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按:《桑柔》之詩凡十六章, 此四章皆士卒遭亂離而厭苦自傷之辭, 人君當承平無事之時而諷之於口、察之於心, 必先有以調息而消弭之,
使其厲階不生, 國步不頻, 民之居者皆有定所, 民之出也皆有定向, 不至於多矣其見病也, 急矣其在邊也。則夫橫目而黎首者見其車馬之盛、旌旗之美,
則欣欣然有喜色, 而不疾首蹙頞以相哀相怨矣。 漢高祖四年, 下令軍士不幸死者, 吏爲衣衾棺斂, 轉送其家。 六年, 令吏卒從軍至平城及守城邑者,
皆複終身勿事。八年, 又令士卒從軍死者爲槥歸其縣, 縣給衣衾棺葬, 具祠以少牢, 長吏視葬。臣按:複謂除其賦役也。 光武建武元年, 從薊還範陽,
命收葬吏士。 臣按:高、光皆起自兵間, 目見軍士之勞苦, 故其於死者眷眷如此也。死者感恩於地下, 則未死者安得不大有所感乎?古人於犬馬之死猶必葬之以帷,
蓋況兵士有功於我乎。 唐陸贄言於德宗曰:"曠歲持久, 師老費財, 加算不止於舟車, 征卒殆窮於閩濮, 笞肉捶骨, 呻吟裏閭, 送父別夫, 號呼道路,
杼軸已甚, 興發已殫, 而將帥猶曰財不足、兵不多。"又曰:"興師四方, 無遠不暨, 父子訣別, 夫婦分離, 一人征行, 十室資奉, 居者有饋送之苦,
行者有鋒刃之憂, 去留騷然而閭裏不寧矣。" 贄又言曰:"古之善選置者, 必量其性習, 辨其土宜, 察其技能, 知其欲惡, 用其力而不違其性,
齊其俗而不易其宜, 引其善而不責其所不能, 禁其非而不處其所不欲, 而又類其部伍, 安其室家, 然後使之樂其居、定其志, 奮其氣勢、結其恩情,
撫之以惠則感而不驕, 臨之以威則肅而不怨, 靡督課而人自爲用, 弛禁防而眾自不攜, 故出則足兵, 居則足食, 守則固, 戰則強, 其術無他,
便於人情而已矣。今則散征士卒, 分戍邊陲, 更代往來以爲守備, 是則不量性習, 不辨土宜, 邀其所不能, 強其所不欲, 求廣其數而不考其用,
將致其力而不察其情, 斯可以爲羽衛之儀而無益備禦之實也, 何者?窮邊之地, 千裏蕭條, 寒風裂膚, 驚沙慘目, 與豺狼爲鄰伍, 以戰鬥爲嬉遊, 晝則荷戈而耕,
夜則倚烽而覘, 日有剽害之慮, 永無休暇之娛, 地惡人勤, 於斯爲甚, 自非生於其域、習於其風, 幼而睹焉、長而安焉, 不見樂土而不遷焉,
則罕能寧其居而狎其敵也。" 又曰:"今者窮邊之地長鎮之兵, 皆百戰傷夷之餘, 終年勤苦之劇, 角其所能則練習, 度其所處則孤危, 考其服役則勞,
察其臨敵則勇, 然衣糧所給, 惟止當身, 例爲妻子所分, 常有凍餒之色, 而關東戍卒歲月踐更, 不安危城, 不習戎備, 怯於應敵, 懈於服勞, 然衣糧所頒,
厚逾數等, 豐約相形, 隔絕斯甚。" 臣按:陸贄之言灼見人情事弊, 而於征行之勞擾、邊塞之苦楚、人情之哀怨、軍伍之事宜, 忽忽如昨日事,
如身親履其地而目親見其人辛苦勞頓、悲啼怨恨, 阽於死亡, 欲求須臾之生而不可得也, 其所以爲之處置者, 則又如親見其人、親理其事, 必如此而後可,
不如此則決然有不可者, 非泛泛然而虛爲之言也。後世聖君賢輔, 凡贄所言, 皆當恒寫一通置之座隅, 使邊塞寒苦之狀、士卒哀怨之情恒接乎目,
每動於心。 宋太祖建隆元年, 給攻城役夫死者人絹三匹, 複三年。三年, 又詔瘞征蜀戰死士卒, 被傷者給繒帛。 臣按:創業之君一戎衣而有天下,
雖曰天命, 然非人力亦不能以成也, 同時將士與我百戰以爭天下, 致我貴爲天子富有四海之大, 而又傳於子孫, 世世享其富貴而無窮, 其一時攀鱗附翼之人,
幸而生者固與我共享之矣, 而其子孫亦與有焉, 若夫不幸而死者, 則是徒以一命而膏草野, 何爲也哉?此古之帝王所以旣用人之力, 必恤人之身,
非徒恤其生而必恤其死也。繼世之君坐享富貴者, 尚體祖考之心, 而毋忘其富貴之所自哉。 張方平言於仁宗曰:"戰勝之後, 陛下可得而知者, 凱旋捷奏,
拜表稱賀, 赫然耳目之觀, 至於遠方之民, 肝腦屠於白刃, 筋骨絕於饋餉, 流離破產, 鬻賣男女, 薰眼折臂自經之狀, 陛下必不得而見也,
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 陛下必不得而聞也。譬猶屠殺牛羊、刳臠魚鱉以爲膳羞, 食者甚美, 死者甚苦, 使陛下見其號呼於梃刃之下、宛轉於刀幾之間,
雖八珍之美必將投箸而不忍食, 而況用人之命以爲耳目之觀乎?" 臣按:此蘇軾代方平所草之奏也, 人君有欲用兵以廣地而雪憤者,
觀此亦可以惕然於心矣。 或言古人之兵當如子弟之衛父兄, 而孫吳之徒必曰與士卒同甘苦而後可, 是子弟必待父兄施恩而後報也,
朱熹曰:"巡三軍拊(撫也)而勉(慰也)之, 三軍之士皆如挾纊(纊, 綿也。言悅以忘寒, 此語出《左傳》),
此意也少不得。" 臣按:孔子曰"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 解者曰體者設以身處其地而察其心也, 此言最善, 形容夫人君之於士卒, 雖曰勢分懸絕,
然其好惡則初無以異, 人君誠能設以其九重之身而處夫四塞之地, 而察其好惡之情, 切切然形之於言, 孜孜然念之於心, 恒使萬裏之外如在咫尺之間,
邊塞之境恒在殿陛之下, 有情而無不達, 有功而無不知, 有屈而無不伸, 則凡爲吾禦邊而敵愾者, 豈有不盡其心也哉?或者之言, 所謂古人之兵當如子弟之衛父兄,
此就下人而言, 大義固當如是也, 若夫居人上者不能體情以盡下, 而惟責下之盡義, 非所謂以人望人也。朱子所謂"巡而拊之, 三軍之士皆如挾纊, 此意也少不得",
非但爲將者少不得也, 而爲君者亦豈可少哉? 以上論察軍之情 ●大學衍義補/卷136 ○遏盜之機(上) 《周禮》:士師之職,
掌鄉合州黨族閭比之聯, 與其民人之什伍, 使之相安相受, 以比追(追寇)胥(搏盜賊)之事, 以施刑罰慶賞。鄭玄曰:"鄉合者,
鄉所合也。" 賈公彥曰:"合其人民之什伍者, 此即因內政寄軍令之類。五家爲比, 比即一伍也, 二伍爲什,
以此什伍比追胥焉。" 臣按:先儒謂聯比其居, 什伍其人, 鄉官之事也, 而士師掌之, 比追逐偦, 伺盜賊之事。可見成周盛時,
雖稱極治而聖人爲民防患之心無所不及, 故鄉各有所司, 而士師又合而治之, 以比合比、以閭合閭以聯其居, 以伍合伍、以什合什以聯其人。所以然者, 使之相安,
有不安者必其人非聯比閭者矣;使其相受, 有不受者必其人非比什伍者矣。於是即其相安相受之同什伍者, 比而合之, 以搏盜賊, 晝則追逐之, 夜則偦伺之,
廢事者則士師施之以刑罰, 有功者則士師施之以慶賞, 後世於裏巷設爲火鋪、更夫, 使之互相覺察以防盜賊, 其原蓋兆於此。 士師掌士之八成,
一曰邦汋、二曰邦賊、三曰邦諜、四曰犯邦令、五曰撟邦令、六曰爲邦盜、七曰爲邦朋、八曰爲邦誣。 鄭玄曰:"邦汋者, 斟酌盜取國家密事。邦賊, 爲逆亂。邦諜,
爲異國反間者。犯邦令, 幹冒王教令者。撟邦令, 稱詐以有爲者。爲邦盜, 竊取國之寶藏者。" 王昭禹曰:"爲邦朋, 爲私黨以亂民也。爲邦誣,
造訛言以惑眾也。" 臣按:八者而謂之成, 成者國法之成事品式也。朝廷爲此八者之成事品式以禁制夫臣民, 其事皆謂之邦者, 以見此乃國家之大事,
所以系安危治亂者, 非但鄉黨州閭之事也。八者之中, 邦汋、邦諜是交通外國之事, 犯令、撟令是幹犯王法之事, 邦盜不過竊取國貨而已, 其間最是爲邦朋者聚黨以亂民,
爲邦誣者訛言以惑眾, 爲邦賊者構逆以稱亂, 三者乃國家之大惡, 生靈之禍本, 有天下國家者所當預懲宿戒者也。先王立八成之法, 使士師掌之而制治於未亂,
保邦於未危, 所藺其幾微、遏其萌蘖者, 豈不豫哉? 司厲掌盜賊之任器貨賄, 辨其物皆有數量, 賈而揭之, 入於司兵。 鄭玄曰:"任器貨賄,
謂盜賊所用傷人兵器及所盜財物也。入於司兵, 若今時殺傷人所用兵器、盜賊贓加責沒入也。"吳澂曰:"賈而揭之,
定其所直之價而識之也。" 臣按:司厲一官專主追征賊贓。 野廬氏掌達國道路至於四畿, 比(猶校也)國郊及野之道路宿息(廬之屬)井樹,
若有賓客則令守塗地之人聚(與柝同)之, 有相翔者誅之。 鄭玄曰:"廬, 客行道所舍。達, 謂巡行通之, 使不陷絕也。宿息, 廬之屬,
賓客所宿及晝止者也。井共飲食, 樹爲蕃蔽。相翔猶昌翔, 觀伺者也。聚之, 聚擊以宿衛之也。有奸人相翔於賓客之側則誅之,
不得令寇盜賓客。" 臣按:《周禮》遺人"凡國野之道, 十裏有廬, 廬有飲食, 三十裏有宿, 宿有路室, 路室有委, 五十裏有候館,
候館有積"所以待賓客師役, 使命之往來旣已掌於地官矣, 而秋官之野廬氏又職往來, 按比而肅其守衛焉。由是觀之, 可見古昔盛時所以防盜者無所不至,
非但以安行旅之往來, 實所以示國威之嚴肅也。昔周定王使單襄公聘於宋, 假道於陳以聘楚, 道茀不可行而知陳之不能守其國, 矧惟堂堂乎大朝, 威名遠懾於萬裏之外,
九夷八蠻無不歸仰顧於畿甸之間、國門之外, 盜賊時時竊發公行以劫掠行旅, 斯聲也豈可聞於遐外乎?當道者以此爲小事, 故不以聞,
蓋不知《周官》設野廬氏之意、單襄公譏陳人之語也(臣請嚴敕捕盜之官, 都城之外五百裏內有盜賊劫掠者, 其應捕及統督者不獲盜, 皆革其冠服, 俾以必獲爲期,
三月之外除其名。然京師地大而人眾, 俗雜五方, 難於辨識, 與其督責於其後, 孰若豫備於其先, 請於都城之外分爲數路, 每路約量遠近立一望樓,
每樓於常操軍撥馬軍十名、步軍十五名, 五日一番, 輪守樓上, 置鼓一、白旗一、烽火一, 遇有盜賊, 樓上軍即擂鼓舉煙以白旗指其所往之方, 樓下軍具器械逐之,
必抵其所至, 如此, 不必嚴刑督責而盜自無矣。若夫冬月河冰之後, 於都城外設東西二營, 委軍官一員督領馬軍各一二百名, 有大車運載者許其豫投辭告知, 會集眾軍,
必五車然後偕行, 每車差馬軍三名護送, 其軍人芻料之具就俾僦車者給之, 仍先行合經由軍衛, 如自良鄉至涿州、涿州至河間、河間至德州、臨清、濟寧以至於徐州,
此數處該班官軍十月以後暫免赴操, 俾委官督領馬軍以次遞送至交換處, 遇有回車, 仍令順護以回, 如此, 則道途無壅塞之患, 商宦無畏途之憂, 四方之人經曆艱險,
至於近郊, 舉首仰望九重宮殿於紅雲紫霧之中, 即有登仙之樂矣)。 司寤氏掌夜時, 以星分夜, 以詔夜士、夜禁, 禦晨行者,
禁宵行者、夜遊者。鄭玄曰:"夜士, 主行夜徼候者。" 王安石曰:"禦晨行者, 禦使須明而行。禁宵行者,
禁之使止也。" 臣按:此所謂夜禁也。今制一更三點禁人行, 五更三點放人行, 即此意。 修閭氏掌比國中(城內)宿(謂宿衛)互者與其國粥(養也,
謂羨卒)而比其追(逐寇)胥(讀爲偦)者而賞罰之, 禁徑逾者與以兵革趨行者與馳騁於國中者。邦有故則令守其閭互,
唯執節者不幾(察也)。 鄭玄曰:"禁徑逾者、兵革趨行者、馳騁於國中者, 皆爲其惑眾也。" 賈公彥曰:"邦有故, 謂有寇戎、大喪劄, 皆恐有奸非,
則令各守閭巷門, 有執節公使者不幾察也。" 劉彝曰:"掌比國中宿互柝者, 謂檢國中夜士之守宿也。互謂行馬以斷夜行者也,
謂擊柝以守門閭而傳更者也。國之羨卒使之什伍以追偦擒捕寇賊, 獲多者賞之, 否則罰之。" 臣按:成周之世所以防奸盜者, 畿內則有野廬氏, 城內則有修閭氏,
是珥城內外奸無所容, 閭裏之間斬然以齊, 門巷之列肅然以寧, 雖有不逞之奸, 無由而起, 猝遇非常之變, 有以制服之而不至於猖肆也。修閭氏掌比國中宿互穀者,
國中, 王城之中也, 比合什伍宿衛於王城之中, 以爲追逐偦伺之備, 各於閭巷之間設爲互以斷行, 即今鹿角之類, 設爲穀以傳更, 即今木柝之屬,
夜行有禁則入息者不趨於晦冥之時, 更漏分明則向晦者皆知夫早晚之候。蓋寇盜之興皆於夜靜人息之時, 而官府特於閭巷之間存此數輩, 俾其不寐以爲奸盜之防,
此古昔盛時非獨海宇之內無有大奸大寇, 而於閭裏門巷之中雖胠篋穴墉之小盜亦無有也。嗚呼, 天下之事何者而不起於微小哉?惟其絕之於微小,
所以不使其延蔓滋長而至於大且著也(國初於南京設爲四十八衛, 每衛各有營, 營兩際各爲門, 本衛官軍就居其中, 遇有警急起集爲易, 又於五城各設兵馬司,
設立弓手專以巡徼京城內外, 即《周官》修閭氏之職也, 又於各坊裏巷立爲火鋪支更守夜, 其與修閭氏所謂互穀追偦者無以異焉。蓋衛有所定居, 則呼召之軍易集,
巡徼有攸司, 則追偦之責有歸, 祖宗思患豫防之意深矣。惟今京師蓋襲勝國之舊, 街坊裏巷參錯不齊而衛所散處, 而士卒之名隸尺籍者聚散無常, 甚者野處在數十裏之外,
幸而承平無事, 一旦不幸而有意外之變, 出於倉猝之間, 急欲有所召集, 豈不難哉?臣愚欲於無事之先而豫爲有事之備, 請複祖宗南京舊制, 雖然時異勢殊,
當守成之後而爲創始之謀誠未易也, 無已請用祖宗之意, 以爲今日之備可乎。夫南京之衛四十八, 今京衛七十有餘, 其衛署隨處散置, 中亦有未置署者,
且其軍士雖系籍衛中食糧, 至其操練以待調發則分在各營, 必欲使每衛各爲一處, 聯比其居, 決有不能者, 今名籍在衛所、隊伍在將領而其所居之地方則各屬兵馬司也,
今京城地大人眾, 聚四海之人, 雜五方之俗, 承平日久, 人煙眾盛, 奸宄實繁, 一城之大僅設五司, 官僚十數員, 兵卒百十輩, 而京城內外不下百十萬人家,
力有所不周, 勢有所不及, 臣請每城量地廣狹遠近, 添設行兵馬司數處, 每處添設副指揮一員居守其司署, 相去以鼓相聞爲限, 司前用四木建鼓樓一所,
添兵置鼓以支更, 每更擊鼓而火鋪則擊柝以相應, 由近及遠, 不許雜亂, 又於該轄地方除官民及匠外, 凡像見操官軍在地方住者, 不分賃寄及上班者, 皆俾報名附冊,
就於本坊見居軍官中推舉其管操者一員, 官最高者或侯伯或都督、都指揮, 無則把總指揮爲眾信服者, 奏聞以爲地方總領, 每季一造冊, 冊成各爲三,
一留本司、一送兵部、一送總領官, 每季行兵馬司率領本坊見居官軍起赴總領官私居參見, 每年四見, 此外不許擅自起倩。舊例, 每兵馬司歲委禦史一員督察,
今旣多立分司, 宜隨地方廣狹添差分管, 遇有儆急, 兵部下兵馬司行禦史督該司起集該方官軍, 赴總領處聽用, 如此, 則倉卒事起有備無患, 雖非祖宗設立軍營初制,
然於其間處置得宜, 運用有方, 則亦其遺意之仿佛也。又京城內外自來街坊因襲前代舊名, 俚俗不雅, 混亂無別, 宜令各該禦史督同兵馬司官分界畫圖, 別立新名,
每處立一大鋪, 分統小鋪, 每小鋪設更夫六名, 每夜自二更一點起守至四更三點止, 其初更及五更不禁人行, 每更二人, 一守一巡, 其大鋪更夫倍之, 大鋪之立,
必在本巷內出大街口邊, 對立木橦二, 四尺以下, 懸鐵索三以截斷行路, 二更一點以後即橫糸互以絕往來, 至四更三點方開, 其他小巷口可通大街處俱爲柵門,
一更三點即鎖斷, 五更一點方開, 各行司爲印烙牌數十面, 遇有公事及人家水火、昏喪緊急等事, 許先赴行司告領牌面, 遇夜照放,
無牌而闌出及擅開者坐以罪。每大鋪置大銅鑼一面, 小鋪各置某小者一面, 遇有盜竊即聲鑼相應, 其城中大街及城下皆不必立鋪, 其大街中及城下居者俱分守各巷口大鋪,
大約京城直南北大街不過數處, 假如崇文門自門至四樓爲一節, 又自此抵城下爲一節, 每節夜撥馬軍十五名, 每夜止巡二更、三更、四更, 更輪五騎往來巡邏,
其餘仿此, 其九門城垣之下以城爲限, 每城撥軍之數亦如之, 其巡邏之軍, 五軍大營每日於見操官軍內輪差。如此, 則人家有盜賊之警而更鋪得以闌拒,
而賊不得以出入, 國家有倉猝之變而軍士易於召集, 而賊不得以縱橫, 此雖瑣末之事, 而所關系實大, 爲國遠慮者可不加之意乎。臣因是而又有一見焉,
昔者周幽王舉火以戲諸侯, 則是三代之時不獨邊境置立烽火, 而宮禁之中亦有之也, 今國家運氣隆盛, 德澤深厚, 所謂億萬年盤石之宗泰山而四維之者也,
萬無意外之事, 然杞人憂天, 天豈有墜理而杞人憂之, 憂之誠愚也, 然不失爲愛天之深, 臣愚請於皇城中豫蓄二高竿, 猝有不測之事, 即於瓊島上立之,
懸紅燈爲號, 其事緩急壬多少爲符, 預以遍告諸總戎大臣, 俾知其故, 又於九門上各立高竿以懸紅燈, 定多少之數以示緩急之別, 遍告諸軍以爲進止分散之令。如此,
則不煩三令五申而六軍萬姓可不言而諭、不召而至矣, 此亦愚者之一慮)。 《論語》:季康子患盜, 問於孔子, 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
雖賞之不竊。" 朱熹曰:"言子不貪欲, 則雖賞民使之爲盜, 民亦知恥而不竊。"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 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
何如?"孔子對曰:"子爲政, 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 小人之德草。" 朱熹曰:"爲政者民所視效,
何以殺爲?欲善則民善矣。"尹焞曰:"殺之爲言, 豈爲人上之語哉?以身教者從, 以言教者訟, 而況於殺乎?" 臣按:宋範祖禹上疏於其君,
首引魯《論》此二章孔子答季康子之問之語, 而繼之曰:"臣始讀此二章書, 蓋嘗疑之, 以爲聖人之言主於教化而已, 行之未必有近效也, 及觀唐太宗初即位,
與群臣論止盜, 或請重法以禁之, 太宗哂之, 曰:‘民之所以爲盜者, 由賦役繁, 去奢省費, 輕徭薄賦, 選用廉吏, 使民衣食有餘, 則自不爲盜,
安用重法邪?'自是數年之後, 海內升平, 路不拾遺, 外戶不閉, 商旅野宿焉。觀太宗之政如此, 乃始知聖人之言不欺, 後世行之必有效也。夫以區區之魯國,
季康子爲相, 孔子猶勸之以不欲所以止盜, 況天子之爲天下乎?伏見熙寧臣僚有奏請別立盜賊重法者, 自行法以來二十餘年, 不勿賊衰止,
但聞其愈多耳。古者開衣食之源, 立教化之官, 先之以節儉, 示之以純樸, 有邪僻之民然後齊之以刑, 豈有不治其本專禁其末哉?"祖禹所謂本者,
開衣食之源、立教化之官, 先之以節儉、示之以純樸是已, 然先以節儉、示以純樸, 非無欲而欲善者不能也, 人君本節儉純樸以爲治, 則民之衣食足矣,
而又得人以教化之, 則民皆化於善, 而仰事俯育之皆足, 放僻邪侈自不爲矣。 子曰:"君子有勇而無義爲亂,
小人有勇而無義爲盜。" 蘇轍曰:"古之聖人止亂以義, 止盜以義, 使天下之人皆知父子君臣之義而誰與爲亂哉?昔者唐室之衰, 燕趙之人,
八十年之間百戰以奉賊臣, 竭力致死、不顧敗亡以抗天子之兵, 而以爲忠臣義士之所當然, 當此之時, 燕趙士唯無義也, 故舉其忠誠專一之心而用之天下之至逆,
以拒天下之至順, 而不知其非也。孟子曰‘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爲能, 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 放僻邪侈無不爲已',
故夫燕趙之地常苦夫士大夫之寡也。" 臣按:蘇轍謂止亂以義、止盜以義, 使天下之人皆知父子君臣之義誰與爲亂哉?臣竊以爲, 亂與盜皆起於血氣之勇、心志之欲也,
夫盜之起始於裏閭, 積而至於爲大盜則亂天下矣。是以古之聖王必制民恒產, 使其仰事俯育之有餘, 教以禮義, 使其知尊君親上之當務, 則其心志有所養而不敢肆其欲,
血氣有所制而不敢逆乎理, 則裏社之間偷竊之盜且不作矣, 雖欲爲亂, 何所資而起乎? 秦二世時, 發閭左戍漁陽者九百人屯大澤鄉,
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爲屯長, 會天大雨, 道不通, 度已失期, 法皆斬。勝廣因天下愁怨, 乃殺將尉, 令徒屬曰:"公等皆失期當斬, 假令毋斬而戍,
死者固什六七, 且壯士不死則已, 死則舉大名耳。王侯將相, 寧有種乎?"眾皆從之。乃爲壇而盟, 稱大楚, 攻大澤鄉, 拔之。比至陳, 卒數萬人。入據之,
遂自立爲王。郡縣苦秦法, 爭殺長吏以應之。使從東方來, 以反者聞, 二世怒下之吏, 後至者曰:"群盜鼠竊狗偷, 郡守尉方逐捕, 今盡得,
不足憂也。"乃悅。 臣按:盜賊之起, 蓋有所因也, 秦自始皇以來所以勞民力、苦民心、費民財、戕民命者非一日矣, 民無以爲生, 舉手動足何者非殺身之地,
使有一隙生路, 民亦不尋死矣, 不得已而死中求生, 此廣、勝之徒所以造亂也。二世承始皇酷虐之後, 天下愁怨之時, 雖施之以仁恩惠政, 猶恐不能補救,
況又自蔽其耳目哉?盜已眾矣而猶稱無盜, 臣下有言盜者反怒之, 不當怒而怒, 當憂而不憂, 天下安得不亂哉? 漢武帝天漢中, 東方盜賊滋起, 攻城邑,
取庫兵, 釋死罪, 殺二千石, 掠鹵鄉裏, 道路不通。上始使禦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 弗能禁, 乃使光祿大夫範琨等衣繡衣, 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
所至得擅斬二千石以下, 誅殺甚眾, 一郡多至萬餘人, 數歲乃頗得其渠率, 散卒失亡, 複聚黨阻山川者, 往往而群居, 無可奈何, 於是作沈命法曰"盜起不發覺,
發覺而捕弗滿品者, 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 雖有盜不敢發, 府亦使其不言, 故盜賊浸多, 上下相爲匿,
以文辭避法焉。 臣按:立法以除盜賊, 不可以不嚴, 亦不可以過於嚴, 不嚴則有司不肯用心除賊, 遂至養成大禍, 過於嚴則有司恐罪及己,
上下相蒙蔽以避文法, 因而馴致大亂, 二者皆非中道也。盜賊之起, 必推求其致盜之由, 旣得其由, 必研窮所以至於此者何故也, 旣得其故, 必反其所爲,
以民待民而不夷待民, 如是而民爲盜猶自若也, 然後夷待之。大抵民之所以爲盜之故, 不在朝廷則在官吏, 又不然則是奸民之乘間生事也, 國家不幸而有盜賊之起,
則必反而思其所以致之者, 其禍起於朝廷則反己自責、去其弊政, 起於官吏則根究所自而誅逐其人, 若但出於奸民則必急剿絕之, 痛懲以警眾, 使毋至於滋蔓也,
如此處之, 庶幾得中道乎。 宣帝時, 渤海歲饑, 盜賊並起, 上選能治者, 丞相、禦史舉龔遂, 拜渤海太守, 召見問何以治盜賊, 對曰:"海瀕遐遠,
不沾聖化, 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 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 將安之也?"上曰:"選用賢良,
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 不可急也, 惟緩之然後可治。臣願丞相、禦史且無拘臣以文法, 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
加賜黃金贈遣。乘傳至渤海界郡, 發兵以迎, 遂皆遣還, 移書敕屬縣:"罷逐捕吏, 諸持田器者皆爲良民, 吏毋得問, 持兵者乃爲賊。"遂自行車至府,
盜賊聞遂教令, 即時解散, 棄其兵弩而持鉤(鐮也)汋, 於是悉平, 民安土樂業。遂乃開倉廩假貧民, 選用良吏, 慰安牧養焉。齊俗奢侈, 好末技, 不田作,
遂躬率以儉約, 勸民務農桑, 各以口率種樹蓄養, 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 曰:"何爲帶牛佩犢?"勞來循行, 郡中皆有畜積, 獄訟止息,
至是入爲水衡都尉。 臣按:宣帝以渤海盜起, 選能治者, 丞相以龔遂應詔, 可謂得人矣。以今觀之, 雖曰遂之才能, 然非相臣之舉, 則帝無由得以用之,
宣帝召至殿庭, 親行詰問, 假之以文法, 寵之以厚賜, 此遂所以盡心效力, 使郡之盜賊悉平而皆爲良民也。於此一事可見宣帝留心民瘼,
雖以一遐遠之郡、二千石之吏猶拳拳如此, 蓋欲無負乎上天之付托、祖宗之傳序, 而亦不虛受臣民之供奉愛戴也。 甘露元年, 免京兆尹張敞官。數月,
京師吏民懈弛, 枹鼓數起而冀州部中有大賊, 天子使使者即家召敞, 拜冀州刺史, 到部盜賊屏息。 臣按:朝廷不可無名望之臣, 名望之臣一足以當才能之臣十,
夫才能有無固在乎其人, 而其名望則系人君優假以養成之也。朝廷有此名望之臣, 天下之人聞之有素, 一旦有繁劇難處之事, 委以任之則事半而功倍矣。盜賊雖曰小人,
然非有智術者亦不能以聚眾也, 所以敢於犯天誅而爲滅族之舉者, 非不知王法之嚴也, 自恃其能, 而謂人皆不己若也, 而一聞有智術出其右者, 其氣自餒,
而從之者亦泮然解散矣, 宣帝起張敞而用之蓋此意也。 以上論遏盜之機(上) ●大學衍義補/卷137 ○遏盜之機(中) 靈帝時,
巨鹿張角事黃老, 以妖術教授, 號太平道, 自稱大賢良師, 咒符水以療病, 令病者跪拜首過, 遣弟子遊四方, 轉相誑誘, 十餘年間徒眾數十萬,
自青、徐、幽、冀、荊、揚、兗、豫莫不畢應, 填塞道路, 郡縣反言角以善道教化, 爲民所歸。楊賜上言:"宜敕州縣簡別流民, 護歸本郡, 以孤弱其黨,
然後誅其渠帥, 可不勞而定。"事留中。司徒掾劉陶複上疏申賜前議, 帝殊不爲意。角遂置三十六方, 方猶將軍也, 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 各立渠帥,
訛言"歲在甲子, 天下大吉", 以白土書京城寺(官署)門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大方馬元義等先收荊、揚數萬人, 以中常侍(內官也)封諝、徐奉等爲內應,
約以三月五日內外俱起, 至是角弟子唐周告之, 於是先收元義車裂, 詔三公司隸案驗宮省直衛及百姓事角道者, 誅殺千餘人。角等知事已露, 馳敕四方, 一時俱起,
皆著黃巾爲幟, 所在燔劫, 長吏逃亡, 旬月之間天下響應。 臣按:黃巾之起, 始於張角以符水治病, 遂至轉相誑誘, 遠至十餘年, 多至數十萬,
天下九州從之者八州, 內而宮省之宦官、近而京城之直衛, 莫不事其道而同其謀, 其原皆起於符水咒病而已。今天下往往有以此治病以求衣食者而京師尤多, 不徒不禁絕之,
而又爲之建祠宇, 用其人以清要之職, 則又不獨下之人爲所惑而已也。嗚呼, 先王之世左道惑眾者必誅, 政恐其惑世而馴致於大亂也,
有志於防亂者可不戒之於微哉? 靈帝以黃巾日盛, 召群臣會議, 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爲宜解黨禁, 益出中藏錢、西園廄馬以班軍士。中常侍呂強曰:"黨錮久積,
人情怨憤, 若不赦宥, 與角合謀爲變滋大。請先誅左右貪濁, 大赦黨人, 料簡牧守能否, 則盜無不平矣。"帝懼而從之。時宦官趙忠、張讓等貴寵第宅擬宮室,
及封諝、徐奉等事發, 上詰責諸常侍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爲不軌, 皆令禁錮, 今黨人更爲國用, 汝曹反與角通。" 臣按:張角之亂積十餘年,
而人從之者幾遍天下, 則雖內官在天子左右亦與之通謀, 無一人敢言者, 何也?蓋一時賢人君子, 中常侍皆以謀爲不軌而禁錮之, 是以舉世之人莫不緘口結舌也,
呂強謂不赦黨人將與角合謀, 此蓋以危言激帝爾, 黨人豈爲亂者哉?是知爲治之急務莫急於通人言, 人言不通, 雖以天下之大皆從一賊而無一人之敢言,
黃巾之亂若非其黨之自言則靈帝終不知也。嗚呼, 後世人主宜以爲鑒。 黃巾餘黨賊帥韓忠複據宛拒朱俊, 俊鳴鼓攻其西南, 賊悉眾赴之, 俊自將精卒掩其東北,
乘城而入, 忠及退保小城乞降。諸將欲聽之, 俊曰:"兵固有形同而勢異者, 昔秦項之際民無定主, 故賞附以勸來耳, 今海內一統, 惟黃巾造逆,
納降無以勸善而更開逆意, 使賊利則進戰, 鈍則乞降, 縱敵長寇, 非良計也。" 臣按:處事者當知天下之大義, 朱俊謂秦項之際民無定主故賞附以勸來耳,
今海內一統, 惟黃巾造逆, 故不納其降以縱敵長寇, 以爲形同而勢異。嗚呼, 此豈但形勢哉?大義亦不過如此也。 交阯多珍貨, 前後刺史多無清行,
故吏民怨叛, 執刺史。選賈琮爲交阯刺史, 琮到部, 訊其反狀, 鹹言:"賦斂過重, 百姓莫不空單, 京師遙遠, 告冤無所, 民不聊生,
故聚爲盜賊。"琮即移書告示, 各使安其資業, 招撫荒散, 蠲複徭役, 誅斬渠帥爲大害者, 簡選良吏, 試守諸縣, 歲間蕩定, 百姓以安,
巷路爲之歌曰:"賈父來晚, 使我先反。今見清平, 吏不敢飯。" 蘇洵曰:"天下之勢遠近如一, 以吾言之,
近之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今廣南、川峽例以爲遠, 而朝廷稍有所優異者不複官之於此, 矧其地控制南夷氐蠻, 最爲要害, 土之所產又極富夥,
明珠、大貝、紈錦、布帛皆極精好, 水載出境而其利百倍, 故吏不能皆廉, 方今賦取日重, 科斂日煩, 罷弊之民不任, 官吏複有規求於其間, 淳化中,
李順竊發於蜀, 州郡數十望風奔潰, 近者儂智高亂廣南, 乘勝取九城如反掌。國家設城池、養士卒、蓄器械、儲米粟以爲戰守備, 而凶豎一起, 若涉無人之境者,
吏不肖也。" 臣按:天下之地勢雖有內外遠近, 而聖人一視仁仁, 初無內外遠近之異焉。觀賈琮之治狀、蘇洵之議論, 曉然知遠方之民所以易動者,
非民之性習然也, 治之者不得其人也。蓋遠方州縣得一良令如得勝兵三千人, 得一良守如得勝兵三萬人, 得一良部使者如得勝兵三十萬人, 方其相安無事之時,
一方數千裏之地若藩若郡若縣得二三十輩之賢守長則足以安之矣, 不幸而民窮起而爲盜爲亂, 非得數十萬人馬錢糧未易以平之也。嗚呼, 當道之大臣掌銓選者,
何苦不爲國計, 不爲地方計, 而專爲仕者之計, 不權其輕重緩急, 而拘拘於遠近內外之較哉?非獨不智, 蓋不忠也。 元魏孝文以李崇爲兗州刺史, 兗土舊多憩,
崇命村置一樓, 樓皆懸鼓, 盜發之處亂擊之, 旁村始聞者以一擊爲節, 次二次三, 俄頃之間聲布百裏, 皆發人守險要, 由是盜發無不禽獲。其後諸州皆效之,
自崇始也。 臣按:李崇建樓置鼓防盜之法, 今亦可行, 然可於盜發之時行之, 平時不用亦可。 孝明時, 盜賊日滋, 征討不息, 國用耗竭,
豫征六年租調猶不足, 乃罷百官所給酒肉, 又稅入市者人一錢, 及邸店皆有稅, 百姓嗟怨, 郎中辛雄上疏以爲:"夷夏之民相聚爲亂, 豈有餘憾哉?正以守令不得其人,
百姓不堪其命故也。宜及此時早加慰撫, 宜分郡縣爲三等, 清官吏選補之法, 不拘以停年, 三載黜陟, 有稱職者補在京名官, 如不曆守令不得爲內職, 則人思自勉,
枉屈可伸, 強暴自息矣。" 臣按:北魏之時夷賊滋發之故, 征討不息, 遂至國用耗竭而行一切聚斂之法, 議者歸其罪於守令不得其人, 誠是也。今宜爲之法,
曰州縣境中有盜群聚至五十人以上者, 半年不獲, 親民官革去冠帶, 捕賊一年不獲者除名, 府官及分巡官遞減其罪, 獲盜之數十獲其三,
即與准免。 隋煬帝謀討高麗, 詔山東置府令養馬以供軍役, 又發民夫運米塞下, 車牛往者皆不返, 士卒死亡過半, 耕稼失時, 穀價踴貴, 東北邊尤甚,
鬥米值數百錢, 所運米或粗惡, 令民糴以償之, 又發鹿車夫六十二萬, 二人共推米三石, 道途險遠, 不足充餱糧, 至鎮無可輸, 皆懼罪亡命, 重以官吏侵漁,
百姓窮困, 於是始相聚爲群盜。鄒平民王薄擁眾據長白山, 剽掠齊濟之郊, 自稱知世郎, 言事可知矣, 又作無向遼東浪死歌以相感勸,
避征役者多往歸之。於是平原劉霸道、漳南竇建德、鄃人張金稱、蓚人高士達皆聚眾爲亂, 自是所在群盜蜂起, 不可勝數, 徒眾多者至萬餘人,
攻陷城邑。 臣按:《周書》有之, "撫我則後, 虐我則仇"。所謂虐之之甚者有三焉, 征戍之無已、勞役之無已、科斂之無已, 有一於此皆足以致亂,
爲人上者盍亦反思乎。吾之祖若宗皆起自匹夫, 吾幸承祖宗之祚蔭而而有今日, 貴賤不同而好生惡死則同、好逸惡勞則同、好取惡予則同, 設使吾身處民之地,
上之人如此虐我, 必欲盡取吾之財使吾父母凍餒, 必欲竭盡吾之力使我親屬離亡, 吾堪此否乎?一旦叛我起而爲亂, 而吾之位得安乎、身得樂乎?不安不樂,
則吾不能以不操心縱假勢力以平之, 則所損亦多矣, 況未必能平乎?古語有言, 水所以載舟亦以覆舟, 得乎民心則爲天子, 失乎民心則爲獨夫, 得民心之道無他,
惜民財愛民力而已, 民之財恒自足, 民之力恒有餘, 則得其心矣, 此保天下壽國脈之第一事也。 唐懿宗鹹通九年, 初, 南詔陷安南, 敕徐泗募兵二千赴援,
分八百人別戍桂州, 初約三年一代, 至是戍桂者已六年, 屢求代還。徐泗觀察使崔彥曾性嚴刻, 押牙尹戡等用事, 以軍帑空虛, 不能發兵, 請令更留戍一年,
戍卒聞之怒, 都虞候許佶等作亂, 推糧料判官龐勳爲主, 劫庫兵北還, 所過剽掠, 州縣莫能禦。詔遣中使赦其罪, 部送歸徐。各以私財造甲兵旗幟, 招集亡命,
眾至千人, 陷宿州城, 悉聚城中貨財募兵得數千人, 自稱兵馬留後, 尋陷徐州城, 城中願從者萬餘人, 勳又募人爲兵, 人利於剽掠, 皆斷鋤首而銳之,
執以應募。由是賊眾日滋, 官軍數不利, 遂破魚台等縣, 又陷都梁城, 據淮口, 漕驛路絕, 勳又分遣其將南寇舒廬, 北侵沂海, 破沭陽、下蔡、烏江、巢縣,
攻陷滁州, 大掠泗州。勳自謂無敵於天下, 作露布散示諸寨, 乘勝圍壽州, 掠諸道貢獻商貨。旣而諸道兵大集於宋州, 勳始懼, 應募者益少, 勳乃驅人爲兵,
斂富室及商旅財, 十取七八, 殺崔彥曾, 自稱天冊將軍。勳自九年七月作亂, 至明年八月始爲官軍所平。 胡寅曰:"何以聚人曰財, 故省費節用,
恐窮竭而召禍也。民無信不立, 故明約慎令, 恐欺詐而人攜也。徐卒所以叛者, 爲崔彥曾失信而已, 彥曾所以失信者, 爲軍帑空虛而已, 自宣宗末年諸鎮相繼逐帥而叛,
言事者以謂藩鎮減削衣糧以充貢獻之所致, 況懿宗窮奢極侈, 所費不貲, 則斂財之方必又多, 岐州府調度僅足自給, 一有變故無以應之, 如徐州是也, 然則儉與信,
豈非爲國之急務乎?" 臣按:唐末之亂始此。宋祁曰:"《易》雲‘喪牛於易', 有國者知戒西北之虜, 而不知患生於無備。唐亡於黃巢而禍基於桂林,
《易》之意深矣。後世人主宜鑒前代之所以亡而兢兢於今日, 省費節用以足國之用, 明約慎令以孚人之心, 而毋馴致於唐人桂林之亂也哉。" 僖宗時, 政在臣下,
南衙(宰相)北司(宦官)互相矛盾, 自懿宗以來奢侈日甚, 用兵不息, 賦斂愈急, 關東連年水旱, 州縣不以實聞, 上下相蒙, 百姓流殍, 無所控訴, 相聚爲盜,
所在蜂起, 州縣兵少, 加以承平日久, 人不習戰, 每與盜遇官軍多敗。乾符元年, 濮州人王仙芝始聚眾數千起於長垣, 明年宛朐人黃巢亦聚眾數千應仙芝,
巢少與仙芝俱以販私鹽爲事, 巢善騎射, 喜任俠, 粗涉書傳, 屢舉進士不第, 遂爲盜。與仙芝攻剽州縣, 橫行山東, 民之困於重斂者爭歸之, 數月之間,
眾至數萬。 範祖禹曰:"自古賊盜之起、國家之敗, 未有不由暴賦重斂, 而民之失職者眾也。唐之季世, 政出閹尹, 不惟賦斂割剝, 複販鬻百物, 盡奪民利,
故有私鹽之盜, 使民無衣食之資, 欲不亡其可得乎?" 臣按:天地生人, 其蚩而蠢者爲民, 其秀而黠者爲士, 所業不同而各求以資所生者則同也。是以國家盛時,
仕路通而聚斂之政不行, 士有士之業、民有民之產, 有以自生, 故視死爲重, 不敢輕其生, 恐或致於死地也, 故盜賊不興、禍亂不作。當唐之世,
使黃巢一舉而第進士, 或於進士科外別有進身之途, 則巢不販私鹽矣。使鹽而無禁, 則巢必終身業之鹽, 雖有禁而無大罪, 巢必不改業而爲盜矣。使當時民生有恒業,
官司無厚斂而民皆有仰事俯育之資, 巢雖爲盜, 不過爲椎埋劫掠之雄爾, 豈能旬月之間眾至數萬而橫行於天下, 逐天子而犯宮闕乎?是故明聖之主必多方以取士,
不盡利以遺民。 廣明元年, 黃巢陷東都, 留守劉允章帥百官迎謁。巢入城勞問, 閭裏晏然。張承範等將神策弩手發京師, 神策軍士皆長安富家子,
賂宦官竄名軍籍, 厚得廩賜, 但華衣怒(鞭之以發其怒而疾馳也)馬, 憑勢使氣, 未嘗更戰陳, 聞當出征, 父子聚泣, 多以金帛雇病坊貧人代行,
往往不能操兵。承範等至潼關, 搜菁中得村民百許, 使運石汲水爲守禦之備, 與齊克讓軍皆絕糧, 士莫有鬥志, 巢至, 舉聲大呼, 聲振河華, 士卒饑甚,
遂燒營而潰。賊自潼關入長安, 稱齊帝, 改元金統。 臣按:黃巢入潼關時, 唐之兵糧皆無有也。嗚呼, 尚何以爲國哉?夫巢以一介小民, 攘臂一呼,
眾至數十萬, 而堂堂朝廷乃至寇臨國門, 曾無數百可以禦敵之兵, 曾無數月可以給軍之餉, 不知平日舉朝之間, 官僚所以坐曹分局者所幹何事,
舟車所以日輦月運者其物安在雖曰承平日久, 儲備廢弛, 然自仙芝亂起至是亦七期矣, 帝雖不之悟而文武群臣乃無一人言及之, 一時南衙大臣皆出北司之門, 縱不爲國計,
獨不爲身家計乎?盍思曰賊若入關, 我用何人禦之?今日禁卒皆街市小人, 安能禦寇?縱使有人, 又於何處得軍餉乎?賊至潼關無備, 必長驅入京師, 天子必出走,
我一人隨行而家屬將置於何所乎?嗚呼, 後世人主觀史至此, 必反思於心, 而思所以謹身節用、信任君子而疏斥嬖近, 毋使國家一旦馴致於此無可奈何之地,
則永無禍患而常享安樂矣。 中和三年, 西川節度使陳敬瑄多遣人曆縣鎮事, 所至多所求取。有二人過資陽鎮, 獨無所求, 鎮將謝宏讓邀之不至, 自疑有罪,
亡入群盜中, 捕盜使楊遷誘宏讓出首而執以送使, 雲討擊禽獲以求功, 敬瑄不之問殺之, 備極慘酷, 見者冤之。又有邛州牙官阡能因公事違期, 避杖亡命,
楊遷複誘之, 能方出, 聞宏讓之冤, 遂大罵楊遷去而發憤爲盜, 驅良民不從者舉家殺之, 逾月眾至萬人, 立部伍, 署職役, 橫行邛雅二州間, 攻陷城邑,
所過塗地。先是蜀中少盜賊, 自是紛紛競起。 臣按:盜寇之生發固有民窮而爲之者, 亦有官吏將激發而致之者焉, 此又不可不知。 周世宗時,
竇儼上疏:"請令盜賊自相糾告, 以其所告資產之半賞之, 或親戚爲之首則論其徒侶而赦其所首者, 如此, 則盜不能聚矣。又新鄭鄉村團爲義營, 各立將佐,
一戶爲盜累其一村, 一戶被盜累其一將, 每有盜發則鳴鼓舉火, 丁壯雲集, 盜少民多, 無能脫者, 由是鄰縣充斥而一境獨清, 請令他縣皆效之,
亦止盜之一術也。" 臣按:竇儼所言新鄭義營之法, 可與北魏時李崇村置鼓樓合而爲一, 誠然則鄉村之盜無所容矣。及其所謂盜賊自相糾告給賞之法,
誠行則賊黨互相疑貳, 不能久聚。昔崔安潛出庫錢千五百緡分置三市, 榜其上曰有能告捕一盜賞錢五百緡, 盜不能獨爲, 必有侶, 同侶者告捕, 釋其罪, 賞同平人,
未幾有捕盜而至者, 盜不服曰汝與我同爲盜十七年, 贓皆平分, 汝安能捕我?我與汝同死耳。安潛曰汝旣知吾有榜, 何不捕彼以來, 則彼應死汝受賞矣。汝旣爲所先,
複何所辭?立命給捕者錢, 使盜視之, 然後剮盜於市並滅其家。於是諸盜與其侶互相疑, 無地容足, 薩出境。此其法雖善, 然用官錢可以暫而不可以久,
不若儼就以所告資產之半給之爲可常也。今後若有盜爲同侶所執而不服者,
亦可以安潛此語折之。 以上論遏盜之機(中) ●大學衍義補/卷138 ○遏盜之機(下) 宋太祖淳化四年, 青城民王小波作亂。初, 蜀亡,
其府庫之積悉輸汴京, 自後任事者於常賦外更置博買務, 禁商賈不得私市布帛, 蜀地土狹民稠, 耕稼不足以給, 由是兼並者益糴賤販貴以規利,
青城民王小波因聚眾爲亂, 且曰:"吾疾貧富不均, 今爲汝均之。"貧者爭附, 遂攻青城, 掠彭山, 殺縣令, 旁邑響應。王小波中流矢死, 其黨推小波妻弟李順爲帥,
寇掠州縣, 眾至數十萬, 僭稱大蜀王。詔以張詠知益州, 得便宜從事, 時宦官王繼恩及上官正等總兵討賊, 漸有成功, 頓師不進, 專務飲博剽掠, 餘寇匿山穀,
恃險結集, 勢複張大, 州縣多陷。詠至, 以言激正等, 勉其親行, 仍盛爲供具餞之, 酒酣, 舉爵屬軍校曰:"爾曹蒙國厚恩, 無以塞責, 此行當直抵寇壘,
平蕩醜類, 若老師曠日, 即此地還爲爾死所矣。"由是決行深入, 大致克捷。時寇掠之際, 民多脅從, 詠移文諭以恩信, 使各歸田裏, 且曰:"前日李順脅民爲賊,
今日吾化賊爲民, 不亦可乎?"眞宗鹹平元年, 廣武叛卒劉刃嘯聚數千輩, 逐都巡檢使, 略漢、蜀、邛州。 鹹平三年, 益州戍卒作亂,
奉王均爲帥。均僭號大蜀, 改元化順, 陷漢州。 呂中曰:"李順之黨方息而劉刃興, 劉刃之徒方平而王均起, 何蜀人之好亂邪?蓋蜀民勇悍, 又狃於僭偽之久,
故易誘以亂耳。然安李順之黨者張詠也, 平劉刃之亂者亦張詠也, 代以牛冕則王均反, 牧守其可非其人乎?張詠使蜀者再, 眞宗曰‘得卿治蜀, 無西顧憂',
此爲蜀擇詠, 非爲詠擇蜀也。" 臣按:蘇洵嘗擬爲張方平之言, 謂:"民無常性, 惟上所待, 人皆曰蜀人多變, 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 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
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砧斧令, 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所仰賴之身而棄於盜賊, 故每每大亂。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 惟蜀人爲易, 至於急之而生變, 雖齊、魯亦然,
吾以齊、魯待蜀人, 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洵之言雖若假設, 然亦實有此理也。蓋秉彝好德之性、好善惡惡之心, 人人有之,
誰肯甘於爲非爲惡哉?由乎上之人不以人理待之, 彼習知其然, 故亦自棄其身於非人理之地而不自惜耳。嗚呼, 爲人上者寄斯民於守牧,
烏可專委柱後惠文、冠峨峨武弁者哉? 仁宗慶曆中, 貝州宣毅卒王則據城反。則涿州人, 初以歲饑流至貝州, 自賣爲人牧羊, 後隸宣毅軍爲小校,
貝、冀俗尚妖幻, 相與習《五龍》《滴淚》等經及諸圖讖書, 言"釋迦佛衰謝, 彌勒佛當出世", 則之與母訣也, 嘗刺"福"字於背以爲記, 妖人因妄傳則字隱起,
爭信事之。州吏張巒、蔔吉主其謀, 黨與連德、齊諸州, 約以正旦斷澶州浮梁作亂, 會其黨潘方淨以書謁北京留守賈昌朝, 事覺被執, 故不待期。冬至日,
知州張得一方與官屬謁天慶觀, 則率其徒劫庫兵, 執得一囚之, 殺通判董元亨等。則僭稱東平郡王, 建國曰安陽, 事聞,
以文彥博爲河北宣慰使平之。 臣按:盜賊之竊發, 往往以妖術惑眾, 伏讀律文有曰:"凡師巫假降邪神, 書符咒水, 扶鸞禱聖,
自號端公、太保、師婆及妄稱彌勒佛, 白蓮社、明尊教、白雲宗等會, 一應左道亂正之術, 或隱藏圖像、燒香集眾, 夜聚曉散, 佯修善事, 扇惑民人, 爲首者絞,
爲從者流。"其法可謂嚴矣。聖祖制法之初, 其爲慮一何遠也, 然欲禁絕其源, 當自京師首善地始, 宜敕巡城禦史及兵馬司官,
凡京城內外有假鬼神降神書符以救病報事爲民者, 即令街方火甲具名報官究治驅遣之, 其當禁治而不禁治與容而爲之者, 治以重罪, 及通行天下,
凡人家有收蓄異書者皆許赴官受直, 三月之後不首者, 他人首發重罪之, 是亦治朝遏亂之一術也。 歐陽修言:"近日盜賊縱橫, 若不早圖,
恐貽後悔。臣計方今禦盜者不過四事, 一曰州郡置兵爲備, 二曰選捕盜之官, 三曰明賞罰之法, 四曰去冗官用良吏,
以撫疲民使不起爲盜。" 臣按:除盜之法最不可緩, 緩則賊勢日大、徒侶日多, 往往貽他日之悔。修之四事, 其去冗官用良吏以撫疲民, 其首務也,
得一良吏如龔遂之治渤海、虞詡之治朝歌, 盜不難除矣。 富弼言於仁宗曰:"訪得多有凶險之徒, 始初讀書即欲應舉, 及其長立所學不成, 雖稍能文, 不近舉業,
仕進無路, 心常怏怏, 頗讀史傳粗知興亡, 以至討尋兵書, 習學武藝, 因此張大胸膽, 遂生權謀, 每遇災祥便有竊議自負, 所圖甚大, 蔑視州縣, 旣不應舉,
又不別營進身, 往往晦名詭姓, 潛跡遁形, 乃與其徒密相結扇。此輩散在民間實多, 縱無成謀亦能始禍, 要典而縻之, 使所謀不成。乞命臣寮可委者多方采訪,
如有此等之人, 作草澤遺逸薦於朝廷, 隨其所能, 量加恩命。" 蘇軾言於仁宗曰:"夫惟忠孝禮義之士, 雖不得志不失爲君子, 若德不足而才有餘者,
困於無門則無所不至矣。臣願特爲京東西、河北、河東、陝西五路別開仕進之門, 古者不專以文詞取人, 故得士爲多, 王者之用人如江河, 江河所趣, 百川赴焉,
蛟龍生之, 及其去而之他, 則魚鱉無所還其體而鯢鰍爲之制, 願采唐之舊, 使五路監司郡守共選士人, 其人才、心力有足過人而不能從事於科舉者, 薦其材使得出仕,
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 朝廷察其尤異者擢用數人, 則豪傑英偉之士漸出於此塗, 而奸猾之黨可得而籠取也。" 軾又代淮南轉運使李琮言於神宗曰:"揚雄有言,
禦失其道則天下狙詐鹹作敵, 而班固亦論劇孟、郭解之流皆有絕異之姿, 而惜其不入於道德, 苟放縱於末流, 是知人言善惡本無常性, 若禦得其道則向之奸猾盡是忠良,
故許子將謂曹操曰‘子治世之能臣, 亂世之奸雄', 使韓、彭不遇漢高, 與盜賊何異?臣竊嘗爲朝廷計, 以爲窮其黨而去之, 不如因其材而用之,
何者?其黨不可勝去而其材自有可用, 昔漢武帝嘗遣繡衣直指督捕盜賊, 所至以軍興從事, 斬二千石以下, 可謂急矣, 而盜賊不爲少衰者, 其黨固不可盡也,
朝廷因其材而用之則盜賊自消, 而豪傑之士可得而使, 請以唐事明之。自天寶以後, 河北諸鎮相繼爲亂, 雖憲宗英武亦不能平, 觀其主帥皆卒伍庸才,
而能於六、七十年間與朝廷相抗者, 徒以好亂樂禍之人、背公死黨之士相與出而輔之也。臣願陛下精選青鄆兩帥、京東西職司及徐、沂、兗、單、濰、密、淄、齊、魯、濮知州,
諭以此意, 使陰求部內豪猾之士, 或家富而多權謀, 或通知術數而曉兵, 或家富而好施, 如此之類, 皆召而勸獎, 使以告捕自效, 籍其姓名以聞於朝,
所獲盜賊量輕重酬賞, 若獲眞盜大奸, 隨即錄用, 若只是尋常劫賊, 即累其人數酬以一官, 使此輩歆豔其利以爲進身之資, 但能拔擢數人,
則一路自然競勸。貢舉之外別設此科, 則向之遺才皆爲我用, 縱有奸雄嘯聚, 亦是無徒。" 秦觀曰:"自古盜之所以興, 皆出於仍歲水旱、賦斂橫出、徭役數發,
故愚民爲盜, 弄兵於山海險阻之間, 以爲假息之計, 所可深慮者, 其間有豪俊而已, 何則?人之豪俊猶馬之有驥、犬之有盧, 雖上觀下獲, 一日千裏而縱蹄齪之變,
亦可畏也。昔周亞夫得劇孟, 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 吾知其無能爲也。'天下騷動, 大將得之隱如一敵國, 雲唐縱朱克融北還盧龍, 未幾軍亂, 遂複失河朔,
夫孟、克融皆匹夫耳, 而得失去就之間, 系吳楚之成敗、爲河朔之存亡, 以此言之, 盜賊之間而有豪俊, 豈不爲可深慮也哉?臣以爲銷亡大盜之術,
莫大乎籠取天下之豪俊, 天下豪俊爲我籠取, 則彼卒材鼠輩雖有千百爲群, 不足以置齒牙之間矣。國家取人之制, 其選高者惟制策、進士,
夫豪俊之士固有文武縱橫之間無不可者、椎魯少文獨可以任之大事者, 使天下豪傑皆文武縱橫之才, 二科足以取之, 若有椎魯少文之人則不可得而取之矣,
是制策、進士所得之外, 不能無遺材也。" 臣按:富、蘇二臣所見略同, 蓋盜賊竊發, 古今代有, 彼其紛紛攘攘之徒爲人所劫制者, 心無定志, 爲利而動,
旣可以誘脅而來, 亦可以哄嚇而去, 無足慮者, 所慮者粗知文義識古今者爾, 其言足人眾、智足以設謀, 其縱橫詭秘、機略變幻尤易以惑世而欺人,
此等之人苟非有以平時收拾之, 使其有所顧藉而不肯爲非, 即不幸一旦有事, 則彼在中國則爲盜賊主謀, 彼出外境則爲夷狄效力,
其爲禍害有非旦夕可已者。仰惟祖宗用人, 於科目、歲貢之外別有賢良方正、才識兼茂、經明行修諸科, 下至富戶老人亦在所用之列, 蓋以天下之大, 人材有能有不能,
故以此待之, 使其鹹盡所用而無遺也。近日用事者乃盡去之, 而顓顓用科、貢二途, 甚非祖宗意也。臣愚願複舊制諸科, 以收拾天下遺才, 又敕有司,
凡士子有不習舉業者有他才能藝術可稱, 皆許薦聞, 隨所能而試之, 量授一職, 其大江以北人才樸魯, 固有心解而口不能言、口言而手不能書者,
其中有知邊情諳武事及膂力技能過人者, 亦許以名聞, 量用以爲都司衛所幕官, 或補任或添注、或於武職中試職, 其中才能出眾者果有顯效,
則不次用之以爲將帥、以爲方面, 異日爲國立功名、攘夷狄, 亦未必不賴其用也。夫然, 則天下之有才者皆有用而無出位之思, 國家之所用者無遺才而無意外之慮,
黃巢必不販私鹽, 張榮必不爲阡能草書檄, 樊若水必不量江面, 張元、吳昊必不爲夏人之用, 黃師宓必不主儂氏之謀,
徐伯祥必不引交人以入寇也。 富弼言於神宗曰:"今來累有群賊白日入城, 開軍資甲仗等庫, 劫取衣甲物帛, 散與賊黨, 州中兵士不滿三十人, 州官散走,
賊徒恣行劫殺, 殊無畏憚, 官司勢不能制禦。夫小寇聚集尚如此淩侮, 此後更有大盜殺官吏、據州城, 盡取官私財物, 召募徒眾, 必且將至千萬人以與朝廷相抗,
賊徒大劫財物, 散施無涯, 則貧民樂隨矣, 恣行劫殺使人震恐, 則大小脅從矣, 朝廷賞必有限, 罰必有條, 不得如賊之使人樂隨而脅從也, 若諸處觀望,
奸雄相應而起, 賊滿天下則大事去矣, 秦末、隋末、唐末皆由此而亂, 臣夙夜思慮, 實爲寒心。" 趙瞻言於英宗曰:"伏見群盜殺害輔郡之官吏,
系囚叛起京畿之獄, 此皆前古禍亂之萌, 朝廷腹心之慮, 爲最急務, 而政府惟不過發關移爲督責之狀, 州郡亦不過備遊徼爲期會之跡而已, 文書一報,
但用習常苟求按問, 未有爲國家窮淵藪積奸之原、塞萬一不測之計也。"又曰:"昔用一郡守則盜賊屏息, 今聯官數十員而不能禁者, 何哉?蓋昔之責人以實效,
而今之官司取空文也。今盜一發, 符牒四走, 則曰吾有文書下一路矣, 帥府則曰吾有文書下郡矣, 按具則吾無責也, 郡則曰吾有文書下巡邏令尉矣, 關白即吾無責也,
令尉則曰吾有文書下坊裏保伍矣, 期會即吾無責也, 此其由來, 得非自朝廷之守空文邪?" 臣按:大盜之起, 必劫刑獄, 必掠公庫, 必殺官吏,
自古禍亂之起皆始於此, 馴而至於其極, 四海塗炭, 宗社丘墟, 皆起於一州一縣之積也, 有國家者思患而豫防之, 豈容緩哉?昔群盜剽劫淮南, 將過高郵,
知軍晁仲約度不能禦, 令富民出金帛、具牛酒, 使人迎勞且厚遣之, 盜悅徑去, 不爲盜。事聞, 富弼欲誅仲約, 範仲淹欲宥之。臣竊以爲, 弼之欲誅法也,
仲淹之欲宥情也, 請酌之情法之中, 使高郵有城池士卒而仲約不禦之而使之越過其境, 固有罪矣, 若無城郭可爲屏蔽、無士卒可以拒敵而又無鄰境可以救援,
與其徒手以受害, 不若以計而援之, 不猶愈於坐致一郡之生靈之失其所乎?此其失在於朝廷, 不在於州郡,
州郡之罪在未事之先而不在臨事之際。夫受人牛羊爲之牧而不爲之閑校, 使爲盜所竊, 則牧者不能無罪也, 責其不能爲閑校之罪則可, 今盜來而彼能以計卻之使牛羊不失,
而坐以失牛羊之罪則過矣, 臣謂州郡之罪在未事之先而不在臨事之際者此也。雖然, 城池之不設、兵卒之無額, 豈但州郡之罪哉,
而朝廷之上、廟堂之尊亦當分其責焉。臣請自今以後, 凡天下府州縣無城池當要害處, 即議與築城置軍, 其不可置軍處則令巡撫方面及守令計議, 或用民力或用官錢,
賃工以次第爲之, 就用附郭市民, 免其雜差, 編爲丁壯夫甲, 量爲額數守之, 其餘州縣地狹而民少不可爲城守者, 亦量與丁夫爲守,
凡其所有倉庫、錢糧、甲仗俱寄郡庫, 犯罪重囚俱監郡獄, 有城池處如此, 則凡有官司皆有城守, 民有依附之所, 軍有禦備之具, 異時爲寇所攻劫, 罪有所歸,
而彼亦無辭矣。是雖一州一縣之事, 積而累之, 天下之大宗社之安未必不由此也, 爲國家遠慮者所宜深致意焉。 蘇軾言於神宗曰:"臣前任密州建言,
自古河北與中原離合常系社稷存亡, 而東京之地所以漕輸河北, 瓶竭則罍恥, 唇亡則齒寒, 而其民喜爲盜賊, 爲患最甚, 因爲陛下畫所以待賊之策。及移守徐州,
覽山川之形勢, 察其風俗之所上而考之於載籍, 然後又知徐州爲南北之襟要而京東諸郡安危所系也。臣觀其地, 三面被山, 獨其西平川數百裏, 西走梁宋,
使楚人開關而延敵, 材官騶發, 突騎雲從, 眞若屋上建瓴水也, 地宜粟麥, 一熟而飽數歲, 其城三面阻水, 樓堞之下以汴泗爲池, 獨其南可通車馬,
而戲馬台在焉, 其高十仞, 廣袤百步, 若用武之世, 屯千人其上, 聚櫑木炮石、戰守之具以爲城相表裏而積三年糧於城中, 雖用十萬人不易取也, 其民皆長大,
膽力絕人, 喜爲剽掠, 小不適意則有飛揚跋扈之心, 非止爲盜而已。漢高祖沛人也, 項羽宿遷人也, 劉裕彭城人也, 朱全忠碭山人也, 皆在今徐州百裏間,
其人以此自負, 凶桀之氣積以成俗, 魏太武以三十萬人攻彭城不能下, 而王智興以卒伍庸才恣睢於徐, 朝廷亦不能討,
豈非以其地形便利、人卒勇悍故邪?" 臣按:彭城乃天下南北之要沖, 其形勢、風俗、物產蘇軾言盡之矣, 雖然, 漢唐都關中, 此地在當時爲遠郡, 宋都汴梁,
此地在當時爲陪輔, 其在今日則在南北兩京之間, 運道所必經之地, 凡今天下十三藩其九藩皆由茲以北上, 南出數百裏則爲帝鄉興王之地, 祖宗陵寢所在,
關系非但漢唐宋時比也。臣於"京輔屯兵"條下請於此處立爲大鎮, 命大將一員統領江淮上班官軍於此守鎮, 一以守護漕運, 一以屏蔽皇陵,
而於一方之盜賊亦藉是以鎮遏之, 則兩京有通融之勢, 萬裏無隔絕之患, 而宗社之安如磐石之固矣。 徽宗宣和二年, 建德軍青溪民方臘世居縣堨村,
托左道以惑眾。縣境幫源諸峒山穀幽險, 臘有漆園, 造作局屢酷取之, 臘怨而未敢發, 時朱勔領應奉局於蘇, 花石之擾, 比屋致怨, 臘因民不忍,
陰聚貧乏遊手之徒, 以誅勔爲名起作亂。自號聖公, 建年號, 置官吏將帥, 凡破六州五十二縣, 戕平民二百萬。凡得官吏, 必斷臠肢體, 探其肺腸, 或熬以膏油,
叢鏑亂射, 備盡楚毒, 以償怨心。警奏至京師, 方聚兵以圖北伐, 王黼匿不以聞, 於是凶焰日熾, 附者蓋眾, 東南大震。帝得疏始大驚, 乃罷北伐之議,
而忍貫爲宣撫使、譚正爲兩浙制置使, 率禁旅及秦晉蕃漢兵十五萬討之。貫至吳, 見民困花石之擾, 眾言"賊不亟平, 坐此耳", 貫即承詔罷之,
吳民大悅。 臣按:盜賊之起, 非假眾力, 不能耳爲也, 然人各一心, 心各一見, 而一旦欲使之同捐生以赴死, 夫豈易哉?蓋必有以激其怒而遂其欲,
不如此則怒不可解, 不如此則欲不得遂, 此其所以捐生以赴死而求其生於死之中, 將以泄其不平之氣而成其大欲之志也。方臘之反, 見官吏旣殺之, 備極慘毒,
蓋平日受其害, 欲報複之無由, 今故甘心焉。夫官吏恣己私以害民, 而受其慘毒, 固其所也, 然亦有承上意、循眾例, 心實有所不忍, 不得已而逭一時之責以爲之者,
其罪亦當有所分哉。柳宗元有言, 勢不同而理同, 嗚呼, 可不省哉, 可不念哉! 元順帝至正六年, 兩淮鹽運使宋文瓚言:"江陰通泰爲江之門戶,
而鎮江眞州次之, 國初設萬戶府以鎮其地, 今戍將非人, 致賊艦往來無常, 集慶花山賊凡三十六人, 官軍萬數不能進討, 反爲所敗, 後竟假手鹽徒, 雖能成功,
豈不貽笑遠近?宜亟選智勇以圖後功。" 臣按:自古盜賊爲民害者莫如鹽徒, 蓋厚利所在, 人之所趨, 不顧死生者也。惟其利重, 所以能致人死命,
彼盡命以致死, 而我用有生路之人以禦之, 此所以我眾雖多而不能制其少也。此事關系甚大, 夫國家之於鹽課, 蓋眾利之中一利耳, 其利之有無皆不系於國之重輕,
其害之有無而國之治亂安危實系焉, 是故遠而有唐一代之禍莫大於黃巢, 近而前元一代之禍莫大於張士誠, 巢與士誠皆鹽徒也。爲國家遠慮者, 尚預思有以消弭之,
毋蹈昔人之覆轍而使之至於無可奈何。 八年, 台州民方國珍爲亂, 聚眾海上, 寇溫州。十一年, 命江浙左丞博特穆爾討之。十二年, 複叛, 殺台布哈,
尋命納琳討之。十三年, 從特呼特穆爾請, 授國珍以徽州路治中, 不受命。十六年, 國珍複降, 以爲海道漕運萬戶。未幾,
以爲江浙行省參政。 臣按:先正有言, 元之失天下, 招安之說誤之也, 何則?人君所以立國者以其有紀綱也, 所以振紀綱者以其有賞罰也,
賞必加於善、刑必施諸惡, 使天下之人知所勸懲焉, 則治本立矣。方國珍者, 當天下無事之時, 一旦敢爲亂首, 以爲天下先, 爲元人計,
宜痛誅剿之以懲夫民之不逞者可也, 乃聽人言, 行招安之策, 不徒不加之以罪, 而又授之以官, 是以賞善之具以勸惡也, 由是群不逞之徒紛然相仿效、相誘脅,
事幸成或得以爲王爲伯, 不成亦不失州縣之官, 用是盜賊蜂起, 而元因是亡矣。雖然, 豈但元哉?宋人有詩雲"仕途捷徑無過賊, 將相奇謀只是招",
則其來遠矣。然則國家不得已而當此時有此寇, 何以處之乎?弭禍亂者必折其萌, 國家無事之時, 齊民無故首興禍亂, 要必合天下之力以攻之, 遏絕其萌,
使毋致於蔓衍, 決不可用招安之策也。萬一不得已而用焉, 必播告之曰:除首惡某一名不赦外, 自首名外其同黨有能自首及縛其人來者, 皆宥其罪,
量加以賞焉。使一世之人皆知朝廷嚴首亂之誅, 的然不輕恕, 則禍亂之原塞矣。 元末盜賊蜂起, 有司不能制, 及發丁夫開河, 民心益愁怨思亂,
欒城人韓山童倡言"天下大亂, 彌勒佛下生", 河南及江淮愚民翕然信之, 其黨劉福通等同起兵, 以紅巾爲號。旣而山童就擒, 福通遂破潁州, 據朱皋, 攻羅山等縣,
陷汝、寧、光、息等府州, 眾至十萬。 臣按:承平之時, 國家有所征行戍守, 恒患士卒消耗、軍伍空缺, 稍欲編民爲兵, 恐其嗟怨或生他變,
不獨本兵者不敢主此議, 而建議者亦不敢啟此言, 夫何盜賊一起, 旬月之間即成千萬, 是何公爲之甚難而私爲之乃易易如此哉?必有其故矣。明明在上, 穆穆布列者,
請試思之。 以上論遏盜之機(下)。臣按:自古論盜賊者多矣, 惟宋秦觀之言最爲切中機要, 謹備錄之以爲後世之鑒。觀之言曰:"治平之世, 內無大臣擅權之患,
外無諸侯不服之憂, 其所事乎兵者, 敵國盜賊而已。敵國之害, 士大夫講之詳、論之熟矣, 至於盜賊之變, 則未嘗有言之者,
夫豈智之不及哉?其意以爲不足恤也。天下之禍常生於不足恤, 昔秦旣稱帝, 以爲六國已亡, 海內無複足慮, 爲秦患者獨匈奴耳, 於是使蒙恬北築長城,
卻匈奴七百餘裏, 而陳勝、吳廣之亂乃起於行伍阡陌之間, 由此言之, 盜賊未嘗無也。夫平盜賊與馭敵國之術異, 何則?敵國之兵甲馬如雲, 矢石如雨,
牛羊橐駝轉輸不絕, 其人便習而整, 其器犀利而精, 故方其犯邊也, 利速戰以折其氣。盜賊則不然, 險阻是憑, 鈔奪是資, 亡命是聚, 勝則烏合, 非有法制相縻,
敗則獸遁, 非有恩信相結, 然揭竿持梃, 郡縣之卒或不能制者, 人人有必死之心而已。故方其群起, 而速戰以折其氣, 勿迫以攜其心, 蓋非速戰以折其氣則緩而勢縱,
非勿迫以攜其心則急而變生。今夫虎之爲物, 嘯則風生, 怒則百獸震恐, 其氣暴悍, 可殺而不可辱, 故捕虎之術, 必先設機阱, 旁置網罟, 撞以利戟, 射以強弓,
鳴金鼓而乘之, 不旋踵而無虎矣, 至蛇與鼠則不然, 雖其毒足以害人而非有風生之勇, 其貪足以蠹物而非有震恐百獸之威, 然不可以驟而取者, 以其急則入於窟穴而已,
故捕蛇鼠之術必環其窟穴而伺之, 薰以艾、注以水, 彼將無所得食而出焉, 則尺棰可以致其命。夷狄者虎也, 盜賊者蛇鼠也, 虎不可以艾薰而水注,
蛇鼠不可以弓射而戟撞, 故曰平盜賊與馭敵國之述異也。雖然, 盜賊者平之非難, 絕之爲難, 平而不絕, 其弊有二, 不可不知也,
蓋招降與窮治是已。夫患莫大於招降, 莫深於窮治, 凡盜賊之起必有梟桀而難制者, 追討之官素無奇略, 不知計之所弭, 則往往招其渠帥而降之,
彼奸惡之民見其負罪者未必死也, 則曰與其俯首下氣以甘饑寒之辱, 孰若剽攘攻劫而不失爵位之榮, 由是言之, 是乃誘民以爲亂也,
故曰患莫大於招降;凡盜賊之首旣已伏其辜矣, 而刀筆之吏不能長慮, 卻顧簡節而疏目, 則往往窮支黨而治之、迫脅之, 民見彼汙者必不免也, 則將曰與其嬰錮金木,
束手而就斃, 孰若逃遁山海, 脫身而求生, 由是言之, 是驅民以爲亂也, 故曰禍莫深於窮治。且王者所以感服天下者, 惠與威也, 仁及有罪則傷惠,
戮及不辜則損威, 威惠兩失而欲天下心畏而力服, 堯舜所不能也。《夏書》曰:‘殲厥渠魁, 脅從罔治, 舊染汙俗, 鹹與維新。'蓋渠魁盡殺而罔赦則足以奪奸雄之氣,
脅從汙染不治而許其自新則足以安反側之心, 夫如是, 天下之人孰肯舍生之塗而投必死之地哉?"嗚呼, 自古建平盜已亂之策, 莫有過於秦觀之論者, 其論三篇,
後篇即蘇軾代李琮所草之疏也。國家爲治, 誠能輕徭薄賦、省刑戢吏, 遇有水旱即與賑濟, 自無盜賊之生發矣, 不幸而有焉, 方其初起未成之時, 即速與剪除,
不容少緩, 若其氣勢旣成, 必須委曲計慮, 不可有輕之之心。臣自出仕以來, 嘗三見反寇矣, 其初也皆以官軍輕之, 反爲所敗, 資以器械甲兵, 其勢遂張大,
殆其後也, 複調官軍懲前日之敗, 往往持重堅守, 彼遂墮吾計中, 一舉而滅之, 此已然之明效也。何則?蓋盜賊之初起也, 所以扇惑乎平民、鼓動其惡黨者,
皆曰"朝廷之政令不行, 衛所之官軍素怯, 城池之守備不固", 輒與之克期曰某日攻某城, 又某日攻某城, 不旬月而吾之事成矣, 旣而至期皆不應焉,
則眾見彼言之無驗、謀之無效, 而知其事之決無成, 自然解體而散矣。由是觀之, 秦觀所謂平盜賊與馭敵國之術異,
驗於臣之所見尤信。 ●大學衍義補/卷139 ○賞功之格(上) 《易師》:上六, 大君有命, 開國承(受)家, 小人勿用。象曰:"大君有命",
以正功也;"小人勿用", 必亂邦也。 程頤曰:"上, 師之終也, 功之成也。大君以爵命賞有功也, 開國封之爲諸侯也, 承家以爲卿、大夫也,
小人者雖有功不可用也, 故戒使勿用。師旅之興, 成功非一道, 不必皆君子也, 故戒以小人有功不可用也, 賞之以金帛祿位可也,
不可使有國家而爲政也。小人平時易致驕盈, 況挾其功乎?漢之英(英布)、彭(彭越)所以亡也, 聖人之深慮遠戒也。夫大君持恩賞之柄, 以正軍旅之功, 師之終也,
雖賞其功, 小人則不可以有功而任用之, 用之必亂邦, 小人恃功而亂邦者, 古有之矣。" 朱熹曰:"師之終、順之極, 論功行賞之時也。坤爲土,
故有開國承家之象, 然小人則雖有功亦不可使之得有爵土, 但優以金帛可也, 象所謂必亂邦, 聖人之戒深矣。" 又曰:"開國承家一句, 是公共所得底,
未分別君子、小人, 小人勿用則是勿更用他, 與之謀議經畫耳。漢光武能用此義, 自定天下之後一例論功行封, 其所以用之在左右者, 則鄧禹、耿弇、賈複數人,
他不與焉。" 丘富國曰:"初言師之出, 上言師之還, 至此則功成凱奏之時也, 大君必有賞功之命, 開國, 功之大者也;承家, 功之小者也。象曰以正功者,
言爵賞之命乃所以正諸將武功之等差也。然兵行詭道, 而販繒屠狗之人孰不願出奇以立功, 而立功不必皆君子也, 此又曰小人勿用, 何邪?蓋以小人有功固當例以賞之,
若使之參預國家之謀議, 則挾功以逞, 必生僭竊亂邦之禍, 故於小人戒以勿用, 而象曰必亂邦也, 其意嚴矣。" 臣按:人臣有功於國家,
功之大者則分土以封之, 次者則列爵以授之, 與之以土田、錫之以爵位, 因其功而予之賞, 固不可分別之也, 然於其中有德學才識者則付之以官守職任,
使得以展其才而盡其用, 若夫資稟庸下、局量褊淺與夫心術偏邪者, 則使之奉朝請居閑散, 有土地以世食其祿, 有職名以世延其賞, 非但不使之得以害吾之政,
亦所以保全之使不失其祿也。程傳謂賞之以金帛祿位, 而《本義》則謂不使之得有爵土而但優以金帛, 臣竊以爲小人難養, 而不令人知所以自反,
彼見同功一體之人皆有爵土而己獨無焉, 安能使其無怏怏之心哉?當如程氏言與之祿位, 如朱氏言優以金帛, 但俾食邑而不臨民, 給祿而不蒞職, 如此, 則得正功之典,
而亦無亂邦之禍矣。 《離》:上九, 王用出征, 有嘉折首, 獲匪其醜, 無咎。 程頤曰:"九以陽居上, 在《離》之終, 剛明之極者也。明則能照,
剛則能斷, 王者宜用如是剛明以辨天下之邪惡, 而行其征伐, 則有嘉美之功也。"又曰:"去天下之惡, 若盡究其漸染詿誤, 則何可勝誅, 所傷殘亦甚矣,
故但當折取其魁首, 所執獲者非其醜類則無殘暴之咎也。" 臣按:程傳以"有嘉"屬上句, 朱子以"有嘉折首"爲句, 考《漢書》劉向上疏引此爻辭以明成湯之功,
曰"有嘉折首, 獲匪其醜", 亦以"有嘉折首"爲句, 蓋嘉, 善也、美也, 人臣奉君命以出征, 有殲厥渠魁之功, 故有以嘉美之也。蓋戰功莫大於獲其渠魁,
其於首惡之渠魁旣折而馘之, 非徒取其脅從之醜類以備數塞責而已, 其爲功大矣, 豈不可嘉尚之乎?蓋所折者所當折者也, 何咎之有?彼不能折其首而徒取其類,
則有非所殲而殲者矣, 豈得無過咎哉?王用將以出征, 而將能用王命以折寇之首以正邦, 旣有可嘉之功, 必有嘉功之實,
此王者於出征有功者所以有爵賞之報也歟。
《詩序》:《彤弓》, 天子錫有功諸侯也。其首章曰:彤弓(朱弓)召(弛貌)兮, 受言藏之。我有嘉賓,
中心貺(與也)之。鍾鼓旣設, 一朝饗(大飲賓曰饗)之。 朱熹曰:"此天子燕有功諸侯而錫以弓矢之樂歌也。" 呂祖謙曰:"受言藏之,
言其重也。弓人所獻, 藏之王府, 以待有功, 不敢輕與人也。中心貺之, 言其誠也, 中心實欲貺之, 非繇外也。一朝饗之, 言其速也, 以王府寶藏之弓,
一朝舉以畀人, 未嘗有遲留顧惜意也。後之視府藏爲己私分, 至有以武庫兵賜弄臣者(漢哀帝發武庫兵送董賢), 則與受言藏之者異矣;賞賜非出於利誘則迫於事勢,
至有朝賜鐵券而暮屠戮者, 則與中心貺之者異矣;屯膏吝賞, 功臣解體, 至有印刓而不忍予者, 則與一朝饗之者異矣。" 臣按:古者諸侯有四夷之功,
王賜之弓矢, 又爲歌《彤弓》之詩, 以明報功宴樂。先儒謂始而藏器以待有功之人則不敢輕, 及其推誠以錫有功之人則不敢惜, 王者於賞功之物,
始而不知重其物則必有輕視之心而人亦褻之矣, 終而不出於誠心又吝而不果則人雖得之亦不以爲恩矣, 故未有功之時則藏之也不敢輕, 旣有功之時則誠心與之而無所惜,
王者賞功之大權當如是矣。噫, 一弓之微, 古人猶重之如此, 況先王之爵祿,
天所以命有德者哉?其不可輕予無功之人也可知矣。 《周禮》:司勳(掌功賞之官)掌六卿賞地之法姙(差也)其功, 王功曰勳(輔成王業), 國功曰功(保全國家),
民功曰庸(常也), 事功曰勞(勤勞), 治功曰力(強有力者), 戰功曰多(多算)。凡有功者銘書於王之太常(日月爲常), 祭於太烝(冬祭曰烝), 司勳詔之。大功,
司勳藏其貳(副本), 掌賞地之政令, 凡賞無常(功之大小不可預知), 輕重氏(視同)功(功大者重其賞, 功小者輕其賞)。凡頒(授也)賞地, 參之一食(三分計稅,
王食其一, 功臣食其二), 唯加田無國正(旣賞以田, 又加賜之, 免其征稅)。 王昭禹曰:"先王於有功之臣, 銘書於王之太常, 使與日月同其光,
識之於不忘也;祭於太烝, 使與先王同其榮, 報之而致厚也。" 臣按:司勳所掌之六功, 不止於戰也, 乃以屬於司馬, 何也?蓋軍賞不逾時, 與之速則人心勸,
報之緩則人心疑, 屬之他官則司存散隔, 文告回複, 徒有壅蔽之害、增減之弊, 不足以激昂人心也。然其戰功所行者其事有難有易, 所遇者其敵有堅有脆, 故其行賞也,
又必審察考驗, 以視其勤勞、功力與夫謀算之大小、多少、難易以爲之輕重、高下焉。 《春秋左傳》:桓公二年, 凡公行, 告於宗廟, 反行, 飲至舍爵策勳焉,
禮也。 杜預曰:"爵, 飲酒器也。旣飲置爵則書勳勞於策, 言速紀有功也。" 臣按:軍賞不逾月, 欲民速睹爲善之利, 故飲至之禮,
方置其爵即書其勳勞於策, 書之上所以激勸有功臣子, 興起趨事赴功之心也。 僖公二十三年, 楚成得臣帥師伐陳, 遂取焦、夷城頓而還, 子文以爲之功,
使爲令尹, 叔伯曰:"子若國何?"對曰:"吾以靖國也。夫有大功而無貴仕, 其人能靖者與有幾?" 臣按:《易》謂"開國承家, 小人勿用",
恐其徇私而不靖也。然旣用之以效其力而成夫功矣, 而又棄絕之焉, 自非明理守道之君子不能不觖望也, 是以君子作事用人, 必謹其始, 苟失之於初, 則必善爲之處置,
委曲以成全之, 以厭其素望, 遏其非心, 如此, 則功臣保全而國家安靖矣。 晉文公與荊人戰於城濮, 公問於咎犯, 咎犯對曰:"服義之君不足於信,
服戰之君不足於詐, 詐之而已矣。"又問雍季, 雍季對曰:"焚林而田, 得獸雖多而明年無複也;幹澤而漁, 得魚雖多而明年無複也。詐猶可以偷利,
而後無報。"遂與荊軍戰, 大敗之。及賞, 先雍季而後咎犯, 侍者曰:"城濮之戰, 咎犯之謀也。"君曰:"雍季之言, 百世之謀也;咎犯之言, 百世之權也,
寡人旣行之矣。" 臣按:晉文公爲五伯之盛, 伯者雖曰尚功利, 然文公之施賞不徒賞其功利之人, 而必先賞其道義之士。蓋去古未遠, 聖人之澤猶存,
至秦以後則不複有此論矣。 戰國韓昭侯有敝袴, 命藏之, 侍者曰:"君亦不仁矣, 不賜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聞明主愛一顰一笑, 顰有爲而顰,
笑有爲而笑, 今袴豈特顰笑哉?" 臣按:人君之爵賞所以爲臣下所重者, 以人君能自重之也, 得之以重而人亦以重視之, 得之以輕而人亦以輕視之。昭侯一國之君,
以一敝惣之微猶不輕以予人, 況爵祿乎?有天下之大者, 烏可輕以先王之爵祿而濫予乎人哉? 《司馬法》曰:凡戰, 定爵位,
著功罪。 臣按:《司馬法》雖作於戰國, 然多成周之遺制也, 蓋於定功行賞之時具其功狀, 有功者以罪減功, 有罪者以功折罪。又曰:賞不逾時,
欲民速得爲善之利也。 臣按:賞貴乎速, 速則人心悅慕而興起, 況乎軍功之賞, 尤不可遲, 遲則事已而人心怠矣。蓋賞之爲賞, 非徒以報其人已然之功,
實用之以起後人奮發之志。後世遇有當賞, 文移核實, 動經歲月, 甚至有其人已死而後得賞者。嗚呼, 其弊也久矣。夫賞有兩端, 曰官曰財而已, 功之小者賞之以財,
功之大者賞之以官, 賞以財隨事而給可也, 賞以官, 官非人臣所得專者, 然古有承制封拜之比, 遇有出師命將, 許以便宜行事者, 宜給以官券如古告身之類,
中空其名, 遇有功者隨其大小填注以授之, 俾執以照, 蓋許之以名而未予之以實也, 必待奏聞命下而後實授焉。如此, 則立功之人旣有所懷感,
而未立功者亦知所興發矣。 《三略》曰:軍無財士不來, 軍無賞士不往。又曰:香餌之下必有死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故禮者士之所歸,
賞者士之所死。 臣按:將領士卒皆國家之臣子, 平日食君之食、衣君之衣, 凡仰事俯育者皆君之賜也, 一旦有事, 少效微勞而又欲希其賞賜, 可乎?雖然,
此就臣子之義而言爾, 若夫人君之用人則不可無賞賚之仁。 秦衛鞅說孝公變法, 斬一首賜爵一級。 臣按:後世計首級以定軍功始於此。嗚呼,
生天地間而靈於物者人也, 人與人同類相生以相愛, 相死以相衛, 人之理也、天之道也。世降而偽滋, 人與人乃相戕相害, 均是人也而又殺人以爲功,
是豈人道當然哉?夫自五帝三王之時已有戰爭之事, 然其人化服即止, 不至殺戮之甚如後世也, 至秦用商鞅, 始上首級, 後世襲用之, 以爲當然而不可易,
百世如一日也, 後世忍心貪功之人, 乃至誣平民截死屍以爲功次, 皆秦作俑之遺禍也。臣嘗謂天下之事惟武功一事最難得其盡善而無餘弊, 何也?蓋興師動眾, 人至多也,
臨陳對敵, 機無窮也, 不殺則不足以退敵而功不成, 是武之成必在於殺人也, 是故論功者恒以殺敵之多少以爲功庸之差等, 古昔盛時固已獻馘於學宮,
載之《詩》《禮》者可考也, 非但秦也, 蓋至秦乃益盛焉耳。今若不用秦之法, 而於武功告成之日一例升賞, 然而勇者怯者同賞, 孰肯效死而爭先?若依舊以首級爲功,
方其戰酣乘勝之際, 其勢有進而無退, 旣斬敵首, 何暇轉而持之, 非獨爲人所有而敵亦或得以制其命矣。二者皆非萬全無弊之法, 然則果何如而可?臣竊以爲,
自古國家所以賞功者爵與財而已矣, 爵以名而致貴, 財以利而致富, 是名與利、富與貴乃人之所甚欲而甚慕者也, 以人所甚欲者以爲功賞之具, 蓋以性命者人之所甚惜,
身體者人之所甚愛, 人能舍其所甚愛甚惜之性命身體以爲我操兵戈以禦敵, 衛生靈以安社稷, 厥功莫大焉, 於是乎即其所甚欲甚慕之貨財、官爵以報之焉, 報其已往之功,
所以作其將來之志, 非但爲其人, 蓋爲乎國也, 然其所立之功有大有小、有多有寡、有緩有急、有易有難, 不可以一例觀也, 不可以一例觀亦不可以一例報,
然而戰陳之時、急迫之際、紛亂之中, 安能一一得其輕重、多寡之實而權度之不差哉?將使人臨陳而監之歟, 則目力所及有限而不能周;將使人隨眾而紀之歟,
則人心所存不同而不能以皆公;不然則將待其功成而通第之歟, 則是非眞贗又將何所據而分辨。臣竊以爲, 古人有言, 惟公生明, 公則己不爲私, 明則人不能欺,
在己者旣不爲私, 自然有以畏服人之心志而人不敢欺己矣, 國家當有事命將之時, 必於廷臣中擇平日理明而心公、智周而性執者以爲紀功之官, 使其隨時制宜,
權其緩急難易以定其功次, 使上下通知, 彼此保證, 一有疑似難明紛爭不一者, 即與移文考核結正, 必須詳實歸一, 然後明白開具榜於通衢, 如科試揭曉然者,
有不公者許其指名開告其作私及蒙蔽之人, 有贓者計贓論, 無贓者削去其功次, 如此, 雖未盡善, 亦庶幾乎。大凡天下萬事, 莫外於一實, 惟實則人心無不悅服,
更乞朝廷下文武大臣, 將出軍賞功資次立爲定式, 俾其遵守, 原在軍伍長行及出榜召募者則一例造冊, 其有內外臣僚子弟臨時方行自投報效者則具名開奏取旨,
蓋此等之徒皆非眞有智勇欲爲國出力, 蓋藉父兄勢力乘機欲得進用耳, 所以懈怠人心、激怒士卒者皆此等者爲之, 不可不知也。又有將帥遇有征差輒將子弟、親識奏請從行,
及左右使令吏胥之輩, 其實不曾臨陳, 往往敘作軍功, 不次升賞, 夫以出師取勝, 非一人智力所能獨成, 其臨陳奮勇者固爲有功,
然左右將領爲之參謀運智以助其所不及、協力幹濟以輔期所不能, 彼此皆不可相無者, 烏可全謂其無功哉?但不可以斬馘論耳。爲今之計, 宜多立名件,
如斬將搴旗、奮勇當先之類, 各於本類下次其名姓, 並著其所效之實績, 若是隨從之人明書曰某人隨從、某官參謀運智, 或協力幹濟有功, 合准作首級幾功,
不許混報斬首功次, 如此, 則事得其實而士卒效力者不起爭憤之心矣。又有陳亡士卒, 以其旣死, 無人開報, 遂至泯滅, 今後但有臨陳戰亡者, 必須同伍開報,
不報者有罪, 死者一功當生者二功, 其有不曾臨陳而亡者, 雖無禦敵之功, 亦爲王事而死, 亦須同伍開報, 量加優賚其子孫。 漢高帝六年,
始剖符封諸功臣爲徹侯, 蕭何封酂侯, 所食邑獨多,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銳, 多者百餘戰, 少者數十合, 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 徒持文墨議論,
顧反居臣等上, 何也?"高祖曰:"諸君知獵乎?夫獵, 追殺獸兔者狗也, 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 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 功狗也, 至如蕭何發縱指示,
功人也。"群臣皆莫敢言。列侯畢已受封, 詔定元功十八人位次, 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 攻城略地功最多, 宜第一。"謁者關內侯鄂千秋進曰:"群臣議皆誤,
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 此特一時之事耳。上與楚相距五歲, 失軍亡眾, 跳身遁者數矣, 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 又軍無見糧, 蕭何轉漕關中, 給食不乏,
陛下雖數亡山東, 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 此萬世之功也。今雖無曹參等數百, 何缺於漢, 漢得之不必待以全, 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第一,
曹參次之。"上曰:"善。"於是乃賜蕭何帶劍履上殿, 入朝不趨。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 蕭何功雖多, 得鄂君乃益明。"於是因千秋所食邑,
封爲安平侯。 臣按:以高祖初得天下, 論功行賞以定功臣位次, 而以蕭何爲首, 群臣不服, 故帝以獵爲譬。斯言也, 非但可以定創業之功臣,
凡後世有出師取勝而還, 其功次亦當以是爲法。 昭帝始元元年, 金日二子賞、建俱侍中, 與上略同年, 共臥起, 賞爲奉車, 建駙馬都尉。及賞嗣侯佩兩綬,
上謂霍將軍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邪?"對曰:"賞自嗣父爲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與將軍乎?"對曰:"先帝之約,
有功乃得封侯。"遂止。 臣按:朝廷設爲武爵專以報功, 非有軍功不可得也, 如此, 則天下之人有欲得之者皆爭先奮勇以求之矣, 苟可以他途而得則,
人皆起其速化之心, 以趨易進之路, 孰肯捐軀舍命以求其所難者哉? 元帝時, 西域副校尉陳湯矯制發兵, 與都護甘廷壽襲擊匈奴郅支單於於康居, 斬之傳首至京,
懸於槁街。旣至論功, 石顯、匡衡以爲湯擅興師矯制, 幸得不誅, 如複加爵土, 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僥幸, 生事於蠻夷,
爲國招難。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 久之不決, 劉向上疏辨其功, 於是詔公卿議封焉。議者以爲宜如軍法捕斬單於令, 衡、顯以爲郅支本亡逃失國,
竊號絕域, 非眞單於。帝取鄭吉故事, 封千戶, 衡、顯複爭, 封延壽爲義成侯, 賜湯爵關內侯。於是杜欽上疏, 追訟馮奉世前破莎車功, 帝以先帝時事,
不複錄。 荀悅曰:"誠其功義足封, 追錄前事可也。《春秋》之義, 毀泉台則惡之, 舍中軍則善之, 各繇其宜也。夫矯制之事, 先王之所慎也, 不得已而行之,
若矯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 矯小而功大者賞之可也, 功過相敵如斯而已可也, 權其輕重而爲之制宜焉。" 胡寅曰:"甘延壽、陳湯、奉世矯制以成功一也,
蕭望之、匡衡以爲不可封者, 《春秋》譏遂事之法也, 劉向以爲可封, 是未免以功利言耳。如荀悅之論, 功則有大小矣, 矯有大小乎哉?如甘、陳之材氣,
別加任使而厚報之未晚也。" 張耒曰:"夫所惡夫賞矯制而開後患者, 謂其功可以相踵而比肩者也。陰山之北, 凡幾單於?自漢擊匈奴, 獨一陳湯得單於耳,
若裂地封湯而著之令, 曰‘有能矯制斬單於如湯者無罪'而封湯侯, 吾意漢雖欲再賞一人焉, 雖數十年未有繼也, 何遽有邀功生事之憂哉?" 陳瓘曰:"莎車之事,
望之據所見而言, 若衡於郅支則不能無阿石顯之嫌。" 臣按:《春秋》書遂事, 公羊以爲生事之詞而胡氏以爲繼事之辭, 又曰專事之辭, 蓋人臣行事無不稟命於君,
出境而遇事之系國家安危者專之可也, 夷狄處化外, 古之帝王固以術羈縻之而不與之較, 苟乘其敗亡而取之, 雖奉天子命亦非是也。蓋王者體天以行事,
彼未嘗犯吾境、戕吾民, 而吾以私怨小憤, 因其敗亂而乘之, 非天立君之意矣。君之行事必承天意, 臣之行事必奉君命, 君命不出於天, 臣固不可行也,
況臣不奉君命而所行不合於天也哉?陳湯郅支之事, 說者不一, 揆之天理、協之時事, 彼誠於吾之國體有損, 於吾之生民有害, 反之於心吾理無一之不是而彼皆非,
質之於事吾辭無一之不直而彼皆曲, 湯等殺之雖有矯制之罪, 亦有安邊之功, 則如胡氏所雲, 別加任使而厚報, 如此不啟後來之邊釁,
而亦得以收其才智之用於他日焉。張耒之議, 豈可聞於外夷, 獨不慮彼亦將悖而入乎?陳瓘謂衡阿石顯, 固中其病, 然國家處事、人臣建議, 顧理之是非何如耳,
固不因匪人而易其正議, 烏用避嫌爲哉?但朝廷之上議功封爵, 而使房闥之人與焉, 其時可知也, 其士夫可恥也。 成帝時, 詔有司訪求漢初功臣之後,
久未省錄, 杜鄴說上曰:"唐虞三代皆封建諸侯以成太平之美, 是以燕齊之祀與周並傳, 子繼弟及, 曆載不墮, 豈無刑辟?繇祖之竭力,
故支庶賴焉。近漢功臣亦皆剖符世爵, 受山河之誓, 而百餘年間而襲封者盡非所以示後勸化也, 雖難盡繼, 宜從尤功。"上納其言,
封蕭何六世孫喜爲侯。 臣按:我聖祖開國之初, 功臣封公者六人、封侯者十有五人, 其後列侯又有進封爲公者, 今其子孫存者蓋寡,
其在前朝以罪廢者固難複其爵位, 惟今從享太廟及列祀功臣廟者, 宜如成帝訪求漢初功臣之後, 舉其尤功錄用後人, 俾不絕其祀,
亦所以示後勸功也。 光武建武十三年, 吳漢平蜀還, 於是大饗將士, 功臣增邑更封者凡三百六十五人, 定封鄧禹爲密侯, 食四縣;李通爲固始侯,
賈複爲膠東侯, 食六縣, 餘各有差;已沒者益封其子孫, 或更封支庶。帝在兵間久, 厭武事, 且知天下疲耗, 思樂息肩, 自隴蜀平後, 非警急未嘗複言軍旅,
皇太子問攻戰之事, 帝曰:"昔衛靈公問陳, 孔子不對, 此非爾所及。"鄧禹、賈複知帝偃幹戈、修文德, 不欲功臣擁眾京師, 乃去甲兵,
敦儒學。帝思念欲全功臣爵土, 不令以吏職爲過, 遂罷左右將軍官, 耿弇等亦上大將軍印綬, 皆以列侯就第, 加特進奉朝請。帝雖制禦功臣而每能回容, 宥其小失,
遠方貢珍甘必先遍賜諸侯而大官無餘, 故皆保其福祿無誅譴者。 李靖對太宗曰:"光武雖藉前構易於成功, 然莽勢不下於項羽, 寇、鄧未越於蕭、張,
獨能推赤心用柔治, 保功臣, 賢於高祖遠矣。以此論將將之道, 臣謂光武得之。" 張栻曰:"光武天資雖不逮高祖, 而自其少時從諸生講儒學, 謹行義,
故天下旣定則知兵之不可不戢, 閉玉關以謝西域, 安定南北以爲單於久遠之計, 處置功臣全其始終, 此皆思慮縝密, 要自儒學中來。" 臣按:自秦漢以來,
得待功臣之體者莫如光武。 建安十七年, 曹操之西征也, 河間民田銀、蘇伯反, 扇動幽冀, 五官將曹丕遣將軍賈信討之, 應時克滅。故事, 破賊文書以一爲十,
國淵上首級皆如其實數, 操問其故, 淵曰:"夫征討外寇多其斬獲之數者, 欲以大武功聳民聽也。河間在封域之內, 銀等叛逆, 雖克捷有功,
淵竊恥之。"操大悅。 臣按:天下所最難清者報軍功之數也, 史謂故事破賊文書以一爲十, 蓋自漢以來則然矣, 豈但今日之弊哉?然今日之弊則下所爲而上不知也,
魏人之弊則假其虛數以威敵耳, 蓋是時天下分裂各相爲敵故也, 今則天下一家矣, 非列國相矜伐之比,
尤宜痛革其弊。 以上賞功之格(上) ●大學衍義補/卷140 ○賞功之格(下) 晉武帝泰始七年, 豫州刺史石鑒坐擊吳軍虛張首級,
詔曰:"鑒備大臣, 吾所取信, 而乃下同爲詐, 義得爾乎!遣歸鄉裏, 終身不得複用。" 臣按:虛張首級, 此古今之通弊也,
然後世人主能如晉武帝以義責其紀功之臣, 有犯者痛加罪斥, 終身除名, 雖有功能亦不複用, 則下人皆知所警矣。 武帝平吳, 王浚入建業受吳主降,
明日王渾乃濟江, 以浚不待己, 意甚愧忿, 將攻浚, 浚送吳主與渾, 繇是事得解。渾表浚違詔不受節度, 渾子濟尚公主, 宗黨強盛, 有司請檻車征浚, 帝弗許,
但以詔書責之。浚上書曰:"臣前被詔書直造秣陵, 以十五日至三山, 渾在北岸, 遣書邀臣, 水軍風發, 無緣回船, 及以日中至秣陵, 暮乃被渾所下當受節度之符,
欲令明日還圍石頭, 又索諸軍人名定見。臣以爲皓已來降, 無緣空圍石頭, 又兵人定見, 亦非當今之急, 不可承用, 非敢忽棄明制也。事君之道, 苟利社稷,
死生以之, 若顧嫌避咎則人臣不忠之利, 非明主社稷之福也。"浚至京師, 有司奏浚違詔, 大不敬, 請付廷尉, 不許。渾、浚爭功不已, 命廷尉劉頌校其事,
以渾爲上功、浚爲中功, 帝以頌折法失理, 左遷京兆太守。乃詔增渾邑八千戶, 進爵爲公;以浚爲輔國大將軍, 封縣侯。時人鹹以浚功重報輕, 爲之憤悒,
博士秦秀等上表訟之, 帝乃遷鎮國大將軍。 臣按:渾、浚爭功, 朝廷當俱下廷尉, 一以詔書月日爲斷, 其受節度之詔何日達渾所, 渾下節度之符何日達浚所,
若詔到渾軍已旬日而不遣人達於浚, 浚得符已旬日而不於渾, 軍受節制, 則渾、浚二人各有當坐之罪;若浚軍猶未抵石頭, 吳主猶未出降而浚得渾符而不少待, 則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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