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년 11월 16일 일요일

대학연의보 31

대학연의보 31


太祖垂意將帥, 分命李漢超等控禦西北, 其家族在京師者撫之甚厚, 所部州縣管榷之利悉與之, 恣其回圖, 貿易免所過征稅, 許令召募驍勇以爲爪牙, 凡軍中事悉聽便宜處置, 每來朝必召對命坐, 賜以飲食, 賜賚殊異遣還。由是邊臣皆富於財, 得以養士用間, 洞見蕃夷情狀, 時有寇鈔亦能先知預備, 設伏掩擊, 多致克捷。故終太祖之世無西北之憂, 諸叛以次削平, 武功蓋世, 斯乃得壯士以守四方, 推赤心置人腹中之所致也。
臣按:昔人謂太祖之置將也, 隆之以恩, 厚之以誠, 富之以財, 小其名而崇其勢, 略其細而求其大, 久其官而責其成。夫寵之以非常之恩則其感深, 待之以赤心則其志固, 富之以非常之惠則其養士足鎰死力、用間足鎰敵情, 以至小其名而不撓權, 則位卑者有赴功之心而勇智者得以騁, 略其過則才能奮, 久其任則事體熟, 自古用將之方不易於是, 而宋祖能用之, 此其所以養士少而蓄材多、操術簡而收功博也歟。
太宗太平興國中, 以楊業爲雲州觀察使知代州事, 業自雁門之役契丹畏之, 每望見業旗即引去, 主將屯邊者多疾之, 或潛上謗書斥言其短, 上皆不問, 封其書付業。
富弼曰:"昔魏將樂羊征中山平之, 及還見其君, 所收謗書三篋, 方知將帥立功不難, 但人君信任爲難爾。將帥專閫外權, 擅行威福, 人豈無嫉之者?嫉之則謗自生, 旣有謗言聞之於君, 君惑之則疑其將, 將被疑, 未有能立功者, 此樂羊所以感歎其事。自後帝王非聰明睿智之主, 少有不惑謗言者, 其明不及魏國之君也。楊業本河東降將, 太宗得之信任不疑, 每納謗書一一付業, 使邊將安心以立事, 其過魏國之君矣。"
臣按:太宗之於楊業可謂合古人用將之道矣, 雖然, 將得其人如此可矣, 苟非其人, 豈不益長惡哉?是以君子貴明理而先覺。
太宗與寇准言及將帥, 上曰:"將帥材略固不求其備, 但量其能而用之。上自節麾, 下至二千石, 第其功效而授之, 微勞盡甄, 下情必達, 下情必達則無猜貳之, 嫌微勞盡甄則無觖望之釁, 所以各務忠孝而固祿位, 悖亂不得而萌也。"
臣按:太宗謂微勞盡甄、下情必達, 此二言者用將之要道也, 然二者之中又以下情必達爲主, 下情不能上達, 雖大功巨庸亦或爲人所蔽, 況微勞乎?
孫何言於眞宗曰:"謹按《史記》, 漢高祖將定三秦, 擇良日齋戒設壇場, 拜韓信爲大將軍部管諸將;魏故事, 遣將出征, 符節郎授節鉞, 跪推轂;北齊命將, 出征則太蔔詣廟灼龜, 授鼓旗於廟, 皇帝陳法駕服袞冕, 拜於太廟, 遍告訖, 降就中階引上將, 操鉞授柄, 將軍旣執斧鉞, 對曰‘國不可從外治, 軍不可從中制。臣即授令, 有旗鼓斧鉞之命而無一言之命於臣', 皇帝曰‘苟利社稷, 將軍以之', 將軍就載斧鉞而出, 皇帝推轂度門, 曰‘從此以外將軍制之也'。臣伏見近邊將授任赴鎮之際, 但授尺一之詔, 前所謂築壇告廟之禮皆闕而未建, 良可惜也。"
臣按:後世命將之禮久廢, 我文皇帝遣成國公朱能征安南黎季犛, 聖駕幸龍江祃祭而親諭能等, 其儀注之詳, 具載於有司可考也, 可爲聖子神孫萬世之法。
仁宗時, 狄青自請擊儂智高, 韓絳言武人不可獨任, 上以問龐籍, 籍曰:"青起行伍, 若用文臣副之, 必爲所制, 號令不專, 不如不遣。"乃詔廣南將佐皆稟青節制, 若孫沔、餘靖分路邀擊, 亦各聽沔等指揮。
臣按:古者命將付以閫外之寄, 固無俟乎文臣以爲之副貳, 然後世人心不古, 爲將者多用不知書之人, 義多而仁少, 勇有餘而智或不足, 用武人而參之以文, 行義而本之以仁, 用智略以資其武藝, 似不爲過。
張方平言於仁宗曰:"將帥之任, 仍宜久於其職, 祖宗任李漢超、郭進、賀惟宗等, 遠或二十年, 近猶八九年, 假之事權, 略其細故, 不爲間言輕有移易, 又不與高官, 常令志有所未滿, 不怠於爲善也。今則不然, 武臣指邊郡謂之邊任, 借之爲發身之地, 曆邊任者曾無寸勞薄效, 不數年徑至橫行, 而又移換改易, 地形山川未及知、軍員士伍未及識、吏民士俗未及諳, 已複去矣。願陛下鑒祖宗故事, 重爵賞以待功勞, 責久任以觀能效。"
臣按:方平言太祖久任將帥, 最可爲後世法。夫漢唐以來, 人主稱善用將者首稱宋太祖, 雖漢高祖有所不及, 蓋漢祖能禦將而宋太祖則善任將也。
田況言於仁宗曰:"古之良將以宴犒士卒爲先, 所以然者, 鋒刃之下死生俄頃, 固宜推盡恩義以慰其心。李牧備匈奴, 市租皆入幕府爲士卒費;趙充國禦羌戎, 亦日饗軍士。太祖用姚全斌、董遵誨抗西戎, 何繼筠、李漢超當北敵, 人各得環慶、齊棣一州征租農賦, 市牛酒犒軍中, 不問其出入, 故得戎寇屏息不敢窺也。又聞曹彬征江南日, 和州逐次起餉豬羊肉數千斤以給戰士。"
臣按:將士禦敵, 將以其性命爲國家衛民守土, 苟當出戰之時, 而爲將帥者徒以法令驅之而無犒勞之禮, 何以感激其心而使之竭力盡命乎?昔之人固有以一炙啖之而致其報, 而亦有以一蹯不及而致其怨者, 飲食之物雖微而人之感激甚速, 非徒區區餔啜之故也, 田況之言豈無征之空言哉?
劉敞言於仁宗曰:"王者之遣使命將也, 必爲之設介貳參佐, 非獨司紀綱、廣謀策而已, 亦所以謹大事、備不然也。今擁數萬人之眾, 連四路之廣, 節制萬裏, 吉凶所系, 而自行車臨之、孤拱獨立, 猝有疾病不意之虞, 無所仗托、莫相維持, 非計之全也。朝廷以狄青宣撫荊湖經帝賊而議不制副, 臣以爲不便。"
臣按:人君之任將固不可以不專, 而亦不可耳專也。蓋人資性不同, 才智有限, 一人之見不如二人之周, 此命將所以必爲之設參佐也, 然此非獨以輔其所不及, 亦所以遏其所不敢焉。人之所以敢於爲非者, 無人以制之也, 有同心之人則潛消其非心, 有異議之人則遏絕其惡念。
神宗元豐中, 內臣李憲奏置保障以爲駐兵討賊之地, 朝廷用李舜舉言罷深入攻取之策, 舜舉退詣執政, 執政王圭迎勞之, 曰:"朝廷以邊事屬押班及李留後, 無西顧之憂矣。"舜舉曰:"四郊多壘, 此卿大夫之辱也, 相公當國而以邊事屬二內臣, 可乎?二臣止宜供禁庭灑掃之職耳, 豈可當將帥之任耶?"
臣按:李舜舉之言蓋有所激而雲, 未必其本心也, 但所謂內臣止宜供禁庭灑掃之職, 豈可當將帥之任, 則天下之名言也。內臣而能爲此言, 豈但賢於其類而已哉?
王岩叟言於哲宗曰:"朝廷進退大帥, 固當重謹, 不可輕用一人之言而行之, 或其言出於愛憎喜怒之私意而欺罔公議, 豈不損主上之明、誤國家之事?果若可疑, 自當令本路監司公共體量, 信如其言, 行之未晚。今言者往往蔽其所長而不以告, 摘其所不足而暴之, 則其愛憎之情自已可見, 夫有顯效則不錄而陰言則亟行, 四方聞之, 又誰爲陛下盡心者?旣以人之一言易元帥, 元帥將人人畏憚, 此曹有不自保之憂, 此曹將人人侵侮其帥, 有驕橫之勢, 此風浸長, 非朝廷美事。"
臣按:漢文帝時, 季布爲河東守, 嘗召至京師, 留邸一月而罷, 布曰:"臣待罪河東, 陛下無故召臣, 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 無所受事罷去, 此人必有毀臣者矣。陛下以一人譽召臣, 以一人毀罷臣, 臣恐天下聞之, 有以窺陛下淺深也。"夫文帝之於季布, 君臣之情通, 有言猶可以達, 後世上下懸絕, 殿陛之間如在萬裏, 況邊將眞在萬裏者哉?人君進退將臣, 當以岩叟此言爲鑒。
胡寅言於高宗曰:"將帥之才智必能謀、勇必能戰、仁必能守、忠必不欺, 得是人而任之, 然後待以恩、禦以威、結以誠信, 有功必賞, 有罪必刑者, 乃任將之實也。庸駑不材, 本無智勇, 見敵輒潰, 與之親厚等威不立, 賜予過度官職逾涯, 將以收其心適足致其慢, 聽其妄誕張大之語, 望其樸實用命之功者, 此任將之虛文也。"
臣按:寅進此疏凡七策, 其三曰務實效去虛文, 其目亦有七, 此其七目之一也。夫事有實有虛, 務其實則有其功, 騖乎虛則無其效, 非但用將一事然也。(以上言委任)
以上論將帥之任(下)
●大學衍義補/卷132
○出師之律
《易師》之彖曰:"師, 眾也。貞, 正也。能以眾正, 可以王矣。剛中而應, 行險而順, 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 吉又何咎矣。"
程頤曰:"能使眾人皆正, 可以王天下矣。得眾心服從而歸正, 正道止於是也。二以剛處中, 剛而得中, 道也。六五之君爲正, 應信任之專也, 雖行險道而以順動。所謂義兵, 王者之師也。夫師旅之興, 無不傷財害人、毒害天下, 然而民心從之者, 以其義動也。"
朱熹曰:"此以卦體釋師貞之義, 以謂能左右之也。一陽在下之中而五陰皆爲所以也, 能以眾正則王者之師矣。剛中謂九二, 應謂六五, 應之行險謂行危道, 順謂順人心, 此非有老成之德者不能也。毒, 害也。師旅之興不無害於天下, 然以其有是才德, 是以民悅而從之也。"
臣按:王者之兵, 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爲, 故惟能以眾正而後可以王也。蓋兵凶戰危, 所謂險道也, 非正不興師, 非順不用眾, 是謂王者之師。然而不免有殺戮之慘、供需之費, 兵戎所至毒害隨之, 故興師動眾如用毒藥以攻病, 非眞有沈痼之疾症、瘕之癖, 決不可輕用也。毒之一言, 《易》之垂戒深矣。
初六, 師出以律, 否臧凶。象曰:"師出以律", 失律凶也。
程頤曰:"在邦國興師而言合義理, 則是以律法也。謂以禁亂誅暴而動, 苟動不以義則雖善亦凶道也。善謂克勝, 凶謂殃民害義也。在行師而言律, 謂號令節制, 行師之道以號令節制爲本, 所以統制於眾不以律, 則雖善亦凶, 使雖勝捷猶凶道也。制師無法幸而不敗且勝者, 時有之矣, 聖人之所戒也, 蓋師出當以律, 失律則凶, 雖幸而勝亦凶道也。"朱熹曰:"律, 法也。否臧, 謂不善也。在卦之初爲師之始, 出師之道當謹其始, 以律則吉, 不臧則凶, 當謹始而守法也。"
李過曰:"《甘誓》攻左攻右、禦非其馬之正, 《牧誓》五步六步七步、五伐六伐七伐皆不可亂, 《周官》司馬法坐作進退皆有常節, 魯侯撫師牛馬臣妾戒以勿逐, 以其亂部分, 後不可以爲師也。"
臣按:律有二義, 有出師之律, 有行師之律。出師之律當以正以義, 行師之律當有號令有節制。六四, 師左次, 無咎。象曰:左次無咎, 未失常也。
程頤曰:"師之進以強勇也, 知不能進而退, 故左次左次退舍也, 量宜進退以所當也, 故無咎。見可而進, 知難而退, 師之常也。惟取其退之得宜, 不論其才之能否也, 度不能勝而班師以退, 愈於覆敗遠矣, 可進而退乃爲咎也。行師之道, 因時施宜, 故左次未必爲失, 《易》之發此義以示後世, 其仁深矣。"
臣按:聖人作《易》, 恐人以退爲怯, 故明當退而退, 退而無所失, 雖無功亦無咎也。後世一切以文法從事而有行師逗遛之罰, 坐於廟堂之中逆料境外之事, 惟欲其功之成而不計其勢之可否。臣竊以爲, 帝王之師當出萬全, 有行師左次者當計其得失成敗, 而不論其進退遲速可也。
《虞書》:帝曰:"咨, 禹。惟時有苗弗率, 汝徂(往也)征。"禹乃會(征會也)群後, 誓(戒也)於師曰:"濟濟(和整眾盛之貌)有眾, 鹹聽朕命。蠢(動也, 無知之貌)茲有苗, 昏迷不恭, 侮慢自賢, 反道敗德, 君子在野, 小人在位, 民棄不保, 天降之咎, 肆予以爾眾士, 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 其克有勳。"
朱熹曰:"舜咨嗟, 言今天下惟是有苗之君不循教命, 汝往征之。征, 正也, 往正其罪也。禹會諸侯之師而戒誓以征討之意, 言苗民昏迷不敬侮, 慢於人, 妄自尊大, 反戾正道, 敗壞常德, 用舍顛倒, 民怨天怒, 故我以爾眾士奉帝之辭, 罰苗之罪, 爾眾士庶幾同心同力, 乃能有功。此上禹誓眾之辭也。"
臣按:此人君征蠻夷誓眾之始。先儒謂舜時薄海內外皆迪有功, 弗率惟有苗耳。三苗之君, 舜嘗竄之, 三苗之民又嘗分之, 至此而尤弗率, 故征之。蓋征之爲言正也, 必其人有不正之罪, 然後人君奉天道以正之, 苟在我者有不正則亦無辭以正彼矣。觀禹誓師所謂"昏迷不恭, 侮慢自賢, 反道敗德, 君子在野, 小人在位, 民棄不保", 則三苗之君其所爲不正甚矣。帝舜奉天命以爲華夷主, 坐視其不正而不有以正之, 則非天意、失君道矣, 故命禹以往征之焉。大抵人君一身率天下以正道, 使天下之人若內若外無間華夷, 惟吾正道之是循是遵, 苟有一人之弗循王道, 則必命其臣以正之, 使之鹹歸於正道之中, 人君於是奉君之辭而聲其不正之罪以致伐焉。然人非一人, 人各一心, 而趨向之不同、膂力之不齊, 故又必誓之戒之, 欲其同心同力, 庶幾其功勳之有成也。蓋心不一則敵愾之志不專, 力不一則擊刺之勇不決, 又安能以成功哉?
《甘誓》(誓師於甘故以甘誓名):大戰於甘(地名), 乃召六卿(六卿之卿)。王曰:"嗟, 六事之人, 予誓告汝:有扈氏威(暴殄之也)侮(輕忽之也)五行, 怠棄(不用正朔)三正(子醜寅), 天用剿絕其命, 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左(車左)不攻(治也)於左, 汝不恭命;右(車右)不攻於右, 汝不恭命;禦非其馬之正, 汝不恭命。用命賞於祖, 不用命戮(殺也)於社, 予則孥戮汝。"
蔡沈曰:"誓與禹征苗之誓同義, 言其討叛伐罪之意, 嚴其坐作進退之節, 所以一眾志而起其怠也。有扈, 夏同姓之國, 《史記》曰‘啟立, 有扈不服, 遂滅之'。有扈氏暴殄天物, 輕忽不敬, 廢棄正朔, 虐下背上, 獲罪於天, 天用剿絕其命, 今我伐之惟敬行天之罰而已。左, 車左;右, 車右也。古者車戰之法, 甲士三人, 一居左以主射, 一居右以主擊刺, 禦者居中以主馬之馳驅也。禦非其馬之正, 猶王良所謂詭遇也。蓋左右不治其事與禦非其馬之正, 皆足以致敗, 故各指其人以責其事, 而欲其各盡其職而不敢忽也。禮, 天子親征必載其遷廟之主與其社主以行, 以示賞戮之不敢專也。祖左陽也, 故賞於祖;社右陰也, 故戮於社。孥戮言不用命不但戮及汝身, 將並汝妻子而戮之。戰, 危事也, 不重其法則無以整肅其眾而使赴功也。"
臣按:先儒謂《甘誓》一篇僅八十字, 而其間六軍之制、車乘之法、邦國賞刑之典、誓師之辭靡不明備。蓋古人之學, 精粗本末不廢, 啟雖承禹傳道之後, 而幹戈行陳之事亦曾從家學素講明來。臣竊以此篇合禹征苗之辭而觀之, 啟所以數有扈之罪者無以異於禹之於苗也, 然誓之中皆必以天爲言, 禹之於苗謂天降之咎, 今啟於有扈亦謂天用剿絕其命, 可見古之帝王所以興師問罪, 皆因其得罪於天而奉天討以正之也。苗惟昏迷不恭所以來徂征之師, 有扈之侮慢怠棄即苗之不恭也, 禹奉辭於帝以征苗, 啟恭行天罰以征有扈, 夫征者正也, 人之不恭故正之, 苟在己有不恭與夫左右從事之人不恭命焉, 則己不正矣, 又何以正人哉?故一篇之中拳拳以恭爲言, 用命而賞, 賞其恭也, 不用命而戮, 戮其不恭也, 賞與戮不敢自專必行之於祖與社, 皆所以致其恭者也。恭者敬之別名, 乃帝王相傳之心法, 啟之恭即禹之祗, 承禹之祗承即舜之恭己, 堯之欽明也, 事有常變而恭敬之心則無往而不存焉。大哉恭乎, 其行師之本乎。
《胤征》:惟仲康肇位四海, 胤侯命掌六師。羲和廢厥職, 酒荒於厥邑, 胤後承王命徂征。告於眾曰:"嗟予有眾, 惟時羲和顛覆厥德, 沈亂於酒, 畔官離次, (始也)擾(亂也)天紀, 遐(遠也)棄厥司(所司之事)。今予以爾有眾, 奉將(行也)天罰, 爾眾士同力王室, 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火炎昆(名山)岡(山瘠也), 玉石俱焚。天吏逸(過也)德, 烈於猛火。殲厥渠(大也)"魁, 脅從罔治, 舊染汙俗, 鹹與維新。嗚呼, 威克厥愛, 允濟;愛克厥威, 允罔功。其爾眾士, 懋戒哉。"
蔡沈曰:"仲康始即位, 即命胤侯以掌六師。畔官則亂其所治之職, 離次則舍其所居之位。天紀, 即《洪範》所謂歲月日星辰曆數是也。又言火炎昆岡, 不辨玉石之美惡而焚之, 苟爲天吏而有過逸之德, 不擇人之善惡而戮之, 其害有甚於猛火不辨玉石也。今我但誅首惡之魁而已, 脅從之黨則罔治之, 舊染汙習之人亦皆赦而新之。威者嚴明之謂, 愛者姑息之謂, 記曰‘軍旅主威', 蓋軍法不可以不嚴, 嚴明勝則信其事之必濟, 姑息勝則信其功之無成。誓師之末而複嗟歎, 以是深警之, 欲其勉力戒懼而用命也。"
臣按:蔡氏謂天子討而不伐, 諸侯罰而不討。仲康之命胤侯, 得天子討罪之權;胤侯之征羲和, 得諸侯敵愾之義。其辭直其義明, 非若五霸摟諸侯以伐諸侯, 其辭曲、其義迂也。臣竊以謂篇中所謂"火炎昆岡, 玉石俱焚", 可以爲萬世濫殺不分者之戒;"殲厥渠魁, 脅從罔治", 可以爲萬世誅惡宥善者之法;"威克厥愛, 允濟;愛克厥威, 允罔功", 可以爲萬世行師姑息者之戒。
《湯誓》:王曰(王曰者史臣追述之稱):"格(至也)爾眾, 庶悉聽朕言。"又曰:"爾尚輔予一人, 致天之罰, 予其大賚(賜與也)汝。爾無不信, 朕不食言(言已出而反吞之)。爾不從誓言, 予則孥戮汝, 罔有攸赦。"
臣按:誓者臨眾發命, 述其所以興師之辭, 用之以作士氣、一人心, 自禹征苗有誓之後, 啟征有扈則有誓, 胤侯征義和則有誓, 至是湯之伐桀亦有誓焉。先儒謂禹之征苗也, 曰"爾尚一乃心力, 其克有勳", 至啟則曰"用命賞於祖, 不用命戮於社, 予則孥戮汝", 至湯又益以"朕不食言, 罔有攸赦", 可以觀世變矣。
《泰誓》:王曰(追稱之):"嗟, 我友邦(親之也)塚君(尊之也)越(及也)我禦事(治事者)庶士(眾士也), 明聽誓。予小子夙夜祗懼, 受命文考, 類於上帝, 宜(祭社名)於罼土(大社), 以爾有眾底(致也)天之罰。"
蔡沈曰:"告以伐商之意, 且欲其聽之審也。言予小子告於天神地祗, 以爾有眾致天之罰於商也。《王制》曰‘天子將出, 類乎上帝, 宜乎社, 造乎禰', 受命文考即造乎禰也, 《王制》以神尊卑爲序, 此先言受命文考, 以伐紂之舉天本命之文王、武王, 特稟文王之命以卒其伐功而已。"
臣按:《泰誓》所謂"友邦塚君禦事庶士, 明聽誓", 以征伐之意告諸人也;"受命文考, 類上帝, 宜塚土", 以征伐之意告於神也。人君舉事必上承天意, 下順人心, 誓於臣民而無疑, 質之神明而無愧, 然後興師動眾, 是爲王者之師不然徒以土地之故、意氣之間, 恃強以陵弱, 倚眾以暴寡, 言於人則強爲之辭, 告於神則曲爲之禱, 是以人命而攄其貪殘忿怒之心, 人必不直之而神亦不之祐矣。
王曰:"嗚呼, 我西土君子, 天有顯道, 厥類惟彰。樹德務滋, 除惡務本, 肆予小子誕以爾眾士殄殲乃仇。爾眾士其尚迪(蹈也)果毅, 妊(成也)乃辟。功多有厚賞, 不迪有顯戮。"
蔡沈曰:"天有至顯之理, 其義類甚明, 至顯之理即典常之理也。植德則務其滋長、去惡則務絕根本兩句古語, 喻眾惡之本在所當去, 故我小子大以爾眾士而殄絕殲滅汝之世仇也。殺敵爲果, 致果爲毅, 爾眾士其庶幾蹈行果毅, 以成汝君, 若功多則有厚賞, 非特一爵一級而已。不迪果毅則有顯戮, 謂之顯戮則必肆諸市朝以示眾庶。"
臣按:人君出師以作士氣、一眾心者, 不過賞罰二者而已, 啟誓師於甘曰"用命賞於祖, 不用命戮於社", 而武王伐商其所以申命有眾亦曰"功多有厚賞, 不迪有顯戮", 是即《甘誓》之意也。然《甘誓》以用命不用命爲言, 《泰誓》則以迪不迪爲言, 蓋惟用命則能迪果毅以有功賞, 不用命則不能迪果毅以致顯戮, 其言互相發也。
《牧誓》: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 今日之事, 不愆(過也)於六步(進趨)七步乃止齊(齊整)焉, 夫子勖(勉也)哉;不愆於四伐(擊刺)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 勖哉夫子。
蔡沈曰:"今日之戰不過六步七步乃止而齊, 此告之以坐作進退之法, 所以戒其輕進也;少不下四五、多不過六七乃止而齊, 此告之以攻殺擊刺之法, 所以戒其貪殺也。上言夫子勖哉, 此言勖哉夫子者, 反複成文, 以致其丁寧勸勉之意。"
呂祖謙曰:"大司馬之法, 伍兩卒旅各有其長, 使止齊之者, 使其部伍之長各自止其止, 各自齊其齊, 故當戰時井然有序, 不失紀律, 三軍如一人。"
臣按:後世戰法之見於經者始於此。先儒謂六步七步, 足法也;六伐七伐, 手法也。列陳進戰之時, 所以坐作進退者足也, 足以行止於六七步焉所以戒其輕進也;所以攻殺擊刺者手也, 手之伐止於六七伐焉, 所以戒其貪殺也。蓋王者之師, 聲罪致討, 理直而氣壯, 不慮其不勇, 惟慮其過於勇耳。武王之誓師不勸其進而戒之止, 而其所以止者皆必要其整肅齊一焉, 此王者之師所以不急於成功, 而亦不至於敗北, 其與後世之師進之惟恐不速、殺之惟恐不多, 一敗即至於潰散也異矣。
尚桓桓(威武貌), 如虎如貔(執夷也), 如熊如羆, 於商郊。弗迓(迎也)克奔, 以役西土, 勖哉夫子。爾所弗勖, 其於爾躬有戮。
蔡沈曰:"欲將士如四獸之猛而奮擊於商郊也。能奔來降者, 勿迎擊之。以勞役我西土之人, 此勉其武勇而戒其殺降也。弗勖, 謂不勉於前三者。此篇嚴肅而溫厚, 與湯誥誓相表裏, 眞聖人之言也。"
臣按:先儒謂用兵以制節爲尚、以武勇爲主, 武王慮其或拘, 故喻以虎貔之勇, 又慮其過於勇而妄殺, 故以殺降爲戒。其篇終所謂弗勖者, 即申前所言之三勖哉也, 一勖其勿輕進, 再勖其勿貪殺, 三勖其尚武勇而勿殺降。出師臨戰而能勉於此三者, 是則所謂節制之兵也, 是惟不戰, 戰則必勝, 雖不勝亦不敗矣。武王於此丁寧反複, 呼其人而致其勉, 然猶恐其聽信之不專也, 故其終也又示以有戮之戒。蓋軍士主嚴, 不嚴則號令不立也。嗚呼, 此其所以爲王者之師歟。
《武成》:丁未, 祀於周廟, 邦甸、侯衛駿(連也)奔走, 執豆(木豆)籩(竹豆)。越三日庚戌, 柴望, 大告武成。
蔡沈曰:"周廟, 周祖廟也。武王以克商之事祭告祖廟, 近而邦甸、遠而候衛皆駿奔走執事以助祭祀。旣告祖廟, 燔柴祭天、望祀山川以告武功之成, 由近而遠、由親而尊也。"
臣按:此武功成告祖及天之禮。先祖後郊者, 鄭氏謂其自近始, 蔡氏以爲由親而尊。臣竊以謂, 武王伐商受命於文考, 及其成功也先告焉, 因告文考遂及七世之廟, 故又三日然後以所以成文考之志者告天焉。蓋武王成文考之志而文考又所以成天之志也, 豈以遠近爲先後哉?
底(至也)商之罪, 告於皇天後土、所過名山大川, 曰:"惟有道曾孫周王發, 將有大正於商。惟爾有神, 尚克相予以濟兆民, 無作神羞。"
蔡沈曰:"後土, 社也。《周禮》大祝雲‘王過大山川則用事焉', 孔氏曰:‘名山爲華, 大川謂河。'曰者, 舉武王告神之語。有道, 指其父祖而言。"
臣按:王者之師代天致罰, 非其人得罪於天, 天理所不容、人情所不堪, 必不輕易人眾也。其始也必以其人所積之惡、所犯之罪以告於皇天後土, 軍旅所至之地、所經過之山川, 皆必致吾所以興師及彼不可不討之意以告於神明, 苟揆之理、反諸身而有一毫利己之私、一念忿人之意, 不合於天、不順於人, 決不敢輕舉焉。孟子曰:"征者正也, 己必正而後可以正人, 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也。"不正之事言之人且不可, 況神乎?神所不可聞者, 人決不可爲也, 一己爲之且不可, 況役使千萬人而爲之乎?
《詩序》:《常武》, 穆公美宣王也。有常德以立武事, 因以爲戒然。其首章曰:赫赫明明, 王命卿士, 南仲大祖, 大師皇父。整我六師, 以修我(宣王自我)戎(兵器也)。旣敬旣戒, 惠此南國。
朱熹曰:"宣王自將以伐淮北之夷, 詩人作此以美之。"
其四章曰:王奮厥武, 如震如怒。進(鼓而進之)厥虎臣, 闞(奮怒貌)如虓(虎之自怒)虎。鋪(布也)敦(厚也)淮濆, 仍(就也)執醜虜。截(不可犯之貌)彼淮浦, 王師之所。
輔廣曰:"言王師在淮浦之上, 有截然不可犯之勇也。"臣按:先儒謂此言王師至徐, 布陳而制勝也。
其五章曰:王旅嘽嘽(眾盛貌), 如飛如翰(羽也)", 如江如漢, 如山之苞(本也), 如川之流, 綿綿翼翼, 不測不克, 濯(大也)征徐國。
朱熹曰:"如飛如翰, 疾也;如江如漢, 眾也;如山, 不可動也;如川, 不可禦也;綿綿, 不可絕也;翼翼, 不可亂也;不測, 不可知也;不克, 不可勝也。"
臣按:先儒此極言王師之無敵如此。
其卒章曰:王猶(道也)允(信也)塞(實也), 徐方旣來。徐方旣同, 天子之功。四方旣平, 徐方來庭(朝也)。徐方不回(違也), 王曰還歸(班師而歸)。
臣按:詩篇之名多以章首二字, 惟此篇則以"常武"爲名, 一篇之詩凡六章、章八句, 並無所謂"常武"二字也, 以此名篇, 蓋特立名義。《序》所謂因常德以立武事, 是以始言敬戒, 終言允塞, 是則所謂立常德也。其間所謂整六師、奮厥武、進虎臣、執醜虜、疾而栗、眾而盛, 其靜也則不可動, 其強也則不可禦, 綿綿然而相續, 翼翼然而整肅, 有不可測度之神、有不可勝當之勇。乃一舉而致徐方之來同, 同者上下內外鹹服而無二心也;由一方而致四方之來庭, 庭者四夷八蠻朝會而無間也。若是者雖曰奮武立功人君之常德, 然至於四方來庭, 則亦非常之武矣。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晉侯(文公)獻楚俘於王(周襄王), 駟介(馬被甲者)百乘、徒兵千, 鄭伯傅(相也)王, 用平禮也。己酉, 王享醴, 命晉侯宥(助以玉帛)王, 命尹氏及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爲侯伯(九命作伯), 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赤色)弓一、彤矢百、玈(黑色)弓矢千、(黑黍)鬯(香草)一卣(中尊)、虎賁三百人, 曰:"王謂叔父, 敬服王命, 以綏四國, 糾逖(遠也)王慝。"晉侯三辭從命, 曰:"重耳敢再拜稽首, 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受策以出, 出入三覲。
臣按:此古人獻俘策命之禮見於《春秋》者。
晉侯城濮之戰, 振旅(振整行列)愷(樂歌也)以入於晉, 獻俘(獻所俘獲)授(數也)馘(所截耳), 飲至(飲酒告至於廟), 大賞(大行賞), 征會(召諸侯爲會)討貳(討有貳心者), 殺舟之僑(濟河先歸者)以徇於國, 民於是大服。君子謂:"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三罪謂上文殺顛頡爇負羈、祁瞞奸命及舟之僑也), 《詩》雲‘惠此中國, 以綏四方', 不失賞刑之謂也。"(二十八年)
臣按:此雖《春秋》時事, 而亦可見三代振旅凱還之遺制。定公四年, 衛祝佗子魚曰:"君以軍行祓社釁鼓, 祝奉以從。"
杜預曰:"師出, 先事祓禱於社謂之宜社, 於是乎殺牲以血塗鼓鼙爲釁鼓。"
臣按:古禮, 天子親征, 祝必奉廟主、社主從軍而行, 有功則賞於廟主前, 不用命則戮於社主前, 示不專也。
《論語》: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 死而無悔者, 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 好謀而成者也。"
朱熹曰:"萬二千五百人爲軍, 大國三軍。子路見孔子獨美顏淵, 自負其勇, 意夫子若行三軍必與己同。暴虎, 徒搏;馮河, 徒涉。懼謂敬其事, 成謂成其謀。言此皆以抑其勇而教之, 然行師之要實不外此。"又曰:"三軍要勇, 行三軍者要謀, 旣好謀然須要成事。人固有好謀而事有不成者, 卻亦不濟事, 好謀而成, 旣謀了須是果決去做, 教成若徒謀而不成, 何益於事?所謂作舍道旁, 三年不成者也。臨事而懼, 是臨那事時又須審一審, 蓋閑時已是思量, 都是了都曉得了, 到臨事時又更審一審。"
黃幹曰:"臨事而敬懼則有持重謹畏之心, 好謀而圖成則有用悉萬全之計, 敬其事而無忽心、無惰氣, 臨事必能戒懼非懦怯而恐懼也。成其謀則不妄動、不亟取, 於事必有一定之謀, 旣成而不愆於素, 自無僥幸速成之弊也。無非抑其血氣之勇, 而教之以義理之勇焉。"
臣按:孔子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之二言者, 萬世行軍制勝之要法也。後世兵書所謂四部七書、千言萬語, 其方法籌策雖非一途之可盡、一端之能畢, 然其大要皆不外乎吾夫子此二言焉。
漢武帝時, 李廣與程不識俱以將兵有名當時, 廣行無部伍行陳, 就善水草舍止, 人人自便, 不擊刁鬥自衛, 幕府省約文書, 然亦遠斥候, 未嘗遇害。不識正部曲行伍, 營陳擊刁鬥, 士吏治軍簿至明, 軍不得休息, 然亦未嘗遇害。不識曰:"李廣雖極簡易, 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我軍雖煩擾, 然虜亦不得犯我。"
司馬光曰:"《易》曰‘師出以律, 否臧凶', 言治眾而不用法無不凶也。李廣之將, 使人人自便, 以廣之才如此焉可也, 然不可以爲法, 何則?其繼者難也, 況與之並時而爲將乎?夫小人之情, 樂於安肆而昧於近禍, 彼旣以程不識爲煩擾而樂於從廣, 且將仇其上而不服, 然則簡易之害非徒廣軍無以禁虜之倉卒而已也, 故曰兵事以嚴終, 爲將者亦嚴而已矣。然則效程不識, 雖無功猶不敗, 效李廣, 鮮不覆亡哉。"
臣按:程、李二將出師之是非, 司馬光斷之當矣, 後世行師者要當以程不識爲法而以李廣爲戒。
宋歐陽修言於仁宗曰:"攻人以謀不以力, 用兵鬥志不鬥多。前代用兵之人, 多者常敗、少者常勝, 王尋以百萬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敗, 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苻堅以百萬之兵遇東晉二三萬人而敗, 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曹操以三十萬青州兵大敗於呂布, 退而歸許, 複以二萬人破袁紹十二萬人, 是用兵多則敗少則勝之明驗也。況於夷狄, 尤難以力爭, 只可以計取, 李靖破突厥於定襄用三千人, 其後破頡利於陰山亦不過一萬, 蓋兵不在多, 能以計取爾。故善用兵者以少爲多, 不善者雖多而愈少也。爲今計者, 添兵則耗國, 減兵則破賊, 今沿邊之兵不下七八十萬, 可謂多矣, 然訓練不精, 又有老弱虛數, 則十人不當一人, 是七八十萬之兵不當七八萬人之用, 加又軍無統制, 分散支離, 分多爲寡, 兵法所忌, 此所謂不善用兵者雖多而愈少, 故常戰而常敗也。臣願陛下赫然奮威, 敕厲諸將, 精加訓練, 去其老弱, 七八十萬中可得五十萬數, 古人用兵以一當百, 今旣未能, 但得以一當十, 則五十萬精兵可當五百萬兵之用, 所謂善用兵者以少爲多, 古人少而常勝者以此也。"
臣按:先儒謂世之爲將者鹹欲多兵, 而不知兵至三十萬難用矣。前代以六十萬勝楚, 以四十萬勝秦, 惟王翦、項籍二人而多多益辦者, 惟韓信能之, 自餘兵至三十萬未有得志者, 若趙括、王尋、苻堅之類, 其眾愈多, 其敗愈毒, 然猶有可諉者, 曰將不善也。曹操可謂善將矣, 乃以水軍六十萬敗於烏林, 是時戰艦相接故爲敵人所燒, 大眾屯聚故疫死者幾半, 豈非兵多爲之累乎?夫以漢祖之才不過能將十萬眾, 則軍六十萬當得如高祖者六人乃能將之, 高祖豈易得哉?由是觀之, 則兵多適足爲累爾, 況國家之粟帛有限, 生民之膏血有涯, 修武備者惟在慎選將帥, 嚴立階級, 因其見有之人補其不足之數, 無事則簡閱之、訓練之、沙汰之, 使人人皆可用而無一人之不中用, 有事則約束之、戒敕之、申令之, 使事事皆合法而無一事之不如法, 縱不能如古人之兵以一而當十, 然一人有一人之用, 用一人是一人, 用千百人如一人, 旣不虛吾之糧賞以致耗費, 又不閡吾之號令以致廢格, 所禦乃所識, 所戰皆所教, 情意易以流通, 恩威易以周遍, 少而愈精, 多而益辦, 無敵於天下矣。
以上論出師之律
●大學衍義補/卷133
○戰陳之法(上)
《呂刑》:王曰:"若古有訓, 蚩尤惟始作亂, 延及於平民, 罔不寇賊, 鴟義奸宄, 奪攘矯虔(以鴟爲義, 其波煽始大)。"
司馬遷曰:"神農世衰, 諸侯侵伐, 蚩尤最強暴, 黃帝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 殺之。"
蔡沈曰:"言鴻荒之世, 渾厚敦厖, 蚩尤始開暴亂之端, 驅扇熏炙, 延及平民, 無不爲寇爲賊。鴟義者以鴟張跋扈爲義, 矯虔者矯詐虔劉也。"臣按:此後世戰爭之始。
《書序》: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 與受戰於牧野, 作《牧誓》。
蔡沈曰:"戎車, 馳車也。古者馳車一乘則革車一乘, 馳車, 戰車;革車, 輜車, 載器械財貨衣裝者也。二車謂之兩, 三百兩, 三萬人也。"
陳櫟曰:"一虎賁必長百人, 一乘車總用百人, 以車數合虎賁數蓋三萬人也。"
臣按:戎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 《禮記》《孟子》皆有此言。古者戰陳士卒必與車乘相麗, 所謂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 自百夫長以上皆乘車, 非車外又有虎賁之士也。
《詩序》:《六月》, 宣王北伐也。元戎十乘, 以先啟(開也)行(道也)。戎車旣安, 如輊如軒。
韓嬰曰:"車有大戎十乘, 謂車縵輪、馬被甲, 衡軛之上盡有劍戟, 名曰陷軍之車。"
朱熹曰:"戎, 戎車也, 軍之前鋒也。輊, 車之覆而前也;軒, 車之卻而後也。"
《秦風小戎》曰:小戎(兵車)筼(淺也)收(軫也), 五(五束也)楘(曆錄然文章之貌)梁輈(上曲, 鉤衡者), 遊環(靷環也)脅驅(亦以皮爲之), 陰(揜軌也)靷(以皮二條爲之)鋈續(消白金以沃灌靷環, 作環以相接續), 文茵(車中所坐虎皮褥)暢(長也)轂, 駕我騏(騏文)?(馬左足白)。
朱熹曰:"凡車之制, 廣皆六尺六寸, 其平地任載者爲大車則軫深八尺, 兵車則軫深四尺四寸, 故曰小戎。"
臣按:《六月》之元戎, 天子之車;《秦風》之小戎, 諸侯之車, 二車皆所謂兵車用以戰者也。
《周禮》:巾車(車官之長), 革路(挽之以革而漆之)龍勒(以龍文飾馬勒), 條(讀爲條)纓五就(其樊纓以條絲飾之而爲五匝), 建大白(殷之旗名)以即戎。
臣按:巾車之職王之五輅, 曰革路, 兵車也。
車仆掌戎路之萃(猶副也)、廣車之萃、闕車之萃、蘋(猶屏也)車之萃、輕車之萃。
鄭玄曰:"此五者皆兵車, 所謂五戎也。戎路, 王在軍所乘也;廣車, 橫乘之車也;闕車, 所謂布闕之車也;蘋猶屏也, 所用對敵自蔽隱之車也;輕車, 所用馳敵致師之車也。"
臣按:巾車所掌者五戎之正, 此所掌者五戎之副也。古者車戰之法, 每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 二十四人居前, 左右各二十四人, 居前者戰, 左右者挾轅, 常相更番, 後又二十五人爲一隊, 去車二十五步, 所謂炊家子, 守衣裝、廝養、樵汲者也, 行則以車爲衛, 居則以車爲營, 一車一間, 又有倅車以備不測焉。蓋車戰之法爲不可敗之計, 有倅車以爲之副貳, 萬一或敗, 不至倉皇無備也。
《考工記》:車有六等之數, 車軫(輿後橫木)四尺, 謂之一等;戈柲(柄也)六尺有六寸, 旣建而迤(著戈於車斜倚也), 崇(高也)於軫四尺, 謂之二等;人長八尺, 崇於戈四尺, 謂之三等;殳長尋(八尺曰尋)有四尺, 崇於人四尺, 謂之四等;戟常(倍尋曰常), 崇於殳四尺, 謂之五等;酋(近也)矛常有四尺, 崇於戟四尺, 謂之六等, 車謂之六等之數。
鄭玄曰:"此所謂兵車也, 殳長丈二, 戈、殳、戟、矛皆插車?之旁也。"
臣按:五兵之用, 遠則弓矢射之, 近則矛句之, 句之矣然後殳擊之、戈戟刺之, 《司馬法》曰:"弓矢圍, 殳、矛守, 戈、戟助。凡用兵者皆長以衛短, 短以救長。"今此戈、殳、矛、戟皆置之車旁, 不言弓矢者, 乘車之人佩之也。
《左傳》:隱公九年, 北戎侵鄭, 鄭伯禦之, 患戎師, 曰:"彼徒(步兵)我車, 懼其侵軼(突也)我也。"公子突曰:"使勇而無剛者嘗(試也)寇而速去之, 君爲三覆(伏兵也)以待之, 戎輕而不整, 貪而無親, 勝不相讓, 敗不相救, 先者見獲必務進, 進而遇覆必速奔, 後者不救則無繼矣, 乃可以逞。"從之。戎人之前遇覆者奔, 祝聃(鄭大夫)逐之, 衷戎師, 前後擊之, 盡殪(死也), 戎師大奔。
孔穎達曰:"前後及中三處受敵者, 前謂第一伏, 逆其前也;後謂祝聃與後伏, 逐其後也;中謂第二伏, 擊其中也。衷戎帥者, 謂戎師在三伏之中。"
宣公十二年, 邲之戰, 欒武子(晉大夫)曰:"楚軍之戎分爲二廣(音曠), 廣有一卒, 卒偏之兩, 右廣初駕, 數及日中, 左則受之, 以至於昏, 內官序當其夜以待不虞, 不可謂無備。"
楚子爲乘廣, 三十乘分爲左右, 右廣雞鳴而駕, 日中而說(舍也), 左則受之, 日入而說。許偃禦右廣, 養由基爲右;彭名禦左廣, 屈蕩爲右。(十二年)
杜預曰:"十五乘爲一廣, 《司馬法》百人爲卒, 二十五人爲兩, 車十五乘爲大偏, 今廣十五乘亦用舊偏法, 複以二十五人爲承副。"
孔穎達曰:"右廣雞鳴初駕, 數及日中則左廣受而代之, 以至於昏, 此晝日事也。其內官親近上者爲次序以當其夜, 若今宿直遞持更也。"
臣按:李靖謂:"楚子乘廣三十乘, 廣有一卒, 卒偏之兩。軍行右轅, 以轅爲法, 故挾轅而戰, 皆周制也。百人曰卒, 五十人曰兩, 此是每車一乘用士百五十人, 比周制差多爾。周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 以二十五人爲一甲, 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楚山澤之國, 車少而人多, 分爲三隊則與周眺矣。"
成公七年, 楚巫臣使於吳, 以兩之一卒適吳, 舍偏兩之一焉, 與其射禦, 教吳乘車, 教之戰陳, 教之叛楚, 置其子狐庸焉使爲行人於吳。
陳祥道曰:"古者之用兵也, 險野人爲主, 易野車爲主, 則險野遣揮貿刀闠饔諶耍滓胺?不用人而主於車。車之於戰, 動則足以沖突, 止則足以營衛, 將卒有所芘, 兵械、衣裘有所齎, 《詩》曰‘君子所依, 小人所腓', 則車之爲利大。昔周伐鄭爲魚麗之陳, 先偏後伍, 伍承彌縫;桓邲之戰, 楚軍之戎分爲二廣, 廣有一卒, 卒偏之兩。楚巫臣使於吳, 以兩之一卒適吳, 舍偏兩之一焉。考之《周禮》, 五伍爲兩, 四兩爲卒, 《司馬法》二十五人爲兩, 百人爲卒, 卒兩則人也, 偏則車也。杜預十五乘爲大偏, 九乘爲小偏, 其尤大者又有二十五乘之偏, 則周魚麗之偏二十五乘之偏也, 楚二廣之偏十五乘之偏也, 巫臣所舍之偏九乘之偏也。先偏後伍, 伍從其偏也, 卒偏之兩, 兩從其偏也, 先其車足以當敵, 後其人足以待變, 則古者戰車之法略可知也。"
昭公元年, 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山戎)及群狄於大原, 崇(聚也)卒也將戰, 魏舒曰:"彼徒我車, 所遇有厄(險也), 以什(更以十人)共車, 必克, 因諸厄, 又克, 請皆卒, 自我始。"乃毀車以爲行(步陳), 五乘爲三伍, 荀吳之嬖人不肯即卒, 斬以徇, 爲五陳(即兩伍專參偏也)以相離, 兩於前、伍於後, 專爲右角, 參爲左角, 偏爲前拒, 以誘之。翟人笑之, 未陳而薄之, 大敗之。
李靖曰:"荀吳用車法爾, 雖舍車而法在其中。一爲左角, 一爲右角, 一爲前拒, 分爲三隊, 此一乘法也, 千萬乘皆然。按曹公《新書》雲:‘攻車七十五人, 前拒一隊, 左右角二隊, 守車一隊, 炊子十人, 守裝五人, 廄養五人, 樵汲五人。'大率荀吳之舊法也。又觀漢魏之間軍制, 五車爲隊, 仆射一人;十車爲師, 率長一人;凡車十乘, 將吏二人, 多多仿此。以今法參用之, 則跳蕩, 騎兵也;戰鋒隊, 步騎相半也;騎隊, 兼車乘而出也。臣西討突厥, 越險數千裏, 此制蓋未敢易。蓋古法節制, 信可重也。"
馬端臨曰:"兵雖曰凶器, 然古之以車戰, 其坐作進退整暇有法, 未嘗掩人之不備而以奇取勝也。故韓厥遇齊侯則奉觴加璧, 卻至遇楚子則免胄趨風, 可以死則爲子犨之請矢, 可以無死則爲庾公之叩輪, 所謂殺人之中又有禮焉, 雖春秋伯國之君臣, 其志在於爭城爭地, 然於敵之人, 初不迫於險固如此。至戎狄之侵中國則雲合鳥散, 輕進易退, 於是乎車之雍容不足以當其徒之慓疾, 遂至舍車而用徒, 然彼長於徒、我長於車, 舍吾之長技而與之搏, 是以兵予敵也, 故必設覆以誘之, 未陳而薄之, 然後可以取勝, 而車戰之法廢矣。秦漢以後之用兵, 其戰勝攻取者大概皆如鄭之禦戎、晉之敗狄耳, 何嘗有堂堂正正之舉乎?"
臣按:車戰之法, 中國與中國人戰之法也, 何也?彼此皆用車戰而相遇於平原曠野之地, 故可用堂堂之陳、正正之旗。若夫中國與夷狄戰, 其地則險阻也, 其人則步與騎也, 吾之車之布也不成列, 其動也不能行, 是坐以待困也, 幸而不敗可矣, 而欲用之以克捷取勝, 不亦難哉。自車法不行之後, 後世之用車者如衛青、李陵之類, 皆不過用以齎載而已也, 不然則用以禦虜之沖突, 未有能用之明明以取勝也。且三代之世分爲列國, 故常有疆場之事, 以中國與中國戰則車固在所用也, 若夫罷侯置守之後, 四海一家, 不幸而盜賊竊發, 制之於早易與耳, 所以養兵卒以備征伐者, 大抵爲四夷, 當用我所長以格之禦之, 不使入吾境斯可矣, 所謂車戰之法實無所用之, 政不必慕複古之名而爲此不急之務也。或曰用之出境, 以越險隘攻夷狄, 車法似不可用, 若夫用之以守中國之地, 何不可之有?臣謂車戰之法, 我用而彼亦用之, 地有不平, 物有所柅, 非獨我不可行而彼亦不能行矣, 如此而用車, 何不可之有?惟我用之而彼不用, 彼以萬人之眾穿地以爲長溝, 溝之上積以所起之土, 不日而成, 則吾之輪有所柅、馬有所制而不得行矣。
漢夏侯嬰破李由軍於雍丘, 以兵車趣戰, 疾破之。
武帝時, 衛青軍出塞擊匈奴, 以武剛車自環爲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
李陵擊匈奴, 與單於相值, 圍陵軍, 陵居兩山間, 以大車爲營, 引士出營外爲陳連戰。
馬端臨曰:"車戰之制, 漢尚用之, 然詳考其辭, 則是以車載糗糧器械, 止則環以爲營耳。所謂甲士三人, 左持弓、右持矛、中執綏之法已不複存矣。"
晉馬隆擊鮮卑, 樹機能以眾數萬據險拒之, 隆以山狹隘, 乃作偏箱車, 地廣則爲鹿角車營, 路狹則爲木屋施於車上, 轉戰而前行千餘裏, 殺傷甚眾, 遂平涼州。
李靖曰:"偏箱、鹿角, 兵之大要, 一則治力, 一則拒前, 一則束部伍, 三者迭相爲用, 斯馬隆得古法深矣。"
臣按:古者車制用四馬駕之, 每車用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五人, 其制太大, 利於守而不利於戰, 可以行近而不可以行遠, 行易地則易而險路則難, 體制重而轉動爲艱, 一車之費動至千百, 成造非一二日可具, 且人皆不用而我用之, 非獨用之戰陳爲難, 則雖行之大陸通逵亦有所杌裛者矣。惟晉馬隆所謂偏箱車, 地廣則用鹿角車營, 路狹則爲木屋施於車上, 且戰且前, 所謂鹿角車營者, 以車爲營而人居其中, 架槍刀於車上如鹿角然也。今其制雖不可考, 然自古車皆有兩箱而此車獨以偏箱名, 則其偏爲一箱可以意推矣, 蓋大箱者大車也, 一箱者小車也, 惟其車之小, 故可行於狹隘之地而且戰且前焉。臣觀今世有獨輪車, 民間用以般運者, 一夫推之而或用一二人以前挽, 似亦可以爲戰具, 然其制亦爲兩箱, 偏載則傾欹, 推行頗遲滯。臣家嶺南, 嘗經行海北地, 其所造小車獨輪無箱, 若因其制而改以爲戰車, 一可以戰, 二可以前拒, 三可以爲營, 四可以沖突, 五可以載軍裝, 六可以舁病卒, 且其費不多, 千錢以下可具一車, 中途有損, 不用匠而可修, 逢險阻則舁以行, 遇急難則棄而去, 大率一車用卒五人, 一人推而二人挽, 二人執兵仗以輔之, 凡五人者之食具、衣裝皆載其中, 中途有一人病者則以人舁物而以車載人, 夜則環列以爲營, 可免士卒夜夜立柵挑塹之擾。其車之式具於分注, 乞下有司計議, 如有可采, 行下工曹依式制造, 就令隊伍中二十五人爲五車, 其於成法無有變更, 其於行軍不爲無助(其車之式, 用兩木圍九寸、長九尺者爲轅, 轅之首斜彎而起中以受軸, 爲獨輪, 其輪徑二尺有五寸, 以板爲之而不設輻, 中爲死轂, 又於施輪處前後五六寸許兩轅上各加一橫木, 前二後三, 又於後橫木近輪處斫爲二孔, 用二小彎木條置其孔中, 引而屈之如弓狀, 繩縛其端於前橫木上, 有所載則以繩系於其上, 又於輪之後兩轅下用木爲足, 與軸等其後, 橫木上施軟蓐以爲坐席, 席之下兩足間施竹簞以盛食器, 軍中刁鬥用畢亦載其中。其轅首交合處其高准馬胸〔用人手取之爲准〕, 鑄鐵爲利器如耕犁樣, 冒於交轅之首, 臨戰用以當敵之馬胸也。去轅首尺許又橫施一鐵條, 長尺三四寸許, 上列齒以架刀槍, 兩轅之旁其前後各爲鐵鐶四〔左右各二〕, 前系鐵鎖, 後系鐵鉤, 聯車爲營之際, 前鐶相去稍遠, 則用鎖系之於鐶, 後轅緊相挨傍, 則以鐵鉤搭其鐶, 彼此相維以爲固, 又於後鐶之次左右各加以一大鐶, 駐車時用刀或槍貫鐶中而立焉, 彼兩軍交鋒之際則列於前以拒馬以代鹿角, 敵來沖突一夫推之而前, 四卒各執刀槍以夾持之, 趨前以當其馬胸。又用木或革爲折疊牌立於車上以蔽推車者, 大抵其車不用雕飾, 其不可施斧斫處只用麻繩縛紮, 每車上各具刀、斧、斫各一及板木、繩釘之類, 以備急用)。
唐大曆中, 馬燧爲河中節度使, 造戰車冒以狻猊象, 列戟於後, 行以載兵, 止則爲陳, 或塞險厄以遏奔沖, 器械無不犀利。
臣按史, 馬燧此車即哥舒翰所用以收黃河九曲者也, 範仲淹亦嘗以此車請造於朝。
宋眞宗鹹平中, 吳淑上疏請複古車戰之法, 謂:"夫人平居猶必謹藩籬、固關鍵以備不虞, 何況當敵人之戰陳、禦突騎之輕慓而無蔽護哉?夫人之被甲鎧所以蔽護其身也, 而戰之用車亦一乘之甲鎧也, 夫鱗介之蟲, 肌肉在內、鱗介在外, 所以自蔽, 豈可使肌肉居外而鱗介反在內乎?夫用車以戰亦一乘之鱗介也, 故可以行止爲營陳, 賊至則斂兵附車以拒之, 賊退則乘勝出兵以擊之, 用奇掩襲, 見可以進, 故出借此爲所歸之地, 入則以此爲所居之宅, 故人心有所依據, 不懼敵騎之陵突也。"
臣按:淑之車制, 取常用車接其衡尼, 駕以牛, 布爲方陳, 此但可用之平地, 而施於險阻恐未易行也。其後至和中有郭固車戰法, 嘉祐中有章詢陳腳兵車, 治平中有黃懷信萬全車, 後李綱又上車制圖, 王大智造霆電擊車, 然而卒不見於用, 用者亦未聞有戰勝之效, 有則史書之矣。宋失西北二邊之險而以平原曠野爲邊, 尚未聞以車戰取勝, 況今日之邊皆臨崇山峻嶺、浮沙積石也哉?其車之大者決不可用也, 無輕信人言, 耗民財、費工力以爲無益之事。
李綱言:"步不足以勝騎, 而騎不足以勝車, 請以車制頒於京東西路, 使制造而教習之。"因繪圖進呈, 其法用統制官張行中所創兩竿雙輪, 上載弓弩, 又設皮籬以捍矢石, 下設鐵裙以衛人足, 長兵禦人, 短兵禦馬, 傍施鐵索, 行則步以爲陳, 止則聯以爲營, 每車用卒二十有五人, 四人推竿以運車, 一人登車以發矢, 餘執軍器夾車之兩傍, 每軍二千五百人, 以五之一爲輜重及衛兵, 餘當車八十乘, 即布方陳, 則四面各二十乘而輜重處其中, 諸將皆以爲可用。
臣按:李綱建此議蓋在金人侵汴之時也, 所謂京東西路在今山東、河南、湖北之境, 蓋此等兵車止可用於平原曠野, 而邊塞之間、險阻之地恐未必皆宜。
魏勝創爲如意戰車, 上爲獸面木牌, 大槍數十, 垂氈幕軟牌, 每車用二人推轂, 可蔽五十人, 行則載輜重器甲, 止則爲營, 掛搭如城壘, 人馬不能近, 遇敵又可以禦箭鏃, 列陳則如意車在外, 以旗蔽障, 弩車當陳門, 其上置床子弩, 矢大如斫, 一矢能射數人, 發三矢可數百步, 炮車在陳中, 施火石, 炮亦二百步, 兩陳相近則陳間發弓弩箭炮, 近陳門則刀斧槍手突出, 交陳則出騎兵兩向掩擊, 拔陳追襲, 少卻入陳間稍憩, 進退俱利, 伺便出擊, 慮有拒遏, 預爲解脫計。
臣按:兵車乃古者常戰之具, 閉門造車, 出門合轍, 彼此同一其制焉。後世則人自爲之制, 隨其時勢用其智巧而創爲之, 不拘拘於古法, 然善用之者則亦可以取勝。魏勝所制之車, 其制今不可考, 然大率有三, 曰如意戰車、曰弩車、曰炮車, 今不必盡如其制, 誠能推求其故而以意消息之合三者以爲一, 制爲人推之車, 數人之力可將者, 樹牌垂氈、列槍駕炮, 每兩必須蔽數十人, 略如勝所制者, 每邊城制三五百兩, 歲遇農作之時運置田所障蔽, 官軍俾得耕獲, 戰以爲陳, 居以爲營, 收獲以爲載, 不爲無益。(以上車法)
《通典》:黃帝制陳法。
李靖曰:"黃帝始立丘井之法, 因以制兵。故井分四道, 八家處之, 其形井字, 開方九焉, 五爲陳法, 四爲間地, 此所謂數起於五也。虛其中, 大將居之, 環其四面, 諸部連繞, 此所謂終於八也。及乎變化制敵, 紛紛紜紜, 鬥亂而法不亂, 渾渾沌沌, 形圓而勢不散, 所謂散而成八, 複而爲一也。"
獨孤及曰:"黃帝受命之始, 順殺氣以作兵法, 文昌以命將, 握機制勝, 作爲陳圖。夫八宮之位正則數不愆神不忒, 故八其陳所以定位也, 衡抗於外, 軸布於內, 風雲附其四維, 所以備物也, 虎張翼以進, 蛇向敵而蟠, 飛龍翔鳥, 上下其勢以致用也, 至若疑兵以固其餘地, 遊車以按其後, 列弛張則一廣失, 舉掎角則四奇皆出。"
臣按:陳法說者謂其爲黃帝所作, 亦猶世人謂醫書出於軒岐, 雖未必然, 而曆代名醫用之以已疾而取效也多矣, 八陳之作未必是黃帝所作, 然後世之善用兵者如諸葛亮、李靖之徒皆本之以立戰陳, 或建之爲圖, 或筆之於書, 可考也。大凡天下事必有定法, 法不定而能成事者未之有也, 朱熹曰:"陳者定也, 八陳圖中有奇正, 前面雖未整, 猝然遇敵, 次列便已成正軍矣。"蔡元定曰:"譬如一十分雄壯之人與一四五分力人廝打, 雄壯人只有力而四五分人卻識相打法, 對副雄壯之人更不費力, 只指點將去, 可見八陳之法有以寡敵眾之理。"觀朱、蔡二子之言, 則陳法與爭戰不爲無益矣, 故載之。
《夏官》:中春教振旅, 司馬以旗致民(立旗期民於其下), 平列陳如戰之陳。中夏教茇舍, 如振旅之陳。中秋教治安, 如振旅之陳。
臣按:司馬中春教振旅如戰之陳, 蓋必國之所用以戰者, 其布列方位、彌縫偏伍、分合坐作、進退疾徐皆有一定之號令方法, 故於仲春之日教民以振旅, 其所演習者一皆如臨戰對敵之時也, 故曰如戰之陳。至於夏之茇舍、秋之治兵, 又一皆如春之振旅焉。是故今日之所以教也者即前日之所已用也者, 教之於閑暇者此法也, 用之於臨敵者亦此法也。
《曲禮》:前有水則載(音戴)青旌, 前有塵埃則載鳴鳶(鴟屬), 前有車騎則載飛鴻, 前有士師則載虎皮, 前有摯獸則載貔貅。
鄭玄曰:"戴, 謂舉於旌首以警眾也。禮, 君行師從, 前驅舉此則士眾知, 所有、所舉各以其類象。"
孔穎達曰:"王行宜警備, 善惡必先知之, 又軍陳卒伍行則並銜枚, 無喧聲, 若有非常不能傳道, 且人眾廣遠, 難可周遍, 故前有變異則舉類示之, 左傳曰‘前茅慮無'是也。青旌, 謂畫爲青雀於旌上, 舉示之, 軍士望見則知前值水也。鳶鳴則風生, 風生則塵埃, 起故前有塵埃則畫鴟於旌首而戴之, 不言旌從可知也。雁行列與軍騎相似, 故前有車騎則畫鴻於旌首而戴之。虎威猛, 兵眾之象, 若前有兵眾則舉虎皮於竿首。摯獸, 猛而能摯, 謂虎狼之屬, 貔貅是一獸, 亦有威猛, 若前有猛獸則舉此貔貅, 皆欲使眾見以爲防也。"
臣按史, 宋曹翰遣五駿騎爲斥候, 授以五色旗, 人執其一, 前有林木則舉青旗, 煙火舉赤旗, 虜寇舉白旗, 陂澤舉黑旗, 丘陵舉黃旗, 雖不拘拘於古而得古人前茅慮無之意, 且簡以易知, 行軍者不可不知也。
行, 前朱雀而後玄武, 左青龍而右白虎, 招搖在上, 急繕其怒。
鄭玄曰:"以四獸爲軍隊, 象天也。招搖星, 在北鬥杓端主指者。急猶堅也, 繕讀曰勁。又畫招搖星於旌旗上, 以堅勁軍中之威怒。"
孔穎達曰:"此明軍行象天而作陳法也。朱雀、玄武、青龍、白虎, 四方宿名也。招搖, 北鬥第七星也。北鬥居四方宿之中, 以鬥末從十二月建而指之, 則四方之宿不差。軍行法之旣張四獸於四方, 而摽招搖於中, 上以指正四方, 故軍旅士卒起居舉動堅勁奮怒, 象天之行也。"
臣按:先儒謂軍之耳目在旗鼓, 故以朱、玄、青、白以別其方色, 所以用眾也。先王之征伐非私怒也, 致天討而已, 故隨四方之色繪四方之宿, 而各寓以其所象, 而摽北鬥於其中, 以見奉天致討之義。
進退有度, 左右有局, 各司其局。鄭玄曰:"度謂伐與步數。局, 步分也。"
孔穎達曰:"左右有局者, 軍中在左在右各有部分, 不相濫也。各司其局者, 軍行須監領, 各有所司部分也。"
臣按:進退有度, 左右有局, 各司其局, 凡行軍之法皆不外乎此, 無度無局則不成軍矣。
《左傳》:桓公五年, 王(周恒王)以諸侯伐鄭, 鄭伯禦之, 曼伯爲右拒, 祭仲足爲左拒, 原繁、高渠彌以中軍, 奉公爲魚麗之陳, 先偏後伍, 伍承彌縫。
杜預曰:"《司馬法》車戰二十五乘爲偏, 以車居前, 以伍次之, 承偏之隙而彌縫其闕漏也, 五人爲伍, 此蓋魚麗陳法。"
李靖曰:"按《春秋》, 魚麗陳先偏後伍, 此則車徒無騎, 謂之左右拒, 言拒禦而已, 非取出奇勝也;晉荀吳伐狄, 舍車爲行, 此則騎多爲便, 唯務奇勝, 非拒禦而已。"
臣按:杜氏所謂車戰二十五乘爲偏, 《司馬穰苴兵法》之文也;五人爲伍, 《周禮》司馬之文也, 戰陳之法見於經傳者始此。
桓公八年, 楚子伐隨, 隨侯禦之, 望楚師, 季梁曰:"楚人上左, 君必左, 無與王遇, 且攻其右。右無良焉, 必敗, 偏敗眾乃攜矣。"少師曰:"不當王非敵也。"弗從, 戰於速杞, 隨師敗績。
蘇洵曰:"管仲謂攻堅則瑕者堅, 攻瑕則堅者瑕。嗚呼, 不從其瑕而攻之, 天下皆強敵也。範蠡曰‘凡陳之道, 益左以爲牡, 設右以爲牝', 春秋時楚伐隨, 季梁教隨侯攻其右無攻其左, 以左乃楚王之所在, 強兵在焉, 蓋一陳之間必有牝牡左右, 要當以吾強攻其弱爾。"
唐太宗曰:"吾自興兵習觀行陳形勢, 每戰視敵強其左, 吾亦強吾左, 弱其右, 吾亦弱吾右, 使弱常遇強、強常遇弱, 敵犯吾弱, 追奔不過數十百步, 吾擊敵弱, 常突出自背反攻之, 以是必勝。後之庸將旣不能處其強弱以敗, 而又曰‘吾兵有老弱雜其間, 非舉軍精銳, 以故不能勝', 不知老弱之兵, 兵家固亦不可無, 無之是無以耗敵之強兵而全吾之銳鋒, 敗可俟矣。故智者輕棄吾弱而使敵輕用其強, 忘其小喪而志於大得, 夫固要其終而已。"
臣按:強弱兵家之常勢, 勝敗兵家之常事, 惟在要其終而已矣。
宣公十有二年, 蒍敖爲宰, 擇楚國之令典, 軍行右轅(在軍之右者挾轅爲戰備), 左追蓐(在左者追求草蓐爲宿備), 前茅慮無(茅, 明也, 在前者明爲思慮其所無之事), 中權(中軍制權)後勁(後以勁兵爲殿), 百官象物而動(象其物類無妄動也), 軍政不戒而備。
杜預曰:"在軍之右者挾轅爲戰備, 在左者追求草蓐爲宿備, 蓋楚陳以轅爲主也。慮無, 如今軍人前有斥候伏, 皆持以絳及白爲幡, 備慮有無也。"
孔穎達曰:"茅, 明也。在前者明其爲思慮所無之事, 恐卒有非常, 當預告軍中兵眾, 使知而爲之備也。"莊公四年, 楚武王荊屍, 授師子焉以伐隨。
杜預曰:"屍, 陳也;荊亦楚也, 更爲楚陳兵之法。子, 戟也, 楚始於此參用戟爲陳。"
臣按:隨武子所謂荊屍而舉, 則是荊屍之法創於莊公, 至宣公時又舉行之也。夫楚子以諸侯之國處荊蠻之地, 其行師有紀律如此, 士會所以謂之能用兵而不可敵也, 況有天下之大, 奉天討以行天誅, 孰能禦之哉?
昭公二十一年, 公子城以晉師至救宋, 與華氏戰於赭丘(宋地), 鄭翩願爲鸛, 其禦願爲鵝。杜預曰:"鄭翩, 華氏黨。鸛、鵝皆陳名。"
臣按:荊屍, 楚之陳名;魚麗, 鄭之陳名;鸛鵝, 即物以爲名, 其布置之形狀殆或類之與。
以上論戰陳之法(上)
●大學衍義補/卷134
○戰陳之法(下)
《通典》:司馬穰苴曰:"五人爲伍, 十伍爲隊, 一軍凡二百五十隊, 餘奇爲握奇, 故一軍以三千七百五十人爲奇兵, 隊七十有五, 以爲中壘。守地六千尺, 積尺得四裏, 以中壘四面乘之, 一面得地三百步, 壘內有地三頃, 餘百八十步, 正門爲握奇大將軍居之, 六纛、五麾、金鼓、府藏、輜積皆中壘。外餘八千七百五十人, 隊百七十五, 分爲八陳, 六陳各有千九十四人, 六陳各減一人以爲陳之部署, 舉一軍則千軍可知。"
蘇軾曰:"《司馬法》曰:‘五人爲伍, 五伍爲兩, 萬二千五百人爲軍二百五十, 取三焉而爲奇, 其餘七以爲正, 四奇四正而八陳生焉。'夫以萬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陳之中, 宜其有奇而不齊者, 是以多爲之曲折以盡其數, 以極其變, 鉤聯蟠屈各有條理。"
臣按:凡兵者有四正四奇, 皆合而爲一, 或離而爲八, 是曰八陳, 故以正合爲奇勝也。大抵穰苴之法即古司馬之法, 其隊伍營壘、坐作進退之度皆有所本, 世謂之穰苴陳法, 陳法者所以訓齊士卒使其上下如一, 前後左右、進退周旋如身之運臂、臂之使指, 無不如意也。
《孫子》曰:善戰者其勢險, 其節短, 勢如廣弩, 節如發機。紛紛紜紜, 鬥亂而不亂也;渾渾沌沌, 形圓而不可散也。
李靖曰:"臣修其術, 凡立隊相去各十步, 駐隊去師隊二十步, 每隔一隊立一戰隊。前進以五十步爲節, 角一聲諸隊皆散立, 不過十步之內, 至第四角聲, 籠槍跪坐。於是鼓之, 三呼三擊, 三十步至五十步以制敵之變, 馬軍從背出, 亦五十步臨時節止。前正後奇, 觀敵如何, 再鼓之則前奇後正, 複邀敵來, 伺隙搗虛。"
吳起教戰之令, 短者持矛戟, 長者持弓弩, 強者持旌旗, 勇者持金鼓, 弱者給廝養, 智者爲謀士。鄉裏相比, 什伍相保, 一鼓整兵, 二鼓習陳, 三鼓趣食, 四鼓嚴辦, 五鼓就行。聞鼓聲合, 然後舉旗。
臣按說者, 孫吳兵法主於權譎, 非王者之師, 然其計謀雖有詭詐, 而其行軍布陳之法則多有可取。蜀諸葛亮推演八陳圖, 鹹得其要。
杜牧曰:"數起於五而終於八, 今夔州諸葛武侯以石縱橫八行爲方陳, 奇正之出皆生於此, 奇亦爲正之正, 正亦爲奇之奇, 彼此相用, 循環無窮也。諸葛出斜穀, 以兵少但能用六數, 今盩厔司竹園乃有舊壘, 司馬懿以四十萬步騎不敢決戰, 皆知其能也。"
朱熹曰:"陳圖自古有之, 《周官》所謂如戰之陳, 蓋是此法。《握機》文雖未必風後所作, 然由來須遠。武侯立石於江邊, 乃是水之回洑處, 所以水不能漂蕩, 其擇地之善、立基之堅如此, 此其所以爲善用兵也。"
臣按:亮至南中生致孟獲, 使觀於營陳之間, 縱使更戰, 七縱七擒, 獲曰"公天威也";司馬懿按行營壘, 歎曰"天下奇材", 由是觀之, 武侯所置之陳誠非偶然也。至今魚複平沙上壘石八爲行, 相去二丈, 凡六十四厓, 晉桓玄見之, 謂爲常山蛇勢, 說者謂玄妄言耳。嗚呼, "神兵非學到, 自古不留訣, 至人心已悟, 後世徒妄說", 蘇氏之言有自哉。
唐太宗問李靖曰:"卿所制六花陳法出何術乎?"靖對曰:"臣所本諸葛亮八陳法也。大陳包小陳, 大營包小營, 隅落鉤連, 曲折相對。古制如此, 臣爲圖因之, 故外畫之方, 內環之圜, , 是成六花, 俗所號耳。"太宗曰:"內圜外方, 何謂也?"靖曰:"方生於正, 圜生於奇, 方所以矩其步, 圜所以綴其旋, 是以步數定於地, 行綴應於天, 步定綴齊則變化不亂。八陳爲六, 武侯之舊法焉。"
太宗曰:"天、地、風、雲、龍、虎、鳥、蛇, 斯八陳何義也?"靖曰:"傳之者誤也。古人秘藏此法, 故詭設八名爾。八陳本一也, 分爲八焉, 若天、地者本乎旗號, 風、雲者本乎幡名, 龍、虎、鳥、蛇者本乎隊伍之別。後世誤傳, 詭設物象, 何止八而已乎?"
太宗曰:"五行陳如何?"靖曰:"本因五方色立此名, 方、圓、曲、直、銳, 實因地形使然, 凡軍不素習此五者, 安可臨敵乎?"
朱熹曰:"八陳之法, 每軍皆有用處, 天沖、地軸、龍飛、虎翼, 蛇、鳥、風、雲之數各爲一陳, 有專於戰鬥者, 有專於沖突者, 又有纏繞之者。"
又曰:"古來許多陳法, 遇征戰亦未必用得, 所以張巡用兵未嘗仿古兵法, 不過使兵識將意、將識士情, 蓋未論臨機應變方略不同, 只如地圓則須布圓陳, 地方則須布方陳, 亦豈容概論也?"
臣按:史稱靖舅韓擒虎每與論兵, 輒歎曰:"可與語孫吳, 非斯人而誰?"其後仕唐爲大將, 平蕭銑於江陵, 獲輔公槊於丹陽, 禽頡利, 平吐穀渾, 太宗謂古韓、白、衛、霍無以加, 則是靖自用其法有實效矣。說者謂靖與太宗問對之書乃宋阮逸假托而作, 考宋仁宗命王震校正武經已有其書, 豈其然哉?
宋仁宗曰:"黃帝始置八陣法敗蚩尤於涿鹿, 諸葛亮造八陳圖於魚複平沙之上, 壘石爲八行, 此即九軍陳法也。後至韓擒虎深明其法以授其甥李靖, 靖以時遭久亂, 將帥通達其法者頗多, 故造六花陳以變九軍之法, 使世人不能曉之。大抵八陳即九軍, 九軍者方陳也;六花陳即七軍, 七軍者圓陣也。蓋陳以圓爲體, 方陳者內圓而外方, 圓陳則內外俱圓矣。故以方圓物驗之, 則方以八包一, 圓以六包一, 此九軍六花之陳大體也。六軍者, 左右虞候軍各一軍, 爲二虞候軍;左右廂各二軍, 爲四廂軍, 與中軍共爲七軍。八陳者加前後二軍, 共爲九軍。朕采古之法, 酌今之宜, 曰營曰陳本出乎一法而已, 止則曰營, 行則曰陳, 奇正言之則營爲正、陳爲奇也。"

臣按:自古出師必有營有陳, 止而無營則無以自守, 行而無陳則無以制敵。《周禮》大司馬四時之教, 中春振旅, 執鼓、鐸、鐲、鐃以教坐作、進退、徐疾、疏數之節;中秋治兵, 所載旗物若太常旗、昚、、壒之屬;中冬大閱, 所以立表陳車徒, 坐作、馳行, 三時之教皆所以習爲陳法也。若夫中夏之茇舍, 謂之茇舍者, 茇如召伯所茇之茇, 茇之爲言草止也, 其所以撰車徒、讀書契、辨號名, 而凡門名縣鄙各以其名, 百官各象其事, 以辨軍之施事, 蓋三時之教教以行陳之法也, 夏時之教教以止營之法也。周之制不可詳, 惟今世兵家所傳陳法, 雖未必如武侯、衛公之舊, 然亦未嘗無所本者也。夫時勢不同, 面勢不一, 地之險易旣有所限, 卒之多寡複有不齊, 而又敵有強弱、智愚、勇怯之不同, 有不可一概而論者, 所謂陳法未必皆一一可用, 如古人所雲者也。然用之雖在乎應機, 然習之則在乎有素, 譬之學奕然, 局面雖不可豫料, 而行動機變則不可不預知也。知之固未必盡皆可行, 然非熟之於目、得之於手, 則亦豈能應之以心哉?臣請命知兵事大臣將古人陳法詳加審定, 隱括以爲圖, 條陳以爲說, 使人人易曉, 然後詔武臣俾其按圖布陳, 使六軍之士皆習熟於耳目見聞之間, 曉了於心口意慮之際, 一旦有事, 大將有所謀爲處置, 上得所依循, 下知所指示, 而行之不難矣。
宋吳昵立壘陳法, 每戰以長槍居前, 坐不得起, 次最強弓, 次強弩, 跪膝以俟, 次神臂弓, 約賊相搏至百步內則神臂先發, 七十步強弓並發, 次陳如之。凡陳以拒馬爲限, 鐵鉤相連, 俟其傷則更代之, 遇更代則以鼓爲節, 騎兩翼以蔽於前, 陳成而騎退, 謂之疊陳。
朱熹曰:"大要臨陳在番休遞上, 分一軍爲數替, 將戰則食第一替人, 旣飽遣之入陳, 便食第二替人, 第一替人力將困, 即調發第二替人往代, 第三替亦如之, 只管如此更番, 則士常飽健而不至於困乏。張柔直守南劍退範汝爲用此法, 方汝爲之來寇也, 柔直起鄉兵與之戰, 令城中殺羊牛豕作肉串, 仍作飯, 分鄉兵爲數替, 以入陳之先後更迭食之, 士卒力皆有餘, 遂勝汝爲。又劉信叔順昌之勝, 大概亦是如此, 時極暑, 探報人至, 雲敵騎至矣, 信叔令一卒擐甲立之烈日中, 少頃問甲熱乎, 曰:‘熱矣。'‘可著手乎?'曰:‘熱甚, 不可著手矣。'時城中軍亦不多, 信叔嘗有宿戒, 遇戰則分爲數替, 於是下令軍中依次飲食, 士卒更番而上, 又多合暑藥, 往者歸者皆飲之, 故能大敗敵人。蓋方我甲士甲熱不堪著手, 則敵騎被甲來者其熱可知, 又未免有困餒之患, 於此擊之, 是以勝也。"
臣按:朱子所論張觷、劉錡所以破敵者, 皆是更休之法, 昵之疊陳法亦是更代, 但昵是俟其傷而更代之。夫二人者皆是立爲定法, 預分其人爲班次而更休之也, 然昵以鼓爲節, 則敵知我更代之期, 或生他計, 宜於未戰之先, 某隊以某人爲初班替某人, 其次班、三班亦如之, 別爲暗號, 使其潛自更替之, 爲無患也。吳昵謂其疊陳法乃古束伍令, 束伍令見兵法《尉繚子》, 今考之不合, 不知何據而雲然。(以上陳法)
《史記》:武王即位九年, 東伐以觀諸侯集否。師行, 師尚父左杖黃鉞、右把白旄以誓曰:"蒼兕蒼兕, 總爾眾庶, 與爾舟楫, 後至者斬。"遂至盟津。
馬融曰:"蒼兕, 主舟楫官。"
臣按:此古人用舟師之始。考《齊世家》, 太公會舟楫於盟津, 則舟師自武王時已有之, 蓋以濟河也。其後春秋時孟明濟而焚舟, 亦皆在乎河, 然亦暫以濟爾, 非若吳楚之人用之則專以戰焉。昔人謂吳人以舟楫爲輿馬, 以江海爲平道, 是其所長, 吳人以舟師伐楚, 又越軍、吳軍舟戰於江, 伍子胥對闔閭以船軍之教, 比陸軍之法, 大翼者當陸軍之車, 小翼者當輕車, 突冒者當沖車, 樓船者當行樓車, 走舸者當輕走驃騎。公輸般自魯之楚爲舟楫之具, 謂之鉤拒, 退而鉤之, 進則拒之。又以曆代史考之, 舟師可以進戰之處, 東南之師趨三齊者自淮入泗而止, 劉裕伐南燕, 舟至下邳是也;趨河北者自汴入河而止, 桓溫伐燕至枋頭是也, 舍舟登陸尚得半利;趨關中者自河而入, 徑至長安, 王鎮惡以蒙沖小艦至渭橋是也, 水陸並進可得全利, 此皆以舟師進者也。若夫舟師可以守之處, 塞建平之口使自三峽者不得下, 此王浚伐吳、楊素伐陳之路也;據武昌之要, 使自漢水者不得進, 此何尚之所謂津要根本之地也;守采石之險使自合肥者不得渡, 蓋韓擒虎嘗因以滅陳也;防瓜步之津使自盱胎者不得至, 蓋魏大武欲道此以寇宋也, 扼其要害使不得進, 此皆以舟師守者也。
《左傳》:襄公二十四年, 楚子爲舟師以伐吳。
昭公十七年, 吳伐楚戰於長岸, 大敗吳師而獲其乘舟餘皇(或作艎, 舟名)。臣按:此南國用舟師見於史者始此。哀公十年, 吳徐承(吳大夫)帥舟師, 將自海入齊。
臣按:此戰用海舟之始。吳之海道通齊, 蓋自春秋時已然矣。
漢武帝時, 朱買臣言:"東越王居保泉山, 更徙居大澤中, 今發兵浮海, 直指泉山, 陳舟列兵, 席卷南行, 可破滅也。"乃拜買臣爲會稽太守, 詔買臣到郡治樓船、備糧食水戰具。歲餘, 買臣受詔, 與韓說俱擊破東越。
臣按:西漢會稽郡治在今蘇州, 則吳之海舟可通閩久矣。臣嘗因是而通考天下之海道, 觀秦運負海粟以給北邊, 及吳徐承帥舟師將自海道入齊, 漢武伐東越亦自會稽以舟師入閩, 則燕可至齊、齊可至吳、吳可至閩, 蓋自秦以前則已通行矣。然吳旣可至閩, 閩之至廣尤易易然, 臣於"制國用"條嘗請複元人海運, 今日誠能用軍三四萬人、舟三五千艘, 由海道漕運因而教以水戰, 則東可以制朝鮮, 南可以制交阯。噫, 當元盛時而知爲此備, 則張士誠、方國珍豈敢稱亂哉?惜乎當時惟以運糧而不習水戰。
武帝時有樓船, 有戈船, 有下瀨, 有橫海。江、淮、青、齊皆有樓船軍, 擊南粵、救東甌則用江淮、會稽樓船, 滅朝鮮則用齊樓船, 又開昆明池以習水戰。
臣按:漢人之造舟以爲戰具, 於凡邊江海之處皆爲樓船。臣竊以爲, 船謂之樓, 其質必大, 所費蓋不貲也, 有事而造之則緩不及事, 無事而造之則貯之無用之地, 歲久而自弊, 弊而又造, 則勞民費財多矣。臣請凡爲運舟者必備戰具, 無事則用以漕, 有事則用以戰, 豈不一舉而兩得哉?今沿海衛所造爲備倭船只, 歲歲督造而無一日之用, 勞費無已, 況操海舟與河舟不同, 軍不素練, 一旦驅之登舟以戰, 彼方眩暈嘔吐之不暇, 又豈能禦敵哉?況其舟中器具朽腐, 倉卒豈能猝辦, 賊舟多而我舟少, 其不能敵之決矣。臣請革罷此舟, 備倭官軍惟拒之使不登岸, 不必追之可也。
魏曹操遺孫權書, 欲治水軍與之會獵於吳, 張昭等曰:"操得荊州水軍, 蒙沖鬥艦浮以沿江, 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周瑜曰:"操舍鞍馬, 仗舟楫, 遠涉江湖, 不習水土, 禽操宜在今日。"瑜與先主進, 與曹操遇於赤壁。瑜部將黃蓋取蒙沖鬥艦十艘, 載燥荻枯柴, 灌油其中, 裹以帷幕, 上建旌旗, 預備走舸系於其尾。時東南風急, 蓋以十艦最著前, 中江舉帆, 餘船以次俱進, 去北軍二裏餘同時發火, 火烈風猛, 船往如箭, 燒盡北船, 延及岸上營落, 煙焰漲天。瑜等率輕銳繼其後, 雷鼓大進, 曹操軍敗退。
臣按:此古人焚敵舟之法。
晉武帝謀伐吳, 詔王浚修舟艦, 乃作大船連舫百二十步, 受二千餘人, 以木爲城, 起樓櫓, 開四出門, 上得馳馬往來, 又畫簹首怪獸於船首以懼江神, 舟楫之盛, 自古無有。吳爲鐵鎖橫截江險, 又作鐵椎暗置江中, 浚知狀, 乃作大筏數十, 亦方百餘步, 縛草爲人, 令善水者以筏先行, 遇鐵椎輒著筏而去, 又作大炬長十餘丈、大數十圍, 灌以麻油, 在船前, 遇鎖然炬燒斷, 於是順風鼓棹, 徑造三山。
臣按:王浚造巨舟沿長江而下, 其大至方百二十步、受二千餘人, 今長江故在, 舟行往來者雖百斛之舟尚有膠於淺者, 今晉舟如許之大, 轉動爲難, 要非良法也。
晉有指南舟。
臣按:今番舶於舵樓之下亦置盤針, 蓋凡舟皆用盤針於舟中以定方向, 非專設爲一舟也。
宋太祖開寶七年, 命曹彬伐南唐。彬等發江陵, 水陸並進, 克池州, 敗唐兵於銅陵, 遂次采石磯。初, 唐池州人樊若水累舉進士不第, 遂謀歸宋, 乃漁釣采石江上, 月夜乘小舟, 載絲繩維南岸, 疾棹抵北岸, 以度江之廣狹。尋詣汴上書, 言江南可取狀, 請造浮梁以濟師, 宋主然之, 遣內侍往荊湖造黃黑龍船數千艘, 以大艦載大竹自荊渚而下, 命丁匠營之, 三日橋成。議者以爲自古未有作浮梁渡江者, 宋主不聽。師南下, 以若水爲向導, 旣克池州, 即用爲知州。若水請試舟於石牌口, 移置采石, 梁成不差尺寸, 宋師因之濟江, 若履平地。
臣按:自樊若水獻量江爲梁之策, 而江面遂不可守, 大抵據江爲國者必得上流, 敵者不得我之上流, 若水此策亦無所施矣。然是策也非但可施於江, 除大海外凡據水以爲險者, 我若得其上流, 皆可潛遣人量其廣狹以爲浮筏, 蔑不濟矣。
高宗建炎四年, 金烏珠入寇, 韓世忠與相持於黃天蕩。世忠以海艦進泊金山下, 將戰, 世忠預命工鍛鐵相連爲長綆, 貫一大鉤, 以授士之驍捷者, 平旦敵以舟噪而前, 世忠分海舟爲兩道出其背, 每縋綆則曳一舟而入, 敵竟不得濟。烏珠旣爲世忠所厄, 欲自建康謀北歸, 不得去, 或教以蘆場地鑿大渠二十餘裏, 上接江口, 在世忠之上, 遂傍冶城西南隅鑿渠, 一夜渠成, 次早出舟, 金人悉趨建康, 世忠尾擊敗之, 敵終不得濟。乃揭榜募人獻所以破海舟之策, 有教其於舟中載土以平板鋪之, 穴船板以浚槳, 俟風息則出, 江有風則勿出, 海舟無風不可動也, 以火箭射其蒻蓬, 則不攻自破矣。一夜造火箭成, 是日引舟出江, 其疾如飛, 天霽無風, 海舟皆不能動, 以火箭射海舟蒻蓬, 世忠軍亂, 焚溺而死者不可勝數。世忠與餘軍至瓜步棄舟而陸, 奔還鎮江。
臣按:或人之教烏珠禦宋人大舟之法, 今仿而用之, 亦可制倭人之巨舟。
紹興五年, 嶽飛破楊太(一名么)於洞庭。太時與劉豫通, 負固不服, 方浮舟湖中, 以輪激水, 其行如飛, 旁置童竿, 官舟迎之輒碎。飛伐君山木爲巨筏, 塞諸港汊, 又以腐木亂草浮上流而下, 擇水淺處遣善罵者挑之, 且行且罵, 賊怒來追, 則草木壅塞車輪, 礙不得行, 急擊之, 賊奔港中, 爲筏所拒, 官軍乘筏, 張牛革以蔽矢石, 舉巨木撞其舟盡壞, 太計窮赴水死。
臣按:舟之大者非風不行, 而行風必以帆, 帆之制非蒻葉與竹筏則布爲之, 以火箭射之無不焚者, 然則如之何而可?曰楊么之舟以輪激水, 雖無風亦可行也, 巧思者能師其意仿而制之, 則雖無風不用帆亦可行矣。(以上舟師)
以上論戰陳之法(下)
●大學衍義補/卷135
○察軍之情
《詩邶風擊鼓》之首章曰擊鼓其鏜(擊鼓聲), 踴躍(坐作擊刺之狀)用兵(戈戟之屬)。土(土功)國(國中)城漕(衛邑名), 我獨南行。
朱熹曰:"《春秋》隱公四年, 宋、衛、陳、蔡伐鄭, 正州籲自立之時, 衛人從軍者自言其所爲, 因言衛國之民或役土功於國, 或築城於漕, 而我獨南行, 有鋒(兵端)鏑(矢鋒)死亡之憂, 危苦尤甚也。"
臣按:本朝學士朱善曰:"役土功於國者此民也, 築城於漕者亦此民也, 南行而平陳與宋者又此民也。先王之於民也, 不得已而用之, 則必先其所急, 後其所緩, 未聞眾役並興, 罷民之力以逞己之志若斯之甚者也。是亦可謂忍矣, 其卒至於敗亡也宜哉。"籲, 國風之詩皆出於閭巷之言, 先王命官采民詩以觀民風, 民之言見於詩, 爲治者誠能因民之言而察民之心, 所欲與聚, 所惡勿施, 王天下之大本在此矣, 況征伐大事, 又烏可咈民之情而必從己狸駒?
《王風君子於役》首章曰:君子(婦人目其夫之辭)於役, 不知其期, 昌至哉?雞棲於塒(鑿牆而棲曰塒), 日之夕矣, 牛羊下來。君子於役, 如之何勿思!
朱熹曰:"大夫久役於外, 其室家思而賦之, 曰君子行役不知其反還之期, 且今亦何所至哉?雞則棲於塒矣, 日則夕矣, 牛羊則下來矣, 是則畜產出入尚有旦暮之節, 而行役君子乃無休息之時, 使我如何而不思也哉!"
臣按:謝枋得曰:"雨雪霏霏, 遣戍役而預言歸期也;卉木萋萋, 勞還率而詳言歸期也。四牡之使, 寧幾何時, 勞之曰我心傷悲, 吉甫在鎬, 不過千裏, 勞之曰我行永久, 吾觀先王之心, 惟恐一人之勞苦, 惟恐一人之怨咨, 何也?不如是, 非所以體群臣也。本於推己及物之恕, 發而爲序情閔勞之仁, 豈有無期度者哉?今君子於役至於不知其期, 仁恕之意泯然矣, 由是推之暫時之役、近地之行猶不可以無期, 矧以中土之人而爲邊鄙之戍, 沙漠冱寒之塞、炎蒸瘴厲之鄉, 一籍邊關, 永無可歸之期, 則人之愁怨無聊也可知矣。居人上者恒念及此, 其去也有常時, 其歸也有定限, 知其苦而閔其情, 加以恩而厚其賞, 則彼雖艱苦萬狀, 亦所甘心矣。唐末之禍起於龐勳桂林之戍不更, 後世人主尚鑒之哉!"
《小雅采薇》首章曰:采薇(菜名)采薇, 薇亦作(生出地也)止。曰歸曰歸, 歲亦莫(晚也)止。靡(無也)室靡家, 狁(北狄)之故。不遑(暇也)啟(跪也)居, 狁之故。其卒章曰:昔我往矣, 楊柳(蒲柳)依依。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雪甚貌)。行道遲遲(長遠也), 載渴載饑。我心傷悲, 莫知我哀(詳見眞氏前書)。
朱熹曰:"此遣戍役之詩, 以其出戍之時采薇以食而念歸期之遠也, 故爲其自言而以采薇起興。曰采薇采薇, 則薇亦作止矣, 曰歸曰歸, 則歲亦莫止矣, 然凡此所以使我舍其室家而不暇啟居者, 非上之人故爲是以苦我也, 直以狁侵陵之故, 有所不得已而然耳。蓋敘其勤苦悲傷之情而又風以義也, 程子曰:‘毒民不由其上, 則人懷敵愾之心矣。'"
又曰:"卒章又設爲役人預自道其歸時之事, 以見其勤勞之甚也。程子曰:‘此皆極道其勞苦憂傷之情也, 上能察其情, 則雖勞而不怨, 雖憂而能勵矣。'範氏曰:‘予於《采薇》見先王以人道使人, 後世則牛羊而已。'"
臣按:《采薇》之詩, 眞氏已載其全篇於"格物致知之要"下"察民情"條, 其言謂此戍者之情鬱結於中不能以自訴者, 文王乃先其未發, 歌詠以勞之, 如其身之疾疚焉者, 而臣於此不複詳載, 惟摘取其首末二章而備詳程、朱之言。程氏所謂"毒民不由其上則人懷敵愾之心", "上察民情則雖勞而不怨, 雖憂而能勵", 斯二言也眞得斯民之情, 在上者誠知軍旅爲毒民之具, 凡有興舉皆爲乎民, 非不得已而不爲, 及其役之也又能深察其情, 知其勞苦之狀, 恤其饑寒之苦, 憐其室家之離, 曠念其生業之廢墜, 有所用心則爲上所知, 有所效力則不爲人所掩, 如此, 則彼雖勞也而忘其爲勞, 雖憂也而忘其爲憂, 而一於敵君王之愾而功無不成矣。
《詩序》:《苕之華》, 大夫閔時也。幽王之時, 西戎東夷交侵中國, 師旅並起, 因之以饑饉, 君子閔周室之將亡, 傷己逢之, 故作是詩也。其首章曰:苕(陵苕)之華, 芸其黃矣。心之憂矣, 維其傷矣。
朱熹曰:"詩人自以身逢周室之衰, 如苕附物而生, 雖榮不久, 故以爲比而自言其心之憂傷也。"
《何草不黃》, 下國刺幽王也。四夷交侵, 中國背叛, 兵革不息, 視民如禽獸, 君子憂之, 故作是詩也。其首章曰:何草不黃, 何日不行, 何人不將, 經營四方。二章曰:何草不玄, 何人不矜(無妻曰矜)。哀我征夫, 獨爲匪民。
朱熹曰:"周室將亡, 征役不息, 行者苦之, 故作此詩。言何草而不黃, 何日而不行, 何人而不將(亦行也), 以經營於四方也哉。"
李樗曰:"文王之民無不得其所矣, 而猶視之如傷, 此周之所以興也;幽王之民愁苦甚矣, 而幽王曾不之恤, 視民如禽獸, 此周之所以亡也。興亡之鑒, 豈遠乎哉?"
謝枋得曰:"《東山》《采薇》《出車》《杕杜》諸詩序情閔勞皆, 以室家之望者爲說, 同爲天民, 血氣嗜欲豈有異哉?先王以民待民, 幽王之待民如犬馬耳, 故曰哀我征夫, 獨爲匪民。"
臣按:先儒謂《苕之華》言國家之衰微時, 物之凋耗, 人民不聊其生, 天運窮矣。《何草不黃》言士民役使之煩數, 征行之勞苦, 上之人視之與禽獸無異, 人事極矣, 周室至是無可爲矣, 此《黍離》所以降爲國風也。噫, 人君當四方無虞之時, 九重清燕之時, 試以二詩與先儒所論者而諷味焉, 其尚日思所以愛惜民力而培養元氣, 凡有興師動眾, 揆之於天道人情、物理事勢, 苟可以已者無不已之, 非甚至於不得已無不已焉者, 以民待民而不至以犬馬待其民, 必毋使天運至此而窮, 人事至此而極, 如二詩所雲者, 天下豈有亂亡之禍哉?
《桑柔》, 芮伯刺厲王也。其二章曰:四牡穀穀, 旐有翩。亂生不夷(平也), 靡國不泯(滅也)。民靡有黎(黑也), 具(俱也)禍以燼(灰燼)。於乎有哀, 國步(運也)斯頻(急蹙也)。
朱熹曰:"厲王之亂, 天下征役不息, 故其民見其車馬旌旗而厭苦之, 自此至第四章皆征役者之怨辭也。"輔廣曰:"王者豈能無所征役, 但出於不得已, 則民將悅而從之, 以忘其勞。今也使人見其車馬旌旗而厭苦, 若是則民不可得而用矣, 亂生不夷, 亂日生而無平定之期也, 無國不滅, 無民不燼, 則甚言之耳。君子之哀, 則哀其國家運祚之急蹙也。"
其三章曰:國步蔑(滅也)資(咨也), 天不我將(養也)。靡所止疑(定也), 雲徂何往。君子實維, 秉心無競(爭也)。誰生厲(怨也)階, 至今爲梗(病也)。
朱熹曰:"言國將危亡, 天不我養, 居無所定, 徂無所往, 然非君子之有爭心也, 誰實爲此禍階使至今爲病乎?蓋曰禍有根原, 其所從來也遠矣。"
輔廣曰:"居無所定則無以自安也, 徂無所往則無以避患也, 凡爲君子則其心無所爭耳, 然不知誰爲此厲階而使至今爲病乎?"
其四章曰:憂心殷殷, 念我土(鄉也)宇(居也)。我生不辰(時也), 逢天僤(厚也)怒。自西徂東, 靡所定處。多我覯(見也)痻(病也), 孔棘(急也)我圉(邊也)。
輔廣曰:"土宇謂鄉裏與室家也, 周在西, 故曰自西徂東。前三章雖皆是征役者怨辭, 然二章則言亂生不已而要其禍亂之終, 三章則言行止無定而原其禍亂之始, 四章則言多矣我之見病也, 急矣我之在邊也, 情益切而辭益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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