲》、《嚴武備》、《馭夷狄》、《成功化》十二章。《大學衍義》"主於理",
該書"主於事", 其內容包羅宏富, 爲研究古代, 尤其是明代前期和中期經濟、政治、文化、教育、司法、軍事發展, 提供了重要資料。《大學衍義補》最早於弘治初刊行,
萬曆時再版, 明神宗朱翊鈞親爲作序。明代又有張溥刊本、陳仁錫刊本、喬應甲揚州刊本、續補全書本。清代有《四庫全書》本、摛藻堂四庫全書薈要本。明清時,
學人爲廣傳該書,
還曾纂有多種節本或述要行世。如明淩迪知《大學衍義補精華》十七卷、胡世寧《讀大學衍義虞見》二卷、清陳弘謀\《大學衍義補輯要》十二卷等。 目錄 1
進《大學衍義補》表 2 御制序 3 自序 4 臣浚謹序 5 目錄 ◇進《大學衍義補》表 國子監掌監事禮部右侍郎臣丘浚,
誠惶誠懼, 稽首頓首, 上言: 伏以持世立教在六經而撮其要於《大學》, 明德新民有八目而收其功於治平, 舉德義而措之於事爲, 酌古道而施之於今政,
衍先儒之餘義, 補聖治之極功, 惟知罄獻芹之誠, 罔暇顧續貂之誚。原夫一經十傳乃聖人全體大用之書, 分爲三綱八條實學者修己治人之要, 《章句》旣有以大明聖蘊,
《衍義》又所以上格君心。書雖成於前朝, 道則行於今代。惟太祖之建極, 嘗大書於殿壁之間;暨列聖之紹基, 屢聽講於經筵之上。旣已致夫雍熙太和之治,
一皆本乎躬行心得之餘, 善推所爲者固無俟乎盡言, 欲全其功者亦須補其闕略。 竊觀《衍義》之四要尚遺治平之二條, 雖曰舉而措之爲無難, 不若成而全之爲盡善,
況有其體則有其用, 旣成乎己, 當成乎人, 理固無一之可遺, 功豈有一之可闕?善法不能以徒舉, 本末則貴乎兼該。每當翻閱之時, 輒起編劘之念,
顧一人之見聞有限而天下之事體多端, 居一室而料度乎四方, 據己私而折衷乎眾務, 亦固知其不可猶強爲其所難, 是蓋一念區區報國之忠,
抑亦平生孜孜爲學之志。是瀷忘下賤, 僭效前修, 豈不知妄擬非倫, 竊亦欲薄陳所見。念惟天下之大, 其本在於一身。人心之微,
其用散於萬事。一物有一物之用、一方之宜, 所以化之者固本於身, 所以處之者各有其道。事皆有理必事事皆得其宜, 人各有心須人人不拂所欲, 伊欲處之適當其可,
必先講之務盡其詳。考古以證今, 隨時而應用, 積小以成其大, 補偏以足其全。巨細精粗而曲折周詳, 前後左右而均齊方正。於以衍治國平均天下之義,
用以收格致誠正修齊之功。舉本末而有始有終, 合內外而無餘無欠。期必底於聖神功化之極, 庶以見夫《大學》體用之全。體例悉准於前書, 楷範用垂於後學,
稽聖經、訂賢傳, 剟取無遺;紀善行、述嘉言, 搜求罔棄。附以管中之所見, 覬於日下之可行, 俯竭涓塵之微, 仰裨海嶽之大。茲蓋伏遇皇帝陛下睿智有臨, 剛明不惑,
學古訓而獲大道, 慎儉德以懷永圖。蚤毓德於青宮, 服膺大訓;時潛心於黃卷, 玩味聖經。開導盡忠益之言, 體驗極擴充之力, 每躬行而實踐,
恒日就以月將。仁孝之德孚於宮闈, 元良之聲播於函夏, 一旦承天而踐阼, 萬邦仰德以歸心。大志夙成, 適符漢宣登極之歲;小毖求助, 肇周成訪落之心。首深究於大猷,
亟恢弘於至治。凡新政之大有建置, 皆舊學之素所講明, 廣充格致誠正之功, 用臻修齊治平之效, 太平之治端可計日而待也。 臣浚下愚陋質,
荒陬孤生。生世無寸長, 頗留心於扶世;讀書有一得, 輒妄意以著書。固非虞卿之窮愁, 亦匪眞氏之去位。猥以官居三品, 慚厚祿以何裨;年近七旬,
惜餘齡之無幾。一年仕宦, 不出國門, 六轉官階, 皆司文墨, 莫試蒞政臨民之技, 徒懷愛君憂國之心。竭平生之精力, 始克成編;恐無用之陳言,
終將覆瓿。幸際朝廷更化, 中外肅清, 總攬權綱, 一新政務。儻得徹九重之聽, 取以備乙夜之觀, 采於十百之中, 用其二三之策, 未必無補於當世,
亦或有取於後人, 民物於是乎一新, 世道茲焉乎複古。好所好、惡所惡, 一人永子, 育乎兆民;賢其賢、親其親, 四海鹹尊, 戴於萬世。臣幹冒天威,
無任激切屏營之至。臣所撰到《大學衍義補》一百六十卷, 補前書一卷, 並目錄三卷, 共成四十帙,
謹奉表隨進以聞。 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國子監掌監事禮部右侍郎臣丘浚謹上表 ◇御制序 朕惟帝王之學有體有用, 自仲尼作《大學》一經,
曾子分釋其義以爲十傳, 其綱明德、新民、止至善, 其目格、致、誠、正、修、齊、治、平, 闡、堯、舜、禹、湯、文、武之正傳,
立萬世帝王天德王道之標准。宋儒眞德秀因爲《大學衍義》, 掇取經傳子史之言以實之, 顧所衍者止於格致、誠正、修齊, 而治平猶闕。逮我孝宗敬皇帝時,
大學士丘浚乃繼續引伸, 廣取未備, 爲《大學衍義補》。揭治國平天下新民之要, 以收明德之功;采古今嘉言善行之遺, 以發經傳之指。而後體用具備, 成眞氏之完書,
爲孔曾之羽翼, 有功於《大學》不淺。是以孝廟嘉其考據精詳, 論述該博, 有補政治, 特命刊而播之。朕踐祚以來, 稽古正學, 經史諸書博涉殆遍,
因念眞氏《衍義》我聖祖大書於廡壁, 累朝列聖置之經筵, 肅宗聽講之餘, 賦《翊學》詩以紀之。朕爰命儒臣日以進講, 更數寒暑, 至於終篇。然欲因體究用,
而此書尤補《衍義》之闕, 朕將䌷繹繹玩味, 見諸施行, 上溯祖宗聖學之淵源, 且欲俾天下家喻戶曉, 用臻治平, 昭示朕明德、新民、圖治之意。爰命重梓以廣其傳,
而爲之敘如此云。 萬曆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御制 ◇自序 臣惟《大學》一書, 儒者全體大用之學也。原於一人之心,
該夫萬事之理而關系乎億兆人民之生, 其本在乎身也, 其則在乎家也, 其功用極於天下之大也。聖人立之以爲教, 人君本之以爲治, 士子業之以爲學而用以輔君,
是蓋六經之總要, 萬世之大典, 二帝三王以來傳心經世之遺法也。孔子承帝王之傳以開百世儒教之宗, 其所以立教垂世之道, 爲文二百有五言,
凡夫上下古今百千萬年所以爲學爲教爲治之道皆不外乎是。曾子親受其教, 旣總述其言, 又分釋其義, 以爲《大學》一篇。漢儒雜之《禮記》中, 至宋,
河南程顥兄弟始表章之, 新安朱熹爲之《章句》《或問》, 建安眞德秀又剟取經傳子史之言以填實之, 各因其言以推廣其義, 名曰《大學衍義》。獻之時君以端出治之本,
以立爲治之則, 將以垂之後世以爲君天下者之律令格式也。然其所衍者止於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 蓋即人君所切近者而言,
欲其舉此而措之於國天下耳。 臣竊以謂儒者之學有體有用, 體雖本乎一理, 用則散於萬事, 要必析之極其精而不亂,
然後合之盡其大而無餘。是以大學之教旣舉其綱領之大, 複列其條目之詳, 而其條目之中又各有條理節目者焉。其序不可亂, 其功不可闕, 闕其一功則少其一事,
欠其一節而不足以成其用之大, 而體之爲體亦有所不全矣。然用之所以爲大者, 非合眾小, 又豈能以成之哉?是知大也者小之積也, 譬則網焉, 網固不止乎一目,
然一目或解則網有不張;譬則室焉, 室固不止乎一榱, 然一榱或虧則室有不具。此臣所以不揆愚陋, 竊仿眞氏所衍之義,
而於齊家之下又補以"治國平天下之要"也。其爲目凡十有二,
曰正朝廷(其目六)、曰正百官(其目十有一)、曰固邦本(其目十有一)、曰制國用(其目十有一)、曰明禮樂(其目六)、曰秩祭祀(其目七)、曰崇教化(其目十有一)、曰備規制(其目十有六)、曰慎刑憲(其目十有四)、曰嚴武備(其目十有六)、曰馭夷狄(其目九)、曰成功化(其目一)。先其本而後末,
繇乎內以及外, 而終歸於"聖神功化之極", 所以兼本末、合內外以成夫全體大用之極功也。眞氏前書本之身家以達之天下, 臣爲此編則又將以致夫治平之效,
以收夫格致、誠正、修齊之功, 因其所餘而推廣之, 補其略以成其全, 故題其書曰《大學衍義補》雲,
非敢並駕先賢以犯不韙之罪也。 臣嘗讀眞氏之序有曰"爲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學》, 爲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學》", 而繼之以"爲人君而不知《大學》,
無以盡正君之法", 是蓋就其本體而言爾, 若即其功用而究竟之, 君臣所當知者則固有在也。粵自古昔聖賢爲學之道、帝王爲治之序, 皆必先知而後行, 知之必明其義,
行之必舉其要, 是以欲行其要者必先知其義, 苟不知其義之所在, 安能得其要而行之哉?故臣之此編始而學之則爲格物致知之方, 終而行之則爲治國平天下之要。宮闕高深,
不出殿廷而得以知夫邑裏邊鄙之情狀;草澤幽遐, 不履城而得以知夫朝廷官府之政務。非獨舉其要, 資出治者以禦世撫民之具;亦所以明其義,
廣正君者以輔世澤民之術。譬之醫書, 其前編則黃帝之《素問》、越人之《難經》, 後編則張仲景《金匱》之論、孫思邈《千金》之方, 一方可以療一證, 隨其方以已其疾,
惟所用之何如也。前書主於理而此則主乎事, 眞氏所述者雖皆前言往事, 而實專主於啟發當代之君, 亦猶孔孟告魯、衛、齊、梁之君而因以垂後世之訓。臣之此編較之前書,
文雖不類, 意則貫通, 第文兼雅俗, 事雜儒吏, 其意蓋主於眾人易曉而今日可行, 所引之事類多重複, 所修之辭不能雅馴, 弗暇計也。 臣遠方下士,
叨官禁近。當先皇帝在禦之日開經筵, 即綴班行之末, 親睹儒臣以眞氏之書進講;陛下毓德青宮, 又見宮臣之執經者日以是書進焉。臣於是時蓋已有志於是, 旣而出教大學,
暇日因采六經諸史百氏之闕也, 繕寫適完而陛下嗣登大寶, 蓋若有待言者。臣學不足以適用、文不足以達意, 偶因所見而妄有所陳, 區區一得之愚固無足取,
而惓惓一念之忠儻爲聖明所不棄焉,
未必無少補於初政之萬一。 ◇臣浚謹序 卷首 ○誠意正心之要△審幾微(補) 臣按:宋儒眞德秀《大學衍義》於"誠意正心之要"立爲二目,
曰崇敬畏、曰戒逸欲, 其於誠意正心之事蓋雲備矣。然臣讀朱熹誠意章解, 竊有見於審幾之一言。蓋天下之理二, 善與惡而已矣, 善者天理之本然,
惡者人欲之邪穢。所謂崇敬畏者, 存天理之謂也;戒逸欲者, 遏人欲之謂也。然用功於事爲之著, 不若審察於幾微之初尤易爲力焉。臣不揆愚陋,
竊原朱氏之意補"審幾微"一節於二目之後, 極知僭逾無所逃罪, 然一得之愚或有可取,
謹剟諸書之言有及於幾微者於左。 ▲謹理欲之初分 《大學》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 如惡惡臭, 如好好色, 此之謂自謙,
故君子必慎其獨也(謙讀爲慊)。 朱熹曰:"誠其意者, 自修之首也。毋者, 禁止之辭。自欺雲者, 知爲善以去惡而心之所發有未實也。謙, 快也, 足也。獨者,
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言欲自修者知爲善以去其惡, 則當實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惡惡則如惡惡臭, 好善則如好好色, 皆務決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於己,
不可徒苟且以徇外而爲人也。然其實與不實, 蓋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者, 故必謹之於此以審其幾焉。" 臣按:誠意一章乃《大學》一書自修之首,
而慎獨一言又誠意一章用功之始。《章句》謂"謹之於此以審其幾", 所謂此者指獨而言也, "獨者, 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蓋以學者用功於致知之際,
則固己知其心之所發有善有惡矣, 亦固己知其善之當爲而惡之當去矣。然其一念始發於心, 須臾之頃、端緒之初, 有實焉有不實焉, 蓋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所獨知者,
是則所謂獨也。是乃人心念慮初萌動之端, 善惡、誠偽所由分之始, 甚細微而幽隱也。學者必審察於斯, 以實爲善而去惡, 譬如人之行路, 於其分岐之處舉足不差,
自此而行必由乎正道, 否則, 差毫厘而繆千裏矣。《大學》釋誠意指出慎獨一言, 示萬世學者以誠意之方;《章句》論慎獨指出幾之一言,
示萬世學者以慎獨之要。人能於此幾微之初, 致審察之力, 體認眞的, 發端不差, 則《大學》一書所謂八條目者皆將爲己有矣。不然, 頭緒茫茫竟無下手之處,
各隨所至而用功, 待其旣著而致力, 則亦泛而不切、勞而少效矣。臣謹補入"審幾微"一節, 以爲九重獻。伏惟宮闈深邃之中, 心氣清明之際, 澄神定慮, 反己靜觀,
察天理人欲之分, 致擴充遏絕之力, 則敬畏於是乎崇、逸欲於是乎戒。由是以制事, 由是以用人, 由是以臨民, 堯舜之君複見於今,
泰和之治不在於古矣。臣不勝惓惓。 《中庸》曰:莫見乎隱, 莫顯乎微, 故君子慎其獨也。 朱熹曰:"幽暗之中, 細微之事, 跡雖未形而幾則已動,
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 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於此者。是以君子旣常戒懼而於此尤加謹焉, 所以遏人欲於將萌而不使其潛滋暗長於隱微之中,
以至離道之遠也。" 臣按:《大學》《中庸》二書皆以慎獨爲言, 朱氏《章句》於《大學》慎獨曰"審其幾", 《中庸》慎獨曰"幾則已動",
先儒謂一幾字是吃緊爲人處也。夫所謂獨者, 豈出於隱微之外哉?隱微是人之所不睹不聞而我所獨睹獨聞之處也。向也戒懼乎己之所不睹不聞, 是時猶未有其幾也,
雖有其幾未動也。今則人雖不睹不聞而己則有所睹有所聞矣, 己所獨睹獨聞者豈非其幾乎?幾已動矣而人猶未之知, 人雖未知而我已知之, 則固已甚見而甚顯矣,
此正善惡之幾也。於其幾動之處而致其謹焉, 戒慎乎其所初睹, 恐懼乎其所初聞, 方其欲動不動之間、已萌始萌之際, 審而別之, 去其惡而存其善, 慎而守之,
必使吾方寸之間、念慮之際, 絕無一毫人欲之萌而純乎義理之發, 則道不須臾離於我矣。 《易》曰:幾者動之微, 吉之先見者也(《漢書》"吉之"之間有"凶"字,
今從之)。 程頤曰:"所謂幾者始動之微也, 吉凶之端可先見而未著者也。" 臣按:《大易》"幾者動之微"一言,
乃萬世訓幾字之始。蓋事理之在人心有動有靜, 靜則未形也, 動則已形也。幾則是動而未形, 在乎有無之間, 最微細而難見, 故曰"動之微", 雖動而未離於靜,
微而未至於著者也。此是人心理欲初分之處, 吉凶先見之兆, 先儒所謂萬事根源、日用第一親切工夫者此也, 大舜精以察之、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
皆於此著力焉。方其一念初萌之始, 即豫有以知其善惡之幾。知其爲善也, 善者吉之兆, 斷乎可爲則爲之必果;知其爲惡也, 惡者凶之兆,
斷乎不可爲則去之不疑。則其所存、所行皆善而無惡, 而推之天下國家, 成事務而立治功, 罔有所失矣。 孟子曰:"惻隱之心, 仁之端也;羞惡之心,
義之端也;辭讓之心, 禮之端也;是非之心, 智之端也。凡有四端於我者, 知皆擴而充之矣, 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
足以保四海。" 朱熹曰:"惻隱、羞惡、辭讓、是非, 情也。仁、義、禮、智, 性也。端, 緒也。因其情之發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見,
猶有物在中而緒見於外也。四端在我, 隨處發見, 即此推廣而充滿其本然之量, 則其日新又新, 將有不能自已者矣。" 又曰:"四端是始發處。端訓始字尤切,
如發端、履端、開端之類皆始也。凡有四端, 若火始然、泉始達, 始然便是火之端, 始達便是水之端。" 臣按:人心初動處便有善惡之分。然人心本善,
終是善念先生, 少涉於情然後方有惡念耳, 是以見孺子入井者即有怵惕之心, 見人蒙不潔者即有憎惡之心, 二者皆是情也, 而實由乎其中有仁義之性,
故其始初端緒發見於外, 自然如此也。四端在人者隨處發見, 人能因其發念之始, 幾微才見、端緒略露即加研審體察, 以知此念是仁、此念是義、此念是禮或是智,
於是擴而充之, 由惻隱之端而充之以爲不忍人之仁, 由羞惡之端而充之以爲不勝用之義, 與夫辭讓、是非皆然,
則凡所爲者溥博淵泉而時出之矣。孟子所謂端與《大易》所謂幾, 皆是念慮初生之處, 但《易》兼言善惡, 孟子就性善處言爾。是故幾在乎審, 端在乎知, 旣知矣,
又在乎能擴而充之, 知而不充則是徒知而已。然非知之於先, 又曷以知其爲善端而充之哉?此君子所以貴乎窮理也。 《通書》曰:幾善惡。又曰: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
幾也。 又曰:不思則不能通微, 不睿則不能無不通。是則無不通生於通微, 通微生於思故。思者, 聖功之本而吉凶之機也。
朱熹曰:"幾者動之微,
善惡之所由分也。蓋動於人心之微, 則天理固當發見, 而人欲亦已萌乎其間矣。"或問幾如何是動靜之間?曰:"似有而未有之時,
在人識之爾。" 又曰:"一念起處, 萬事根源, 尤更緊切。" 又曰:"幾有善惡之分, 於此之時宜常窮察, 識得是非。其初乃毫忽之微, 至其窮察之久,
漸見充越之大, 天然有個道理開裂在這裏, 此幾微之決善惡之分也。若於此分明, 則物格而知至, 知至而意誠, 意誠而心正,
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自己不得止不住。" 又曰:"幾是動之微, 是欲動未動之間, 便有善惡, 須就這處理會。若至於發著之甚,
則亦不濟事矣。所以聖賢說‘戒慎乎其所不睹, 恐懼乎其所不聞', 又說‘慎其獨', 都是要就這幾微處理會, 幾微之際大是切要。" 又曰:"微動之初,
是非善惡於此可見。一念之生, 不是善便是惡。" 又曰:"幾微之間, 善者便是天理, 惡者便是人欲, 才覺如此,
存其善去其惡可也。" 又曰:"周子極力說個幾字, 盡有警發人處。近則公私、邪正, 遠則廢興、存亡, 只於此處看破便斡轉了。此是日用第一親切工夫,
精粗、隱顯一時穿透, 堯、舜所謂‘惟精惟一', 孔子所謂‘克己複禮', 便是此事。食芹而美, 甚欲獻之吾君。" 又曰:"天理人欲之分,
只爭這些子故。周子只管說幾字, 然辨之不可不早, 故橫渠每說豫字。" 臣按:宋儒周惇頤因《易》"幾者動之微"一言而著之《通書》者爲詳,
朱熹因周氏之言而發明之者尤爲透徹。即此數說觀之, 則幾之義無餘蘊矣。至其用功之要, 則惇頤所謂思, 張載所謂豫, 熹於《大學章句》所謂審者,
尤爲著力處也。誠能於其獨知之地, 察其端緒之微而分別之, 擴充其善而遏絕其惡, 則治平之本於是乎立,
作聖之功於是乎在矣。 以上謹理欲之初分▲察事幾之萌動 《易》曰:夫易, 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研猶審也)幾也, 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
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 臣按:《周易》此言雖爲《易》書而發, 然於人君圖治之道實切要焉。蓋事幾之在天下無處無之, 而在人君者, 一日二日之間其多乃盈於萬,
是所以研審其幾微之兆以成天下之務者, 豈他可比哉?先儒朱熹謂, 深就心上說, 幾就事上說, 深在心甚玄奧, 幾在事半微半顯。請即君身言之, 人君一心淵奧靜深,
誠有不可測者, 然其中事事皆備焉。事之具也各有其理, 事之發也必有其端, 人君誠能於其方動未形之初, 察於有無之間, 審於隱顯之際, 端倪始露豫致其研究之功,
萌芽始生即加夫審察之力, 由是以厘天下之務、禦天下之人、應天下之變, 審察於其先, 圖謀於其易, 天下之務豈有難成也哉? 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
下交不瀆, 其知幾乎! 程頤曰:"見事之幾微者其神妙矣乎!君子上交不至於諂、下交不至於瀆者, 蓋知幾也, 不知幾則至於過而不已。交於上以恭巽,
故過則爲諂;交於下以和易, 故過則爲瀆。君子見於幾微, 故不至於過也。所謂幾者, 始動之微也, 吉凶之端可先見而未著者也。" 臣按:先儒朱熹謂,
事未至而空言, 其理也易見。事已至而理之顯然者, 亦易見。惟事之方萌而動之微處, 此最難見。噫, 此知幾者所以惟神明不測者能之也歟?君子交於上則不諂,
所以不諂者, 知諂之流弊必至於屈辱也;交於下則不瀆, 所以不瀆者, 知瀆之末流必至於欺侮也。故於其初動未形之時而審之,
則知上交者不可諂、下交者不可瀆也。在人君者雖無上交, 然人臣有諂諛之態, 則於其初見之始即抑絕之, 不待其著見也。至於交接臣下之際, 尤當嚴重,
稍有一毫狎瀆之意, 則已毅然戒絕之, 是亦知幾者矣。 君子見幾而作, 不俟終日。《易》曰:"介於石, 不終日, 貞吉。"介如石焉,
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 知柔知剛, 萬夫之望。
程頤曰:"君子明哲, 見事之幾微, 故能其介如石。其守旣堅則不惑, 而明見幾而動,
豈俟終日也?斷, 別也。其判別可見矣。微與彰、柔與剛, 相對者也。君子見微則知彰矣, 見柔則知剛矣, 知幾如是, 眾所仰也,
故曰‘萬夫之望'。" 胡寅曰:"陰陽之運, 天地之化, 物理、人事之始終, 皆自茫忽毫厘至於不可禦, 故修德者矜細行, 圖治者憂未然, 堯舜君臣反複警省,
未嘗不以幾爲戒。故折句萌則百尋之木不能成矣, 忽蟻穴則千丈之堤不能固矣, 君子所以貴於見幾而作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幾, 惟其知之豫也,
然後能戒之於早, 而不至於暴著而不可遏。苟在已者見道有未明, 立志有不堅, 臨事而不暇致思, 雖思而不能審處, 故幾未至也則暗昧而不知, 幾旣見也則遲疑而不決,
是以君子貴乎明哲而定靜。明哲則中心無所惑, 而灼有所見於善惡未分之初;定靜則外物不能動, 而確有所守於是非初分之際。見微而知其彰, 不待其昭著也;見柔而知其剛,
不待其堅凝也。所以然者, 亦惟在乎格物以致其知, 知止而後有定, 定而靜, 靜而安, 安而慮, 慮而至於能得。如此則無不知之幾,
不俟終日而判斷矣。然此非特可爲萬夫之望, 則雖如神之聖殆亦可幾也乎! 象曰:天與水違行, 訟。君子以作事謀始。 程頤曰:"天上水下相違而行,
二體違戾, 訟之由也。若上下相順, 訟何由興?君子觀象, 知人情有爭訟之道, 故凡所作事必謀其始。"朱熹曰:"作事謀始,
訟端絕矣。" 項安世曰:"幹陽生於坎水, 坎水生於天一, 幹、坎本同氣而生者也, 一動之後相背而行, 遂有天淵之隔。由是觀之,
天下之事不可以細微而不謹也, 不可以親昵而不敬也, 禍亂之端, 夫豈在大?曹、劉共飯, 地分於匕箸之間;蘇、史滅宗, 忿起於笑談之頃。謀始之誨,
豈不深切著明乎?" 都潔曰:"天爲三才之始, 水爲五行之始, 君子法之, 作事謀始。" 臣按:先儒謂天左旋而水東注, 違行也。作事至於違行而後謀之,
則無及矣。是故君子體《易》之象, 凡有興作必謀其始焉。何則?理在天地間, 大中至正, 無有偏枉, 從之而行則上下相順,
違之而行則彼此交逆。是以君子一言之將發也, 一行之將動也, 一事功之將施行也, 則反之於己、體之於人, 揆之於心、繹之於理, 順乎逆乎?順則徐爲之,
逆則亟止之, 不待發於聲、征於色、見於施爲, 以作過取愆、啟爭構訟而貽異時之悔, 是則所謂謀始也。謀之又謀, 必事於理不相悖, 人與我不相妨, 前與後不相衡決,
上與下不相齟齬, 然後作之, 則所行者無違背之事矣。事無違行, 則凡所雲爲、舉錯者皆合於天理、順於人心, 又安有紛紛之口語、狺狺之訟言乎?或曰, 興訟構獄,
官府之事也, 朝廷之於民直驅之而已, 彼將誰訟乎?籲!上之於下, 勢不同而理同, 下之於上不敢言而敢怒, 民之訟於心也甚於其訟於口也,
民之訟於天也甚於其訟於官也。仁智之君誠畏天譴、畏民怒, 凡有興作, 惡可不謀於始乎? 《虞書》:兢兢業業, 一日二日萬幾。 蔡沈曰:"幾,
微也。《易》曰:‘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蓋禍亂之幾藏於細微, 而非常人之所豫見, 及其著也則雖智者不能善其後。故聖人於幾則兢業以圖之,
所謂圖難於其易、爲大於其細者, 此也。一日二日者, 言其日之至淺。萬幾者, 言其幾事之至多也。蓋一日二日之間, 事幾之來且至萬焉,
是可一日而縱欲乎?" 臣按:天下之事必有所始, 其始也則甚細微而難見焉, 是之謂幾。非但禍亂有其幾也,
而凡天下萬事萬物莫不有焉。人君於其幾而審之事之未來而豫有以知其所將然、事之將來而豫有以知其所必然, 於其幾微之始致其審察之功, 果善歟則推而大之,
果惡歟則遏而絕之, 則善端於是而擴充, 惡念於是乎消殄, 逸欲無自而生, 禍亂無由而起。夫如是, 吾身之不修、國家之不治, 理未之有也。苟不先審其微,
待其暴著而後致力焉, 則亦無及矣。此古之帝王所以兢兢業業, 致審於萬事幾微之初也歟! 禹曰:"都, 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
惟幾惟康。" 蔡沈曰:"天位惟艱, 一念不謹或以貽四海之憂, 一日不謹或以致千百年之患。帝深然之, 而禹又推其所以謹在位之意, 曰安汝止也。止者,
心之所止也。安之雲者, 順適乎道心之正而不陷於人欲之危也。惟幾所以審其事之發, 惟康所以省其事之安。" 臣按:幾者動之微, 動者幾之著。方其靜而未動也,
未有幾也, 幾旣動而後事始萌, 由是漸見於形象而事成焉。苟於幾微之初不知所審, 而欲其事爲之著得其安妥, 難矣!臣愚以爲, 惟幾者又惟康之本也,
人君慎其在位而必欲得其庶事之康, 非審於事幾發動之初, 曷由得哉?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 惟時惟幾。" 蔡沈曰:"敕, 戒敕也。幾,
事之微也。惟時者, 無時而不戒敕也。惟幾者, 無事而不戒敕也。蓋天命無常, 理亂、安危相爲倚伏, 今雖治定功成, 禮備樂和, 然頃刻謹畏之不存則怠荒之所自起,
毫發幾微之不察則禍患之所自生, 不可不戒也。" 臣按:此章帝舜將欲作歌而先述其所以歌之意也。歌之序意在乎戒天命而謹時幾。時以天時言,
幾以人事言。無一時而不戒敕, 以無一時而非天命之所寓也;無一事而不戒敕, 以無一事而非天命之所存也。然謂之事可也, 而謂之幾者何哉?先儒謂, 幾者事之微也,
方其事之始萌欲動未動之際, 方是之時, 善惡之形未分也而豫察其關兆, 是非之情未著也而豫審其幾微, 毫末方起已存戒謹之心, 萌芽始茁已致防範之意,
不待其滋長顯露而後圖之也。古之帝王所以戒敕天命也如此, 其至所以禍亂不興而永保天命也歟。後世人主不知戒敕天命, 故雖事幾暴著猶不知省及,
至禍機激發始思所以圖之, 亦末如之何矣。噫, 幾之一言, 虞廷君臣累累言之, 是誠萬世人君敕天命、保至治之樞要也, 惟明主留意。 《周書》:嗣若功,
王乃初服。嗚呼, 若生子, 罔不在厥初生, 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曆年, 知今我初服宅新邑, 肆惟王其疾敬德。 朱熹曰:"王之初服不可不謹其習,
猶子之初生不可不慎其初所教。蓋習於上則智, 習於下則愚矣。故今天命正在初服之時, 敬德則哲、則吉、則曆年,
不敬則愚、則凶、則短折也。" 蔡沈曰:"嗣其有功者, 謂繼其能敬德而曆年者也。況王乃新邑初政, 服行教化之始乎。又歎息言王之初服若生子,
無不在於初生習爲善則善矣, 自貽其哲命。爲政之道, 亦猶是也。" 陳櫟曰:"明哲之性與生俱生, 初生之時習於善則明可作哲,
習於惡則靡哲不愚。哲則爲天所命, 愚則天不命焉。是自貽哲命, 如所謂自求多福。此所謂無不在其初生時自貽哲命者, 王之初服亦猶是也。王乃初服之時,
天命之或吉或凶判於此, 王德之或敬或否判於此, 敬則能祈天永命, 不敬則不能祈天永命。召公欲王乘此一初之機而疾敬德, 疾之雲者, 欲其乘此機而速勉之,
有今罔後之謂也。"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有其初, 家之立教在子生之初, 國之端本在君立之初。蓋事必有所從起之處, 於所從起之處而豫爲之區處,
則本原正而支派順矣。所從起之處即所謂初也, 有一事即有一初, 是以周公告成王以宅新邑爲服行教化之初也。雖然,
豈但宅邑一事哉?周公偶因所遭以告其君耳。是故人君知事之皆必有其初也, 於其所服行之始而審其所發動之幾, 當其端緒肇啟之時豫爲終竟據守之地, 即其始以占其終,
即其微而究其著, 即其近以慮其遠, 即其易以圖其難, 兢兢焉惟德之是敬, 汲汲焉惟日之不足。是則所以自貽厥命者, 於德爲明哲, 於事爲吉祥, 在身有壽考之征,
在國有過曆之祚。孰謂人君爲治不本於一初, 而其所以謹於其初者, 又豈外於一敬哉? 《詩鶴鳴》首章曰:鶴鳴於九皋, 聲聞於野。又曰:鶴鳴於九皋,
聲聞於天。 朱熹曰:"鶴之鳴高亮, 聞八九裏。皋, 澤中水溢出所爲坎。從外數至九, 喻深遠也。鶴鳴於九皋而聲聞於野,
言誠之不可掩也。" 臣按:本朝學士朱善曰:"知誠之不可掩, 則知念慮方萌而鬼神已知形跡, 欲掩而肺肝已見,
所以不可無誠身之功也。"臣以是知天下萬事萬物之理不出乎一誠。誠者何?實理也。實有是形則實有是影, 實有是器則實有是聲, 如此,
《詩》言鶴之鳴也在乎九折之澤至深至遠之處, 而其聲也乃聞於郊野虛空至高至大之間, 如人之有爲也在乎幽深隱僻之地, 宜若人不知矣, 然其發揚昭著於外者,
乃無遠而不至焉。是何也?有是實事於中則有是實聲於外, 誠之不可掩也。世之人主每於深宮之中有所施爲, 亦自知其理之非也, 不勝其私欲之蔽乃至冒昧爲之, 遮藏引避,
惟恐事情之彰聞, 戒左右之漏泄, 忌言者之諷諫, 申之以切戒, 禁之以嚴刑, 卒不能使之不昭灼者, 此蓋實理之自然, 不得不然如鶴鳴而聲自聞也。嗟乎,
天下之事有可爲者、有不可爲者, 可爲者必可言也, 不可言者必不可爲也, 可爲而不可言則非可爲者矣。人君於此, 凡其一念之興、幾微方動則必反思於心,
曰吾之爲此事可以對人言否乎?可以與人言則爲之, 不可與人言則不爲, 則所爲者無非可言之事。若然, 則吾所爲者惟恐人傳播之不遠矣,
尚何事於箝人口而罪人之議己也哉? 《禮記》曰:禮之教化也微, 其止邪也於未形, 使人日徙善遠罪而不自知也, 是以先王隆之也。《易》曰:"君子慎始,
差若毫厘, 繆以千裏。"此之謂也(引《易》今經文無之)。 葉夢得曰:"微者形而未大也, 教以使人效, 化以使人遷, 故從善而不自知。未形者有形之兆也,
止邪於將兆, 則人知舍彼以就此, 故遠罪而不自知。" 吳澂曰:"禮之導人爲善每在善幾方動之初, 其禁人爲惡亦在惡幾未見之時, 非若其他法令刑罰之屬,
待其顯見而後勸率懲遏之也。又引《易》以證之, 始謂其初未顯、未見之時, 慎謂宜及此時以禮導其善、防其惡, 不可失此幾也。儻或不然, 不於其始而教之止之,
其差雖若毫發之近, 至於旣顯旣見而後教之止之, 則難爲力, 其繆乃有千裏之遠, 言其繆甚大也。" 臣按:先王爲治而必隆重於禮者, 蓋以禮爲教化之本,
所以遏民惡念而啟其善端, 約之於仁義、道德之中, 而使其不蕩於規制法度之外, 以至於犯戒令罹刑憲馬, 自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則其爲教化也不亦微乎?微者,
幾之初動未大者也。君子於其幾微方動未形之始而慎之, 慎之何如?亦隆禮而已矣。是故知男女之有欲也, 則制婚禮以止其淫辟之行於情竇未開之先;知飲食之易爭也,
則制鄉飲以止其爭鬥之獄於朵頤未動之始;制喪祭之禮以止其倍死忘生之念於哭臨奠獻之際, 制聘覲之禮以止其倍畔侵陵之患於玉帛俎豆之間,
是皆不待欲動情勝之時而自有潛銷速化之妙, 縱有過差不遠, 而複尚何差繆而至於千裏之遼絕乎?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
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朱熹曰:"如之何、如之何者, 熟思而審處之辭也。不如是而妄行, 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 臣按:先儒有言, 善爲天下國家者,
謹於微而已矣。謹微之道在於能思, 是以欲興一念、作一事、取一物、用一人, 必於未行之先、欲作之始, 反之於心, 反複䌷繹至再至三, 慮其有意外之變,
恐其有必至之憂, 如何而處之則可以盡善, 如何而處之則可以無弊, 如何而處之則可以善後而久遠, 皆於念慮初萌之先、事幾未著之始, 思之必極其熟、處之必極其審,
然後行之, 如此則不至於倒行逆施而收萬全之功矣。苟爲不然, 率意妄行, 徒取一時之快而不爲異日之圖, 一旦馴致於覆敗禍亂無可奈何之地,
雖聖人亦將奈之何哉。是故君子之行事也, 欲防微而杜漸, 必熟思而審處。 司馬光曰:"《書》曰‘一日二日萬幾', 何謂萬幾?幾之爲言微也,
言戒懼萬事之微也。夫水之微也捧土可塞, 及其盛也漂木石、沒丘陵;火之微也勺水可滅, 及其盛也焦都邑、燔山林。故治之於微則用力寡而功多, 治之於盛則用力多而功寡,
是故聖帝明王皆銷患於未萌、弭禍於未形, 天下陰被其德而莫知其所以然也。"又曰:"未然之言常見棄忽, 及其已然又無所及。夫宴安怠惰肇荒淫之基,
奇巧珍玩發奢泰之端, 甘言悲詞啟僥幸之塗, 附耳屏語開讒賊之門, 不惜名器導僭逼之源, 假借威福授陵奪之柄。凡此六者, 其初甚微, 朝夕狎玩未睹其害,
日滋月益遂至深固, 比知而革之則用力百倍矣。" 臣按:宋仁宗時司馬光上五規, 其四曰重微, 其中引孔子告魯君之語, 謂昧爽夙興正其衣冠,
平旦視朝慮其危難, 一物失理, 亂亡之端, 以此思憂則憂可知矣。蓋人君惟不知憂也, 故不知所慮。當夫安逸之時知有亂亡之禍, 則必憂之矣。憂之則慮之,
慮之於無事之時而尋其端緒之所自起、究其流弊之所必至, 如光所言之六事者, 觸類而長之, 隨機而應之, 逆料其未然之害, 遠探其將至之患, 千裏之外如在目前,
百年之遠如在旦夕, 事事而思之惟恐一物之失理, 汲汲而已之惟恐須臾之尚在, 不玩狎而因循, 不苟且而姑息, 惕然而常警於心, 毅然而必致其決,
凜然而深懼其危。如此則修之於廟堂而德冒四海, 治之於今日而福流萬世。誠有如光之所以期其君者,
尚何危難之有哉? 以上察事幾之萌動▲防奸萌之漸長 《坤》:初六, 履霜, 堅冰至。象曰:履霜堅冰, 陰如凝也;馴致其道,
至堅冰也。《文言》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 非一朝一夕之故, 其所由來者漸矣, 由辯之不早辯也。《易》曰"履霜,
堅冰至", 蓋言順也(順當作慎)。 程頤曰:"陰之始凝而爲霜, 履霜則當知陰漸盛而至堅冰矣。猶小人始雖甚微, 不可使長,
長則至於盛也。" 又曰:"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積而成, 家之所積者善則福慶及於子孫, 所積不善則災殃流於後世, 其大至於弑逆之禍, 皆因積累而至,
非朝夕所能成也。明者則知漸不可長, 小積成大, 辯之於早不使順長, 故天下之惡無由而成,
乃知堅冰之戒也。" 臣按:辯之於早即所謂審微也。《坤》卦此爻陰始生於下, 其端甚微, 而其勢必至於盛, 其象如人之初履霜也,
則知其爲陰氣之凝。夫陰氣之始凝也但結爲微薄之霜耳, 馴而至於極盛且將爲堅厚之冰焉。大凡國家禍亂之變、弑逆之故, 其原皆起於小人, 誠能辯之於早、慎之於微,
微見其萌芽之生、端緒之露, 即有以抑遏壅絕之, 不使其有滋長積累之漸, 以馴致夫深固堅牢之勢, 則用力少而禍亂不作矣。聖人作《易》以此垂戒,
示人以扶陽抑陰之意。蓋陽爲君子、陰爲小人, 小人之初用也未必見其有害, 然其質本陰柔, 用之之久, 馴致之禍有不能免者。人君知其爲小人也,
則於初進之際窺見其微即抑之黜之, 不使其日見親用, 則未萌之禍消矣。夫然, 又安有權奸竊柄之禍、佞幸蠱心之害哉? 《大畜》:六四, 童牛之牿,
元吉(童者未角之稱, 牿施橫木於牛角以防其觸者也)。六五, 豶豕之牙, 吉(攻其特而去之曰剟, 所以去其勢也)。 程頤曰:"初居最下,
陽之微者。微而畜之則易制, 猶童牛而加牿, 大善而吉也。蓋人之惡止於初則易, 旣盛而後禁則扞格而難勝, 莫若止之於初也。"又曰:"豕剛躁之物而牙爲猛利,
若強制其牙則用力勞而不能止其躁猛, 若豶去其勢則牙雖存而剛躁自止, 其用如此, 所以吉也。君子法豶豕之義, 知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 則察其機、持其要,
塞絕其本原, 故不假刑罰嚴峻而惡自止也。" 臣按:《易》之《大畜》此二爻誠人君制惡之要術也。人君之於小人, 誠能察之於其微, 知其不可用,
制之於早使其不敢肆, 操之有要使彼自戢止, 則天下國家又安得有莽、懿之禍, 覽、節之患哉?君子所以貴乎炳幾先也, 不然則無以知其爲小人,
將馴致於權不可收、勢不可遏之地矣, 可不戒哉! 《後》:初六, 系於金柅(柅, 止車之物。止之以堅強之金柅), 貞吉(靜正則吉)。有攸往, 見凶(往而進,
見之則凶), 羸豕孚蹢躅(羸弱之豕, 中心之誠在乎蹢躅跳躑也)。 程頤曰:"《後》陰始生而將長之卦, 一陰生則長而漸盛, 陰長則陽消,
小人道長也。制之當於其微而未盛之時。君子、小人異道, 小人雖微弱之時未嘗無害, 君子之心防於微則無能爲矣。" 又曰:"如李德裕處置近幸, 徒知其帖息畏伏,
而忽於志不忘逞, 照察少不至則失其幾也。" 臣按:先儒有言豕方羸時力未能動, 然至誠在於蹢躅, 得伸則伸矣。如唐武宗時李德裕爲相, 君臣契合莫能間之,
近幸帖息畏伏, 誠若無能爲者, 而不知其志在求逞也, 其後繼嗣重事卒定於其手而德裕逐矣, 幾微之間所當深察。雖然, 《易》之言又不特爲君子、小人設也,
吾心天理、人欲之幾亦若是焉。人欲之萌, 蓋有甚於羸豕之可畏者, 能於此而止之而不使其滋長, 則善矣。臣愚以爲, 吾心私欲竊伏之幾, 尤甚於小人帖息求逞之幾,
必先有以防乎已然, 後可以防乎人也。此又卦爻言外之意。 《詩小弁》:莫高匪山, 莫浚匪泉。君子無易由言, 耳屬於垣。 朱熹曰:"山極高矣而或陟其巔,
泉極深矣而或入其底, 故君子不可易於其言, 恐耳屬於垣者, 有所觀望左右而生讒譖也。" 呂祖謙曰:"唐德宗將廢太子而立舒王, 李泌諫之,
且曰:‘願陛下還宮勿露此意, 左右聞之將樹功於舒王, 太子危矣!'此正‘君子無易由言, 耳屬於垣'之謂也。" 臣按:李泌諫德宗曰"勿露此意",
所謂此意之露, 即是幾微初動之處也。意在言前, 又不但若《詩》所謂"無易由言"而已也。小人非惟聽吾言之所發有所觀望而生讒譖, 亦且伺吾意之所向有所予奪而竊權柄,
是以人君於凡施爲舉動, 如命官、討罪之類, 皆當謹之於幾微之先, 不可輕露其意, 使小人得以窺測之。苟或一露其幾, 則將有貪天功以爲己, 私假上權以張己威,
樹功於人收恩於己者矣, 不獨如李泌所謂建儲一事也。 《通鑒》: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爲諸侯。 司馬光曰:"事未有不始於微而成於著, 聖人之慮遠,
故能謹其微而治之;眾人之識近, 故必待其著而後救之。治其微則用力寡而功多, 救其著則竭力而不能及也。" 胡寅曰:"善爲天下國家者,
謹於微而已矣。卑宮惡服, 慮侈汰也;不遑暇食, 防逸豫也;栗栗危懼, 戒驕溢也;動守憲度, 虞禍亂也。不爲嗜欲則娛樂之言無自進, 不好功利則興作之計無自生,
顰笑不苟誰敢矯假, 八柄在己誰擅威福。誠如是, 雖使六卿複起, 三家輩作, 操(曹操)、懿(司馬懿)、莽(王莽)、溫(朱溫)接踵於朝, 方且效忠宣力之不暇,
而何有於他志。是故韓、趙、魏之爲諸侯, 孔子所謂吾末如之何者, 人君監此亦謹於微而已矣。" 臣按:三晉欲剖分宗國非一日矣,
至是魏斯、趙籍、韓虔始自裂土而南面焉。周雖不命, 其能禁其自侯哉?原其所起之由, 先儒謂始自悼公委盟會於大夫, 平公受貨賂於崔杼, 荀躒出會三臣內叛,
陰凝冰堅, 垂及百年矣。是以君子臨事貴於見幾, 作事貴於謀始, 爲大於其細, 圖難於其易。勿謂無害, 其禍將大;勿謂無傷,
其禍將長。 以上防奸萌之漸長▲炳治亂之幾先《五子之歌》曰:怨豈在明, 不見是圖。 臣按:蔡沈謂, 民心怨背豈待其彰著而後知之,
當於事幾未形之時而圖之也。嗟乎, 使世之居人上者皆能圖無形之怨, 則天下豈有亂亡之禍哉!惟其不能圖也, 耳目蔽於左右, 心志隔於上下, 見者尚不能圖,
況不見乎?明者尚不能知, 況未明乎?圖之之道奈何?曰民之所好者逸樂也, 吾役而勞之, 民雖未懟也, 吾則思曰力窮則懟民之情也, 豫於事役將興之初,
度其緩急而張弛焉, 不待其形於言也;民之所急者衣食也, 吾征而取之, 民雖未怨也, 吾則思曰財窮則怨民之心也, 豫於稅斂於民之始, 量其有無而取舍焉,
不待其征於色也。凡有興作莫不皆然, 則民無怨背之心而愛戴其上如父母矣。噫, 察民怨也於冥冥之中, 弭民怨也於涓涓之始, 古之帝王所鎰民心而保天下者如此,
後世人君則不然, 視民如暗見如不見, 此其所以上下相戕而禍亂相仍也歟。 《周官》:王曰:"若昔大猷, 制治於未亂,
保邦於未危。" 臣按:大猷謂大道之世也。若昔大道之世, 制治、保邦於未亂、未危之前, 所以常治而常安也。若待其旣亂、旣危而後制之、保之,
則已無及矣。然則其道何由?亦曰審幾而已矣。蓋天下國家有治則有亂, 有安則有危, 然亂不生於亂而常生於治之時, 危不起於危而常起於安之日,
惟人君恃其久安而狃於常治也, 不思所以制之、保之, 於是亂生而危至矣。人君誠能於國家無事之時審其幾先, 兢兢然、業業然, 恒以治亂、安危爲念, 謀之必周,
慮之必遠, 未亂也而豫圖制亂之術, 未危也而豫求扶危之人, 則國家常治而不亂, 君位常安而不危矣。蔡沈解此, 謂所以制治、保邦者即下文"明王立政"是也,
而臣以審幾爲言者, 竊以謂人君能於未亂、未危之前, 審其事幾之所始以防其末流之所終, 則永無危亂之禍矣。其於制治、保邦之道似爲切要,
惟聖明留意。 《易》象曰:水在火上, 旣濟。君子以思(思之於後)患而豫(爲之於前)防之。 《唐書》:玄宗天寶末, 安祿山反入關,
帝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 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鹹陽望賢宮, 日向中, 帝猶未食, 民獻糲飯, 雜以麥豆,
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 須臾而盡。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在廷之臣以言爲諱, 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知, 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 但九重嚴邃,
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事不至此, 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帝曰:"朕之不明, 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 命軍士散詣村落求食。夜將半, 乃至金城縣, 縣民皆走,
驛中無燈火, 人相枕藉而寢, 貴賤無以複辨。宋儒範祖禹曰:"上下之等, 以勢相扶而已矣, 天子以一身而寄天下之上, 合而從之則爲君,
離而去之則爲匹夫。明皇享國幾五十年, 一旦失國出奔, 不四十裏而已無食, 天子之貴、四海之富其可恃乎?" 德宗建中四年, 涇原兵過京師作亂,
帝召禁兵禦賊, 無一人至者, 乃與太子、諸王、公主自苑北門出, 宦官左右從者僅百人, 後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 遂幸奉天。賊登含元殿, 爭入府庫,
運金帛。時朱泚閑居, 賊迎入宮, 僭號稱大秦皇帝。帝時在奉天經月, 城中資糧俱盡, 嘗遣健步出城覘賊, 其人懇以苦寒乞一襦袴, 帝爲求之不獲,
竟憫默而遣之。時供禦才有糲米二斛, 每伺賊間, 夜縋人於城外采蕪菁根而進之。 《宋史》:徽宗末年, 金人分道南侵, 將逼京師, 乃傳位欽宗。靖康元年,
金人自眞定趨汴, 屯於城下, 京師遂陷。金人欲邀徽宗出郊, 欽宗乃代其往, 遂如青城。金人索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錠、帛一千萬匹, 於是大括金銀。金人逼欽宗易服,
旣而又欲徽宗至青城面議, 且以內侍所具諸王、皇孫、妃、主名盡取之。徽宗即與其後同如青城, 鄆王楷及諸妃、公主、駙馬及六宮有位號者皆從。凡法駕、鹵簿,
皇後以下車輅、冠服, 禮器、法物、八寶、九鼎等物, 及官吏、內人、內侍、技藝工匠、倡優, 府庫蓄積爲之一空。 臣按:程頤有言:"時當旣濟, 惟慮患害之生,
故思而豫防, 使不至於患也。自古天下旣濟而致禍亂者, 蓋不能思患而豫防也, 何也?蓋物極則反, 勢至則危, 理極則變, 有必然之理也。人君於此思其未萌之患,
慮其末流之禍, 展轉於心胸之間, 圖謀於思慮之際, 審之於未然, 遏之於將長, 曲盡其防閑之術, 旁求夫消弭之方, 毋使一旦底於不可救藥、無可奈何之地,
則禍患不作而常保安榮矣。"先儒有言成湯之危懼、成王之䴙毖, 皆思患豫防之謂也。後世人主若唐玄宗、德宗、宋之徽宗皆恃其富盛而不謹於幾微,
遂馴致於禍亂而不可支持之地, 謹剟於篇以垂世戒。若夫叔季之君, 未致於旣濟之時而罹禍亂者, 則不載雲。臣嘗因是而通論之, 自古禍亂之興未有不由微而至著者也,
人君惟不謹於細微之初, 所以馴致於大亂極弊之地, 彼其積弊之後, 衰季之世固其宜也。若夫當承平熙洽之餘, 享豐亨豫大之奉, 肆其胸臆信任匪人,
窮奢極欲無所不至, 一旦失其富貴尊榮之勢而爲流離困厄之歸, 是豈無故而然哉?其所由來必有其漸, 良由不能慎之於始, 審之於微, 思其所必至之患,
而豫先有以防之也。此三君者皆有過人之才, 當旣濟之時不能防微謹始, 思患而豫防之, 以馴致夫困苦流離之極, 有不忍言者。籲, 可不戒哉,
可不戒哉!臣故因《大易》思患豫防之象而引三君之事以實之, 而著於審幾微之末, 以垂萬世之戒, 後世人主尚鑒於茲, 兢兢業業, 謹之於微,
毋使一旦不幸而蹈其覆轍焉。豈彼一時一人之幸,
其實千萬世、億兆之人之幸也。 以上炳治亂之幾先 ◇目錄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七 卷八 卷九 卷十 卷十一 卷十二 卷十三 卷十四 卷十五 卷十六 卷十七 卷十八 卷十九 卷二十 卷二十一 卷二十二 卷二十三 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 卷二十六 卷二十七 卷二十八 卷二十九 卷三十 卷三十一 卷三十二 卷三十三 卷三十四 卷三十五 卷三十六 卷三十七 卷三十八 卷三十九 卷四十 卷四十一 卷四十二 卷四十三 卷四十四 卷四十五 卷四十六 卷四十七 卷四十八 卷四十九 卷五十 卷五十一 卷五十二 卷五十三 卷五十四 卷五十五 卷五十六 卷五十七 卷五十八 卷五十九 卷六十 卷六十一 卷六十二 卷六十三 卷六十四 卷六十五 卷六十六 卷六十七 卷六十八 卷六十九 卷七十 卷七十一 卷七十二 卷七十三 卷七十四 卷七十五 卷七十六 卷七十七 卷七十八 卷七十九 卷八十 卷八十一 卷八十二 卷八十三 卷八十四 卷八十五 卷八十六 卷八十七 卷八十八 卷八十九 卷九十 卷九十一 卷九十二 卷九十三 卷九十四 卷九十五 卷九十六 卷九十七 卷九十八 卷九十九 卷一百 卷一百一 卷一百二 卷一百三 卷一百四 卷一百五 卷一百六 卷一百七 卷一百八 卷一百九 卷一百十 卷一百十一 卷一百十二 卷一百十三 卷一百十四 卷一百十五 卷一百十六 卷一百十七 卷一百十八 卷一百十九 卷一百二十 卷一百二十一 卷一百二十二 卷一百二十三 卷一百二十四 卷一百二十五 卷一百二十六 卷一百二十七 卷一百二十八 卷一百二十九 卷一百三十 卷一百三十一 卷一百三十二 卷一百三十三 卷一百三十四 卷一百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六 卷一百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八 卷一百三十九 卷一百四十 卷一百四十一 卷一百四十二 卷一百四十三 卷一百四十四 卷一百四十五 卷一百四十六 卷一百四十七 卷一百四十八 卷一百四十九 卷一百五十 卷一百五十一 卷一百五十二 卷一百五十三 卷一百五十四 卷一百五十五 卷一百五十六 卷一百五十七 卷一百五十八 卷一百五十九 卷一百六十 ●大學衍義補/卷001 ○治國平天下之要△正朝廷▲總論朝廷之政 臣按:宋儒眞德秀《大學衍義》"格物致知之要"旣有所謂"審治體"者矣,
而此"治國平天下之要"又有"正朝廷"而"總論朝廷之政"何也?蓋前之所審者治平之體, 言其理也;此之所論者治平之政, 言其事也。一主於知, 一主於行,
蓋必知於前而後能行於後, 後之行者即所以實其前之知者也。理與事、知與行, 其實互相資焉。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 聖人之大寶曰位, 何以守位曰仁,
何以聚人曰財, 理財正辭、禁民爲非曰義。 朱熹曰:"天地以生物爲心。蓋天地之間品物萬形, 各有所事, 唯天則確然於上, 地則然於下, 一無所爲,
只以生物爲事, 故《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 郭雍曰:"天地以生物爲德, 故人以大德歸之。聖人得崇高之位, 然後成位乎中而贊化育,
故以位爲大寶也。大寶者, 亦非聖人自以爲寶也, 天下有生幸聖人之得位以蒙其澤, 故天下以爲寶也。" 蘇轍曰:"人之所同好者生也, 所同貴者位也,
所同欲者財也, 天下之大情盡於此矣。此三者常相爲用, 生者人之本也, 無財則無以生, 無位則無以養生而理財。作《易》者蓋知此矣, 旣言三者而參之以仁義,
其旨蓋有在矣。" 吳澂曰:"生生不已者天地之大德, 然天地生物、生人, 又生與天地合德之聖人, 命之居君師之位, 爲人物之主,
而後能使天地之所生得以各遂其生也。苟或但有其德而無其位, 則亦不能相天地而遂人物之生, 故位爲聖人之大寶。大寶謂大可貴重,
守謂保有之。" 臣按:人君所居之位極崇高而至貴重, 天下臣民莫不尊戴, 譬則至大之寶也。人君居聖人大寶之位, 當體天地生生之大德, 以育天地所生之人民,
使之得所生聚, 然後有以保守其莫大之位焉。然人之所以生, 必有所以養而後可以聚之, 又在乎生天下之財, 使百物足以給其用, 有以爲聚居衣食之資而無離散失所之患,
則吾大寶之位可以長保而有之矣。然有財而不能理, 則民亦不得而有之。所謂理財者, 制其田裏, 教之樹畜, 各有其有而不相侵奪, 各用其用而無有虧欠,
則財得其理而聚矣。所謂正辭者, 辨其名實, 明其等級, 是是非非而有所分別, 上上下下而無有混淆, 則辭得其順而正矣。旣理財正辭而民有趨於利而背於義者,
又必憲法令致刑罰以禁之, 使其於財也, 彼此有無之間不得以非義相侵奪, 其於辭也, 名號稱謂之際不得以非義相紊亂,
與凡貴賤、長幼、多寡、取予之類莫不各得其宜焉, 是則所謂義也。籲, 聖人體天地生生之仁, 盡教養斯民之義, 孰有加於此哉?先儒謂《易》之事業盡於此三言者,
臣愚以爲人君受天地之命, 居君師之位, 所以體天地而施仁立義以守其位者, 誠不外乎此三者而已。謹載《大易》此言於總論朝廷之政之首,
以爲大寶之獻。 《書舜典》:詢(謀也)於四嶽(四嶽, 官名, 一人而總四方諸侯之事), 辟(開也)四門, 明四目,
達四聰。 朱熹曰(《書傳》雖蔡沈作, 然二《典》《禹謨》皆其師朱熹是正, 今仿眞氏《讀書記》標其師名):"舜旣告廟即位, 乃謀治於四嶽之官,
開四方之門以來天下之賢俊, 廣四方之視聽以決天下之壅蔽。" 臣按:人君以一人之身居四方之中, 東西南北鹹於此焉取正者也。一身之精神有限, 耳目之見聞不周,
人不能盡識也, 事不能盡知也, 故必擇大臣而信任之, 俾其搜訪人才, 疏通壅蔽, 時加詢謀以求治焉。夫朝廷之政, 其弊端之最大者莫大乎壅蔽。所謂壅蔽者,
賢才無路以自達, 下情不能以上通是也。賢才無路以自達則國家政事無與共理、天下人民無與共治, 下情不能以上通則民間利病無由而知、官吏臧否無由而聞,
天下日趨於亂矣。昔唐玄宗用李林甫爲相, 天下舉人至京師者, 林甫恐其攻己短, 請試之一無所取, 乃以野無遺賢爲賀。楊國忠爲相, 南詔用兵, 敗死者數萬人,
更以捷聞。此後世人主用非其人, 不能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之明效也, 遂致天寶之亂, 唐室自此不振, 以至於亡。臣愚竊以謂, 治亂之原固在乎壅蔽,
而所以致壅蔽者尤以委任之非其人也。諺有之曰:"一指在前, 泰山不見。"奸臣在天子之左右, 其所以蒙蔽之者豈但一指若哉?有一於此,
則凡布列之在近見聞之可及者且不能以自通矣, 況夫疏遠之側、微遐僻之幽隱而欲自通於九重之上, 難矣。噫, 帝舜此四言眞萬世帝王治天下之藥石也, 循之則治,
違之則亂, 惟明主留神省察。 舜曰:"咨, 四嶽。有能奮(起也)庸(事功也)熙(廣也)帝(堯也)之載(事也), 使宅(居也)百揆(如宰相之職),
亮(明也)采(庶事)惠(順成)疇(庶類)?"僉(眾也)曰:"伯禹作司空(僉言伯禹作司空可宅百揆)。"帝曰:"俞(然也), 咨禹, 汝平水土(行司空之事),
惟時懋(勉也)哉(勉以宅百揆之事)。" 帝曰:"棄(姓姬氏), 黎民阻(厄也)饑, 汝後稷(田正官)播(布也)時百穀。" 帝曰:"契(姓子氏),
百姓不親(不相親睦), 五品(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五者之名位等級)不遜(順也), 汝作司徒,
敬(敬其事也)敷五教(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以五者當然之理而爲教令也),
在寬(謂寬裕以待之)。" 帝曰:"皋陶(亦臣名), 蠻夷猾(亂也)夏(華夏), 寇(劫人曰寇)賊(殺人曰賊)奸(在外曰奸)宄(在內曰宄),
汝作士(理官也)。" 帝曰:"疇(誰也)若(順也)予工?僉曰:"垂(臣名有巧思)哉。"帝曰:"俞, 咨垂, 汝共工。" 帝曰:"疇若予上下(上下,
山林澤藪也)草木鳥獸?"僉曰:"益(亦臣名)哉。"帝曰:"俞, 咨益, 汝作朕虞(虞, 掌山澤之官)。" 帝曰:"咨,
四嶽。有能典朕三禮(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僉曰:"伯夷(薑姓)。"帝曰:"俞, 咨伯, 汝作秩宗(主敘次百神之官)。" 帝曰:"夔(臣名),
命汝典樂教胄(長子)子。"帝曰:"龍(臣名), 命汝作納言, 夙夜出納朕命, 惟允。" 帝曰:"咨, 汝二十有二人(四嶽、九官、十二牧共二十二人),
欽哉。惟時亮天功。" 曾鞏曰:"舜命九官, 新命者六人, 命伯禹、命伯夷咨四嶽而命者也, 命垂、命益泛咨而命者也,
命夔、命龍因人之讓不咨而命者也。夫知道而後可宅百揆, 知禮而後可典三禮, 知道、知禮非人人所能也, 故必咨於四嶽。若予工、若上下草木鳥獸, 則非此之比,
故泛咨而已。禮樂命令其體雖不若百揆之大, 若其事理精微亦非百工庶物之可比, 伯夷旣以四嶽之舉而當秩宗之任, 則其所讓之人必其中於典樂、納言之選可知,
故不咨而命之也。若稷、契、皋陶之不咨者, 申命其舊職而已。" 陳雅言曰:"二十有二人之職皆天之職也, 典天敘、禮天秩、服天命、刑天討, 無一事之不本於天,
天有是事則人有是官, 天不自爲而人代之。帝舜於此語以欽哉、亮天功者, 欲使知所敬也。" 臣按:朝廷之上有百揆以統內之庶官, 有四嶽以統外之州牧,
旣分命之又總命之, 人必稱其官, 官必盡其職, 此帝世之治, 所以後世不能及也。誠以帝世之用人也, 或帝心之簡在, 或公庭之僉舉, 或詢之大臣, 或得之推讓,
非若後世有由旁蹊奧援阿私而幸進者也。不問其人之能與否, 不論其職之稱與否, 是以用各違其才, 人不稱其官, 官旣不稱則朝廷之政何由而舉,
政旣不舉則天下之民何由得安, 此後世所以不古若也。臣嘗因是而論之, 帝舜初咨四嶽以求宅百揆也, 不曰熙舜之載而曰熙堯之載, 蓋以我今日所治之事非我之事,
堯之事也;總咨二十二人以各敬其職也, 不曰亮舜之功而曰亮天之功, 蓋以我今日所治之功非我之功, 天之功也。爲人君者誠知人臣所熙之事皆祖宗之事,
所亮之功皆上天之功, 則決不肯徇私意以用人、用匪人以廢事, 則朝廷之政得人修舉, 天下之民由是乂安矣。噫, 彼其以祖宗之官爵爲己之私物,
以上天之事功行人之私意, 豈不有以負祖宗之付托、上天之建立哉?識治體者尚鑒於茲。 《大禹謨》(虞書):嘉(善也)言罔攸(所也)伏, 野無遺賢,
萬邦鹹寧。 朱熹曰:"舜然禹之言, 以爲信能如此, 則必有以廣延眾論、悉致群賢而天下之民鹹被其澤, 無不得其所矣。" 臣按:朝廷爲治之道固非一端,
而其要在取人之善, 用人之能而已。夫人莫不各有所知, 亦莫不各有所能, 心有所知也發以爲言, 己有所能也用以爲才。言有善否, 人君則惟其善而取之,
不使有所伏藏於下;才有大小, 人君則隨其才而用之, 不使有所遺漏於外。則凡朝廷之上見於施行者無非嘉善之言, 列於庶位者無非賢俊之士,
天下其有不安也哉?苟或不然, 所聞者皆卑冗順旨之言, 言之善者以爲不善, 不善者反以爲善;所用者皆庸下諂諛之人, 人之賢者以爲不賢,
不賢者反以爲賢。如是則善言不聞, 賢才遠遁, 欲事之理、民之安, 難矣。是以古之聖帝明王必廣開言路, 包容以納之, 大辟賢門, 多方以來之,
雖以帝舜之爲君、大禹之爲臣, 猶必以此爲君臣克艱之效, 後世君臣可不以之爲法則乎! 德惟善政, 政在養民。 朱熹曰:"德非徒善而已,
惟當有以善其政。政非徒法而已, 在乎有以養其民。下文六府(水、火、金、木、土、穀)、三事(正德、利用、厚生), 即養民之政也。" 臣按:朝廷之上,
人君修德以善其政, 不過爲養民而已。誠以民之爲民也, 有血氣之軀不可以無所養, 有心知之性不可以無所養, 有血屬之親不可以無所養, 有衣食之資不可以無所養,
有用度之費不可以無所養, 一失其養則無以爲生矣。是以自古聖帝明王知天爲民以立君也, 必奉天以養民, 凡其所以修德以爲政, 立政以爲治,
孜孜焉一以養民爲務。誠以一物不修則民失一物之用, 一物失其用則民所以養生之具缺其一矣。是故修水之政以疏鑿, 修火之政以鑽灼, 修金木之政以鍛鑄、刻削,
修土穀之政以耕墾、播種, 使民於日用之間得以爲生養之具。然猶未也, 又必設學校、明倫理以正其德, 作什器、通貨財以利其用, 足衣食、備蓋藏以厚其生,
何者而非養民之政乎?籲, 自古帝王莫不以養民爲先務, 秦漢以來世主但知厲民以養己, 而不知立政以養民,
此其所以治不古若也歟。 《洪範》(箕子所陳以告武王者):次三(此《洪範》九疇之次三疇)曰農用八政。 三, 八政:一曰食(務農重穀之政),
二曰貨(阜通貨財之政), 三曰祀(報本反始之政), 四曰司空(掌度土居民之政), 五曰司徒(掌敬敷五教之政), 六曰司寇(掌立法懲奸之政),
七曰賓(懷柔賓客之政), 八曰師(除殘禁暴之政)。 蔡沈曰:"八政曰農所以厚生也。" 史漸曰:"政莫大於是。舜總之九官, 周分之六卿,
箕子裂而爲八, 名雖異實無殊也。" 臣按:《洪範》九疇, 次三曰農用八政。其目凡八, 所謂食、所謂貨謂之農可也, 而祀以行禮、賓以待客、師以用兵,
與夫三官所掌之事皆謂之農何哉?蓋天之立君凡以爲民而已, 而民之中農以業稼穡, 乃人所以生生之本, 尤爲重焉。故凡朝廷之上政之所行, 建官以蒞事, 行禮以報本,
懷柔以通遠人, 興師以禁暴亂, 何者而非爲民使之得以安其居、盡其力、足其食而厚其所以生哉?是則上天所以立君而俾之立政之本意,
而爲治者不可不知者也。後世朝廷之所施行, 宮闈之事則有之, 國都之事則有之, 官府之事則有之, 邊鄙之事則有之,
而顓顓及於農民之事者蓋鮮矣。間雖有之而不知其本意之出於爲農, 泛然而施之, 漫然而處之, 往往反因之以戕民生、廢農業,
是皆昧於《洪範》農用八政之本旨也。 《周禮》:惟王建國(周王建立國都), 辨方(辨別四方)正位(正祖社、朝市之位),
體國(營國家如身有體)經野(畫郊野如織有緯), 設官(如塚宰、司徒之類)分職(如掌治掌教之類),
以爲民極(以爲斯民至極之標准)。 葉時曰:"聖人以中道立標准於天下, 而使天下之人取中焉。武王訪洪範於箕子, 以敘彝倫而五以皇極居中,
古今未有舍皇極而能立國者。今以《周禮》考之, 土圭測景以求地中, 建國也;面朝後市, 左祖、右社, 辨方也;朝分內外, 位別東西, 正位也;公五百裏至男百裏,
體國也;九夫爲井至四縣爲都, 經野也;一曰天官至六曰冬官, 設官也;一曰治職至六曰事職, 分職也, 而周公則總之以爲民極焉。極也者, ‘不識不知, 順帝之則',
如堯之立民是也;‘是彝是訓, 於帝其訓', 如周之敷言是也。今周公所以爲民立極者, 惟在王畿、方位、國野、官職之中, 蓋王畿立而後根本定, 方位設而後等級明,
國野分而後疆理正, 官職舉而後綱目張。民極之立, 孰有大於此者?故周公不惟於天官言之, 而五官各引之以冠其篇首, 丁寧訓告若是諄複,
則是三百六十餘官事事物物皆有極, 何往而非斯民之標准歟?蓋極之所在, 所以習民於尊卑等級之中而導民於禮樂教化之內, 銷其亡等冒上之念而斂其安分知足之心,
斯民入則會其有極, 出則歸其有極, 經制烏乎而不定, 風俗烏乎而不淳?" 太宰之職, 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一曰治典, 以經邦國, 以治官府,
以紀萬民;二曰教典, 以安邦國, 以教官府, 以擾萬民;三曰禮典, 以和邦國, 以統百官, 以諧萬民;四曰政典, 以平邦國, 以正百官, 以均萬民;五曰刑典,
以詰邦國, 以刑百官, 以糾萬民;六曰事典, 以富邦國, 以任百官, 以生萬民。 吳澂曰:"治典者, 理之使不易其常, 然治必先官府而推以紀萬民,
則錯綜不遺於經爲詳。教典者, 導之使不拂其常, 然教必先官府而推以擾萬民, 則馴習不違於安爲詳。禮典者, 交好常有以相親, 統百官而推以諧萬民,
則相信不乖而和。政典者, 分守常有以相制, 正百官而推以均萬民, 則至公無私而平。刑典者, 辭命常有以相戒, 儆百官而推以糾萬民, 則纖悉不差而詰矣。事典者,
財利常有以相資, 任百官而推以生萬民, 則惠養不窮而富矣。" 臣按:上天立君, 使之統邦國、建官府以安民庶, 所以綱維於上而頒布於下者有六典焉,
治也、教也、禮也、政也、刑也、事也。分之雖有六名, 合之則歸一治, 故曰"太宰掌建六典以佐王治邦國"。籲, 散之有統, 操之有要,
朝廷之政無不舉矣。 乃立天官塚宰, 使帥其屬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國。乃立地官司徒, 使帥其屬而掌邦教以佐王擾邦國。乃立春官宗伯,
使帥其屬而掌邦禮以佐王和邦國。 乃立夏官司馬, 使帥其屬而掌邦政以佐王平邦國。乃立秋官司寇, 使帥其屬而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國。 乃立冬官司空,
使帥其屬而掌邦事以佐王富邦國(冬官亡, 以元吳澂說補之)。 鄭玄曰:"六官司徒、司馬、司空皆雲司, 以其各能一官, 不兼群職。太宰不言司者,
以其總禦眾官, 不主一官之事。宗伯亦不言司者, 以其祭祀鬼神, 鬼神非人所主故也。" 臣按:此即周官六卿所分之職也。唐虞之世有九官,
至周始分職爲六卿。周公作《周禮》, 以此爲太宰建邦之六典, 至成王訓迪百官, 又複申明焉。蓋天下之事統於朝廷, 朝廷之政統於六典,
所謂治、所謂教與夫禮、政、刑、工, 天下事盡於此矣。洪惟我太祖高皇帝, 革前代中書省而設六部, 罷丞相而設尚書、侍郎以分掌朝廷之政, 蓋得周公之心於千載之上,
舉明王之典於三代之前, 可謂卓冠百王而足以垂法於萬世矣。臣故舉此以爲總論朝廷之政, 蓋以遵聖祖之制, 以見今日朝廷爲政之大要,
其綱領在此也。伏願皇上重六部之職, 簡卿佐之任, 以爲朝廷出政之本。其未用也慎於選擇, 不勝任也亟罷之, 其旣任也專於委注, 能舉職也久任之,
則治古之治不難複矣。臣不勝惓惓。 《禮記》: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爾其志, 樂以和其聲, 政以一其行, 刑以防其奸, 禮、樂、刑、政其極一也,
所仁民心而出治道也。 又曰:禮節民心, 樂和民聲, 政以行之, 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 則王道備矣。 臣按:禮樂者刑政之本,
刑政者禮樂之輔, 古之帝王所仁民心、出治道, 使天下如一家、中國如一人者, 不過舉此四者措之而已, 是則所謂修道之教, 王者之道,
治天下之大經、大法者也。夫有大中之制以節民之心志, 有至和之節以和民之聲音, 行此禮樂之道則有法制、禁令, 防此禮樂之失則有刑罰、憲度。始也治道由此而出,
終也王道因此而備。禮也, 樂也, 政與刑也, 其用在天下, 其本在朝廷, 後之有天下國家者其尚端出治之本、備王道之制, 而又爲維持防範之具, 使之四達於當時,
通行於天下, 其爲治也孰加焉? 《論語》:子曰:"道(猶引導, 謂先之也)之以政(謂法制、禁令), 齊(所以一之也)之以刑, 民免而無恥(謂苟免刑罰,
無所羞愧)。道之以德, 齊之以禮(謂制度、品節), 有恥且格(格, 致也, 謂民恥於不善而又有以至於善)。" 朱熹曰:"政者爲治之具, 刑者輔治之法,
德禮則所以出治之本, 而德又禮之本也。此其相爲終始, 雖不可以偏廢, 然政刑能使民遠罪而已, 德禮之效則有以使民日遷善而不自知,
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謂政刑), 又當深探其本(謂德禮)也。" 臣按:德禮政刑四者, 凡經書所論爲治之道皆不外乎此。孔子分政刑德禮以爲二,
而言其效有淺深;朱熹則合德禮政刑爲一, 而言其事相爲終始, 要之, 聖賢之言互相發也。夫人君爲治固在修德以爲化民之本, 然人非一人、地非一地, 人所稟有偏全,
地所至有遠近。旣化以德而有不一者, 須必有禮以一之, 然後吾之德化可行焉;苟導之而不從、化之而不齊, 非有法制、禁令又不可也。法制以示之於前, 禁令以約之於後,
彼猶悖禮而梗化, 則刑罰之加烏可少哉!孟子曰:"徒善不足以爲政, 徒法不能以自行。"有政刑而無德禮, 是謂徒法;有德禮而無政刑, 是謂徒善。爲政之道於斯四者,
誠不可以缺一者也。孔子論治之言散見於經籍者多矣, 總論爲治之要皆莫出於斯。 宋朱熹告其君曰:"四海之利病系斯民之休戚,
斯民之休戚系守令(今之知府、知州、知縣)之賢否, 然而監司者(今之布政、按察司官)守令之綱也, 朝廷者監司之本也,
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人君欲監司之皆得其人, 事之利病所以爲民之休戚者皆得上聞, 惟以正朝廷爲先務, 而正朝廷之具豈有大於用賢才也,
然其才之所長者不同, 則任之所宜者亦異。願陛下於其大者使之贊元經體以亮天工, 於其細者使之居官任職以熙庶績, 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幹方之責,
明治體者使備拾遺補過之官, 又使之各舉所知布之列位, 以共圖天下之事。使疏而賢者雖遠不遺, 親而否者雖邇必棄, 毋主先入以致偏聽獨任之譏,
毋篤私恩以犯示人不廣之戒, 進退取舍惟公論之所在是稽, 則朝廷正而內外遠近莫敢不一於正矣。監司得其人而後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 郡守得其人而後屬縣之治否可得而察,
重其任以責其成, 舉其善而懲其惡, 夫如是, 則事之所謂利、民之所謂休將無所不舉, 事之所謂病、民之所謂戚將無所不除。" 臣按:朱熹此言雖爲當時時君而發,
然其所謂欲斯民之得所本原之地在乎朝廷, 而以用賢才爲正朝廷之具, 必使內外大小之職進退取舍惟公論之所在是稽, 則朝廷正而內外遠近莫敢不一於正,
其言詳悉周備。其間所謂稽公論一語尤爲切要, 伏願聖明留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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