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康定元年, 帝禦便殿閱諸軍陳法, 言者謂:"諸軍止教坐作進退, 雖整肅可觀, 然臨敵難用, 請自今遣官閱陳畢,
令解鐙以弩弓射, 營置弓三等自一石至八鬥, 弩四等自二石八鬥至二石五鬥, 以次閱習。"詔行之陝西、河東、河北路。是歲, 詔教士不衽金甲, 緩急不足以應敵,
自今諸軍各予鎧甲十、馬甲五, 令迭披帶, 又命諸軍班聽習雜武技, 勿輒禁止。 臣按:議者謂諸軍止教坐作進退, 雖整肅可觀, 臨敵難用,
可謂切中教閱之弊。夫戰必用兵而五兵皆莫利於弓矢, 故操練以弓矢爲大用, 請凡軍士各執一器如槍刀之類, 然皆必兼以弓矢焉, 是則長短之兵各具於一人矣,
每月三操之際而以一日專習長兵, 校其能否高下以爲賞罰, 必全軍皆善射之人, 則可以無敵於天下矣。又人情由難及易易, 由輕入重難, 今之操兵者往往不擐甲而輕衣,
而所執之兵又用輕物代之, 一日遇敵驟加以厚甲、重器, 必至於顛躓矣, 此亦操兵者之所當知。 種世衡知環州, 課吏民射, 有過失射中則釋其罪,
有辭某事、請某事輒因中否而予奪之, 人人自厲, 皆精於射, 自是數年敵不近環境。 仁宗時, 賦近畿戶出馬備邊, 民以爲病, 沈括言:"北地多馬而人習騎戰,
猶中國之工強弩也。今舍我之長技, 強所不能, 何以取勝?又邊人習兵惟以挽強定最, 而未必貫革, 謂宜以射遠入堅爲法。" 吳玠論所以制勝金人之策,
謂:"金人弓矢不若中國之勁利, 中國士卒不及金人之堅耐, 吾常以長技洞重甲於數百步外, 則其沖突固不能相及。" 臣按:自古以弓弩爲中國之長技,
古之名將所以守邊禦敵者往往以是取勝, 載之史冊可考也。沈括謂"舍我之長技, 強所不能, 何以取勝", 吳玠謂"常以長技洞重甲於數百步外, 使其沖突不能相及",
觀二人言, 則知中國技之所長者誠在於射, 然非教之有素而激勸之有方, 則亦不能使之射遠入堅而洞重甲也, 請以常時教閱之外, 許邊將用種世衡課吏民射法,
於過失之輕者、差役之冗者以射中否爲賞罰操縱, 則人人自勵, 皆精於射而中國之兵無敵於天下矣。 張方平言於仁宗曰:"臣聞太祖訓齊諸軍, 法制甚嚴,
軍人不得衣皂, 豈有紅紫之服?蔥韭不得入營門, 豈知魚肉之味?每請月糧時, 營在城西者即於城東支, 營在城東者即於城西給之, 須令自負以勞役之。今則異矣,
臣嘗入朝, 見諸軍帥從卒一例新紫羅衫、紅羅把肚、白綾蒨、絲鞋、青紗帽, 拖長紳帶, 鮮華爛然, 計其所受廩給不足一身之費,
若有妻子爭得不饑寒?此軍情所以易動也。" 臣按:軍情所以易動者由其無恒心也, 何也?蓋上之所以給予之者有限而下之所以用度者不貲, 用度不貲則衣食不給,
衣食不給則無恒心矣, 用無恒心之人以待不可測之變, 欲保其臨事不變, 難矣。宋太祖起自戎伍, 熟知軍情, 所以訓齊之者其嚴如此, 然不得衣紅紫可也,
而亦不許衣皂及蔥韭不得入營門則甚矣, 無故不許群飲可也。 歐陽修言於仁宗曰:"數年以來, 點兵不絕, 然有點兵之虛名而無得兵之實數, 新集之兵所在教習,
追呼上下, 民不安居, 主教者非將領之才, 所教者無旗鼓之節, 往來州縣, 愁歎嗷嗷, 旣多多病小怯之人, 又無訓齊精練之法,
此有教兵之虛名而無訓兵之實藝也。" 臣按:修此言切中時弊。 神宗元豐三年, 詔樞密院曰:"唐李靖兵法世無全書, 又官號、物名、稱謂不同,
武人將佐多不能通其意, 今樞密院檢詳官校正分類解釋, 令今可行。" 朱熹曰:"陳者定也, 八陳圖中有奇正, 前面雖未整, 猝然遇敵,
次列便已成正軍矣。"又曰:"大凡有兵須有陳, 不成有許多兵馬相戰鬥只滾作一團排作一行, 必須左右前後部伍行陳各有條理方得。" 臣按:行軍不可無陳,
而陳法必有據依, 自昔以來所傳者雖多, 然皆以八陳圖爲得其法。說者謂八陳始於黃帝用之以破蚩尤於涿鹿, 諸葛亮造八陳圖於魚腹平沙之上, 壘石爲八行,
桓溫見之曰:"此常山蛇勢也。"文武皆莫能識之。此即九軍陳法, 隋韓擒虎得其法以授李靖, 靖爲六花陳以變九軍之法。大抵八陳即九軍, 九軍者六陳也,
宋蔡元定爲《八陳圖說》, 朱子謂其分開方圖陳法不相混雜, 亦有取, 而又嘗與之論陳法, 元定曰:"譬如一個十分雄壯人與一個四五分人廝打, 雄壯的只有力,
四五分的卻識相打法, 對副雄壯的更不費力, 只指點將去, 這見得八陳之法有以寡敵眾之理。"由此言觀之, 則訓練之間不可不知古人陳法也明矣。 哲宗元祐元年,
司諫蘇轍言:"諸道禁軍日夜按習武藝, 將兵皆蚤晚兩教, 新募之士或終日不得休息。今平居無事, 朝夕虐之以教閱, 使無遺力以治生事, 衣食殫盡, 憔悴無聊,
緩急安得其死?請使禁軍除新募未習之兵, 其餘止一教。"朝請郎任公裕言:"軍中誦習新法, 愚懵者頗以爲苦, 夫射志於中而擊刺格鬥期於勝,
豈必盡能如法?" 臣按:軍士之所以善戰, 非但熟於技亦必養其力, 非但養其力亦必得其心, 苟於無事之時未戰而先失其心、耗其力, 一旦驅之以禦敵,
心不在焉而氣力不足以繼之, 彼雖熟於技而精於藝, 而不爲吾用用之而不盡其心, 亦安能成功哉?本朝之制, 每月三操而於極寒極暑之候皆停焉,
其爲法也可謂得中矣。 蘇轍進策於其君, 有所謂安萬民者, 其別曰教戰守;有所謂訓兵旅者, 其別曰倡勇敢。教戰守之策曰:"生民之患在乎知安而不知危,
能逸而不能勞, 此其患不見於今而將見於他日, 今不爲之計, 其後將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 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 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
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 使其耳目習於鍾鼓旌旗之間而不亂, 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 是以雖有盜賊之變而民不至於驚潰。及至後世, 以去兵爲王者之盛節,
天下旣定則卷甲而藏之, 數十年之後甲兵頓弊, 而人民日以安於佚樂, 卒有盜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言, 不戰而走。開元、天寶之際, 天下豈不大治?惟其民安於太平之樂,
豢於遊戲酒食之間, 其剛心勇氣消耗, 鈍毛痿蹶而不複振, 是以區區之祿山一出而乘之, 四方之民獸奔鳥竄, 乞爲囚虜之不暇,
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 愚者見四方之無事則以爲變故無自而有此, 亦不然矣。天下固不免於用兵, 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遠近而要以不能免也,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兵法, 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陳之節, 役民之司盜者授以擊刺之術, 每歲終則聚於郡府, 如古都試之法, 有勝負有賞罰, 而行之旣久,
則又以軍法從事, 然議者必以爲無故而動民, 又撓以軍法則民將不安, 而臣以爲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 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
夫與故而動民雖有小怨, 然孰與夫一旦之危哉?" 臣按:蘇氏之策, 欲無事之時士大夫皆尚武勇、習兵法, 教庶人之在官者以行陳之節、役民之司盜者以擊刺之術,
歲終試之, 較其勝負以爲賞罰, 一旦有事, 免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臣竊以謂, 今天下州郡, 凡要害處皆設衛, 所以養列屯坐食之官軍以爲民衛,
民旣出賦稅以衣食之, 而又使之執幹戈以從事乎軍旅, 則民有辭矣, 然則今日官軍之外, 民兵不可用歟?曰有事之秋, 禍變有必至之理, 彼此同之,
於此教而用之非但爲國, 亦以爲民也, 彼又將何辭乎?不得已什伍之以協助官軍, 事已即休可也。 蘇軾倡勇敢之策曰:"戰以勇爲主, 以氣爲決,
天子無皆勇之將而將軍無皆勇之士, 是故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 倡莫善乎私, 均是人也, 皆食其食、皆任其事, 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奮而爭先而致其死,
則翻然者眾矣, 弓矢相及、劍盾相交, 勝負之勢未有所決, 而三軍之士屬目於一夫之先登, 則勃然者相繼矣。諺曰:‘一人善射, 百夫決拾。'苟有以發之,
及其翻然、勃然之間而用其鋒, 是之謂倡。倡莫善乎私, 天下之人, 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 是勇者難得也, 捐其妻子、棄其身李白刃, 是勇者難能也,
以難得之人行難能之事, 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將, 將軍必有所私之士, 視其勇者而陰厚之, 人之有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 自異而上不異之,
則緩急不可望其爲倡, 故凡緩急而肯爲倡者, 必其上之所異也。" 臣按:蘇軾此言眞得夫激勸用人之道, 但其所謂視其勇者而陰厚之, 陰之爲言,
豈王道蕩蕩、光明正大之謂哉?臣竊以爲其言雖不能無偏, 而其策則爲甚善, 請如宋人廂禁軍之制, 分軍爲二等, 擇其一等強壯精銳者以爲正軍, 以備征戰之用,
其次者以爲副軍, 以應工作之役。軍士每月支糧一石, 其正軍全支, 副軍每名減其二鬥, 有役則否, 積其減下之數以爲賞費。軍士有材力過人試合式者定爲賞格,
如射十矢中八矢者爲上、五矢以上者爲中則賞之, 三四矢者爲平不賞, 不及二矢者有罰, 合格者月支加米三鬥或五鬥, 其他技能以此爲准。用蘇氏之策,
校其技能而賞以倡之, 得賞者旣以自負, 惟恐一旦不得賞, 不徒失利而且爲人所訾而益致其操習之功, 彼不得賞者遇有緩急則責之曰"爾平日受厚賞,
今日正爾報效之秋", 雖欲隨眾退避, 不可得已。如是, 則軍士之中有才者爲上所用, 有勇者爲上所私,
緩急之際必有爲眾人之倡者矣。 胡寅言於高宗曰:"減汰其疲老病弱, 升擇其壯健驍勇, 分屯在所, 置營房以安其家室, 聚粟帛以足其衣食,
選眾所畏信者燐其部伍, 申明階級之制以變其驕恣悍悖之習, 然後被之以精甲, 付之以利器, 進戰獲酋人則厚賞, 死則恤其妻孥, 退潰則誅其身,
降敵則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貸者乃治軍之實也, 無所別擇一切安養姑息之, 惟恐一夫變色不悅, 幸無事則曰大幸矣, 教習擊刺有如聚戲, 紀律蕩然,
雖其將帥不敢自保者, 爲治軍之虛文也。" 臣按:寅所言治軍虛實非但一時事也, 人君以誠爲治, 凡事皆然,
而於治軍旅尤不可務虛文而不崇實效。 孝宗淳熙十四年, 樞密同知趙雄奏:"昨日大閱, 車甲鮮明, 紀律嚴整,
十萬之眾一一少壯。"上曰:"前此虞允文行揀汰之法, 其初謗議紛然, 今諸軍皆無老弱, 乃見成效。"雄奏:"凡造事之初眾口難一,
惟聖明不惑乃能集事。" 臣按:人君惟不惑於群議乃能成事, 況軍旅之事尤難於逆料遙度, 往往有意外之變、報複之禍, 人臣非眞有爲國之心者不敢建議,
自非上人持志之堅、見理之的、臨事之斷, 而不爲群議所移動者鮮矣。趙雄謂"造事之初眾口難一, 惟聖明不惑乃能集事",
豈但揀汰一事然哉? 以上論簡閱之教(下) ●大學衍義補/卷128 ○將帥之任(上之上)《易師》之辭曰:師, 貞, 丈人吉,
無咎。 程頤曰:"師之道以正為本, 興師動眾痢天下而不以正, 民弗從也, 強驅之耳。故師以貞為主, 其動雖正也, 帥之者必丈人則吉而無咎也。丈人者,
尊嚴之稱, 帥師總眾, 非眾所尊信畏服, 則安能得人心之從?故司馬穰苴擢自微賤, 授之以眾, 乃以眾心未服請莊賈為將也。所謂丈人不必素居崇貴,
但其才謀德業眾所畏服則是也, 如穰苴旣誅莊賈則眾心畏服, 乃丈人矣。又如淮陰侯起於微賤, 遂為大將,
蓋其謀為有以使人尊畏也。" 朱熹曰:"《師》卦惟九二一陽居下卦之中, 為將之象;上下五陰, 順而從之, 為眾之象;九二以剛居下而用事,
六五以柔居上而任之, 為人君命將出師之象, 故其卦之名曰師。丈人, 長老之稱。用師之道利於得正而任老成之人,
乃得吉而無咎。" 呂祖謙曰:"丈人者老成持重諳練之人, 如趙充國之比是也。二以一陽為卦之主, 猶將帥也。二雖剛中必待五之應, 猶將帥雖賢必待君為之應,
然後能成功也。苟五不應, 《師》變為《坎》矣, 將帥臨敵而上無君之應, 豈非天下之至險乎?" 臣按:先儒謂用師之道利於得正, 則不正不利可知矣;丈人則吉,
而不任老成之人則凶可知矣。然師旣以正動而又任夫老成之人, 然非在上之人為之主宰, 則亦不能以成功也。 《師》:九二, 在師, 中吉,
無咎。王三錫命。象曰:"在師, 中吉", 承天寵也;"王三錫命", 懷萬邦也。 程頤曰:"《師》卦惟九二一陽為眾陰所歸, 五居君位是其正應, 二乃師之主,
專製其事者也。居下而專製其事, 惟在師則可, 自古命將, 閫外之事得專製之, 在師專製而得中道, 故吉而無咎。蓋恃專則失為下之道, 不專則無成功之理,
故得中為吉。凡師之道, 威和並至則吉也, 旣處之盡其善則能成功而安天下, 故王錫寵命至於三也。六五在上, 旣專倚任, 複厚其寵數, 蓋禮不稱則威不重而下不信也,
人臣之道, 於事無所敢專, 惟閫外之事則專製之, 雖製之在己, 然因師之力而能致者, 皆君所與而職當為也。在師中吉者, 以其承天之寵任也, 天謂王也,
人臣非君寵任之, 則安得專征之權而有成功之吉。象以二專主其事, 故發此義。王三錫以恩命褒其成功, 所以懷萬邦也。" 郭忠孝曰:"威克厥愛允濟,
愛克厥威允罔功, 九二剛勝之, 將能用中焉, 是以有功而宜膺寵錫者也。" 丘富國曰:"上承天子之寵任而以兵權屬之, 錫命至三, 使之得專閫外之事,
王者用兵非得已, 嗜殺豈其本心?故三錫之命, 惟在於懷綏萬邦而已。" 臣按:人臣無專製之義, 故受閫外之寄者有剛中之德, 而又適時中之宜, 然後可也,
然必有王者之錫命, 至於再至於三焉。承天寵之優, 布懷綏之德, 如後世所謂便宜行事者, 然後專之也, 不然, 非吉善之道也。故為臣受命必協乎中道,
為君命將必錫以寵命, 則臣無專擅之過, 而君無中製之失, 而師無有不利、功無有不成者矣。 六三, 師或輿屍, 凶。象曰:"師或輿屍",
大無功也。 程頤曰:"師旅之事任當專一, 二旣以剛中之才為上信倚, 必專其事乃有成功, 若或更使眾人主之, 凶之道也。輿屍, 眾主也。軍旅之事任不專一,
覆敗必矣, 倚付二三安能成功, 豈惟無功, 所以致凶也。" 楊時曰:"師之或以眾屍之也, 眾屍之稟命不一而無功矣, 凶之道也。六三上乘眾陰, 輿屍也,
故凶。唐九節度之師不立統帥, 雖李、郭之善兵猶不免敗衄, 則輿屍之凶可知。" 楊萬裏曰:"河曲之師, 趙盾為將而令出趙穿;邲之師, 荀林父為將而令出先縠,
後世複有中人監軍者, 師焉往而不敗。" 臣按:朱氏《本義》解輿屍為師徒撓敗輿屍而歸, 足以為犯非其分者之戒。今從程氏傳, 以屍輿為眾主者,
以為人君倚任將帥之法。 六五, 長子帥師, 弟子輿屍, 貞凶。象曰:"長子帥師", 以中行也;"弟子輿屍", 使不當也。 程頤曰:"任將授師之道,
當以長子帥師, 二在下而為師之主, 長子也。若以弟子眾主之, 則所為雖正, 亦凶也。弟子, 凡非長者也。自古任將不專而致覆敗者,
如荀林父邲之戰、唐郭子儀相州之敗是也。長子以中正之德合於上而受任以行, 若複使其餘者眾屍其事, 是任使之不當也, 其凶宜矣。" 朱熹曰:"長子,
九二也;弟子, 三、四也。人君專於委任, 若使君子任事而又使小人參之, 則是使之輿屍而歸, 故雖貞而亦不免於凶也。" 臣按:人君使其臣以統師馭眾,
固不可以不審, 尤不可以不專。不審則使非其人, 或至於喪師而辱國;得其人而任之不專, 則事無統攝, 或彼或此而不歸於一,
是亦覆敗之所由也。使一人焉以為三軍之司命, 人命之生死、疆場之得喪、國家之安危皆係於斯, 苟使之而不當, 使之當矣而又使人參之, 皆足以致凶而取禍,
人君之使人固不可以不謹, 而況於任將授師乎? 《詩大明》之八章曰:牧野洋洋(廣大貌), 檀車(檀木為車)煌煌(鮮明貌),
駟厓(騮馬白腹)彭彭(強盛貌)。維師尚父, 時維鷹揚, 涼(作"亮", 佐助也)彼武王, 肆(縱兵也)伐大商。會朝(會戰之旦)清明。 朱熹曰:"師尚父,
太公望為太師而號尚父也。鷹揚, 如鷹之飛揚而將擊, 言其猛也。此章言武王師眾之盛、將帥之賢, 伐商以除穢濁,
不崇朝而天下清明。" 臣按:六經言將帥之勇者始見於此。夫出征之事有虞氏固已命禹矣, 但其誓師之辭特數所征者之惡及其不可不正之意, 未有指言其將帥之勇者也,
有之, 始見此詩, 是以古今言將帥者必以太公為首稱。然其所以勇而猛者, 鷹揚一言之外無他美焉, 蓋王者之師天下無敵, 譬如鷙禽之擊群小雛然, 所至披靡,
夫豈有當之者哉?此其所以為王者之師, 有征而無戰也。 《江漢》詩曰:江漢浮浮(水盛貌), 武夫滔滔(順流貌)。匪安匪遊, 淮夷來求。旣出我車,
旣設我。匪安匪舒, 淮夷來鋪(陳也)。其二章曰:江漢湯湯, 武夫洸洸(武貌)。經營四方, 告成於王。四方旣平, 王國庶(幸也)定。時靡有爭,
王心載寧。 朱熹曰:"淮夷, 夷之在淮上者也。宣王命召穆公平淮南之夷, 詩人美之。"輔廣曰:"其誌專, 其氣銳, 有不戰,
戰必勝矣。" 臣按:先儒謂讀此詩見宣王能以天下之心為心, 而召公受命以出征, 又能以宣王之心為心也。宣王之心何心也?心乎寧天下也。何則?天下之所以不寧者,
以爭心之未息也, 爭心未息則見利則奪、見便則乘, 此王國所以靡定也。王國靡定, 則強之攫而弱之食, 王之心曷由而寧乎?必欲王心寧, 必須王國之定,
必欲王國之定, 必得滔滔、洸洸之武夫而經營四方, 以告成於王, 則四方平而王國庶幾乎其定矣。宣王之用召穆公, 穆公能體其欲寧天下之心而為之經營,
此王之心所以載寧也歟。 《常武》之詩曰:赫赫明明, 王命卿士(即皇父之官), 南仲(此時大將)大祖(始祖),
大師(皇父之兼官)皇父。整我(為宣王之自我)六師, 以修我戎(兵器)。旣敬旣戒, 惠此南國。其二章曰:王謂尹氏(吉甫), 命程伯休父(周大夫)。左右陳行,
戒我師旅。率彼淮浦, 省此徐土。不留不處, 三事(三農之事)就緒。 朱熹曰:"宣王自將以伐淮北之夷, 而命卿士之謂南仲為大祖兼太師而字皇父者,
整治其從行之六軍, 修其戎事, 以除淮夷之亂, 而惠此南方之國, 詩人作此以美之。必言南仲大祖者, 稱其世功以美大之也。旣命皇父而又命程伯休父者,
蓋王親命太師以三公治其軍事, 而使內史命司馬以六卿副之耳。" 楊時曰:"聖主得賢臣而弘功業, 古人皆然也。昔宣王中興有吉甫、召虎、仲山甫之徒,
以之伐狁、平淮夷, 卒致再造之業, 諸臣之力居多, 《易未濟》六五之光, 亦九四‘震用伐鬼方'之力也。" 臣按:古者六軍之製, 軍將皆命卿,
無事則將歸卿列, 有事則諸卿皆將, 入則典司政本, 出則經營四方。宣王之時, 命召虎以平淮夷而王心載寧, 又命皇父及程伯休父以省徐土, 徐方為之震驚,
然三臣者皆世臣, 虎則康公之子、皇父則南仲之世、程伯休父則重黎氏之後也。世臣之於國, 非獨有世功且有世業, 《詩》《書》、禮、樂夙講於家庭,
功勳閥閱允孚於內外, 耳目之見聞有素, 技藝之傳習有常, 一旦用之, 必安詳閑雅、老成持重, 不失於倉皇失律, 輕易誤國矣。 《春秋》:閔公二年,
鄭棄其師。 胡安國曰:"按鄭詩《清人》, 刺文公也。高克好利而不顧其君, 文公惡之而不能遠, 使克將兵禦狄於境, 陳其師旅, 翱翔河上, 久而不召,
眾散而歸, 高克奔陳。公子素惡高克進之不以禮、文公退之不爾, 危國亡師之本, 故作是詩。觀此, 則鄭棄其師可知矣。人君擅一國之名, 寵殺生予奪, 惟我所製爾,
使克不臣之罪已著, 按而誅之可也, 情狀未明, 黜而遠之可也, 愛惜其才, 以禮馭之可也, 烏有假以兵權, 委諸境上, 坐視其失伍離散而莫之恤乎?二三執政,
股肱心膂, 休戚之所同也, 不能進謀於君協誌同力黜逐小人, 而國事至此, 是謂危而不持、顛而不扶, 則將焉用彼相矣。晉出帝時, 景延廣專權, 諸藩擅命,
及桑維翰為相, 出延廣於外, 一製書所敕者, 十有五鎮無敢不從者。" 高閱曰:"人君之使臣也, 知其賢而使之則功必成,
不知其不賢而使之則事必敗。夫不知其不賢而過使之至於敗事, 君子猶曰‘君不知之, 當自罪耳', 況已知其不賢而強使之, 不獨陷其身,
又棄其民乎?" 吳澂曰:"子曰:‘以不教民戰, 是謂棄之。'古人視民如赤子, 故平日教之習戰, 一旦不得已而用之於軍旅, 欲其完師而歸,
一無所損也。今鄭無戰鬥之事, 乃使其臣將兵於外, 久而弗得歸, 致其眾潰散, 非棄其民而何哉?" 臣按:高氏之言用將之道, 吳氏之言用兵之道,
胡氏所謂三策則馭將之道也。人主惟不知其臣之不賢而以為賢, 故使之, 知其不賢而使之者蓋鮮矣, 知其不賢而使之者, 必其久掌兵權不可猝去, 故不得已而使之,
往往置嫌疑於心而假以兵權, 一旦事機彰露而馴致於不可駕馭亦有之矣, 非但棄其師而已也。《春秋》書鄭棄其師, 不但責其君, 兼責其臣,
後世有國家與夫輔人之國家者, 其尚以《春秋》為法而謹其微。 《左傳》:僖公二十有七年, 楚子(成公)"將圍宋, 使子文治兵於睽(楚邑), 終朝而畢,
不戮一人。子玉複治兵於蒍(楚邑), 終日而畢, 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謂卿、大夫之致仕者)皆賀子文, 子文飲之酒, 蒍賈尚幼, 後至不賀, 子文問之,
對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於子玉, 曰以靖國也, 靖諸內而敗諸外, 所獲幾何(言所得不補所失)?子玉之敗, 子之舉也。舉以敗國, 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
不可以治民, 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賀, 何後之有。" 蘇軾曰:"蒍賈論子玉過三百乘必敗, 而烝克自謂不如先大夫, 請八百乘, 將以用寡為勝,
抑以將多為賢也, 如淮陰侯言多多益辦, 是用眾亦不易。古人以兵多敗者不可勝數, 如王尋、苻堅、哥舒翰者多矣, 子玉剛而無禮,
少與之兵或能戒懼而不敗耶?" 臣按:用兵之道不可以無剛, 剛而有禮則其所以為剛者得其中矣, 徒有其剛而無禮則是強愎自用而已,
豈所謂剛者乎?子玉之為人剛而無禮, 不可以治民, 以之一乘且不可, 況三百乘之多哉?是知禮也者, 治三軍之本也。子玉為人, 以一少年之矰賈知之,
而子文不之知、楚子不之知, 是則知人誠難也, 而知將為尤難, 然則終無可知之理乎?曰有。觀其持身以禮、治家以禮, 而治兵也又能以禮, 以一禮為三軍之約束,
譬則束茅葦焉, 數以億萬計而束之以一繩, 整然齊矣。 楚子及諸侯圍宋(五國圍宋), 宋公孫固如晉告急, 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 若伐曹、衛,
楚必救之, 則齊、宋免矣。"於是乎蒐(治兵)於被廬(晉地), 作三軍, 謀元帥, 趙衰曰:"郤縠可。臣亟聞其言矣, 說禮樂而敦《詩》《書》。《詩》《書》,
義之府也;禮、樂, 德之則也;德、義, 利之本也。《夏書》曰‘賦納以言, 明試以功, 車服以庸',
君其試之。"乃使烝郤縠將中軍。(二十七年) 臣按:文武非二道也, 為將者徒知戰陳而不知德義, 則其所謂武者非聖人之武也。皋陶讚堯, 稱其乃武乃文,
是武乃戡定禍亂之具, 所以濟文者也, 為將者必講明禮、樂、《詩》《書》於平時, 而以德、義為之本, 然後可以本兵柄而司三軍之命。所以然者,
《詩》《書》、禮、樂, 文德之教也, 必有文德以為武事之本, 則其武乃止戈之武也。苟專以能戰鬥、曉方略以為武,
則武乃不仁之器、殺人之具矣。 《月令》:孟秋之月, 天子乃命將帥選士(言其人)厲兵(言其器), 簡練傑俊, 專任有功以征不義, 詰誅暴(殘下)慢(慢上),
以明好惡, 順彼遠方。 方愨曰:"才足以將物而勝之謂之將, 智足以帥人而先之謂之帥。選士則人無不能於事, 厲兵則器無不利於用, 傑俊簡之則無所不擇,
練之則無所不熟, 旣選厲簡練之矣, 苟非已試之效則勝負猶未可知, 故所任必在乎有功之人也, 任有功矣, 苟置疑貳於其間, 則知者必不盡其謀、能者必不竭其力,
故任之又欲其專也。凡此皆欲以征不義而已, 無以覆下之謂暴, 不能敬上之謂慢, 詰以問其罪, 誅以戮其人, 所詰誅者暴慢則好惡公而明矣, 好惡得其明,
則合天下之所願而無逆矣。" 臣按:《月令》者, 記一年十二月所行之政令也。是以孟秋之月, 盛德在金, 天子乃命將帥選士厲兵,
又於所選士之中簡擇其傑俊者以練習之, 以待不時之用。然旣練習之矣, 若夫有事之時則又於傑俊之中而任其有功者, 蓋兵凶戰危, 人之性命係焉, 國之安危關焉,
必須嚐經戰陳而屢著功濆者然後用之, 而用之又必專焉。謂之專者, 付之以閫外之寄, 權必歸於一人, 事不從於中製也。然《月令》以此為孟秋之令,
豈每歲至此而皆出師遠征哉?蓋著為此令, 無事之時豫於此月而詔命將帥選士厲兵、簡練傑俊, 有事之時必待此月而專任有功, 以征不義, 誅詰暴慢。所以然者,
明好惡之所在, 使四方萬國鹹知天子之所好者仁以恤下, 暴而肆虐者則惡之;所好者忠以敬上, 慢而無禮者則惡之。好惡旣明, 人心順服, 無敢暴下慢上而為不義者也,
有不義者天子必命將帥征之, 每歲於是月而一申明焉, 孰敢違王好惡而幹天之誅哉? 《荀子》:孝成王(趙君)、臨武君(楚將)請問為將,
孫卿(即荀子)曰:"知莫大乎棄疑(不用疑謀), 行莫大乎無過, 事莫大乎無悔。至無悔而止矣, 不可必也。故製號政令欲嚴以威(此一術),
慶賞刑罰欲必以信(二術), 處舍收藏欲周以固(三術), 徙舉進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四術), 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伍以參(伍參猶錯雜也, 五術),
遇敵決戰必道(言也, 又行也)吾所明, 無道吾所疑(六術), 夫是之謂六術。無欲將而惡廢(此一權), 無怠勝而忘敗(二權), 無威內而輕外(三權),
無見其利而不顧其害(四權), 凡慮事欲熟而用財欲泰(謂不吝賞, 五權), 夫是之謂五權。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 可殺而不可使處不完(一至),
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二至), 可殺而不可使欺百姓(三至), 夫是之謂三至。凡受命於主而行三軍, 三軍旣定, 百官得序, 群物皆正, 則主不能喜, 敵不能怒,
夫是之謂至臣(謂為臣之至當也)。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 慎終如始, 終始如一, 夫是之謂大吉(言無覆敗之禍)。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 其敗也必在慢之,
故敬勝怠則吉, 怠勝敬則滅, 計勝欲則從, 欲勝計則凶。戰如守, 行如戰, 有功如幸。敬謀無壙(與曠同), 敬事無壙, 敬吏無壙, 敬眾無壙, 敬敵無壙,
夫是之謂五無壙(無壙言無須臾不敬也)。慎行此六術、五權、三至而處之以恭敬無壙, 夫是之謂天下之將則通於神明矣。" 臣按:荀卿論為將之道至矣盡矣,
所謂可殺而不可欺百姓, 敬謀、敬事、敬吏、敬眾、敬敵, 而總以一言曰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 其敗也必在慢之。卿之此言蓋有得於洙泗之餘論,
而與孫、吳所著之書專以權謀詐力者不可同年語矣。至若所謂戰如守、行如戰、有功如幸斯三如者, 為將行兵而能恒以此一敬存於心, 念念在茲, 事事在茲,
而又以是三如者, 凡戰、凡行、凡有功皆如斯言, 則永遠無覆敗之患,
而可以方行於天下矣。 以上論將帥之任(上之上) ●大學衍義補/卷129 ○將帥之任(上之下) 《莊子》曰: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
近使之而觀其敬, 煩使之而觀其能, 卒然問焉而觀其知, 急與之期而觀其信, 委之以財而觀其仁, 告之以危而觀其節, 醉之以酒而觀其則, 雜之以處而觀其色,
九征至, 不肖人得矣。 臣按:此九征者莊周以爲孔子之言, 引之以爲泛觀人之法, 而《六韜》之論選將亦以八征爲太公之言。所謂八征者, 問之以言以觀其詳,
窮之以辭以觀其變, 與之間諜以觀其誠, 明白顯問以觀其德, 使之以財以觀其廉, 試之以色以觀其貞, 告之以難以觀其勇, 醉之以酒以觀其態, 其言與周蓋相出入,
雖非太公、孔子之言, 然人君選將參以二家之說而驗之, 則其人之賢、不肖亦可得而仿佛矣。 《尉繚子》曰:凡將, 理官也, 萬物之主也,
不私於一人。夫能無私於一人, 故萬物至而制之, 萬物至而命之。 臣按:理官者, 掌刑獄之官也。夫掌刑獄之官必無一毫之私以制人之死命, 然後可以爲理官,
爲將之道亦猶是也。 又曰:夫能刑上究、賞下流, 此將之武也故人主重將。夫將, 提鼓揮枹(音桴), 臨難決戰, 接兵角刃, 鼓之而當則賞功立名,
鼓之而不當則身死國亡, 是存亡安危在於枹端, 奈何無重將也。 夫將者, 上不制於天, 下不制於地, 中不制於人。故兵者凶器也, 爭者逆德也, 將者死官也,
故不得已而用之, 無天於上、無地於下、無主於後、無敵於前。 臣按:天下之道二, 吉與凶反、順與逆反、生與死反。所謂吉、順、生, 人之所欲也;凶、逆、死,
人之所惡也。於人所惡之事非不得已, 烏可以用之哉?是故國不得已而後至於用兵, 士不得已而後至於將兵, 可一而不可再, 可暫而不可常,
所謂無天於上、無地於下、無主於後, 豈眞無哉?甚言國之用將不可有制於中, 而士之爲將亦不可有所制於外耳。 將受命之日忘其家, 張軍宿野忘其親,
援枹而鼓忘其身。吳起臨戰, 左右進劍, 起曰:"將專主旗鼓爾, 臨難決疑、揮兵指刃, 此將事也,
一劍之任非將事也。" 臣按:將者三軍之司命、國家之輔佐也, 豈一劍之任哉?以一劍爲任, 史所謂劍客也。 《六韜》曰:故兵者國之大事, 存亡之道,
命在於將。將者, 國之輔、先王之所重也, 故置將不可不察也。 將不仁則三軍不親, 將不勇則三軍不銳, 將不智則三軍大疑, 將不明則三軍大傾,
將不精微則三軍失其機, 將不常戒則三軍失其備, 將不強力則三軍失其職。故將者, 人之司命, 三軍與之俱治與之俱亂, 得賢將者兵強國昌,
不得賢將者兵弱國亡。 臣按:古今論治者皆知相爲國之輔而不知將亦國之輔也, 蓋國之有將相如人之有兩手、鳥之有兩翼, 闕一不可, 相得其人則國體正而安,
將得其人則國勢強而固。是故治忽在乎文, 文之所以備, 相之輔也;強弱由乎武, 武之所以周, 將之輔也。 《三略》曰:出軍行師, 將在自專,
進退內禦則功難成。 臣按:將能而君不禦者勝, 人君擇將當以無用之先詳審征驗, 然後用之, 旣用之後, 付以便宜之權, 俾其隨機制勝可也。苟進退皆從內制,
非獨將之功不成, 而君之心亦勞矣。 《孫子》曰:夫將者, 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強, 輔隙則國弱。 臣按:輔之爲言夾車之木也, 車非輔則無蔽,
國非將則無威。然爲將者必才智全而無欠闕, 謀猷密而無罅隙, 然後其國強焉, 不然, 中有空而不全、外有間而可入則威不立, 威不立則勢不振,
勢不振則日流於衰弱矣。 漢高祖爲漢王時, 初得韓信, 欲以爲大將, 呼信拜之, 蕭何曰:"王素酺無禮, 今拜大將如呼小兒, 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
擇日齋戒設壇場, 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 人人各自以爲得大將, 至拜乃韓信也, 一軍皆驚。 臣按:古者豪傑之士, 上之人必待之以殊禮,
然後肯盡忠竭力以爲我用, 苟待之以常調, 則彼亦以常人自居, 雖有奇才異能, 曷以自見哉? 漢王使酈食其往說魏王豹且召之, 豹不聽,
漢王問食其:"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 安能當韓信。騎將誰也?"曰:"馮敬。"曰:"是秦將馮無擇子也, 雖賢,
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也?"曰:"項它。"曰:"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 臣按:古人之遣將必問敵之將何人, 先料彼之將與己之將相當否, 然後遣之,
因其所任則可以逆計其勝負, 不待臨戰陳而後決也。 文帝前十一年, 匈奴寇狄道, 時匈奴數爲邊患, 太子家令晁錯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勝之將,
無必勝之民', 繇此觀之, 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 不可不擇也。" 臣按:錯言"有必勝之將, 無必勝之民", 林林者皆民也,
民之稟賦有強有弱、有智有愚、有勇有怯, 編集爲兵, 精而擇之、教而練之、作而起之, 則皆良兵而可以取勝矣, 然非求於林林之眾而用其糾糾之良,
雖有其人而不能以自奮, 雖多亦奚以爲哉?是故必得一二之良, 然後可以成千萬之勝。然千萬人之中群居而混處, 未易以識之也, 然欲識而拔之,
其不以遠而遺、不以賤而棄、不以仇而疏、不以罪而廢, 是故管仲射鉤, 齊桓任之以伯, 孟明三敗, 秦穆赦之以勝, 穰苴拔於寒微, 吳起用於羈旅, 樂毅之疏賤,
孫武之瓦合, 韓信之怯懦, 黥布之徒隸, 衛青人奴, 去病假子, 孔明不親戎服, 杜預不便鞍馬, 鄧艾以參軍平蜀, 李靖用於罪累, 李傑收於降附,
是豈以形貌、閥閱計其間哉? 錯又言曰:"器械不利, 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 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 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 以其國予敵也,
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按:錯謂器械利、卒可用、將知兵、君擇將四者爲兵之至要, 臣愚以爲, 四要之中而君擇將一者尤爲四要中之至要者焉。蓋將得其人,
則士卒用命而器械無有不精利者矣, 夫以有能之將統用命之卒、用精利之器, 則兵威振、國勢強而四夷服矣。 光武敕馮異曰:"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
重以赤眉、延岑之酷, 元元塗炭, 無所依訴。今之征伐, 非必略地屠城, 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鬥, 然好虜掠, 卿本能禦吏士, 念自修敕,
無爲郡縣所若。" 臣按:光武所謂"征伐非必掠地屠城, 要在平定安集之耳", 斯言也天地父母之心也。夫人君興師旅以征伐, 所以除盜而安民也,
然盜豈自外至哉?即民之爲也, 平定安集則民去盜而複爲民矣。爲將者必掠而屠之以張威立功, 盜則除矣, 而民亦從而損焉。光武之爲此言,
眞知帝王用兵之旨也哉。 獻帝時, 夏侯淵戰雖數勝, 魏王操常戒之曰:"爲將當有怯弱時, 不可但恃勇也。將當以勇爲本, 行之以智計, 若但任勇,
一匹夫敵耳。" 臣按:爲將之道不過乎智勇二者而已, 勇以決其行, 智以運其用, 蓋當夫受命決戰之時, 無敵於前、無君於後, 奮發而剛強, 固是勇也,
然而必有怯弱之時焉, 則是智而已矣。 諸葛亮曰:"有制之兵無能之將, 不可敗也;無制之兵有能之將, 不可勝也。" 李靖曰:"兵卒有制, 雖庸將未敗,
若兵卒自亂, 雖賢將危之。" 戴溪曰:"所謂制者何?紀律是也。兵有紀律則主帥威立而令行, 士卒心一而力齊, 勇者不能獨進, 怯者不能獨退,
左右前後如手足背腹之相爲用, 以守則固, 以攻則取, 以戰則克, 舍此雖太公莫之能行矣。" 臣按:兵貴有制, 將貴有能, 兵之制否在乎將之能否,
是以君之擇將必求其能, 不能者決不可用焉。武侯之言, 甚言兵之不可無制耳, 非謂將之可以無能也, 將旣無能, 又焉用彼哉?由是觀之, 選將之道在乎用其能而已,
蓋人各有能, 因其能而用之, 彼能擴其所能以充其所不能, 使皆能焉, 而又盡合眾人之能以爲一己之能, 用此有能之將而統夫有制之兵,
進退、分合、左右以之無敵於天下矣。 宋文帝與徐湛之等議伐魏, 沈慶之曰:"治國譬如治家, 耕當問奴、織當問婢, 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
事何由濟?" 戴溪曰:"兵家之用, 情狀萬變, 自非素所更嘗, 雖使良、平處之, 亦未能灼見其利害而逆斷其成敗。古者創業中興之君, 天下雖已平定,
必有老成宿將相與圖回廟堂, 彼於用兵皆身所涉曆, 不但耳聞目見而已, 故謀必中機會而動必收成功。迨至後世承平, 武事廢弛,
而天子左右前後率多不出都城坐取卿相之人, 往往耳未嘗聞金鼓、目未嘗見旌旗, 兵之利害、成敗何從知之?邊陲卒有警急而資其發縱指示, 是猶訪織於奴、問耕於婢,
豈不顛倒錯亂而失其所措哉?" 臣按:國家不可無老臣, 而於將臣尤不可無, 不可以其老而忽之也。古語有之, "智如禹、湯, 不如更嘗",
又曰"百聞不如一見", 老將更嘗軍士多矣, 雖其辯論計慮未必竦動眾人而出其表, 然其所言論皆其所更嘗, 非無征者。故趙充國旣罷就第, 朝廷每有四夷大議,
嘗與參兵謀、問籌策, 其後段會宗爲烏孫所圍, 亦召陳湯問之, 得此意也。 元魏明帝孝昌中, 右民郎路思令上疏以爲:"師出有功在於將帥得其人,
竊以比年將帥多寵貴子孫, 銜杯躍馬, 志逸氣浮, 軒眉攘腕, 以攻戰自許, 及臨大敵, 憂怖交懷, 雄圖銳氣一朝頓盡, 乃令羸弱在前以當寇, 強壯居後以衛身,
兼複器械不精、進止無節以當負險之眾、敵數戰之虜, 欲其不敗, 豈可得哉?夫德可以感義夫、恩可以勸死士, 今若黜陟幽明, 賞罰善惡, 先遣辯士曉以禍福,
如其不悛以順討逆, 如此, 則何異厲蕭斧以伐朝菌、鼓洪爐而燎毛發哉。" 臣按:思令此疏雖言當世之弊, 然後世世將之弊, 惟取其官與世,
不複問其人果可以將否。僥幸無事徒以備員, 彼騃魯不自知, 苟快目前, 不顧後患, 固不足責矣, 而有國家者承祖宗百戰之餘, 所得之境土而付之呆童、庸豎,
一旦有事, 彼豈能支之哉? 唐太宗時, 並州大都督長史李世傑在州十六年, 令行禁止, 民夷懷服, 太宗曰:"隋煬帝勞百姓, 築長城以備突厥, 卒無所益,
朕惟置李世傑於晉陽而邊塵不驚, 其爲長城豈不壯哉?" 臣按:秦築長城以備虜, 延長數萬裏、役死百萬人, 太宗以一人而當千萬裏之沖而衛千萬人之命,
其過於長城遠矣。 唐太宗謂李靖曰:"當今將帥惟李傑、道宗、薛萬徹, 孰堪大用?"靖對曰:"陛下常言, 傑、道宗用兵不大勝亦不大敗,
萬徹若不大勝即須大敗。臣思聖言不求大勝亦不大敗者節制之兵也, 或大勝、或大敗者幸而成功者也, 故孫武曰‘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
節制在我雲耳。" 臣按:王者用兵貴乎有節制, 彼幸而勝亦幸而不敗, 皆非有成算者也, 是故有節制以不敗、有成算以取勝,
是謂萬全之師。 陸贄言於德宗曰:"將貴專謀, 兵以奇勝, 軍機遙制則失變, 戎帥稟命則不威, 是以古之賢君選將而任, 分之於閫誓莫幹也,
授之以鉞俾專斷也。夫然, 故軍敗則死眾, 戰勝則策勳, 不用刑而師律貞, 不勞慮而武功立, 其於委任之體豈不博大,
責成之利豈不精核哉?自昔帝王之所以夷大艱、成大業者, 由此道也。其或疑於委任, 以制斷由己爲大權;昧於責成, 以指麾順旨爲良將。鋒鏑交於原野而決策於九重之中,
機會變於斯須而定計於千裏之外, 違令則失順, 從令則失宜, 失順則挫君之嚴, 失宜則敗君之眾, 用舍相礙, 否臧皆凶, 上有掣肘之譏, 下無死綏之志,
其於分畫之道豈不兩傷, 經綸之術豈不都謬哉?自昔帝王之所以長亂繁刑、喪師蹙國者, 由此道也。茲道得失, 兵家大樞, 當今事宜所系尤切, 陛下宜俯徇斯意,
因而委之, 敦以付授之義, 固以親信之恩, 假以便宜之權, 待以殊常之賞, 其餘細故悉勿開言, 所賜詔書務從簡要, 慎其言以取重, 深其托以示誠,
言見重則君道尊, 托以誠則人心感, 尊則不嚴而眾服感, 則不令而事成, 其勢當令智者騁謀、勇者奮力, 小大鹹極其分, 賢愚各適其懷, 將自效忠, 兵自樂戰,
與夫迫於驅制不得已而從之者, 志氣何啻百倍哉?" 臣按:贄所謂"敦以付授之義, 固以親信之恩, 假以便宜之權, 待以殊常之賞, 其餘細故悉勿開言",
此可以爲人主委任將臣之法, 至謂所賜詔書務從簡要、慎其言以取重、深其托以示誠, 此可以爲人主賜詔將臣之法, 凡代王言者不可不知也。末言"君上之權特異臣下,
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其要在於順物情, 其契在於通時變", 此數語者非但用以制軍馭將, 凡處天下事皆所當然。 贄又言曰:"自昔能建奇功或拯危厄,
未必皆是絜矩之士、溫良之徒, 驅駕擾馴惟在所馭, 朝稱凶悖夕謂忠純, 始爲寇仇終作卿相, 知陳平無行而不棄, 忿韓信自王而遂封, 蒯通以析理獲全,
雍齒以積恨先賞(四者皆漢高祖所用), 此漢祖所以恢帝業也;置射鉤之賊而任其才(齊桓用管仲), 釋斬袪之怨以免於難(晉文公用寺人被),
此桓、文所以弘霸功也。然則當事之要, 雖罪惡不得不容;適時之宜, 雖仇仇不得不用。陛下必欲精求素行, 追抉宿疵, 則是改過不足以補愆, 自新不足以贖罪,
凡今將吏豈能盡無疵瑕?人皆省思, 孰免疑畏, 又況阻命之輩、脅從之流, 自知負恩, 安敢歸化?孔子曰‘人而不仁, 疾之已甚, 亂也',
《君陳》曰‘無忿疾於頑'。" 臣按:自古聖賢有改過之說, 而用人者亦曰使功不如使過, 況乎用兵戎之士而又當有事之秋,
尤不當責以全而求其疵也。 宋蘇洵曰:"議者常曰將與相均, 將特一大有司耳, 非相侔也。國有征伐而後將權重, 有征伐無征伐相皆不可一日輕,
相賢邪則群有司皆賢, 而將亦賢矣, 將賢邪相雖不賢, 將不可易也, 故曰‘將特一大有司耳, 非相侔也'。" 臣按:將相二者皆國家之大臣,
天下安危治亂所系者也, 洵謂有征伐而後將權重, 此攻戰之將也, 戰必勝、攻必取, 如此之將必待臨事而後見其能, 此誠不得與相侔, 若夫折沖精神之將,
侍夫環衛而奸盜自清, 處夫朝廷而邊鄙自靖, 雖無攻戰之事, 自有廓清之功, 將而如此, 其功豈下於相哉? 蘇軾曰:"今之論者以爲,
武舉方略之類適足以開僥幸之門, 而天下之實才然不可以求得, 此二者皆過也。夫旣已用天下之虛名而不較之以實, 至其弊也又舉而廢其名, 使天下之士不複以兵術進,
亦已過矣, 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於言語, 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 獨見之於戰耳。戰不可得而試也, 是故見之於治兵, 子玉治兵於蒍, 終日而畢, 鞭七人、貫三人耳,
蒍賈觀之以爲剛而無禮, 知其必敗;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以取信於闔閭, 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 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
今夫新募之兵驕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 此眞足以觀天下之才也。武舉方略之類以來之, 新兵以試之, 觀其顏色和易則足以見其氣, 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
坐作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 凡此者皆不可強也。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虛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 庶乎可得而用也。" 臣按:軾謂"欲觀將帥之才否,
莫如治兵之不可欺", 眞有見之言也。夫試之以空言, 角之以一技, 誠未見其必然也, 惟試之以一官, 使之臨眾而蒞事則才否見矣, 才則用之,
否則否。 蘇轍曰:"天下之事, 有此利也則必有此害, 天下之無全利, 是聖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 而聖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 利未究而變其方,
使其害未至而事已遷, 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昔唐季五代之法豈不大利於世, 惟其利已盡而不知變, 是以其害隨之而生, 故我宋太祖太宗以爲不可以長久而改易其政,
以便一時之安, 爲將者去其兵權, 爲兵者使不知將, 凡此皆所藺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計, 其意以爲足以變五代豪將之風, 而非以爲後世之可長用也。故臣以爲,
當今之勢不變其法無以求成功, 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與人, 欲先捐兵以與人則先事於擇將, 擇將而得之, 苟誠知其忠, 雖捐天下以與之而無憂,
而況數萬之兵哉?" 臣按:天下事無全利亦無全害, 擇其利多而無害者爲之斯可矣, 然所謂利者非便於己私之謂也, 使天下之人皆受其利宜而無禍害是也,
是以君子貴乎講學以明理, 公心以處事。 轍又曰:"太祖用李漢超、馬仁瑀、韓令坤、賀惟忠、何繼筠等五人使備契丹,
用郭進、武守琪、李謙溥、李繼勳等四人使備河東, 用趙贊、姚內斌、董遵誨、王彥升、馮繼業等五人使備西羌, 皆厚之以關市之征, 饒之以金帛之賜,
其家屬之在京師者仰給於縣官, 貿易之爭路者不問其商稅。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餘, 其視棄財如棄糞土, 賙人之急如恐不及, 是以死力之士貪其金錢, 捐軀命、冒患難,
深入敵國, 刺其陰計而效之, 至於飲食動靜無不畢見, 每有入寇輒先知之, 故其所備者寡而兵力不分, 敵之至者舉皆無得而有喪。是以當此之時,
備邊之兵多者不過萬人, 少者五六千人, 以天下之大而三十萬兵足爲之用。今則不然, 一錢以上皆籍於三司, 有敢擅用謂之自盜, 而所謂公使錢多者不過數千緡,
百須在焉, 而監司又伺其出入而繩之以法, 至於用間則曰官給茶彩, 夫百餅之茶、數束之采, 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爲間者皆不足恃,
聽傳聞之言、采疑似之事, 其行不過於出境, 而所問不過於熟戶, 苟有借口以欺其將帥則止矣, 非有能知敵之至情者也, 敵之至情旣不可得而知,
故嘗多屯兵以備不意之患, 以百萬之眾而嘗患於不足, 由此故也。昔太祖起於布衣, 百戰以定天下, 軍旅之事其思之也詳, 其計之也熟矣, 故臣願陛下複修其成法,
擇任將帥而厚之以財, 使多養間諜之士以爲耳目, 耳目旣明, 雖有強敵而不敢輒近。" 臣按:轍此言曲盡用將之道,
朝廷用將而能假之以權、豐之以財而不繩之以文法小故, 則將得以盡其用矣。宋太祖起自戎行, 蓋躬自爲將者也, 故知爲將之道, 一旦居人上用所以將兵者以將將,
此所以將盡其才而國賴其用也歟。(以上總論將帥) 以上論將帥之任(上之下) ●大學衍義補/卷130 ○將帥之任(中) 《左傳》:襄公三年,
晉侯(悼也)之弟揚幹亂行(亂行陳之次)於曲梁(晉地), 魏絳戮其仆, 公必殺魏絳。魏絳至, 授仆人書, 公讀其書曰:"日君乏使,
使臣斯司馬(使臣爲此司馬之官)。臣聞師眾以順爲武, 軍事有死無犯爲敬, 君合(會盟)諸侯, 臣敢不敬?君師不武, 執事不敬, 罪莫大焉。臣懼其死以及揚幹,
無所逃罪, 不能致訓, 至於用鉞。臣之罪重, 敢有不從以怒君心?請歸死於司寇。"公跣而出, 曰:"寡人之言親愛也, 吾子之討軍禮也, 寡人有弟弗能教訓,
使幹大命, 寡人之過也。" 臣按:此見魏絳能執法以肅軍禮, 而晉悼能容臣之執法以佐邦治。 漢高祖嘗從容與韓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
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
何爲爲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 此乃信之所以爲陛下禽也。" 臣按:將兵者一夫之能, 將將者萬乘之智, 君之於將猶將之於兵也, 人君必能將將,
然後將效其力, 將必能將兵然後兵盡其技, 將能將兵而君又能將其將, 則任用得人而所向無不成功矣。苟爲不然, 君之於將也, 惟因其職而用之而無駕馭之方,
是之爲遣將而非所以將將也;將之於兵也, 惟以其勢而驅之而無節制之法, 是之謂出兵而非所所以將兵也。駕馭之道奈何?杜甫詩曰"君王自神武, 駕馭必英雄",
高祖之馭韓信可謂駕馭英雄矣, 然非高祖之寬仁大度, 性明達而好謀能聽, 知人善任使, 則亦不能以駕馭之也。較之《易》所謂"神武不殺", 雖不及,
然亦無庶幾乎。 光武征河北, 祭遵爲軍市令, 舍中兒犯法, 遵格殺之, 光武怒, 命收遵, 主簿陳副諫曰:"遵奉法不避,
是教令所行也。"光武乃貰之以爲刺奸將軍, 謂諸將曰:"當備祭遵, 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 必不私諸卿也。" 賈複與五校戰於眞定, 大破之, 複創甚,
光武大驚曰:"我所以不命賈複別將者, 爲其輕敵也, 果然失吾名將。聞其婦有孕, 生女耶我子娶之, 生男邪我女嫁之, 不令其憂妻子也。"複病尋愈,
相見甚歡。 臣按:昔人謂光武善將將, 關輔之役不取諸將之健鬥而獨遣馮異, 荊州之事以吳漢之不習舟師而獨任岑彭, 皆素知其才略而明於授任,
而又能感之以恩、假之以權、結之以心。觀賈複病傷而恤其妻子, 祭遵殺舍中兒而戒飭諸將, 及賈複之於寇恂有部將誅戮之恥, 則又爲之致禮極歡以消其怒, 曰"天下未定,
兩虎安得私鬥?今日朕分之", 遂戮力同心以濟天下之難, 其禦將亦多術矣。 光武時, 馮異專制關中, 後人有章言其威權至重, 帝以章示異, 異惶懼上書謝罪,
詔報曰:"將軍之於國家, 義爲君臣, 恩猶父子, 何嫌何疑而有懼意?" 臣按:人君之於臣最不可用智數, 而於武將尤不可, 蓋君臣上下當以誠心相感,
苟有一毫疑貳之心而懷機蓄智以相待, 則君臣有不終者矣。光武於馮異, 可以爲萬世人君推誠待下之法。 唐德宗時, 以朱亂幸奉天, 見其反跡漸露,
李懷光以千裏赴難不得朝, 頗恚恨, 屯兵不出戰, 德宗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與之瓏, 晟懼爲所並, 乃移屯, 陸贄上狀言:"太上消慝於未萌,
其次救失於始兆, 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 委而不謀, 何以寧亂?今因李晟願行, 便遣合軍同往, 托言晟兵素少, 慮爲賊所邀, 借此兩軍迭爲掎角,
仍先諭旨密使促裝, 詔書至營即日進路, 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 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 疾雷不及掩耳者也。夫制軍禦將, 所貴見情, 離合疾徐各有宜適,
當離者合之則召亂, 當合者離之則寡功, 當疾而徐則失機, 當徐而疾則漏策, 得其要、契其時, 然後舉無敗謀, 措無危勢。" 臣按:當是時李晟旣徙屯東渭橋,
後數日李懷光果並李建徽、楊惠元兵, 惠元死之, 贄之料敵可謂明矣。然贄所言非但可以施之於當時, 其所以制軍馭將之策、離合疾徐之勢, 所謂得其要、契其時者,
百世之下皆所當知者也。 陸贄言於德宗曰:"克敵之要在乎將得其人, 馭將之方在乎操得其柄, 將非其人者兵雖眾不足恃, 操失其柄者將雖才不爲用,
兵不足恃與無兵同, 將不爲用與無將同, 將不能使兵、國不能馭將, 非止費財養寇之弊, 亦有不戢自焚之災,
自昔禍亂之興何嘗不由於此。" 臣按:自古立國者必文武並用、將相兼任, 然言相臣者不言馭, 而馭之爲言乃獨加之將兵之武臣, 蓋將之爲將以武用爲事,
以強毅爲任, 非人君有以駕馭之不能得其用也。雖然, 此特霸主馭臣之術耳, 豈仁君待純臣之道哉?夫古之所謂將臣者, 非求之於文臣之外, 用之以總庶政則謂之相,
用之以統軍旅則謂之將, 人君待之當如一, 誠心以信之, 直道以臨之, 任之雲耳, 何名爲馭哉? 贄又曰:"遇敵而所守不固, 陳謀而其效靡成,
將帥則以資糧不足爲詞, 有司複以供給無闕爲解, 旣相執證, 理合辯明, 朝廷每爲含糊, 未嘗躬究曲直, 措理者吞聲而靡所, 誣善者罔上而不慚, 馭將若斯,
可謂課責虧度矣。課責虧度, 措置乖方, 將不得竭其才, 卒不得盡其力, 屯集雖眾, 戰陳莫前, 虜每越境, 橫行若涉無人之地, 遞相推倚, 無敢誰何,
虛張賊勢, 上聞則曰兵少不敵, 朝廷莫之省察, 惟務征發益師, 無裨備禦之功, 重增供億之弊。" 臣按:朝廷舉事當如青天白日, 一事不可放過,
而於制馭將帥尤不可含糊隱忍, 是故萬人之中而一卒被虜若無損也, 千裏之地而一障被劫若無傷也, 然漸不可長, 微所當防, 功過不可不明,
是非不可不審。是非審而功過明, 如是, 則萬裏之遠如在幾席之前, 萬夫之多悉摘察之下, 措理者得以伸其蘊, 誣罔者不能行其私,
將見將無不竭其才、卒無不盡其力矣。 宋太祖嘗命有司爲鞁州防禦使郭進治第, 凡聽堂悉用<同瓦>瓦, 有司言惟親王公主始得用此,
上曰:"郭進控扼西山逾十年, 使我無北顧憂, 我視進豈減兒女邪?"上寵異將帥多類此, 故能得其死力雲。 臣按:宋祖視將帥不減其兒女,
大哉言乎!帝王無間之仁也。夫君以子道待其臣, 臣不以父道事其君, 君以家屬蓄其臣, 臣不以家事視其國, 非人也。 太祖時, 內臣有逮事後唐者,
上問曰:"莊宗以英武定中原, 享國不久, 何也?"對曰:"莊宗好畋獵, 務姑息將士, 每出次近郊, 禁兵衛卒必控馬首告兒郎輩寒冷, 望與救接,
莊宗即隨其所欲給之, 蓋威令不行, 賞賚無節也。"上撫髀歎曰:"二十年夾河戰爭取得天下, 不能用軍法約束此輩, 縱其無厭之求, 以茲臨馭,
誠爲兒戲。聯今撫養士卒, 固不吝惜爵賞, 苟犯吾法, 惟有劍耳。" 臣按:人君之與將臣, 待之不可不誠, 馭之不可不嚴,
太祖蓋得之矣。 太祖以姚內斌爲慶州刺史, 謂近臣曰:"安邊禦眾, 須是得人, 若分邊寄者能稟朕意, 則必憂恤其家屬, 厚其爵祿, 多與公錢,
聽其召募驍勇以爲爪牙。苟財用豐盈必能集事, 朕雖減後宮之數, 極於儉約以備邊費, 亦無所惜也。" 臣按:後世人主得用將之術者首稱宋祖,
觀其謂財用豐盈必能集事, 雖減後宮之數, 極於儉約以備邊費, 亦無所惜。眞知所輕重緩急, 可以爲百世帝王用將之法矣。 太祖時, 郭進禦軍嚴, 部下整肅,
上時遣戍卒必諭之曰:"汝輩當謹奉法, 我猶赦汝, 郭進殺汝矣。"嘗有軍校詣闕訴進不法事, 上謂近臣曰:"所訴事多非實, 蓋進禦下嚴甚, 此人有過,
畏懼而誣妄之耳。"即命執以與進, 令自誅之。進方奉表謝, 會北漢入寇, 進謂其人曰:"汝敢論我, 信有膽氣, 今舍汝罪, 汝能掩殺此寇,
則薦汝於朝廷。"軍校果立功而還。 臣按:人君用將而能用之以法, 使其法之必行則號令行而事無不集矣。後世人主往往許將臣以軍法從事,
及其下有來訴其用法過度者, 卻又責之, 則爲將者不知所守而爲其下者無所畏矣。然則奈何?曰有來訴者執以還之, 他日別敕以戒之可也。 乾德二年,
王師征蜀。十二月, 京師大雪, 帝設氈帷於講武殿, 衣紫貂裘帽以視事, 忽謂左右曰:"我被服如此, 體尚覺寒, 念西征將帥沖犯霜霰,
何以堪處?"即解裘帽遣中使馳驛齎賜王全斌, 且諭旨諸將不得遍及, 全斌拜賜感泣。 臣按:宋太祖因深宮之寒而思邊塞之苦,
臣下聞此安得不感歎而思盡其忠節哉?後世人主耳目所及猶不知恤, 視此可以觸類而興思矣。 太祖聞西川行營有大校割民妻乳而殺之者, 亟召至闕斬於都市。初,
近臣營救頗切, 上曰:"興師吊伐, 婦人何罪?殘忍至此, 當速置法以償其冤。" 臣按:王者興師, 以至仁伐至不仁, 去其不仁, 所以廣吾仁也,
而爲將領者不體上之仁而恣其暴虐, 豈仁者之師哉? 太祖命曹彬伐江南, 始行, 許彬以爲使相, 及還, 語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 汝爲使相品位極矣,
肯複力戰耶?且徐徐更爲我取太原。"因賜錢五十萬, 彬至家, 見布錢滿室, 乃歎曰:"好官亦不過多得錢耳, 何必使相也。"上愛惜爵位,
不妄與人類此。 呂中曰:"人言漢高祖善將將者, 以不吝爵賞故也, 然當天下未定而信、越諸人爵已王矣, 一旦固陵之會不至, 則不免裂數千裏地以封之,
此高祖有殺諸將之心矣。宋初平江南之功至大, 然寧賜以數十萬錢而靳一使相, 蓋品位已極則他日有功何以處之,
此終太祖之世而無叛將也。" 臣按:人君之於爵賞雖有一定之規, 而不可無意外之慮, 蓋國之爵祿有限而人之功庸無窮, 吾於一事之功而遽爵之極品之位,
後又有功, 將何以加之哉?此後世功臣所以往往積功至於無可賞之地而罹他患也。 乾德五年, 王全斌等平蜀還, 有罪責, 降全斌爲崇義留後。開寶末,
車駕幸洛陽郊祀, 召全斌侍祀, 以爲武寧軍節度, 謂之曰:"朕以江左未平, 慮征南諸將不遵紀律, 故抑卿數年, 爲朕立法, 今已克金陵,
還卿節鉞。"仍賜銀器萬兩、帛萬匹、錢千萬。 富弼曰:"王全斌有功可掩其罪也, 太祖以諸國未平, 恐將帥恃功爲過, 故抑全斌以立國法, 及事寧之後追賞前功,
此眞得駕馭英雄之術也。" 臣按:說者謂宋太祖之於王全斌得帝王駕馭英雄之術, 然幸而全斌十年不死而宋祖江左即平, 設不幸而有不皆如人意者,
則全斌之罪終不白而太祖之心終不明矣。大抵人君爲事, 其處心也當如青天白日, 其處事也當如震雷時雨。 蘇洵作《衡論》,
其《禦將》篇有曰:人君禦臣相易而將難, 將有二, 有賢將、有才將, 禦賢將之術以信, 禦才將之術以智。漢之衛、霍、趙充國, 唐之李靖、李傑,
賢將也;漢之韓信、黥布、彭越, 唐之薛萬徹、侯君集、盛彥師, 才將也。賢將旣不多有, 得才者而任之可也, 苟又曰是難禦, 則是不肖者而後可也。結以重恩,
示以赤心, 美田宅、豐飲食, 極其口腹耳目之欲, 而折之以威, 此先王所以禦才將者也。將之才有小大, 傑然於庸將之中者才小者也, 傑然於才將之中者才大者也,
才小志亦小, 才大志亦大, 人君當觀其才之小大而爲制禦之術以稱其志。 臣按:蘇氏論將有賢才二者, 是已, 至於禦賢將之術以信、禦才將之術以智,
所謂智者結以重恩、示以赤心, 而極其口腹耳目之欲, 而折之以威。嗚呼, 智與信皆五常之德也, 不逆詐、不億不信, 是則所謂信也, 而能先覺,
豈非智乎?恩之所施心之所示, 皆本乎當然之禮而出乎自然之情, 非故以是而結之示之也。蓋所謂賢才之品雖異而信智之理不殊, 於信智之中而又有仁有義有禮焉,
仁以保愛之、義以節制之、禮以優待之, 是則所謂天之道、君之德、國之政也, 術雲乎哉? 洵又曰:禦將者天子之事也, 禦兵者將之職也, 或者以爲兵久驕不治,
一旦繩以法, 恐因以生亂。昔者郭子儀去河南, 李光弼實代之將, 至之日, 張用濟斬於轅門, 三軍股栗。夫以臨淮之悍而代汾陽之長者,
三軍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脫慈母之懷, 而立乎嚴師之側, 何亂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 將相者天下之師也, 師雖嚴, 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 將相雖厲,
天下不敢以咎其君, 其勢然也。天子推深仁以結其心, 將相厲威武以振其墮, 彼其思天下之深仁則畏而不至於怨,
思將帥之威武則愛而不至於驕。 臣按:暐謂天子推深仁以結其心, 將帥厲威武以振其墮, 得古人威懷天下之術。(以上言駕馭) 漢興,
六郡良家子給選羽林、期門, 以材力爲官, 名將多出焉。軍功多用超等, 大者封侯、卿、大夫, 小者郎。 臣按:六郡者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
古人謂關西出將即此地。西方屬金, 金主肅殺, 人生其地者多壯勇耐寒苦, 自古以武勇奮者多在於斯。雖然, 此論其常耳, 若夫天地生才, 無往而不有,
此又不可專以地氣拘也。 北魏孝明時, 任城王澄以北邊鎮將選舉彌輕, 恐賊虜窺邊, 山陵危迫, 奏請重將鎮之選, 修警備之嚴,
詔公卿議之。廷尉少卿袁翻議以爲:"北緣邊州郡官不擇人, 惟論資級, 或值貪汙之人, 廣開戍邏, 多置帥領, 或用其左右姻親, 或受人貨財請囑, 皆無防寇之心,
惟有聚斂之意, 其勇力之兵驅令抄掠, 如有執獲, 奪爲己富, 其羸弱老小之輩微解金鐵之工, 少閑草木之作, 無不搜營窮壘, 苦役百端, 自餘或伐木深山,
或芸草平陸, 販貿往還, 相望道路, 此等祿旣不多、貲亦有限, 皆收其實絹, 給其虛粟, 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功、節其食, 綿冬曆夏, 加之疾苦,
死於溝瀆者什常七八, 是以鄰敵伺間擾我疆場, 皆由邊任不得其人故也。自今以後, 南北邊諸藩及所統郡縣府佐統軍至於戍主, 皆令朝臣王公以下各舉所知, 必選其材,
不拘階級, 若稱職及敗官, 並所舉之人隨時賞罰。" 臣按:袁翻所議濫舉將領之弊, 非但在當時然也, 其欲朝臣王公各舉所知, 必選其材, 不拘階級,
若稱職及敗官並賞罰舉主之人。臣竊以爲, 其人有功並賞其舉主, 即漢高祖因陳平而賞魏無知也, 此固可以激勸薦賢爲國之人, 若夫兵家勝敗無常,
事固有出於意料之外者, 若其人果怯懦而謂之勇、果昏愚而謂之智, 則坐以濫舉之罰彼固無辭矣, 若夫事有出於不得已, 有非人力所能與焉者, 宜加研審核實,
不宜一概以連坐坐之也。不然, 則彼過爲身謀者不複爲國舉賢矣。 唐武舉起於武後之世。長安二年, 始置武舉。其制有長垛、馬射、步射、筒射,
又有馬槍、翹關、負重、身材之選, 亦以鄉飲酒禮送兵部。 馬端臨曰:"唐《選舉志》言武舉選用法不足道, 故不複書。然郭子儀大勳盛德, 身佩安危,
自武舉異等中出, 是豈可概言不足道耶?" 唐武選兵部主之, 課試之法如舉人之制, 取其軀幹雄偉、應對詳明、有驍勇材藝及可爲統帥者, 若文吏求爲武選,
取身長六尺以上, 籍年四十以下, 強勇可以統人者。 臣按:唐人選武將不但於武臣, 而亦於文吏中求焉, 今宜立爲定制, 凡文吏能應武選者優等擢用之,
比其原資超三級, 不如此, 則人不肯應, 何則?文吏少而重, 武職多而輕故也。 宣宗大中六年, 黨項複擾邊, 宣宗欲擇可爲邠寧帥者而難其人,
從容與翰林學士畢諴論事, 諴援古據今, 具陳方略, 上悅曰:"吾方擇帥, 不意頗牧近在禁庭, 卿其爲朕行乎。"諴欣然奉命。 臣按:將才古稱難得,
然以臣觀之, 非其才之難得, 良以其人之不易知也, 非獨上之人難於知人, 而其人亦不易以自知也。蓋世之求將者必求其智與勇, 如有所用必先有所試可也,
然試之以勇可鎰其膂力而不能得其剛決, 試之以智可鎰其謀論而不能得其精審, 是故匹夫之猛未必可以當大敵, 警敏之見未必可因先機,
此人君之求將所以貴乎先事而預求多方而廣蓄也。 宋太祖謂近臣曰:"今之武臣欲盡令讀書, 貴知爲治之道。" 李沆曰:"昔光武中興, 不責功臣以吏事,
及天下已定, 數引公卿、郎將講論經義, 夜分乃罷, 蓋創業致治自有次第。今太祖欲令武臣讀書, 可謂有志於治矣。" 臣按:太祖此言即吳大帝勸魯肅讀書之意,
爲將而不明義理、不通古今, 雖能成功不過粗材而已, 是故古之名將無不知書者, 但不循行數墨、尋章摘句如儒生之爲耳。 宋有武舉、武選。鹹平時,
令兩制詳定入官資序故事而未行, 仁宗時始親試武舉先閱其騎射而後試之。慶曆六年, 策武舉, 以策爲去留, 弓馬爲高下。 臣按:武事與文藝異,
固不可以言語文事求也, 然於無事之時欲求戰陳軍旅之士, 不以言語文字求之又不可得也。大抵求士以資世用, 貴乎得識義理、知機變之人, 無間文武皆然也,
試之以武舉欲其知威武戰爭之意爾, 彼誠識義理、知機變, 一旦臨事料敵、出奇應變, 舉諸此而措之耳。論文科者謂科目不足鎰人, 豪傑之士由是而出爾,
臣於武舉亦雲。 眞宗謂輔臣曰:"將帥才難, 今文武中固亦有人, 蓋不經戰陳無由知之, 雖天下無事, 然兵不可去、戰不可忘,
古之道也。"馬知節曰:"將相之才非可坐而知之, 顧臨事機變如何耳。" 臣按:眞宗謂"將帥才難, 文武中固亦有之, 不經戰陳無由知之", 然戰不可試,
蘇軾謂試之於治兵, 蓋得之矣。 範仲淹言於仁宗曰:"邊上將帥嘗患少人, 國家奄有四海, 未必乏才,
豈天地生人厚於古而薄於今哉?蓋選之未精、用之未至。今諸軍諸班必有勇知之人, 多被管軍臣僚遞互彈壓, 不得進用, 坐至衰老, 伏乞專督管軍臣僚於諸班中崧智勇之人,
各舉一名, 不分將校長行, 試以武藝, 或觀其膽略出眾, 便可遷轉於邊上任使, 如將來頗立戰功, 則明賞舉主, 或屢敗軍事,
亦當連坐。" 臣按:就軍伍階級中求將, 拔其優、量其才、循其序而用之, 則事半而功倍矣。此可以爲平世選將之法, 然遇有非常之變,
則又在乎變通焉。 歐陽修言於仁宗曰:"古語曰‘將相無種', 故或出於奴仆, 或出於軍卒, 或出於盜賊, 惟能不次而用之, 乃爲名將耳。國家求將之意雖勞,
選將之路太狹, 今詔近臣舉將而限以資品, 則英雄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試將才者限以弓馬一夫之勇, 則智略萬人之敵皆遺之矣;山林奇傑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貧賤而薄之,
不過與一主簿借職, 使其怏怏而去, 則古之屠釣販牛之傑皆激怒而失之矣。至於無人可用, 寧用龍鍾跛躄、庸懦暗劣之徒, 皆委之要地, 授之兵柄,
天下三尺童子皆爲朝廷危之, 議者不知取將之無術, 但雲當今之無將。臣願陛下革去舊弊, 奮然精求, 有賢勞之士不須限以下位, 有智略之人不必限以弓馬,
有山林之傑不可薄其貧賤, 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禮待人, 人臣亦將有非常之效報國。" 臣按:修謂"有賢勞之士不須限以下位, 有智略之人不必試以弓馬,
有山林之傑不可薄其貧賤", 人君之選將才, 因人所舉薦及有功當升賞者, 恒以此三言爲權度, 則得之矣。 修又言曰:"伏見唐及五代至於國朝,
征伐四方立功行陳, 其間名將多出軍卒, 只於軍中自可求將。凡求將之法, 先取近下禁軍至廂軍中年少有力者, 不拘等級, 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團爲一隊而教之,
較其技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 得之以爲隊將, 合十隊將而又教之, 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 得之以爲裨將, 合十裨將而又教之,
又於其中擇有識見知變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得之, 以爲大將, 此一人之技勇乃萬人之選, 又於其中擇有智謀者以輔之,
臣所謂只於軍中自可求將者此也。" 臣按:修之此策行之今日亦爲良便。蓋祖宗以來, 軍伍之制階級部分已定, 難遽更改, 誠能就隊伍中較其人之技精而能勇者,
以次比較等而上之, 試以軍職, 與原系管軍官員相兼任用, 待其智勇著見及有顯功者不次擢用。如此, 亦足鎰人而用之,
不必他求而有矣。 富弼言於仁宗曰:"應制科者必樂爲賢良方正, 恥爲將帥邊寄之名, 蓋令人重文雅而輕武節也, 又考試者欲使難其對, 必求艱奧瑣碎之事爲問,
故令所習不專爲有用之學, 武舉者蹶張、馳射, 儕於卒伍, 固不敢望得異士。臣請近臣及藩鎮大臣於文武官中各舉明兵法、有威果、習練武略、堪任將帥者一二人,
仍請不限品秩、不責罪過, 限品秩則下位有才者遺矣, 責罪過則負譴有才者亦遺矣。旣而召置闕下, 量與遷擢, 隨其品位任於邊塞重難之地, 使其磨勵,
且以觀其能否焉, 或有警急則取之有處, 遣之不疑, 與夫臨事而命、命而不果敻相遠也。" 臣按:富弼請舉將帥不限品秩、不責罪過,
蓋限品秩則卑賤者不與而世多遺才矣, 責罪過則詿誤者永棄而世無全人矣, 凡求才以用世皆不可, 況求將才以即戎乎? 弼又言曰:"宜於太公廟建置武學,
許文武官與白身歲得入, 補聚自古兵書置於學中, 縱其討習, 勿複禁止。夫習武者讀太公、孫吳、穰苴之術, 亦猶儒者治五經, 亦令雜讀史傳, 博知古今勝敗之勢,
以輔佐兵術, 兵術旣精, 史傳旣博, 然後中年一考校、三年大比, 當雜用兵術、史傳之策, 才者出試之, 不才者尚許在學。" 臣按:自古文武無二道,
有文事者必有武備, 未有文而不武、武而不文, 非所以爲武也。然此三代之學也, 後世事事不如古, 生於世者皆今之人, 而所爲之事必欲古之複, 是務虛名而無實效,
武學之設雖非古, 然聚武胄於一室之中, 專爲一事之學, 子夏謂百工居肆以成其事, 韓愈謂事業有專攻, 亦未必無益也。 蘇洵言於宋仁宗曰:"寬則寵名譽之人,
急則用介胄之士, 今者所用非所養, 所養非所用, 國家用兵之時購方略、設武舉, 使天下屠沽健武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 而兵休之日, 雖有超世之才而惜升鬥之祿,
臣恐天下有以窺朝廷也。今之任爲將帥, 卒有急難而可使者誰也?陛下之老將, 曩之所謂戰勝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爲可複武舉而爲之新制以革其舊弊,
且昔之所謂武舉者蓋疏矣, 其以弓馬得者不過挽強引重市井之粗材, 而以策試中者亦皆記錄章句區區無用之學, 又其取人太多, 天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眾, 而待之又甚輕,
其第下者不免於隸役, 故其所得皆貪汙無行之徒, 豪傑之士恥不忍就。宜因貢士之歲, 使兩制各舉其所聞, 有司試其可者, 而陛下親策之, 權略之外便於弓馬,
可以出入險阻、勇而有謀者不過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 試以守邊之任, 文有制科、武有武舉, 陛下欲得將相, 於此乎取之,
十人之中豈無一二?斯亦足以濟矣。" 臣按:天下安, 注意相;天下危, 注意將。然安不常安也, 一事有齟齬、一人有杌裛, 安即轉而危矣。人君當國家無事之時,
賢才彙進之際, 恒思於心, 曰今日幸無事, 人才足給, 使令用之理政務、蒞黎庶, 固有人矣, 卒有急難, 今之將帥可以折沖千裏,
固疆圉、息禍亂者誰歟?汲汲以求之, 切切以思之, 孜孜以訪之, 試以繁難, 寬其約束, 養其威望, 儲之以備一旦倉卒之用,
此最今日之急務也。 神宗熙寧五年, 始建武學於武成王廟, 選文武官知兵者爲教授, 入學給食, 習諸家兵法,
教授纂次曆代用兵成敗、前世忠義之節足以訓者講釋之, 願試陳隊者量給兵伍, 在學三年, 具藝業, 考試等第, 推恩未及格者逾年再試。以兵部郎中韓縝判武學,
賜食本錢萬緡, 生員以百人爲額。 臣按:富弼於仁宗時已講立武學, 至是神宗始立學,
後世於儒學之外別立武學始此。 張舜民言於哲宗曰:"自古守邊選將未必專以攻戰爲事, 要在精神折沖而已, 如必欲戰而取勝, 則是兵家之下策, 故有中朝而興歎,
側席而爲憂。在趙則強秦不敢加兵, 在漢則鮮卑不敢南牧者, 此豈皆戰之功?其聞望精神有以服人者也。其聞望精神有以服人,
豈一朝一夕之事哉?必有素養乃可至此。今敵人未殄疆場, 樓騷天怒, 未加而爪牙先缺此, 何理也?傳雲‘內無良將, 外有敵國', 此秦之君臣猶以爲憂,
況以天下之大者乎?竊惟天之降才、地之生物, 其杶幹栝柏何時而乏, 然自毫末以至淩雲, 培之植之以充梁柱, 又非一朝一夕之事也, 惟其先幾有備之實,
故能免倉卒不及之患。" 臣按:舜民言將之爲用不必專以攻戰爲事, 要在精神折沖而已, 斯人也豈易得哉?自非平日有以培植之, 澆灌之, 壅其根而條其枝,
去其翳而除其蔽, 期之以大而不計其小, 安能成就之使至於斯哉?國家得如是者三二人焉, 則奸雄之心自折, 夷寇之謀自銷矣。 高宗時,
校書郎汪澈因轉對言:"立國惟文武二道, 而人才尤不可偏, 要當求於無事之時。陛下親政以來, 除召四出, 滯者奮、屈者伸, 然武臣中未聞有薦者,
望詔帥臣監司於本路大小使臣舉智謀可充將帥、勇鷙可率士卒者, 其侍促台諫官如有所知亦許論薦。" 臣按:國家之儲才如人家之蓄器物, 閑時求而收之,
急時出而用之, 則無缺絕之患矣。人才有文武二途, 文才隨取而隨用, 取即有之, 惟武才不常用, 然亦不常有也, 須多方以求之, 諸路以來之, 積之於無用之地,
以俟夫一時之需, 然後儆急不至於乏人用也。 孝宗隆興元年, 禦試得正奏名三十七人, 侍禦史胡沂言:"臣觀唐之郭子儀以武舉異等, 初補右衛長史,
曆振遠、橫塞、天德軍使。祖宗時試中武藝人並赴陝西任使, 或除京東捉賊, 或三路沿邊, 試其效用, 今率授以榷酤之事, 是所取非所用,
所用非所學也。請宜量其才品之高下、考任之淺深, 授以軍職, 使之習練邊事, 諳曉軍旅, 實選用之初意也。" 乾道三年廷試, 始依文舉給黃牒,
同正奏名三十三人, 榜首賜武舉及第, 餘並賜武舉出身。 臣按:開武舉以試將才, 亦猶設文科以取儒士也, 科目以試士, 得其文而未必得其行,
然因言以求其心、究其學識, 亦可仿佛其一二焉, 武科之於將才, 何莫不然?宋太祖謂科目進士不敢望拔十得五, 得一二人足矣,
臣於武舉謂亦然。 朱熹言於孝宗曰:"諸將之求進也, 必先掊克士卒以殖私財, 然後以此自結於陛下之私人, 而祈以姓名達於陛下之貴將,
貴將得其姓名即以付之軍中, 使自什伍以上節次保明, 稱其材武堪任將帥, 然後具奏爲牘而言之陛下之前, 陛下但見其等級推先、案牘具備, 則誠以爲公薦而可鎰人矣,
而豈知其諧價輸錢已若晚唐之債帥哉?夫將者三軍之司命, 而其選置之方乖剌如此, 則彼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心下氣於宦官、宮妾之門, 而陛下所得以爲將帥者皆庸夫走卒,
而猶望其修明軍政、激勸士卒以強國勢, 豈不誤哉?" 臣按:債帥之說起於晚唐, 至宋南渡後亦有之,
方國家隆盛、人主公明之時無此等事也。熹之此疏說出當時營求以爲將帥之弊, 委曲親切, 如躬臨其事, 親見其人, 然人君用將當加審察,
曰吾今日之用將帥得無亦有此弊乎?幸勿以其案牘具備、等級推先而即信以爲實然也。(以上言選用) 以上論將帥之任(中) [樓主] [18樓] 作者:guoqingm
發表時間: 2009/09/22 13:05 [加爲好友][發送消息][個人空間]回複 修改 來源 刪除 《大學衍義補》一百六十卷(131-140)[明]
邱浚 ●大學衍義補/卷131 ○將帥之任(下) 《六韜》曰:凡國有難, 君避正殿, 召將而詔之曰:"社稷安危一在將軍, 今某國不臣,
願將軍帥師應之。"將旣受命, 乃命太史蔔, 齋三日之太廟, 鑽靈龜、蔔吉日以受斧鉞。君入廟門西面而立, 君親操鉞持首,
授將其柄曰:"從此上至天者將軍制之。"複操斧持柄, 授其將其刃曰:"從此下至淵者將軍制之。見其虛則進, 見其實則止, 勿以三軍爲眾而輕敵, 勿以受命爲重而必死,
勿以身貴而賤人, 勿耳見而違眾, 勿以辯說而必然, 士未坐勿坐, 士未食勿食, 寒暑必同, 如此, 士眾必盡死力。"將已受命, 拜而報君曰:"臣聞國不可從外治,
軍不可從中禦, 二心不可以事君, 疑志不可以應敵。臣旣受命專斧鉞之威, 臣不敢生還願, 君亦垂一言之命於臣, 君不許臣, 臣不敢將。"君許之,
乃辭而行。軍中之事不聞君命, 皆由將出, 臨敵決戰無有二心, 若此, 則無天於上、無地於下、無敵於前、無君於後, 是故智者爲之謀、勇者爲之鬥, 氣厲青雲,
疾若馳騖, 兵不接刃而敵降服, 戰勝於外, 功立於內, 吏遷上賞, 百姓歡悅, 將無咎殃。 唐太宗謂李靖曰:"古者出師命將, 齋三日授之以鉞,
曰‘從此至天將軍制之', 又授之以斧曰‘從此至地將軍制之', 又推其轂曰‘進退惟時', 旣行, 軍中但聞將軍令不聞君命。朕謂此禮久廢, 今欲與卿參定遣將之儀,
如何?"靖曰:"臣竊謂聖人制作, 致齋於廟者所以假威於神也, 授斧鉞又推其轂者所以委寄以權也。" 臣按:《六韜》之書所謂避正殿, 乃秦漢以後事,
決非武王與太公問答之言, 但其中所引遣將之儀又非後人杜撰得出者, 蓋古有此禮也。後世此禮不行久矣, 雖以唐太宗欲行參定,
而李靖猶以爲出師而行、告廟任將而許便宜, 無以異於致齋、推轂, 不須參定, 況其他乎?夫出師命將所以戡定禍亂、安定國家, 付人以斬殺之權, 俾其司三軍之命,
夫豈細事, 而輕易苟簡, 略無禮儀, 何以激勸士心、增重將權而使之出死力以成武功哉?古今異宜, 不能盡制, 請命禮官斟酌古制, 參之時宜,
定爲一代出師遣將之禮。 漢文帝謂馮唐曰:"吾居代時, 聞趙將李齊之賢, 戰於巨鹿下,
今吾每飯意未嘗不在巨鹿也。"對曰:"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爲將也。"上拊髀曰:"嗟乎, 吾獨不得頗、牧爲將,
吾豈憂匈奴哉。"唐曰:"陛下雖得之不能用也。"上曰:"公何以知之。"對曰:"上古王者之遣將也, 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 閫以外者將軍制之',
軍功爵賞皆決於外, 歸而奏之。此非虛言也, 李牧爲趙將居邊, 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 賞賜決於外, 不從中擾也, 委任而責成功,
故得盡其智能。今臣竊聞魏尚爲雲中守, 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 出私養錢三日一椎牛, 自饗賓客、軍吏、舍人, 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 虜曾一入, 尚擊之,
所殺甚眾。夫士卒起田中從軍, 安知尺籍伍符, 終日力戰, 斬首捕虜, 上功幕府, 一言不相應, 文吏以法繩之, 其賞不行吏奉法必用, 且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
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遣之。由此言之, 陛下雖有頗、牧不能用也。"上說, 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複以爲雲中守, 而拜唐爲車騎都尉。 臣按:文帝歎不得頗、牧之爲將,
而馮唐對以帝得之而不能用, 且舉古人遣將之禮及李牧守邊之事以爲言, 末以魏尚事實之, 此非但當時之弊, 而後世拘文法以繩邊將, 其弊至今猶然。明主之任將帥,
專其委任, 責其成功, 惟以兵政修舉、寇盜息滅爲效, 不必區區於簿書文法之拘可也。 唐陸贄言於德宗曰:"凡欲選任將帥, 必先考察行能, 然後指以所授之方,
語以所委之事, 令其自揣可否, 自陳規模, 須某色甲兵、藉某人參佐、要若幹士馬、用若幹資糧、某處置營、某時成績, 始終要領悉俾經綸,
於是觀其計謀、校其聲實。若謂材無足取、言不可行則當退之於初, 不宜貽慮於其後也;若謂志氣足任、方略可施則當要之於終, 不宜掣肘於其間也。夫如是, 則疑者不使,
使者不疑, 勞神於選材, 端拱於委任, 旣委其事, 旣足其求, 必然可以核其否臧、行其賞罰, 受其賞者不以爲濫, 當其罰者無得而辭, 付受之柄旣專,
苟且之心自息。是以古之遣將帥者, 君親推轂而命之曰‘自閫以外將軍裁之', 又賜勣鉞示令專斷, 故軍容不入國, 國容不入軍, 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
誠爲機宜不可以遠決, 號令不可以兩從, 未有委任不專而望其克敵成功者也。" 臣按:古今選任將帥之方, 贄此疏盡之矣,
後之人主所當遵行者也。 贄又曰:"自頃邊軍去就裁斷多出宸衷, 選置戎臣先求易制, 多其部以分其力, 輕其任以弱其心, 雖有所懲亦有所失,
遂令分閫責成之義廢, 死綏任咎之志衰, 一則聽命, 二亦聽命, 爽於軍情亦聽命, 乖於事宜亦聽命, 若所置將帥必取於承順無違, 則如斯可矣, 若有意乎平凶靖難,
則不可也。夫兩強相接, 兩軍相持, 事機之來間不容息, 蓄謀而俟猶恐失之, 臨時始謀固已疏矣, 況乎千裏之遠、九重之深, 陳述之難明, 聽覽之不一,
欲其事無遺策, 雖聖者亦有所不能焉。設使謀慮能周, 其如權變無及, 戎虜馳突迅如風飆, 驛書上聞旬月方報, 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敵, 分鎮者以無詔不敢出師,
逗遛之間寇已奔逼, 托於救援未至, 各且閉壘自全, 牧馬屯牛鞠爲椎剽, 嗇夫樵婦罄作俘囚, 雖詔諸鎮發兵, 惟以虛聲應援, 互相瞻顧, 莫敢遮邀,
賊旣縱掠退歸, 此乃陳功告捷, 其喪敗則減百而爲一, 其捃獲則張百而成千, 將帥旣幸於總制在朝, 不憂其罪累, 陛下又以爲大權由己, 不究事情, 用師若斯,
可謂機失於遙制矣。" 臣按:贄之此奏備述用師遙制之失, 古今一律也。其中所謂雖有所懲亦有所失, 將帥旣幸於總制在朝, 不憂其罪累, 陛下又以大權由己,
不究事情, 切中古今事情。至若所謂惟以虛聲應援, 互相瞻顧, 莫敢遮邀, 賊旣縱掠退歸, 此乃陳功告捷, 其喪敗則減百而爲一, 其捃獲則張百以成千,
此又邊防陳功告捷之通弊也。 憲宗元和四年, 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爲招討處置等使, 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以爲:"國家征伐當責成將帥, 近歲始以中使爲監軍,
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專令中使統領者也, 臣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 四夷聞之必笑中國,
陛下忍令後代相傳雲以中官爲制將、都統自陛下始乎?" 臣按:晉文公欲得人守原而謀於寺人勃鞮, 以畀趙衰, 說者謂守原所以承天子、樹霸功, 致命諸侯,
不宜謀及媟近以忝王命, 失政之端由是滋矣。齊桓任管仲以興、進豎貂以敗, 其後景監得以相衛鞅、弘石得以殺望之, 誤之者晉文公也。嗚呼, 晉文公謀守原之人於勃鞮,
知治體者猶以爲羞當時陷後代, 況親用其人以統軍旅、任閫寄乎?有志於帝王之治者, 宜觸類以自省。 元和十一年, 高霞寓大敗於鐵城, 僅以身免,
時諸將討淮西者勝則虛張殺獲, 敗則匿之, 至是大敗不可掩, 始上聞, 中外駭愕, 宰相入見, 將勸上罷兵, 上曰:"勝負兵家之常, 今但當論用兵方略,
察將帥之不勝任者易之, 兵食不足者助之耳, 豈得以一將失利, 遽議罷兵邪?"於是獨用裴度之言,
他人言罷兵者稍息矣。 臣按:韓愈曰"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斷之"一言, 誠人君制事之本也, 苟其事合於天理之正、協於人謀之公而又剛斷以主之於中,
則天下無難爲之事, 人主無不成之功矣。史言討淮西者勝則虛張殺獲, 敗則匿之, 此衰世將帥蒙蔽之常態, 非獨唐之征淮西也, 有國家者不可不知。 穆宗時,
招義監軍劉承偕恃恩陵轢節度使劉悟, 陰與磁州刺史張汶謀縛悟送闕下以汶代之, 悟知之, 諷軍士作亂殺汶, 圍承偕欲殺之, 幕僚賈直言入責悟, 免承偕囚之府舍,
穆宗召悟送承偕詣京師, 悟不時奉詔, 穆宗問裴度宜如何處置, 度對曰:"承偕在昭義驕縱不法, 臣盡知之, 陛下必欲收天下心, 止應下半紙詔書具陳承偕驕縱之罪,
令悟集將士斬之, 則藩鎮之臣孰不思爲陛下效死?"穆宗俯首良久, 曰:"朕不惜承偕, 然太後以爲養子,
卿更思其次。"度請流之。 臣按:劉承偕以驕縱激變劉悟, 爲彼所囚, 裴度請罪之是也, 而乃令劉悟集眾斬之, 欲以此收藩鎮心, 如此固可鎰藩鎮之心,
無乃失朝廷之威乎。臣竊以謂, 承偕果有罪, 朝廷當下詔數其罪惡, 俾劉悟遣人送詣京師, 明正其罪, 如此, 則得之矣。雖然, 承偕, 太後之養子也,
誅之則傷母後意, 奈何?曰帝舉承偕罪惡反複爲太後言之, 曰不誅之恐激成禍亂, 爲宗社憂, 言之至再至三, 必從之而後已。 武宗會昌四年, 初,
李德裕以韓全義以來將帥出征屢敗, 其弊有三, 一者詔令下軍前日有三四, 宰相多不預聞;二者監軍各以意見指揮軍事, 將帥不得專進退;三者每軍各有宦者爲監使,
悉選軍中驍勇數百爲牙隊, 其在陳戰鬥者皆怯弱之士, 每戰監使自有信旗, 乘高立馬, 以牙隊自衛, 視軍勢小卻輒引旗先走,
陳從而潰。德裕乃與樞密使楊欽義、劉行深議約策監軍不得預軍政, 每兵千人聽監使取十人自衛, 有功隨例沾賞, 二樞密皆以爲然,
白武宗行之。自禦回鶻至澤潞罷兵皆守此制, 自非中書進詔意, 更無他詔自中出者, 號令旣簡, 將帥得以施其謀略, 故所向有功。 臣按:德裕謂將帥出征屢敗,
其弊有三, 豈但當時之弊哉?德裕此舉善矣, 然非二樞密與之同心, 不能去此蔽而成此功, 二樞密使亦宦臣也, 乃能徇理而不徇乎私, 爲國而不爲其黨, 籲,
賢矣哉! 大中九年, 浙東軍亂, 逐觀察使李訥, 貶訥爲朗州刺史, 監軍王宗景杖四十配恭陵, 仍詔自今戎臣失律並坐監軍。 唐末時, 諸節度旣有監軍,
其領偏師者亦置中使監陳, 主將不得專號令, 戰小勝則飛驛奏捷自以爲功, 不勝則迫脅諸將以罪歸之, 悉擇軍中驍勇以自衛, 遣羸弱者就戰,
故每戰多敗。 臣按:旣用爲將帥而又以中使監之者, 疑之也, 中使將帥同爲臣子, 何用分疑信於其間哉?夫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 監軍以中使,
適使之撓將權、壞軍政而懈士卒之心, 未必有益也。 宋太祖欲伐江南, 曹彬與諸將入辭, 上謂彬曰:"南方之事一以委卿, 切勿暴掠生民, 務廣威信,
使自歸順, 不須急擊也。"且以匣劍授彬曰:"副將而下, 不用命者斬之。" 臣按:王者之師代天以行道也,
所以代王者以行天之道者誰歟?將帥也。將帥不能肅其下, 則有仁而不能施, 有義而不能振, 號令不行而事功不立矣。宋祖命曹彬之辭及其授劍之意, 可見其仁義之兼盡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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