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년 11월 16일 일요일

대학연의보 35

대학연의보 35


贄又曰:"守封未固、寇戎未懲者, 其病在於謀無定用, 眾無適從, 所任不必才, 才者不必任, 所聞不必實, 實者不必聞, 所信不必誠, 誠者不必信, 所行不必當, 當者不必行, 故令措置乖方, 賞責虧度, 財匱於眾愛, 力分於將多, 怨生於不均, 機失於遙制。"又曰:"理兵而措置乖方, 馭將而賞罰虧度, 制用而財匱, 建軍而力分, 養士而怨生, 用師而機失, 此六者疆埸之蟊賊、軍旅之膏肓也。蟊賊不除而但滋之以糞溉, 膏肓不療而苟啖之以滑甘, 適足以養其害、速其災, 欲求稼穡豐登, 膚革充美, 固不可得也。"
臣按:贄此言雖爲一時人君告, 然而自古及今, 守封所以未固, 寇戎所以未懲, 正坐此六者之失。若夫所謂所任不必才, 才者不必任, 所聞不必實, 實者不必聞, 所信不必誠, 誠者不必信, 所行不必當, 當者不必行, 又不止於用兵禦寇而已也, 後世人主所以應用不得其人而紀綱廢弛, 處制不得其宜而政治乖張, 皆以此也。然則人君爲治, 必欲任得其才, 聞者必實, 信者必誠, 行事必當, 其道何繇?曰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
贄又曰:"今四夷之最強盛爲中國甚患者, 莫大於吐蕃。舉國勝兵之徒, 才當中國十數大都而已, 其於內虞外備亦與中國不殊, 所能寇邊數則蓋寡, 且又器非犀利, 甲不堅完, 識迷韜鈴, 藝乏趫敏, 動則中國懼其眾而不敢抗, 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侵, 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制多門, 蕃醜之統帥專一故也。夫統帥專一則人心不分, 人心不分則號令不貳, 號令不貳則進退可齊, 進退可齊則疾徐如意, 疾徐如意則機會靡愆, 機會縻愆則氣勢自壯, 斯乃以少爲眾、以弱爲強, 變化翕辟在於反掌之內, 是猶臂之使指、心之制形, 若所任得人則何敵之有?夫節制多門則人心不一, 人心不一則號令不行, 號令不行則進退難必, 進退難必則疾徐失宜, 疾徐失宜則機會不及, 機會不及則氣勢自衰, 斯乃勇廢爲尪, 眾散爲弱, 逗撓離析, 兆乎戰陳之前, 是猶一國三公、十羊九牧, 欲令齊肅, 其可得乎?開元、天寶之間, 控禦西北兩蕃, 惟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而已, 猶慮權分勢散, 或使兼而領之, 自頃割裂誅鋤, 所餘無幾, 而又分朔方之地凡三使焉, 其餘鎮軍數且四十, 皆承特詔委寄, 各降中貴監臨, 人得抗衡, 莫相稟屬, 每候邊書告急, 方令計會用兵, 旣無軍法下臨, 惟以客禮相待, 是乃從容拯溺, 揖遜救焚, 冀無占危, 固亦難矣。夫兵以氣勢爲用者也, 氣聚則盛, 散則消, 勢合則威, 析則弱, 今之邊備勢弱氣消, 建軍若斯, 可謂力分於將多矣。"
臣按:三軍以氣勢爲用, 氣勢以人心爲主, 人心不分則氣勢自壯, 氣勢旣壯則事權歸一, 可以折沖於內而制勝於外矣。陸贄論將權之專分而以氣勢壯衰爲言, 蓋眞有見也。
以上修攘制禦之策(上)
●大學衍義補/卷149
○修攘制禦之策(下)
宋太宗時, 張齊賢奏曰:"聖人舉事動在萬全, 百戰百勝, 不若不戰而勝, 若重之慎之, 勁敵不足吞矣。自古疆場之難, 非盡由外國, 亦多邊吏擾而致之, 若緣邊諸寨撫禦得人, 但使峻壘深溝、蓄力養銳以逸自處, 寧我致人, 李牧所以稱良將於趙, 用此術也。擇卒不如擇將, 任力不及任人, 如是, 則邊鄙寧矣。夫邊鄙寧則輦運減, 輦運減則河北人民獲休息矣, 獲休息則田業時而蠶織廣, 務農積穀以實邊用, 且敵人之心亦擇利避害, 安肯投死地而爲寇哉?"又曰:"家六合者以天下爲心, 豈止爭尺寸之事、角強弱之勢而已?是故聖人先本而後末, 安內以養外, 是知二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堯舜之道無他, 廣推恩於天下之民爾, 推恩者何在乎?安而利之, 民旣安利, 則四海斂衽而至矣。"
臣按:齊賢之言乃反本之論、自治之策。
田錫言於太宗曰:"應動而靜則養寇以生奸, 應靜而動則失時以敗事, 動靜中節, 乃得其宜。今北鄙繹騷, 蓋亦以居邊任者規羊馬細利爲捷, 捕斬小勝爲功, 賈結怨仇, 召戎起釁。職此之由, 伏願申飭將帥謹固封守, 勿尚小功, 許通互市, 索獲蕃口撫而還之, 如此, 不出五載河北之民得務三農之業, 亭障之地可積十年之儲。"
臣按:田錫斯言得安靜守邊之道。
錫又言於太宗曰:"將帥行恩信、恤士卒, 必豐財貨, 方得士心。昔趙奢爲將, 所得王之賞賜盡與軍吏;又李牧爲將軍, 市之租皆用享士卒;魏尚守雲中, 其軍市租盡以給士卒, 出私養錢享賓客、軍吏, 是以匈奴不近雲中之塞。今國家所命將帥雖古今異宜, 凡有給賜, 今則誰敢效古散家財賞士卒哉?若以年年供億挽運, 老師費財, 曷若厚給將帥使之賞用也。"
臣按:錫之此言得任用邊將之道。
錫又言曰:"禦戎在乎辨邊上奏報之虛實, 察左右蒙蔽之有無, 奏失利則未必盡言, 報大捷則不足深信, 陛下未當信而先信, 陛下本欲知而未知, 如此, 何以料安危、策成敗, 安危成敗之理, 乞詳而察之。"
臣按:錫謂禦戎在辨邊報虛實、察左右蒙蔽有無, 蓋以有爲無、以無爲有, 多爲少、少爲多, 邊上奏報卒用此計以欺罔朝廷, 將以希功而免罪也。然非左右之臣僚爲之蒙蔽, 則彼亦不敢肆其欺焉, 此人主於聽任之際尤不可不擇其人也, 任非其人則咫尺之間爲所蔽矣, 況萬裏之邊城乎?
王禹偁言於太宗曰:"漢之十三帝言乎聖明者, 文景也;言乎衰亂者, 哀平也。然而文景之時, 單於最爲強盛, 大有侵掠, 候騎至雍, 火照甘泉宮;哀平之時, 呼韓邪單於每歲來朝, 委職稱臣, 邊烽罷警, 此豈系乎曆數而不由於道德邪?臣以爲不然矣。且漢文當單於強盛之時而外能任人、內能修德, 使不爲深患者, 由乎德也。哀平當單於衰弱之際, 外無良將、內無賢臣, 而使之來朝者, 系乎時也。"
臣按:禹偁謂漢文帝內能修德、外能任人, 故單於不爲深患。嗚呼, 人君能盡二言, 中國之治不出此而已矣。
範仲淹上仁宗和守攻備四策, 其備策曰:"請朝廷力行七策以防大患, 一密爲經略, 二再議兵屯, 三專於選將, 四急於教戰, 五訓練義勇, 六修京師外城, 七定討伐之謀。其一, 請選有材識近臣, 暫往經畫, 使親視邊壘, 精究利害, 凡邊計未備者皆條上而更置之, 不出半年歸奏闕下, 更令中書、樞密院子細詢訪, 熟議經久之計。"
臣按:範仲淹所上四策, 雖爲當時契丹而設, 然萬世之下備禦之方, 實不外此。謹准當時之事以爲今日之用, 其備策凡七, 其一請選材識近臣親視邊壘, 精究利害, 此策今日實可用之。我朝罷前代樞密院而以兵事專屬兵部, 臣請兵部於尚書外添設尚書一員, 輪掌部事, 每歲遣一員行邊, 錫以璽書, 俾起自遼東, 曆宣府、大同、延綏、寧夏、甘肅, 抵平涼等邊地, 凡山川之險易、營壘之遠近、戍卒之多寡、糗糧之有無、敵人之向背、將領之壯怯, 已然者當何如而修飭, 未有者當何如而增補, 某處當設爲營堡, 某堡當加軍守備, 某墩台可廢, 某蹊隧可塞, 某處可屯種, 某處宜牧蓄, 凡邊計未備者皆與巡撫都禦史守備總兵參將等官計議經畫, 條而上之, 如此則可銷患於未萌, 如此則可以待敵之來攻, 如此則可以遏其沖突, 如此則可以遏其侵擾, 歸奏闕下, 更令內閣大臣會合六卿以下詳訪熟議施行之, 歲歲以爲常, 其四川、湖北、兩廣、雲貴則三年一巡行。如此, 朝廷不忘邊備, 邊方無複廢事, 居廟堂者無遙度之失, 守封疆者無不通之情。
其二曰:"再議兵屯者, 自來北邊分爲三路, 其所轄軍馬不甚整齊, 及有一州兵馬卻屬兩路之處, 又未曉本路將於何處控扼, 合行重兵若幹, 又甚處只宜固守, 合屯兵若幹, 及三路互相應援次第, 須差近臣往彼密爲經略, 方可預定法制, 臨時不至差失, 或事宜未動亦當相度兵馬, 合挪減於何處駐泊, 使就芻糧, 以省邊費, 庶免先自匱乏。"
臣按:此策亦切於今日之用, 臣請每歲所遣行邊大臣即以其事付之。
其三曰:"專於選將者, 委樞密院於閣門祗候使臣以上選人、三班院於使臣中選人、殿前馬步軍司於軍旅中選人, 或有智略, 或有材武, 堪邊上試用者, 逐旋進呈, 據選到人數以籍記之, 候本路有闕則從而差授, 如此, 則二三年間得人多矣。"
臣按:範仲淹欲凡掌兵諸司選將, 今不必盡如其言, 每歲行邊大臣所至邊境, 即令總兵以下各舉所知, 不問有官無官, 皆明著其名目, 某人有智略, 某人有膂力, 某人有膽氣, 某人善騎射, 因而試之, 用爲選鋒, 試中即於本色糧賞外加以廩食, 量爲任使。
其四曰:"急於教戰者, 於四路抽取曾經押戰隊使臣十數人, 更授以新議八陳之法, 遣往河北閱習諸軍, 使各知奇正循環之勢, 應敵無窮。"
臣按:今朝廷訓兵已有成法, 大約教之使知金鼓作止、旌旗偃仰、角炮緊緩, 以爲進退、疾徐、分合之節而已, 然按行故事視爲泛常, 請於時常教閱之外專以教射爲事, 乞敕緣邊將領通行各處抽選能射軍士, 分軍教習, 名爲教師, 每一人教十人或二十人, 其都禦史往來提督試驗, 行邊大臣至日計所教有成效者多少以爲教師升賞, 及凡軍中有差役爭訟事有疑似難辨取與, 分輕重及有過失者皆以射決之, 射中者予之免之輕之, 如此, 則人皆習弓矢, 無不善射者矣。
其五曰:"訓練義勇, 今河北所籍義勇雖約唐之府兵法制, 三時務農一時教戰, 然未見府衛之官而法制不行、號令不一, 須別選知州知縣可治兵者, 並增置將校, 使人人各知軍中之法, 應制可用, 斯則強兵制勝之本矣。"
臣按:邊城有州縣之處, 今已簽民與軍相兼守禦, 可用仲淹此議, 俾其隨軍操練, 仍須擇守令責以訓練之任, 旌其勤而懲其惰。
其六曰:"修京城外城者, 後唐無備, 契丹一舉直陷洛陽, 石晉無備, 契丹再舉直陷京師, 故契丹之心至今驕慢, 必謂邊城堅而難攻, 京師坦而無備, 一朝稱兵, 必謀深入。若京城堅固則戒河朔重兵勿與之戰, 彼欲戰不能戰, 謀深入則前有堅城、後有重兵, 必將沮而自退, 退而不整, 則邀之可也。是則修京城者, 非徒禦寇, 誠以伐深入之謀也, 漢惠帝起六百裏內男女城長安, 二年而畢;唐明皇時城長安, 九十日畢。考法於古, 擇利於今, 京城之修蓋無疑矣, 然須二年成之, 則民不勞苦, 人不驚駭。"
臣按:宋都汴梁去幽燕之地千餘裏, 而範仲淹議守邊策猶以修京城爲言, 當時若餘靖輩皆力攻之以爲非, 其後靖康之禍, 果有如仲淹所議者。矧今國家都燕, 其去邊地尤近, 尤不可不留意焉者。己巳之變, 也先直犯京師, 雖我金城湯池如天難升, 然而重城之外、百萬人家亦嘗爲之驚疑。幸此無事之時, 請如漢惠帝、唐明皇故事, 築爲外城, 包圍城外民居, 萬一有儆, 人心有所倚賴而不至於驚潰矣。
仲淹又言曰:"元昊作偽詔, 誘邊人實關中, 其謀不細。蓋漢多叛人, 陷於窮漠, 衣食嗜好皆不如意, 必以苻堅、劉淵、元魏故事日夜遊說元昊, 使其侵取漢地而以漢人守之, 則富貴功名、衣食嗜好得如其意, 非獨元昊志在侵漢, 實漢之叛人日夜爲賊之謀也。"
臣按:外國不用中國人, 其爲害不深, 而其所以深爲中國害者, 用中國之人也。臣請立爲條格, 凡近邊之人有一才一藝者皆許自陳, 試之稍如所言, 不必深求全備, 苟有可用, 皆隨其才而授以官, 如此, 則此輩心有所系、跡有所拘而不爲彼用矣。
吳育言於仁宗曰:"聖人統馭之策, 羈縻弗絕而已, 或有一背叛來則備禦, 去則勿追。今西夏止是鈔掠邊隅, 當置而不問, 若已見叛狀, 必須先行文告以詰其由, 若是用中國叛臣, 即加征討。大凡兵家之勢, 征討者貴在神速, 守禦者利在持重, 況夷狄之性, 惟事剽急, 因而偽遁, 多誤王師, 武夫氣銳, 輕進貪功, 或陷誘詐之機, 今但明烽堠, 堅壁清野以挫剽急之鋒, 而徐觀其勢, 乃廟堂之遠算也。"
臣按:大朝用兵與小國不同, 吳育以徐觀其勢之一言, 爲廟堂之遠算諒哉。
田況言於仁宗曰:"古之良將以燕犒士卒爲先, 所以然者, 鋒刃之下死生俄頃, 固宜推盡恩義以慰其心。李牧備匈奴, 市租皆入幕府爲士卒費;趙充國禦羌戎, 亦日饗軍士;太祖用姚全斌、董遵誨抗西戎, 何繼筠、李漢超當北寇, 人各得環慶、齊棣一州征租農賦, 市牛酒犒軍中, 不問其出入, 故得戎寇屏息不敢窺邊。"
臣按:田況言古之良將以燕犒士卒爲先, 而引李牧、趙充國、姚全斌、董遵誨事爲議, 且曰鋒刃之下死生俄頃, 宜推恩義以慰其心, 此語尤爲警切。臣惟今日邊城糧賞之外, 爲將者別無儲蓄, 況邊塞之地多無征租, 臣請自今以後, 別於常儲之外稍以嬴餘付邊將爲燕犒之費, 遇有警報, 敕遣近臣齎宮錢赴邊, 市牛酒燕犒將卒, 是以感人心、作士氣之一事也。
蘇軾代滕甫草奏上神宗曰:"近者因病求醫, 偶悟一事, 推之有政, 似可施行, 惟陛下財幸。臣近患積聚, 醫雲據病當下一日而愈, 若不下半月而愈, 然中年以後, 一下一衰, 積衰之患, 終身之憂也。臣私計之, 終不以一日之快而易終身之憂, 遂用其言以善藥磨治, 半月而愈, 初不傷氣, 體力益全, 因悟近日臣僚獻言欲用兵西方, 皆是醫人欲下一日而愈者也, 其勢亦未必不成, 然終非臣子深憂君父, 欲出萬全之道也。以陛下聖明, 將賢士勇, 何往不克, 而臣尚以爲非萬全者, 俗言彭祖觀井, 自系大木之上以車輪覆井, 而後敢觀, 此言鄙而切於事。陛下愛民憂國, 非特如彭祖之愛身, 而兵者凶器, 動有危亡, 其陷人可畏, 有甚於井, 故臣願陛下用兵如彭祖之觀井, 然後爲得也。"
臣按:蘇軾代滕甫草此奏而引醫及彭祖觀井爲譬, 蓋合古人所謂帝王之師以萬全爲勝之旨矣。末章又曰滅國大事也, 不可以速, 譬如小兒之毀齒, 以漸搖撼之則齒脫而兒不知, 若不以漸一拔而得齒, 則毀齒可以殺兒, 此譬尤善。凡除宿弊、興善政, 莫不皆然, 非但用兵滅國一事也。
靖康元年, 金人犯京師, 其帥斡哩雅布至京城西北, 屯牟駝岡天駟監, 即孳生馬監之所, 芻豆山積。異時郭藥師來朝, 得旨打球於其間, 金人兵至徑趣其所, 藥師導之也。
臣按:自古國都於其近郊必有牧馬之所, 其間必積芻豆以爲飼秣之具, 方無事時資以牧育, 固爲近便, 然世道不能常泰而意外之變不可不先爲之慮, 金人犯汴京, 奸人導之屯兵於其近郊之牟駝岡, 藉其芻豆飼其馬, 以爲久駐之計, 此往事之明鑒也。矧今國都去邊伊邇, 己巳之變, 倉卒用言者計, 焚棄芻豆何啻千萬, 當時見者莫不悔惜, 然事已即休, 無複有以爲言者。竊惟都城東北鄭村壩二十四馬房, 其倉場所儲積者如京如坻, 請於無事之時即其地築爲一城以圍護其積聚, 及移附近倉場鹹聚其中, 就將騰驤等四衛官署軍營設於其中, 特敕武臣一員於此守鎮, 仍司群牧, 四衛官軍不妨照舊輪班內直, 下直回城屯住, 是亦先事而備之一策也, 伏惟聖明決其可否。
以上修攘制禦之策(下)
●大學衍義補/卷150
○守邊固圉之略(上)
《詩小雅出車》之三章曰:王(周王)命南仲(大將), 往城於方(朔方)。出車彭彭, 旗(交龍爲旗)央央(鮮明)。天子命我, 城彼朔方。赫赫(威名光顯)南仲, 玁狁於襄(除也, 言勝之)。
程頤曰:"城朔方而狁之難除, 守備爲本, 不以攻戰爲先也。"
臣按:朔方之地, 自三代已爲邊地, 漢人城之以遏敵之內侵, 宋始廢其城而棄其地, 程氏謂禦敵之道, 守備爲本, 不以攻戰爲先, 乃帝王之要法, 萬世所當遵守者也。
《禮記月令》:孟冬之月, 命有司壞(補其闕薄)城郭, 戒門閭, 修鍵(鎖須)閉(鎖筒), 慎管龠(鎖匙), 固封疆, 備邊竟(境同), 完要塞, 謹關(境上門)梁(橋也), 塞徯徑。
陳澔曰:"城郭欲其厚實, 故言壞;門閭備禦非崇, 故言戒;鍵閉或有破壞, 故雲修;管龠不可妄開, 故雲慎。要塞, 邊城要害處也。徯徑, 野獸往來之路也。陸氏佃曰:‘壞城郭而門閭不戒無益也, 修鍵閉而管龠不慎無益也, 固封疆而邊境不備無益也, 完要塞、謹關梁而徯徑不塞無益也。'"
臣按:《月令》於孟冬之月旣命百官謹蓋藏, 命有司循行積聚, 無有不斂, 而又命有司壞城郭、戒門閭、修鍵閉、慎管龠者, 此蓋兼中外而言也, 至於固封疆、備邊境、完要塞、謹關梁、塞徯徑則專爲邊境言焉。然邊境之中亦有城郭, 而其城郭也則有門閭焉, 門閭之或啟或閉則有鍵閉管龠以司之, 故旣壞其城郭之闕薄使其堅而厚, 而又戒其門禁之出入, 於鍵閉管龠也則又修而理之、慎而守之, 所以防內之出而外之入也。若夫封疆之固、邊境之備, 則其所防者內恐盜賊之竊發、外恐敵國之侵陵, 雖以無事之時亦必歲歲爲先事之備, 於要塞也則完之以扼其要沖, 於關梁也則謹之以嚴其出入, 然非但人馬可行之地而致其備也, 凡野獸往來之徑, 苟可容足者亦無不致其謹焉, 可見古人於封疆之守、邊防之備, 其嚴且密也如此。後世爲政苟且目前, 而於邊塞之地無事則一切置之不問, 一有事焉則急遽之際, 倉惶無措者多矣, 甚者以槱薪之故而剪其蒙翳, 以營造之故而伐其障蔽, 以遊畋之故而廢其險隘, 殊不思王公設險以守其國, 無其險尚百計以營爲之, 況其有險而自去之以爲敵除道邪?智者不爲也, 後之君子尚思所以爲先事備而毋貽臨時噬臍無及之悔。臣竊以爲, 今京師切近邊塞, 所恃以爲險固者內而太行西來一帶, 重岡連阜, 外而渾蔚等州高山峻嶺, 蹊徑狹隘, 林木茂密, 以限馳突, 不知何人始於何時, 乃以薪炭之故, 營繕之用, 伐木取材, 折枝爲薪, 燒柴爲炭, 致使木植日稀、蹊徑日通、險隘日夷設, 使國家常如今日之無事固無所用之, 不幸一旦而有風塵之警, 將何以扼其來而拒其入乎?失今不爲之限制, 臣恐日甚一日, 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臣請下工部稽考洪武、永樂年間以來, 其所用材木薪炭取於何所, 掌於何人, 凡其可以措置之方、用度之數, 與夫愛惜減省之節目, 一一以聞, 必須無損於邊關、無虧於國用, 定爲經久之計, 其事雖小, 所系實大。考《諸司職掌》, 其工部抽分條止雲"抽分竹木場如遇客商興販竹木柴炭等項, 照例抽分, 若不敷, 定奪奏聞, 給價收買, 或差人砍辦", 則是祖宗之時遇有營造不敷, 方行買辦, 然亦止言營造而不知當時大庖之爨、內臣之炊何所取材?意者洪武之初, 建都江南, 沿江蘆葦自足以供時之用也。蘆葦易生之物, 刈去複生, 沿江千裏, 取用不盡, 非若木植, 非曆十數星霜不可以燃, 取之須有盡時, 生之必待積久, 況今近甸別無大山茂林, 不取之邊關, 將何所取耶?夫自立柴廠於易州以來, 恒聚山東西北直隸數州民夫數千於此取柴炭以供國用, 又役順天之民以爲挑柴夫, 府縣添設佐貳官以專管之, 又特敕侍郎或尚書一員以總督之, 此事非特今朝無有定制, 而前代亦所未聞也。然則前代皆不舉火耶?古之人必有善處之法, 然而史籍不載, 無從稽考, 意者以此爲非要之務, 隨時制宜, 固取足用正, 不必顓顓設官、拘拘督責, 因吾口食之奉以奪民衣食之資也。爲今之計, 宜移置易州柴廠於近京之地, 散遣丁夫各還原籍, 量其州縣大小、人民多寡, 定爲薪炭之數, 分派輸納, 內外衙門每歲定爲限期, 俾其依期運納, 一如戶部糧草例, 取納足通關以憑稽考, 又必痛爲禁革, 除去印烙, 苟薪柴可以燃燎, 即與收貯, 不必問所從來、限以式樣, 如宋之末世所取之炭, 必如核桃紋、鸕鶿色, 以困吾民也, 如此, 非獨可以爲邊關之固, 而京畿及山東西之民亦可以少蘇矣。雖然, 木生山林, 歲歲取之無有已時, 苟生之者不繼, 則取之者盡矣, 竊恐數十年之後, 其物日少, 其價日增, 吾民之采辦者愈不堪矣。臣又竊有一見, 請於邊關一帶, 東起山海, 以次而西, 於其近邊內地, 隨其地之廣狹險易, 沿山種樹, 一以備柴炭之用, 一以爲邊塞之蔽, 於以限敵人之馳騎, 於以爲官軍之伏地, 每山阜之側、平衍之地, 隨其地勢高下曲折, 種植榆柳, 或三五十裏或七八十裏, 若其地系是民產, 官府即於其近便地撥與草場及官地如數還之, 其不願得地者給以時價, 除其租稅, 又先行下法司, 遇有犯罪例應罰贖者, 定爲則例, 徒三年者種樹若幹、二年者若幹、杖笞以下以次遞減, 照依繕工司運水和炭事例, 就俾專業種植之人當官領價, 認種某樹若幹, 長短大小皆爲之度, 以必成爲效, 有枯損者仍責其賠。其所種之木必相去丈許, 列行破縫, 參錯蔽虧, 使馬足不得直馳, 官軍可以設伏, 仍行委所在軍衛有司設法看守, 委官巡視, 歲遣禦史一員督察之, 不許作踐砍伐, 違者治以重罪, 待其五七年茂盛之後, 歲一遣官采其支條以爲薪炭之用, 如此, 則國用因之以舒, 民困因之以解, 而邊徼亦因之以壯固矣。又今京城軍民百萬之家皆以石煤代薪, 除大官外, 其惜薪司當給薪者不過數千人之煙爨, 無京民百分一, 獨不可用石煤乎?儻以爲便, 乞下辦納、挑運州縣, 計其買辦、雇覓工價所費幾何, 俾其辦價送官, 量給與之市石煤以爨, 是亦良便。
《左傳》:昭公二十三年, 楚囊瓦城郢, 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 天子卑, 守在諸侯;諸侯守在四鄰, 諸侯卑, 守在四竟(境同)。慎其四竟, 結其四援, 民狎(安習)其野, 三務(春、夏、秋三時之務)成功, 民無內憂而又無外懼, 國焉用城?夫正其疆場, 修其土田, 險其走集(邊境壘壁), 親其民人, 明其伍候(部伍相爲候望), 信其鄰國, 慎其官守, 守其交禮, 不僭不貪, 不懦不耆(強也), 完其守備, 以待不虞。"
臣按:楚人畏吳之強而城郢, 郢者楚之國都也, 不能遠撫邊境, 惟欲近守城郭, 故沈尹戍告之以此。夫諸侯之守固在四鄰, 天子之守固在四夷, 然近者未備, 何以服遠?內者未修, 何以攘外?宋範仲淹欲修京城, 執政者引囊瓦城郢之事以沮之, 泥古人之陳言而不知當世之事宜者也。
秦始皇三十三年, 蒙恬於西北斥逐匈奴, 單於不勝秦北徙, 盡收河南地, 並河印屬之陰山, 因河爲塞, 築長城, 因邊山險塹谿穀可繕者治之, 起臨洮至遼東萬餘裏。
臣按:長城之築, 起臨洮至遼東, 延袤萬餘裏, 其爲計也亦勞矣, 然此豈獨始皇築也?昭王時已於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矣, 亦非盡秦築也, 趙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爲塞, 燕自造陽至襄平亦皆築長城, 是則秦之前固有築者矣, 豈但秦也?秦之後若魏、若北齊、若隋亦皆築焉。蓋天以山川爲險隘, 有所不足增而補之, 亦不爲過, 然內政不修而區區於外侮之禦, 乃至於竭天下之財以興無窮已之功, 是則不知所務矣。雖然, 長城之築, 雖曰勞民, 然亦有爲民之意存焉, 設使漢之繼秦, 因其已成之勢加以修葺, 魏之繼漢、晉之繼魏, 世世皆然, 則天下後世亦將有以賴之矣, 奈何後之人懲秦人起閭左之失慮、蒙恬絕地脈之禍而廢其已成之功, 豈不可惜哉?後世守邊者, 於邊塞之地無山川險阻之限而能因厄狹之闕、順形勢之便, 築爲邊牆, 以扼敵人之馳突, 亦不可無也, 但不可速成而廣擾爾。若就用其守禦之人而限以三十年之久, 徐徐而爲之, 其成雖遲, 猶勝於不爲也。
始皇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陶山、北假(地名), 中築亭障以逐戎人, 恬居上郡十餘年, 威振匈奴。
水經曰:"趙武靈王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爲塞, 山下有長城, 長城之際連山刺天, 其山中斷兩岸若闕焉, 自闕北出黃中關口有城, 跨山結局, 謂之高闕, 戍自古迄今常置, 重捍以防塞道。"
臣按:所謂高闕者, 其山中斷兩岸若闕焉, 今之邊關皆是萬山綿亙之間忽然中斷, 可以往來, 故曆代設爲重城, 屯士卒以戍守之, 使外之寇賊不得入而內之奸細不得出也。按史, 高闕在古朔方臨戎縣北連山中, 斷兩峰俱峻若城闕焉, 朔方古夏州也, 今地在黃河套中, 世不知其所在, 就以今日邊關言之, 其最大而要者居庸、紫荊、松亭、雁門是也, 前代關隘之設皆爲守邊, 惟今日邊關則咫尺神京之側, 非但守邊也。蓋開辟之初, 天造地設此連亙之山以爲內外之限, 而又遣巨靈擘開兩山以通出入, 蓋以億萬載之前豫有待乎我朝開國於億萬載之下也。自古建都於燕者, 前有召公奭, 後有金元, 然王氣之降, 正有在乎今日。漢人繼秦之後則以秦爲鑒, 唐人繼隋之後則以隋爲鑒, 彼秦與隋豈漢唐所可匹哉, 而以爲鑒者, 儆戒生於不足也。臣嘗觀元人進《金史》之表曰:"勁卒搗居庸關, 北拊其背;大軍出紫荊口, 南扼其吭。"此古今都燕者防患之明鑒也, 然搗居庸而謂之拊背, 出紫荊而謂之扼吭, 則其立言之間, 輕重緩急不問可知, 蓋背乃人身之所倚負, 而吭則呼吸飲食所必經, 死生之系也, 況今六軍億兆聚於京師, 北倚居庸即爲重鎮, 而紫荊乃南出之路, 疾騎抵吾運道數日可到, 是尤不可不加之意焉。議者往往急居庸而後紫荊, 此不知大勢者之言也, 伏望聖明深以前代爲鑒, 防患於未然, 宗社生靈不勝大幸。
《漢書賈誼傳》曰:斥堠望烽燧不得臥, 將吏被甲胄而睡。
文穎曰:"邊方備胡寇, 作高土櫓, 櫓上作桔皋, 桔皋頭兜零以薪草置其中, 常低之, 有寇即火燃, 舉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積薪, 寇至即燃之, 以望其煙曰燧。"
顏師古曰:"晝則燔燧, 夜則舉烽。"臣按:烽燧之制, 自漢已有之。
晁錯言於文帝曰:"遠方之卒守塞, 一歲而更, 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 且以備之, 以便爲之高城深塹, 具藺石、布渠(鐵蒺藜), 複爲一城, 其內城間百五十步, 要害之處、通川之道, 調立城邑, 毋下千家, 爲中周虎落(外藩)。"
如淳曰:"藺石, 城上雷石也。"
蘇林曰:"渠, 鐵蒺藜也。作虎落於塞要下, 以沙布其表, 旦視其跡, 以知匈奴來入。"
文帝十四年匈奴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 殺北地都尉昂, 虜人畜甚多, 遂至彭陽, 使騎兵入燒回中宮, 候騎至雍甘泉。詔以中尉周舍、郎中張武爲將軍, 車千乘、騎卒十萬軍長安, 而拜昌侯盧卿爲上郡將軍、甯侯魏毋爲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爲隴西將軍, 屯三郡, 上親勞軍, 勒兵自欲征匈奴, 群臣諫不聽, 皇太後固要, 上乃止, 以張相如、欒布爲將軍, 擊逐出塞而還。
臣按:漢文帝一聞邊報, 即欲勒兵自征匈奴, 帝之奮發則有矣, 然非帝王禦邊之常道也。蓋備邊有其要, 不在於臨時而在於平日;禦邊有其道, 不在於自用而在於用人。是以自古聖帝明王於封疆之守尤盡心焉, 故於無事之時謀爲措置, 會計考驗, 凡吾土宇之內臨邊之地若幹處, 其延袤幾何, 某處爲總會, 某處爲要害, 某部最爲強悍, 沿邊之城堡若幹, 戍卒若幹, 斥候若幹, 某處當何如而守, 某部當何如而備, 某人可用爲將帥, 某人可用爲偏裨, 彼侵某處當用何處兵以緩之, 彼若深入當於何所而扼其歸, 某城與某城相接, 某寨與某寨相連, 裏數之遠近、山川之險易、人力之勇怯、儲峙之多寡, 具而爲圖, 書而爲策, 置於座右, 則人君雖居九重之上、深宮之中, 不出殿門而邊寨城堡、將卒戎落皆懸著於目睫之間, 輾轉於心胸之內。一有警報, 即按圖運謀, 因機生智, 隨能命將, 合眾人之長、集群策之要, 正不必親駕六飛, 躬臨沙漠之區, 自親矢石之用, 屈帝王之尊爲麼麼之敵, 勝之不足以爲武, 不幸而敗焉, 豈不長寇暴之威而貽中國之恥哉?然則寇准勸眞宗幸澶淵亦非歟?曰聖人處事於其常而不於其幸, 夫以漢高祖英雄之主而一時名將多在, 尚幾危於平城, 眞宗視高祖如何, 寇准視陳平如何, 高瓊視樊噲如何, 必有能辨之者。
文帝後六年, 匈奴入上郡、雲中, 所殺略甚眾, 烽火通於甘泉、長安, 遣將軍令免屯飛狐、蘇意屯句注、張武屯北地, 周亞夫次細柳、劉禮次霸上, 徐厲次棘門以備胡, 上自勞軍至霸上。
臣按:漢都長安, 上郡、雲中皆近邊之地, 烽火通於甘泉, 蓋傳報耳, 非敵至甘泉也。飛狐、句注之屯以備雲中、北地, 細柳、霸上、棘門之屯以備上郡, 蓋古人守邊, 旣於臨塞之地建城寨、築亭障、屯戍卒, 命將專守其地, 遇敵來寇旣自禦之, 又通報於朝廷, 朝廷遣將屯其要害以備之, 所以爲邊將之聲援耳, 不必親臨其地也。使敵聞之知吾有備, 縱得入塞, 不敢馳突, 其塞垣守禦一責之邊將, 非其力不能支, 所遣之將不輕出也。大抵內地之兵與戍邊之卒異, 內兵不經戰陣, 不曉地利, 且多驕脆, 但可以爲聲援耳, 不若生長邊陲者慣戰而耐苦, 不徒爲國, 而又亦各自爲其家, 一卒亡一丁補, 知其必不可已, 所以肯捐軀拒敵也。不然, 一旦命貴將統內軍以臨之, 兵不識將, 將不知兵, 情旣不通, 教又非素甚者, 乃至未戰則用邊兵以供役, 臨戰則驅邊兵以當先, 遇有功次又攘而有之, 此戍邊將士所以解體也。臣請遇有邊儆, 宜如漢文遣將屯軍故事而責其功於邊將, 彼此相應以爲聲援, 使知吾內外有備, 則自然退縮矣。
武帝太初四年, 遣光祿勳徐自爲築五原塞, 外列城數百裏, 遠者千裏, 築城障列亭至盧朐。
顏師古曰:"漢制, 每塞要處別築爲城, 置人鎮守, 謂之候城, 即此障也。"
昭帝時, 匈奴行攻塞外亭障, 略取吏民去, 是時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 匈奴爲邊寇者少利, 希複犯塞。
元帝時, 單於上書願保塞上穀以西至敦煌, 傳之無窮, 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下人民, 天子令下有司議, 議者皆以爲便, 郎中侯應習邊事, 以爲不可許, 上問狀, 應曰:"周秦以來, 匈奴暴桀寇侵邊境, 漢興, 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 外有陰山, 是其苑囿也, 至孝武世出師征伐, 斥奪此地, 攘之於幕北, 建塞徼, 起亭隧(深開小道), 築外城, 設屯戍以守之, 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夫夷狄之情, 困則卑順, 強則驕逆, 天性然也。前以罷外城、省亭隧, 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 古者安不忘危, 不可複罷, 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 愚民猶尚犯禁, 又況單於, 能必其眾不犯約哉?自中國設建關梁以制諸侯, 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 設塞徼、置屯戍, 非獨爲匈奴而已, 亦爲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 恐其思舊逃亡也。近因羌保塞與漢人交通, 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 以此怨恨, 起而背畔, 世世不絕, 今罷乘塞(乘, 登之而守也)則生慢易分爭之漸。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 子孫貧困, 一旦亡出, 從其親戚。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 日聞匈奴民樂, 無奈候望急何。與夫盜賊桀黠, 群輩犯法, 如其窘急, 亡走北出則不可制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 非皆以土垣也, 或因山岩石、木柴、僵落(謂山上樹木枯僵墮落)、谿穀、水門, 稍稍平之, 卒徒築治, 功費久遠, 不可勝計。議者不深慮其終始, 欲以壹切省徭戍, 十年之外、百歲之內, 卒有他變, 障塞破壞, 亭隧滅絕, 更發屯繕治, 累世之功不可卒複。開夷狄之隙, 虧中國之固, 非所以永持至安, 威制百蠻之長策也。"

顏師古曰:"隧謂深開小道而行, 避敵鈔寇也。"
臣按:班史《武紀》所謂城障列亭, 《匈奴傳》所謂建塞徼、起亭隧, 是乃古人候望之所, 今世所謂營堡墩台之類也;《賈誼傳》所謂斥候、烽燧, 晁錯所謂藺石、渠、虎落, 是乃古人候望之具, 今世所謂煙火、信炮、礌石之類也。大抵斥候以遠爲宜, 以高爲貴, 以簡爲便, 蓋近則緩不及事, 低則候不及遠, 繁則人少而費多。臣請以今日邊事言之, 且如宣府一處, 腹裏墩口二百七十二所, 沿邊共四百五十六所, 即此一處以例其餘, 其城塞之設皆當要害之處, 固無容議, 但墩台之類則恐失之太多矣。臣愚以爲設墩台以候望也, 其相去之遠近, 當以火光可見、炮聲可聞爲恨, 夫以方丈之土堆、十數之孤卒, 持一二日之水米, 出於數百裏之外, 其孤危甚矣, 苟非地險而徑迂、勢高而食足, 其乘障者幾何, 不爲敵持首去如狄山也哉?臣竊以爲宜遣行邊大臣, 會同守邊將帥, 躬行邊地, 相其事勢, 審其形便, 於凡舊日墩台可省者省之, 可增者增之, 可並者並之, 大抵主於簡而遠, 聲聞可相接、目力可相及處則立爲一墩, 及於眾墩之間要害處立爲一堡, 使之統其附近諸墩, 有事則相爲接應, 墩統於堡, 堡統於城, 如臂指之相使, 如氣脈之周流;於外墩之內, 每二三十裏各爲總台數處, 以次通報於城中, 其墩之制高必極望, 墩之下於三四裏間四周俱築爲土牆, 高四五尺、長七八尺許, 橫斜錯亂, 彼此相入, 人須委曲然後可行, 使敵騎不能侵近, 其墩之上除候卒自持口糧外, 常蓄一月水米以防不測。若夫烽燧之制, 古人晝則燔燧, 夜則舉烽, 偶遇風勁則煙斜而不能示遠, 值霖雨則火鬱而不能大明, 宜於墩台之上立爲長竿, 分爲三等, 上懸紅燈, 壬數多寡爲緩急眾寡之候, 所謂紅燈者, 煆羊角及魚魫爲之而染以紅, 遇夜則懸以示遠, 數百裏之間舉目可見矣。
以上守邊固圉之略(上)
[樓主]  [17樓]  作者:guoqingm 發表時間: 2009/09/22 12:04 [加爲好友][發送消息][個人空間]回複 修改 來源 刪除
《大學衍義補》一百六十卷(151-160)[明] 邱浚
●大學衍義補/卷151
○守邊固圉之略(下)
武帝元朔二年, 衛青出雲中, 西至高闕, 遂至隴西, 捕首虜數千, 走白羊樓煩王, 取河南地爲朔方郡。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 外阻河, 蒙恬城之以逐匈奴, 省轉戍漕, 廣中國, 滅胡之本也。"公卿皆不便, 上竟用偃計, 立朔方郡, 募民徒者十萬口, 築城繕寨, 因河爲固, 轉漕甚遠, 自山東鹹被其勞, 費數十百巨萬, 府庫並虛。
臣按:漢立朔方郡即赫連勃勃命叱幹阿利蒸土築城之處, 所謂夏州是也。後秦姚興以赫連勃勃爲安北將軍, 鎮朔方, 勃勃僭稱天王, 建國曰夏, 命其臣叱幹阿利發嶺北夷夏十萬人於朔方永北黑水之南營起都城, 號爲統萬, 命其秘書監胡義周作頌, 曰:"營啟都城, 開建京邑, 背名山而面洪流, 左河津而右重塞。"蓋此地在漢已有城, 而赫連夏乃於此建都也。隋以朔方地分置勝州榆林郡, 唐開元中置朔方郡大總管, 兼安北都護, 唐末拓拔思恭鎮是州, 唐賜姓李, 五代李仁福、彝超繼領節鎮, 號定難軍。宋太平興國八年, 李繼捧來朝, 願納土, 其弟繼遷不樂內附, 亡命嘯聚擾邊。淳化中, 太宗以夏州深在沙漠, 奸雄因之以竊據, 欲墮其城, 呂蒙正曰:"自赫連築城以來, 頗與關右爲患, 若廢之, 萬世利也。"遂詔廢之, 遷其民於銀、綏, 分官地給之, 其州兵不徙, 相聚置營, 仍曰夏州。眞宗鹹平末, 繼遷死。景德中, 其子德明款寨內附, 朝廷假以本道節制, 始自夏州遷懷遠鎮改爲興州居之, 即今寧夏衛是也。德明之子元昊僭號自稱夏帝, 史謂其境土方一萬裏, 河之內外州郡凡二十有二, 河南之州九曰靈、曰洪、曰宥、曰銀、曰夏、曰石、曰鹽、曰南威、曰會, 河西之州九曰興、曰定、曰懷、曰永、曰涼、曰甘、曰肅、曰瓜、曰沙, 熙秦河外之州四曰西寧、曰樂、曰廓、曰積石, 其地饒五穀, 尤宜稻麥。即今州郡考之, 所謂興即今寧夏也, 河西及河外之州今多存焉, 其河南九州, 雖其一二可考, 而其七者不知其所在, 意者皆在今河套中邪。自昔守邊者皆襲前代之舊, 漢因秦, 唐因隋, 其邊城營堡往往皆仍故跡, 惟我朝守邊則無所因襲而創爲之制焉。蓋自唐天寶以後, 河朔以北多爲方鎮所有, 其朝廷所自禦者突厥、吐蕃、南詔而已, 五代以來石晉以燕雲賂契丹而河西盡屬拓拔氏, 宋人以內地爲邊境, 金、元又無所謂邊者。我聖祖得天下, 遍於西北邊城立爲藩府, 統重兵, 據要害, 然皆在近邊而未嘗遠戍境外如漢唐之世也。洪武之初, 西北邊防重鎮曰宣府、曰大同、曰甘肅、曰遼東、曰大寧, 永樂初革去大寧, 惟存四鎮, 寧夏守鎮肇於永樂之初, 榆林控制始於正統之世, 其餘花馬池等堡皆是邊境多事之秋創置者也方今要害之處, 朝廷處置固已嚴密, 但所謂黃河套者尚若闕焉, 何也?前代所以廢棄之者, 以其邊城之防守在內而其地在外故也, 今日吾之守鎮顧有在河套之外者, 秋高馬肥, 風寒河凍, 彼或長驅而入, 屯結其中以爲吾內地之擾, 幸其素無深謀, 未用華人之計, 不爲據地之爭, 是以亟來亟往, 有獲即去, 似若無足爲意者, 然謀事貴乎先, 防患貴乎豫, 往者彼固嘗深入矣, 議者慮其爲吾內地害, 百計謀所以驅而出之者, 未得其便, 幸其自去矣, 遂無有一人議及之者, 萬一再來, 何以處之乎?夫事之未來者雖未能逆料其有無, 計之萬全者不可不先爲之擘畫, 臣愚過爲之慮, 今日西北諸邊, 祖宗以來所以備禦之具固已詳盡, 惟此一處偶未之及, 非遺之也, 芽蘖未萌也, 今則已暴著矣, 所以先事而豫爲之防者, 茲其時乎。自昔中國守邊者皆將卒守其內而拒戎人於外, 茲地則彼反入吾之內而吾之所守者反在其外焉, 彼所以從入者必有其物, 皆一一推求其故, 於其所經行之路則預扼其要沖, 於其所屯聚之處則先據其形勝, 勿但幸其眼前之無事, 而必爲後日之遠圖, 議者若謂置爲城守則饋餉爲難, 將至於漢人之勞費, 盍思赫連之建國、元昊之列郡皆在此地, 何從得食乎?《宋史》明言其地饒五穀, 尤宜稻麥, 漢人於境外輪台之地尚爲之屯營, 況此乃在黃河之南次邊之地乎?臣請下合朝議, 當此無事之秋, 北敵遠遁之際, 遣通古今識事體大臣躬蒞其地, 詳察可否, 以聞儻以爲可行, 或於河之南築城池以爲之鎮遏, 或於河之北據要害以爲之扼塞, 或沿河之堧設營堡以防其徑渡, 事必出於萬全然後行之, 不然, 較其利害足以相當, 姑仍其舊可也。愚儒未履邊地, 姑以意言, 可否惟上之命。
後漢王霸將弛刑徒六千餘人, 與杜茂治飛狐道, 堆石布土, 築起亭障, 自代至平城三百餘裏。
李賢曰:"飛狐道在蔚州飛狐縣北, 通媯州懷戎縣, 即古之蜚狐口也。"臣按:飛狐口在今蔚州廣昌縣。
北魏中書監高閭表以爲:"北部所長者野戰, 所短者攻城, 若以彼之所短奪其所長, 則雖眾不能成患, 雖來不能深入, 又彼散居野澤, 隨逐水草, 戰則與家業並至, 奔則與畜牧俱逃, 不齎資糧而飲食自足, 是以曆代能爲邊患, 六鎮勢分, 倍眾不鬥, 互相圍逼, 難以制之。請依秦漢故事, 於六鎮之北築長城, 擇要害之地往往開門, 造小城於其側, 置兵捍守, 彼旣不攻城, 野掠無獲, 草盡則走, 終必懲艾, 計六鎮東西不過千裏, 一夫一月之功可成三步之地, 疆弱相兼, 不過用十萬人一月可就。雖有暫勞, 可以永逸。凡長城有五利, 罷遊防之苦, 一也;北部放牧無鈔掠之患, 二也;登城觀敵, 以逸待勞, 三也;息無時之備, 四也;歲常遊運, 永得不匱, 五也。"
臣按:我朝建都於燕, 切臨邊境, 所以設險以捍蔽其國都者尤宜慎固, 太行西來, 逶迤而北, 曆居庸而東極於醫巫閭, 是爲第一層之內藩籬也;又東起舊大寧界, 越宣府、大同、代州之境而西至於保德州之黃河, 又爲第二層之外藩籬也;其內之藩籬天造地設, 重岡疊嶂, 以爲國家北門之屏蔽, 《易》所謂地險者也;若夫外之藩籬, 固有天然之地險, 然其間多有間斷之處, 因而補其缺、塞其罅以爲外寇之防, 則又賴乎王公之設險焉。臣聞雲代一帶其設墩台以守候也, 有大邊有小邊, 大邊以謹斥候, 小邊以嚴守備, 今誠於大邊墩台之間、空缺之處, 因其崖險, 隨其地勢, 築爲城牆以相連綴, 實爲守邊長久之計。高閭謂六鎮東西不過千裏, 一夫一月之功可成三步之地, 強弱相兼, 不過十萬人一月可就。臣竊以爲今山後緣邊之地, 東起永寧之四海冶, 西底保德之河堧, 自東而西, 計其所長一千三百二十裏而已, 其間墩台相望, 遠者十數裏、近者數裏, 就其空處而加築塞之功, 延引以相連接, 亦無甚勞費者。昔人謂一月可就, 臣請以三年爲期, 遇夫邊方無警之秋、米穀豐登之歲, 孟夏、仲秋天氣溫涼之候, 量撥騎兵以爲防護, 借十萬人之工力, 費十數萬之貲糧, 三年之中僅勞一百八十日, 成此千百年莫大之功, 夫然則邊城寇盜永清, 國家藩籬益厚。高閭所謂五利者, 彼徒托之空言, 而我今日眞實享其利矣。
唐高祖時, 突厥歲盜邊, 帝會群臣問所以備邊者, 將作大匠於筠請於五原、靈武置舟師於河扼其入, 中書侍郎溫彥博曰:"魏爲長塹遏匈奴, 今可用。"帝使桑顯和塹邊大道, 召江南船工, 大發卒治戰艦。
臣按:據於筠所請, 於五原、靈武置舟師於河扼敵之入, 彥博亦言魏爲長塹, 則是迤西黃河固可以行舟, 而沿河之地亦可以塹也。
始, 朔方軍與突厥以河爲境, 非厓有拂雲祠, 突厥每犯邊必先謁祠禱解, 然後料兵度而南。時默啜悉兵西擊突馳施, 張仁願請乘虛取漠南地, 於河北築三受降城, 絕其南寇路。唐休璟以爲兩漢以來皆北守城, 今築城彼腹中, 終爲所有。仁願固請, 中宗從之, 表留歲滿兵以助功, 鹹陽兵五百人逃歸, 仁願擒之, 盡斬城下, 軍中股栗, 役者盡力六旬而三城就, 以拂雲爲中城南直朔方, 西城南直靈武, 東城南直榆林, 三壘相距各四百餘裏, 其北皆大磧也, 斥地三百裏而遠, 又於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敢逾山牧馬, 朔方益無寇, 歲損費億計, 減鎮兵數萬。
王禹偁曰:"兵勢患在不合, 將臣患在無權, 今固未能專委一人, 則請於沿邊要害之地爲三城以備之, 若有唐受降城之類, 如國家有兵三十萬人, 使互相救援, 責其成功。"
臣按:朔方軍即今河套地也, 唐初與突厥以河爲界, 則是固常守河矣, 而張仁願所築三受降城皆在黃河之北、大漠之南。史謂中城南直朔方, 意今河套之地;西城南直靈武, 意今寧夏之地;東城南直榆林, 意今在綏雲之間。今其故址無複可考, 說者多謂東勝州即古東受降城所在, 其地今有斷頭山, 地最肥腴且宜焉, 疑即史所謂牛頭朝那也。國朝設東勝衛於此, 其後移於內地, 宣德、正統間往往有建議者欲複其故, 然而卒不果焉。夫自古守封疆者必據險阻, 然守險也不守其險而守於險之外, 若即險而守則敵與我共其險矣, 是以古人之守江也必守淮而河亦然, 唐人禦突厥也, 始以河爲界, 其後張仁願乃建三城於河之外焉, 是即守江之意, 蓋擇其要害之地扼其吭而折其脅也, 是以唐自有此城之後朔方益無寇, 歲省費億計, 減鎮兵數萬, 此其明驗也。今日邊城營堡措置已定, 固無可更革之理, 然事有暫勞而久安、費少而效大者, 古人亦不憚改作, 在乎行之有其漸、處之有其道焉耳。臣故微舉其端而不敢盡其說, 以候後之經國遠圖者雲。
五代晉高祖割幽(今順天地)、薊(今薊州)、瀛(今河間地)、莫(今任丘地)、涿(今涿州)、檀(今密雲縣)、順(今順義縣)、新(今保安州)、媯(今隆慶州)、儒(今永寧縣)、武(在今朔州西境)、雲(今大同地)、應(今應州)、寰(今馬邑縣)、朔(今朔州)、蔚(今蔚州)十六州與契丹。
胡三省曰:"石晉以十六州與契丹, 人以爲北方自撤藩籬之始, 予謂雁門以北諸州, 棄之猶有關隘可守, 若燕、順、薊等州則失地險矣。然盧龍之險在營(今昌黎等縣地)、平(今永平地)二州界, 自劉守光僭竊, 周德威攻取, 契丹乘間遂據營、平, 自同光以來, 契丹南來直抵朔易, 其失險也久矣。其後天福八年, 契丹主乃集山後, 及盧龍兵合五萬人, 使趙延壽將之, 經界中國。所謂山後即雲、應諸州, 而盧龍即幽州軍號也。此乃天福初割與契丹之土地、人民, 契丹用中國之將, 將中國之兵, 以攻中國, 籍寇兵而齎盜糧, 自此中國胥爲患矣。"
臣按:石晉所賂契丹十六州地, 幽、薊、瀛、莫、涿、檀、順七州在山前, 新、媯、儒、武、雲、應、寰、朔、蔚九州在山後, 合前此契丹所自取營、平二州通計之, 蓋十有八州也。自是中國非但失其土地、人民, 乃並其關隘而失之, 晉人自捐其險隘與人, 旣無以自守其國, 宋人承其後而不能複中國之舊, 遂以白溝河爲界, 故二國所受禍略同。夫自晉天福元年以其地賂契丹, 首尾四百五十餘年, 我太祖始援之於泥塗之中, 又於此建都, 則隮之天日之上矣。夫以百二山河而有天然之地險, 重城萬雉, 屯百萬貔貅於此鎮壓之, 是誠萬萬年不拔之基也。今山前、山後皆吾中國之地, 山前七州今爲畿甸之地, 太行西來, 連岡壘嶂, 環而繞之, 東極於醫巫閭之境以爲內之藩籬, 山後諸州自永寧四海冶以西, 曆雲、代之境, 重關列戍以爲外之藩籬, 苟委任得人、守禦有法, 可保其無外患也。惟昌平印遵化、永平一帶, 往者有大寧都司興營義會等衛在山之後以爲外障, 其後移入內地, 以此之故, 京師東北藩籬單薄之甚, 異時卒有外患, 未必不出於此, 夫天下之患往往出於意料之外, 然能謀畫於未事之先而豫有以防備之, 則所患者消泯於無跡矣。請下大臣議, 居庸印曆黃花鎮、古北口, 直抵山海關山之後, 皆荒漠無人之境, 非如居庸以西大小邊鎮兩層可以防備, 若何可以善其後而使之永無外患, 必有奇謀宏略出於其間, 必不得已而臣有一見, 請將洪武中大寧都司後移保定者立於永平, 或遵化或薊州以爲重鎮, 凡舊所屬衛所移於沿山要害, 相爲聲勢, 仍於山之後去山五裏, 或十裏或三四十裏量其地勢、因其形便築爲墩台, 就其空缺之地接連以爲邊牆, 就於其間擇一要地設爲關鎮, 屯軍守備, 以爲烏梁海入貢之道, 一以衛都城, 一以護陵寢, 此誠千萬年之遠謀也。不然, 國家養銳儲材, 俟吾力有餘而其機可乘, 仍複洪武中山後帥閫之舊, 俾與宣府、大同列爲三鎮, 直達遼東之境, 則是國家之險要旣失, 複得藩籬厚而無可乘之隙, 根本固而無意外之患矣。伏惟聖明, 當此太平無事之時, 思患豫防, 有以爲國家萬年無窮之慮, 勿以爲書生過慮而忽之。
宋仁宗時, 範仲淹攻守二議, 其議攻曰:"竊見延州之西、慶州之東, 有賊界百餘裏侵入漢地, 可攻之地其在外。此軍行入界當先布號令, 生降者賞, 殺降者斬, 得精強者賞, 害老幼婦人者斬, 拒者並力以戮之, 服者厚利以安之, 逃遁者勿追, 疑有質也, 居者勿遷, 俾安土也, 乃大爲城寨以據其地。俟城寨堅牢, 當留土兵以守之, 方諸舊寨必倍其數, 使使臣以安撫之, 必嚴其戒曰賊大至則明斥候, 召援兵, 堅壁清野以困之外, 至則扼險設伏以待之, 居常高估入中及置營田以助之。如此, 則分彼賊勢, 振此兵威, 所用主兵官員使臣勇夫身死者居其前, 可用策應者居其次, 使臣中可當一隊者參以前, 隊有心力幹事者營立城寨。臣觀後漢段紀明以騎三千、步萬人、車三千兩、錢五十四億, 三冬三夏, 大破諸羌。如此, 取下一處城寨, 平定則更圖一處, 爲據守之策。"
其議守曰:"西戎居絕漠之外、長河之北, 倚遠恃險, 未易可取, 建官置兵不用祿食, 每舉眾犯邊, 一毫之物皆出其下, 風集雲散, 未嘗聚養。中國則不可, 遠戍之兵久而不代, 負星霜之苦, 懷鄉國之望, 又日給廩食, 月給庫緡, 春冬之衣鞋、饋輸滿道不絕, 國用、民力日以屈乏, 軍情愁怨, 須務姑息, 此中原積兵之憂也。臣謂塞垣鎮守當務經遠, 臣觀趙充國興屯田, 大獲地利, 遂破先零;魏武於征伐之中, 令帶甲之士隨宜墾辟, 故不甚勞大功克舉, 數年之中所在積粟食, 廩皆滿。唐置屯由天寶八年, 河西收二十六萬石、隴西收四十四萬石, 孫武曰分建諸侯以其利而利之, 使其食地之毛, 實役其人民之力, 故賦稅無轉徙之勞, 徭役無怨曠之歎。"
臣按:仲淹上攻、守二議, 終之曰:"國家用攻則宜取其近而兵勢不危, 用守則必圖其久而民力不匱, 可謂得攻守之宜矣。"
仲淹又上和守攻備四策, 其守策曰:"久守之計須用土兵, 各諳山川習戰鬥, 比之東兵戰守功倍, 然緣邊次邊土兵數少, 分守不足, 更當於要便城寨招置土兵, 若近裏土兵願改隸邊寨者, 即遷其家團集之, 何則?關內諸州土兵多在邊上, 或得代歸營, 數月之間複出遠戍, 豈徒星霜之苦極, 傷骨肉之思, 征夫不保其家, 嫠婦頗多犯法, 人情不免, 久則怨起, 如得並遷其家於緣邊住營, 更免出軍, 父母妻子樂於團聚, 戰則相救, 守則相安。又緣邊無稅之地所招弓箭手, 各使聚居險要, 每一兩指揮共修一堡, 以全其家, 與城寨相應, 彼或小至則使弓箭手與諸寨土兵共力捍禦, 彼或大舉則二旬之前必聞舉集, 我之次邊軍馬盡可勾呼駐於堅城, 以待敵之進退。緣邊山阪重複, 彼之重兵必循大川而行, 先求疾速, 俟其得勝, 使我師沮而不出, 方敢散兵慮掠, 過越險阻更無顧慮。我若持重不戰, 則彼之重兵行川路中糧草無所給、牛羊無所獲, 不數日人馬困斃, 彼之重兵更不敢越險, 又未能決勝, 必不得已而散兵虜掠, 我於山穀村落中伏精銳以待之, 彼散掠之兵輕而寡弱, 可擊可逐, 使散無所掠, 聚不得戰, 欲長驅深入我則使諸將出奇以躡其後, 欲全師以歸我則使諸城出兵以乘其弊, 此守策之要也。"
其攻策曰:"臣常計陝西四路之兵數幾三十萬, 非不多也, 然各分守城寨, 故每歲點兵不過二萬餘人, 坐食芻糧, 不敢舉動, 歲歲設備常如寇至, 不知賊人之謀果犯何路。賊界則不然, 種落散居, 衣食自給, 忽爾點集並攻一路, 故動號十餘萬, 以我分散之兵拒彼專一之勢, 眾寡不敵, 遂及於敗, 且彼爲客當勞而反逸, 我爲主當逸而反勞。我若複用此計, 彼勞我逸則取勝必矣。請於鄜延、環慶、涇原路各選將佐三五人、使臣一二十人、步兵二萬、騎兵三千以爲三軍, 以新定陳法訓練歲餘, 候其精勇, 然後觀賊之隙, 使三軍互掠於橫山, 降者厚賞, 各令安土, 拒者並兵急擊, 必破其族。假若鄜延一軍先出, 賊必大舉來應, 我則退守邊寨, 或據險要, 不與大戰, 不越旬日彼自困弊, 勢將潰歸, 則我環慶之師複出焉, 彼若再圖點集來拒王師, 則又有涇原之師乘間而入, 彼則奔命不暇, 部落攜怨, 則我兵勢自振, 三五年間, 山界可以盡取, 此春秋時吳用三師破楚之策也。"
臣按:仲淹所議攻守之策雖以防當時之西夏, 然以通論後世之邊事, 勢不同而理同, 擇而行之, 舉而措之, 未必不可用也。
張亢上仁宗論邊機軍政所疑十事, 其三曰:"今鄜延副總管許懷德兼環慶軍馬, 環慶副總管王仲寶複兼鄜延, 其涇原、秦鳳總管等亦兼鄰路, 雖令互相策應, 然環州至延州十四五程, 直路亦不下十驛, 涇原至秦州又遠於此, 若一處有事, 自此發兵赴援而山穀險惡、人馬已困, 欲責其功, 何可得也?"
臣按:兵勢貴乎相接, 苟相去懸絕, 則首尾不能相應, 必致緩不及事之失。
亢又言曰:"四路軍馬各不下五六萬, 朝廷盡力供億而邊臣但言兵少, 每路欲更增十萬人, 亦未見成功之效。且兵無節制, 一弊也;無奇正, 二弊也;無應援, 三弊也;主將不一, 四弊也;兵分勢弱, 五弊也。有此五弊, 如驅市人而戰, 雖有百萬, 亦無益於事。"
臣按:張亢所言五弊, 非但當時有之而今世亦然。
歐陽修上英宗曰:"禦邊之備, 東起麟府, 西盡秦隴, 地長二千餘裏, 分爲路者五而分爲州爲軍者二十有四, 而軍州分爲寨、爲堡、爲城者又幾二百, 皆須列兵以守之, 故吾兵雖眾不得不分, 所分旣多不得不寡, 而賊之出也常舉其國眾合聚爲一而來, 是吾兵雖多分之而寡, 彼眾雖寡聚之爲多, 以彼之多擊吾之寡, 不得不敗也。此城寨之法旣不足自守矣, 而五路大將軍所謂戰兵者分在二十四州軍, 欲合而出則懼後空而無備, 欲各留守備而合其餘則數少不足以出攻, 退不能自守, 所以用兵累年, 終不能一出者, 以此也。"又曰:"夫兵分備寡, 兵家之大害也, 其害常在我;以逸待勞, 兵家之大利也, 其利常在彼。今誠能反其事而移我所害者予敵, 奪敵所利者在我, 如此, 則動而有成功也。"
臣按:今日備邊之地, 東起遼東、西極隴蜀, 非但若宋人之邊地起麟府盡秦隴而已, 洪武、永樂之盛, 所守不過數處, 然皆據其總會、扼其要害, 人聚而力全, 而彼之來有以待之, 得以全力而制勝也。正統以後, 分爲堡寨日多, 軍卒之數不減前日而堡寨之設日益加多, 誠有如歐陽修所謂吾兵雖多分之而寡, 彼眾雖寡聚而爲多者也。今兵無可添而堡寨不可減, 乞敕知邊事大臣躬臨邊境, 審視寨堡之設, 若非要害或雖要害而兵力寡少不足以守之處, 革其稍緩者而並歸於最要害之地, 如此, 則城堡不虛設而將卒皆有用矣。
以上守邊固圉之略(下)
●大學衍義補/卷152
○列屯遣戍之製
《詩序》:《采薇》, 遣戍役也。文王之時, 西有昆夷之患, 北有狁之難, 以天子之命, 命將帥遣戍役以守衛中國, 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車》以勞還、《杕杜》以勤歸也。
程頤曰:"毒民而不由其上, 則人懷敵愾之心矣。"又曰:"古者戍役, 兩期而還。今年春暮行, 明年夏代者至, 複留備秋, 至過十一月而歸。又明年中(仲同)春至, 春暮遣次戍者。每秋與冬初, 兩番戍者皆在疆圉, 如今之防秋也。"
熊禾曰:"北部畏暑耐寒, 又秋氣折膠則弓弩可用, 故秋冬易為侵暴, 每留屯以防。"
臣按:程頤前所言者, 萬世為民用兵之大義;後所言者, 萬世遣戍留屯之常製。
秦始皇旣並天下, 北築長城四十餘萬, 南戍五嶺五十餘萬, 驪山、阿房之役各七十餘萬, 兵不足用而後發謫矣, 其後裏門之左一切發之。
晁錯曰:"秦時北攻胡貉, 築塞河上, 南攻揚粵, 置戍卒焉。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 木皮三寸, 冰厚六尺, 食肉而飲酪, 其人密理, 鳥獸毳(細也)毛, 其性能(耐同)寒;揚粵之地少陰多陽, 其人疏理, 鳥獸希毛, 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 戍者死於邊, 輸者僨(疲也)於道, 秦民見行如往棄市, 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 先發吏有謫及贅婿、賈人, 後以嚐有市籍者, 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嚐有市籍者, 後又閭取其左發之, 不願行者深怨, 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謂敗退)者, 以計為之也, 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 攻城屠邑則得其財物以富家室, 則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 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 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 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複(複除也)。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 陳勝行戍至於大澤, 為天下先倡, 天下從之如流水者, 秦以威劫而得之之弊也。"
易祓曰:"始皇旣並天下, 北築長城, 南戍五嶺, 又有驪山、阿房之役, 兵不足用, 乃至發謫, 先發弛刑之類, 次發賈人之類, 次發治獄不直者之類, 次隱宮刑徒者, 次以嚐有市籍者, 又其次則大父母、父母嚐有市籍者, 先發裏門之左名閭左之戍, 未及發右而二世立, 複調材士五萬以衛鹹陽, 民不聊生, 天下騷動而勝、廣起矣。"
臣按:三代之遣戍役, 不得已而遣之, 反覆開諭, 旣憫其私情, 複陳之以公義, 蓋以仁義而行之也。秦人則不然, 以威劫而行之而已, 則行者豈能得其心而使之效其力哉?錯謂"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 以計為之也, 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 攻城屠邑則得其財物以富其家室, 故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 視死如生", 則以功利言, 不如三代之使民專爾義為說也。雖然, 人心不古, 好義不如好利, 所以勉勵中人以下者, 亦不得不然。
秦用商鞅之法, 月為更卒, 已複為正一歲、屯戍一歲, 力役三十倍於古。臣按:更卒謂給郡縣一月而更者, 正卒給中都官者也。
漢更有三品, 有卒更、有踐更、有過更。古者正卒無常人, 皆迭為之, 一月一更, 為更卒也。貧者欲得雇更錢, 次直者出錢雇之, 月二千, 是為踐更也。天下人皆直戍邊三日, 亦名為更, 律所謂繇戍也, 雖丞相子亦在戍邊之調, 不可人人自行三日戍, 又行者當自戍三日, 不可往便還, 因便往一歲一更, 諸不行者出錢三百入官以給戍者, 是謂過更也。
馬端臨曰:"卒更者, 正身供正役也。踐更者, 以錢雇直, 所直者內地, 其役一月, 不行者以錢雇代行者。過更者亦以錢雇直, 所直者邊疆, 其役三日, 不行者以錢輸之縣官, 縣官以給代行者。但所謂一歲而更者恐是並往回行程言之, 遠戍且以兩月為行程, 則每歲當役者十月, 如是踐更則是一人替九人之役, 如是過更則是一人替九十九人之役。夫戍邊重事而百人之中行者才一人, 則兵之在戍者無幾矣。吾意, 一歲而更是秦以此待謫戍者, 本非正法, 及其窮兵黷武, 則雖無罪者及元係複除者皆調發之而儕之謫戍矣, 漢初亦遵其法, 後來乃著令, 有罪者乃戍邊一歲, 而凡民之當戍者不過三日, 若不願行者則聽其出錢縣官以給戍者, 為過更之法耳。"
臣按:漢時戍邊有過更之法, 凡民當戍者不過三日, 若不願行則聽其出錢縣官以給戍者。臣愚以為, 此法今亦可行內地, 衛所官軍戍邊者每歲分兩班赴邊屯戍, 行程往來, 頗為勞苦, 且內地人多怯弱不耐寒苦, 而其衛所輪差之際不免作弊。請準古過更法, 每歲該戍邊方衛所官旗軍, 餘計口出錢貼助應戍之人, 其有壯健之士願受直代人出戍者, 聽官為驗其身力年齒相當, 一體給與, 合得糧賞, 惟典人不必正身, 此法今亦可行。
高祖十一年, 發巴蜀材官衛軍霸上。景帝後二年, 發車騎、材官屯雁門。宣帝神爵元年, 發三河、潁川、沛郡、淮陽、汝南材官詣金陵。臣按:此漢初遣軍戍邊散見於史者。
文帝時, 晁錯言於文帝曰:"胡人食肉飲酪, 衣皮毛, 非有城郭、田宅之歸, 居如飛鳥走獸, 於廣野美草甘水則止, 草盡水竭則移, 以是觀之, 往來轉徙, 時至時去, 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古畝字)也。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 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 卒少則入, 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 有降敵之心, 救之少發則不足, 多發遠縣才至則胡又已去, 聚而不罷為費甚大, 罷之則胡複入, 如此連年, 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憂邊境, 遣將吏發卒以治塞, 甚大惠也。然令遠方之卒守塞, 一歲而更, 不知胡人之能, 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 且以備之, 以便為之高城深塹, 先為屋室, 具田器, 予冬夏衣、廩食, 其亡妻者官買予之, 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 縣官為贖。其民如是, 則邑裏相救助, 赴胡不避死, 非以德上也, 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 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 徙民實邊, 使遠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 亡係虜之患, 其與秦之行怨民, 相去遠矣。"
臣按:今西北緣邊一帶, 遼東、宣府、寧夏、甘肅四處無有州縣, 而大同、延綏、涼洮等處皆有人民及蕃族, 今亦編其丁壯與軍伍相兼守禦, 然其民旣已供賦役而又使之備戰陳, 有事之時暫用之可也, 無事之時一體與軍常操, 似非人情所堪。臣請下山西、陝西二布政司, 凡極邊去處如大同、延綏, 民有願自投軍者免其戶糧十二石, 就以為月糧, 官不複支給, 其本戶糧原數不及者仁裏人戶糧足其數, 其近邊去處在千裏而近者, 有願投軍者亦如之, 免糧之外別免本戶敷科及凡雜役, 俾其供送, 凡投軍者加以義勇之名, 俾其自備鞍馬、器械、糗襜隨軍征調, 死不勾丁, 有願替者聽似亦良便。
錯又言曰:"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 使屯戍之事益省, 輸將之費益寡, 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 奉明法, 存恤所徙之老弱, 善遇其壯丁, 和輯其心而勿侵刻, 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 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 古之置邊縣以備敵也, 民至有所居, 作有所用, 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使五家為伍而至於十連一邑, 生死相恤, 室屋完安, 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居則習於射法, 出則教於應敵, 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政定於外。服習收成, 勿令遷徙, 幼則同遊, 長則同事, 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 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 歡愛之心足以相死而勸以厚賞, 威以重罰, 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 但費衣糧, 不可用也;雖有材力, 不得良吏, 猶亡功也。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 臣竊意其冬來南也, 一大治之則終身創矣(創艾也)。欲立威者始於折膠, 來而不能困, 使得氣, 後未易服也。"
臣按:晁錯之策, 欲募民相徙以實塞下, 又欲置邊縣以備敵, 然今日諸邊見有列屯坐食之兵, 不須召募, 舊有衛所營堡之製, 不須置縣, 但其所謂五家為伍合於古法。今不必以家為伍而以五人為伍, 使其自相聯屬, 或其戚屬或其交契, 從其所好, 官府因而什伍之, 方其係籍食糧各仍其舊, 惟於操練征調之際則用伍法焉。每伍同一字號, 以一人為首, 呼兵首, 則五人必與偕, 所聚集之處如錯所謂居則習為射法, 出則教於應敵, 起止相隨而暫離者有禁, 器用相共而自私者有罪, 中有嫌隙者許其明白告官而離合之, 匿怨而貌從者同伍知而不告罪同, 伍中不許飲博, 惟合伍校射方許飲酒。遇有寇至, 少至則因其人之多寡而遣吾卒以應之, 彼以十人來吾以十人應之, 彼以百人來吾以百人應之, 吾之所謂十與百蓋以伍為卒, 十人為五十人、百人乃五百人也, 寇非大至, 不以大眾。
武帝時, 發天下七科謫出朔方。
張晏曰:"吏有罪一, 亡命二, 贅婿三, 賈人四, 故有市籍五, 父母有市籍六, 大父母有市籍七。"
臣按:武帝發天下七科謫, 一曰吏有罪, 秦始皇謫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 即此科也;二曰亡命、三曰贅婿、四曰賈人, 即秦始皇三十三年發諸嚐逋亡人、贅婿、賈人擊南越也;五曰故有市籍與夫父母有市籍、大父母有市籍, 是三者皆賈人之類也。武帝此七科, 先儒謂其因秦人之舊。蓋兵出於農固有定籍, 故於定籍之外立此七科, 吏有罪者席其故官, 亡命者去其鄉土, 贅婿者托於婦家, 賈人以下皆身不在農畝, 是七者皆非調發所及, 故謫之, 此雖非先王令典, 然亦可以製伏奸人, 使皆為國禦寇, 而亦寬農實邊之一助也。
明帝永平八年, 詔郡國中都官, 死罪係囚減罪一等, 勿笞, 屯朔方、五原之邊縣。後又詔詣邊者妻子自隨。
臣按:此秦漢以來謫有罪者戍邊之始。蓋置惡人於荒僻之地以禦魑魅, 古典也。秦始皇謫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 漢武帝謫吏有罪者出朔方, 其來遠矣, 但有罪係獄者人非一等, 有農民有遊民, 與夫工商吏卒, 不一類焉。彼夫農工商賈, 平日習勞苦事、役作之人, 用以戍邊無不可者, 若夫名為士流係宦籍者, 率多選軟脆弱之人, 平日呻吟占畢, 不經勞役, 一旦使之被堅執銳以從事隊伍之間, 以禦強虜, 用此之儆眾庶, 固為可矣, 其如誤國計何?況邊塞之地, 饋餉為難, 內地米一斛至邊計其費不止三斛也, 乃歲苦內地良民, 運三十斛米以養一無用之人, 無乃非計歟。必欲重困罪人, 使彼知警, 豈無別策而乃必用此乎?
明帝以後, 又歲募郡國中都官死罪係囚出戍, 聽從妻子, 自占邊縣以為常。凡徙者皆給弓弩衣糧, 於是北胡有變則置度遼營, 南蠻或叛則置上林兵, 羌犯三輔則置長安、雍二尉, 鮮卑寇居庸則置漁陽營。
臣按:漢人守邊多是募兵, 其所置兵營皆是蠻夷有變而後增之也。今日邊城之守、士卒之屯, 皆是聖祖開國之初舊製, 然歲久弊生, 不無消乏軍伍, 或不能如往時之盛, 欲行漢人召募之法, 然承平日久, 民戀鄉土, 必欲行國初簽補之例, 然版籍已定, 民或起怨。臣於"製國用"下嚐建因荒收兵之策, 此策似亦可行, 儻不棄芻蕘之言, 斟酌行之, 是亦足兵之一助也。
東漢自光武罷都試而外兵不練, 雖疆場之間廣屯增戍, 列營置塢, 而國有征伐終籍京師之兵以出。蓋自建武迄漢衰, 匈奴之寇、鮮卑之寇, 歲歲有之, 或遣將出擊, 或移兵留屯, 連年暴露而禁旅無複鎮衛之職矣。
臣按:漢人疆場之間旣已廣屯增戍, 列營置塢, 而國有征伐又籍京師之兵, 夫內地有寇可出京師兵以平之, 若夫邊圉之寇必須用其邊兵, 何則?蓋邊兵生長邊陲, 慣於戰鬥, 知敵人之情狀, 識道路之迂直, 且複屢經戰陳, 目熟心定。若夫京畿之兵驕奢脆懦, 目所未嚐見, 身所未嚐經, 況受命而總兵者皆天子之勳貴, 報效而從征者皆是權貴富豪子弟, 欲希功鎰官耳, 非實有材勇, 欲敵所愾以建功業也, 一至邊城, 身旣不能戰, 反役使邊兵之善鬥者為之給薪水、供草料, 及至寇退而論功, 方且虛張功次, 奪邊兵之虜獲, 攘其首級以為己功, 是以邊城一聞京軍之來, 無不解體者。為今之計, 緣邊一帶分定疆界, 專責邊將守禦, 不得已而出京軍, 止用以為邊城之聲援, 如大同則於應州或渾源州立一大營, 宣府則於懷來或保安立一大營, 其他遼東、甘肅諸處皆然, 敵少入寇則各邊自為守戰, 敵大入寇方許奏請京軍, 如敵寇大同, 京軍則於應州駐劄, 敵寇宣府, 京軍則於懷來駐劄, 兵法先聲後實, 每調一千則稱五千, 用以為邊城之聲援, 非其力果不能支而京軍不得貪功冒進, 如此, 則各邊將卒畏京軍之擾害且奪其功, 無不奮誌效死矣。
唐方鎮節度使之兵, 其原皆起於邊將之屯防者。唐初兵之戍邊者, 大曰軍, 小曰守捉、曰城、曰鎮, 而總之曰道。自武德至天寶以前, 邊防之製, 其軍、城、鎮、守捉皆有使而道有大將一人曰大總管, 已而更曰大都督, 至太宗時, 行軍征討曰大總管, 在其本道曰大都督。自永徽後, 都督帶使持節者始謂之節度使, 然猶未以名官。景雲二年, 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河西節度使, 自此而後接乎開元, 朔方、隴右、河東、河西諸鎮皆置節度使。
臣按:唐初大總管, 其後節度使, 即今總兵官之職名。
德宗時, 陸贄上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武欲勝其敵必先練其兵。練兵之中, 所用複異, 用之於救急則權以紓難, 用之於暫敵則緩以應機。故事, 有便宜而不拘常製, 謀有奇詭而不徇眾情, 進退死生惟將所命, 此所謂攻討之兵也;用之於屯戍則事資可久, 勢異從權, 非物理所愜不寧, 非人情所欲不固, 夫人情者利焉則勸, 習焉則安, 保親戚則樂生, 顧家業則忘死, 故可以理術馭, 不可以法製驅, 此所謂鎮守之兵也。夫欲備封疆、禦戎狄, 非一朝一夕之事, 固當選鎮守之兵以置焉。古之善選置者必量其性習、辨其土宜、察其技能、知其欲惡, 用其力而不違其性, 齊其俗而不易其宜, 引其善而不責其所不能, 禁其非而不處其所不欲, 而又類其部伍, 安其室家, 然後能使之樂其居、定其誌、奮其氣勢、結其恩情, 撫之以惠則感而不驕, 臨之以威則肅而不怨, 靡督課而人自為用, 弛禁防而眾自不攜, 故出則足兵, 居則足食, 守則固, 戰則疆, 其術無他, 便於人情而已矣。今者散征士卒, 分戍邊陲, 更代往來以為守備, 是則不量性習、不辨土宜, 邀其所不能, 強其所不欲, 求廣其數而不考其用, 欲致其力而不察其情, 斯可以為羽衛之儀而無益於備禦之實也, 何者?窮邊之地千裏蕭條, 寒風裂膚, 驚沙慘目, 與豺狼為鄰伍, 以戰鬥為嬉遊, 晝則荷戈而耕, 夜則倚烽而覘, 日有剽害之慮, 永無休暇之娛, 地惡人勤, 於斯為甚, 自非生於其域、習於其風, 幼而睹焉, 長而安焉, 不見樂土而不遷焉, 則罕能寧其居而狎其敵也。關東之地百物阜繁, 從軍之徒尤被優養, 慣於溫飽, 狎於歡康, 比諸邊隅, 若異天壤, 聞絕塞荒陬之苦則辛酸動容, 聆強蕃勁虜之名則懾駭奪氣, 而乃使之去親戚、舍園廬, 甘其所辛酸, 抗其所懾駭, 將冀為用, 不亦疏乎?矧又有休代之期, 無統帥之馭, 資奉若驕子, 姑息如倩人, 進不邀之以成功, 退不加之以嚴憲, 其來也鹹負德色, 其止也莫有固心, 屈指計歸, 張頤待飼, 僥幸者猶患還期之賒緩, 恒念戎醜之充斥, 王師挫傷則將乘其亂離, 布路東潰, 情誌且爾, 得之奚為?平居則殫耗資儲以奉浮冗之眾, 臨難則捐棄城鎮以搖遠近之心, 其弊豈惟無益哉, 固亦將有所撓也。複有抵犯刑禁, 謫徙軍城, 意欲增戶實邊, 兼令展效自贖, 旣是無良之類, 且加懷土之情, 思亂幸災又甚, 戍卒適足煩於防衛, 諒無望於功庸, 雖前代時或行之, 固非良善之可遵者也。"
臣按:陸贄此奏曲盡古今屯戍防邊之利害, 所謂屯戍之兵, 事資可久, 勢異從權, 非物理所愜不寧, 非人情所欲不固, 蓋處製天下之事, 合於人情、宜於土俗, 然後可以經久而不廢, 事莫不然, 不但屯戍一事也。其間所論人情苦樂之實、邊塞窮苦之狀, 與夫分蕃更戍之無益, 緣事謫戍之非宜, 皆洞燭事情, 切中時弊。人主宜寫一通於座右, 朝夕目焉, 則邊塞之苦如在目前, 事機之宜如指諸掌, 於是揆之人情, 驗之時事, 因其利而見於施行, 究其害而痛加禁革, 則邊防無事而中國?安矣。
贄又言:"理戎之要, 最在均齊, 故軍法無貴賤之差, 軍實無多少之異, 是將所仁其誌而盡其力也。如或誘其誌意, 勉其藝能, 則當閱其才、程其勇、校其勞逸、度其安危, 明申練, 核優劣之科以為衣食、等級之製, 使能者企及, 否者息心, 雖有厚薄之殊而無觖望之釁, 蓋所謂日省月試, 餼廩稱事如權量之無情於物, 萬人莫不安其分而服其平也。今者窮邊之地, 長鎮之兵, 皆百戰傷夷之餘, 終年勤苦之劇, 角其所能則練習, 度其所處則孤危, 考其服役則勞, 察其臨敵則勇, 然衣糧所給, 惟止當身, 例為妻子所分, 常有凍餒之色, 而關東戍卒歲月踐更, 不安危城, 不習戎備, 怯於應敵, 懈於服勞, 然衣糧所頒厚逾數等, 繼以茶藥之饋, 益以蔬醬之資, 豐約相形, 隔絕斯甚, 又有素非禁旅, 本是邊軍將校, 詭為媚詞, 因請遙隸神策, 不離舊所, 惟改虛名, 其於廩賜之饒, 遂有三倍之益, 此則儔類所以忿恨, 忠良所以憂嗟, 疲人所以流亡, 經製所以褊匱。夫事業未異而給養有殊, 人情不能甘也, 況乎矯佞行而廩賜厚, 績藝劣而衣食優, 苟未忘懷, 孰能不慍, 不為戎首則已可嘉, 而欲使其協力同心以攘寇難, 雖有韓、白、孫、吳之將臣, 知其必不能焉。養之若斯, 可謂怨生於不均矣。"
臣按:陸贄之言雖是當時之弊, 然今世兵在外則苦、在內則樂, 在內則逸、在外則勞, 朝廷所以廩賜之者, 在外則薄、在內則厚, 無以異於唐之季也。明主鑒贄斯言, 痛革其弊, 使之內外均齊, 憫其苦而知其勞, 時加優恤, 比諸內地樂而逸者有加而無不及, 如此, 則士卒感恩思報, 人心歸而氣勢壯、軍威振矣。
宋製, 凡上軍遣戍皆本司整比, 軍頭司引對便殿, 給以裝錢, 代還亦入見, 犒以飲食, 采拔精銳以補之, 或退其疲老者。凡大祀有賞給, 每歲寒食、端午、冬至各有特支, 戍邊每季又加給銀、鞋, 環慶緣邊難於爨給者又有薪水錢, 其役兵勞苦者或季給錢, 或川廣代還者別給裝錢, 川廣之補卒或給時服錢屨, 凡出外卒有口糧。
臣按:宋朝之所以優待邊戍之軍者如此其至, 其出戍代還皆得引見, 而所以賞給之者比諸內地之軍為加優, 蓋宋太祖、太宗起自兵間, 深知軍中利病而知邊戍之兵尤為勞苦, 故優待之也如此。或者謂宋時賞給諸軍如此, 國力焉得不屈?臣竊以為國家禍亂多起於寇盜, 所以遏絕之者將卒也, 國家誠省嬖幸之賞賜、異端之崇奉以為軍國之用, 綽乎有餘裕矣。
宋製, 蕃兵者, 塞下內屬諸部落, 團結以為藩籬之兵也。西北邊羌戎種落不相統一, 保寨者謂之熟戶, 餘謂之生戶。其大首領為都軍主, 百帳以上為軍主, 其次為副軍主, 又有以功次補者, 其官職給俸有差。
臣按:凡今天下邊防皆有夷人種類部落, 馭之得其道, 皆得其用, 或以為捍蔽, 或以為爪牙, 或以為鄉道, 或以為間諜, 顧用之何如耳。楊(缺)謂:"禦得其道, 狙詐皆作使, 但不可偏徇專任而已。"
以上列屯遣戍之製
●大學衍義補/卷153
○四方夷落之情(上)
《周禮》:職方氏掌天下之圖以掌天下之地, 辨其邦國、都鄙、四夷、八蠻、七閩、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與其財用、九穀、六畜之數要;周知其利害。
王知禹曰:"職方氏掌天下之圖以掌天下之地, 非特圖也, 又掌其地焉, 東方曰夷其種有四, 南方曰蠻其種有八, 東南曰閩其種有七, 西北曰貉其種有九, 西方曰戎其種有五, 北方曰狄其種有六, 自邦國、都鄙至於夷、蠻、閩、貉、戎、狄, 雖有內外之殊, 然先王之政一視而同仁, 其人民之所聚、財用之所出、九穀之所生、六畜之所產, 其數要不可以不辨也, 其利不可不知也。"
臣按:天地之大德曰生, 而其所以生者以人爲貴, 而人之中有居中者焉、有處外者焉。中者混而同, 其性稟習俗雖有少異而其大略則同也;外者環而繞之, 有接續之際而無混同之勢, 故其性稟習俗也, 始而近也則大同而小異, 終而遠也乃至於背戾而懸絕焉。惟其勢異而情殊, 故帝王所以治之也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 隨機而應變, 因事而制宜, 要在使之各止其所而已。彼旣止其所而不爲疆場之害, 則吾之內地華民得其安矣。
《王制》曰: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 不可推移。東方曰夷, 被發文身, 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 雕題交趾, 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 被發衣皮, 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 衣羽毛穴居, 有不粒食者矣。
鄭玄曰:"五方之民性不可推移, 地氣使之然也。雕、文謂刻其肌以丹青涅之。不火食, 地氣暖不爲病也。不粒食, 地氣寒少五穀也。"
吳澂曰:"皆有性謂其生稟各不同, 不可推移謂其生稟一定而不可易。‘東方曰夷'以下言四夷異俗。文身與雕題同, 衣皮與衣羽毛同, 此亦言其俗之大略而已。"
《通典》曰:緬惟古之中華, 有居處巢穴焉, 有葬無封樹焉, 有手團食焉, 有祭立屍焉, 聊陳一二, 不能遍舉。其地偏、其氣梗, 不生聖哲, 莫革舊風, 訓誥之所不可, 禮義之所不及, 外而不內, 疏而不戚, 來則禦之, 去則備之。
臣按:自古馭四夷之要法, 不出乎來則禦之、去則備之二言而已。(以上總論四夷)《舜典》:竄三苗於三危。
朱熹曰:"三苗, 國名, 在江南荊揚之間, 恃險爲亂者也。竄則驅逐禁錮之。"分北三苗。
朱熹曰:"北猶背也, 其善者留, 其不善者竄徙之, 使分背而去也。"
《益稷》:苗頑弗即工, 帝其念哉。帝曰:"迪朕德, 時乃功, 惟敘。皋陶方祗厥敘, 方施象刑, 惟明。"
蔡沈曰:"內而侯牧, 外而蕃夷, 皆蹈行有功, 惟三苗頑慢不率, 不肯就工, 帝當憂念之也。帝言四海之內蹈行我之德教者是汝功, 惟敘之, 故其頑而弗率者則皋陶方敬承汝之功敘, 方施象刑惟明矣。或者乃謂苗之凶頑, 六師征之猶且逆命, 豈皋陶象刑之所能致?是未知聖人兵刑之敘與帝舜治苗之本末也。蓋威以象刑而苗猶不服, 然後命禹征之, 征之不服而又增修德教, 及其來格然後分背之也。"
《禹貢》:三危旣宅, 三苗丕敘。蔡沈曰:"三危即舜竄三苗之地。"
呂祖謙曰:"三苗有罪自當竄逐, 發政施仁自當及之, 故治水至三危亦旣使安居, 大得其敘, 後世以爲投之四裔若棄之者, 非聖人之心也。"
臣按:夷者外蕃之總名, 而經史所謂蠻則多指南方之夷也, 夷之見於經者始於三苗, 所謂苗民者《舜典》《禹謨》《益稷》《禹貢》《呂刑》皆具焉。帝舜授禪之初, 旣首竄之於三危, 至禹治水時, 其竄者旣丕敘, 其留者猶不即工, 故帝命禹徂征, 然猶逆命, 及禹班師而後來格, 於是考其善惡而分背之焉。蓋有虞之世, 西北之戎狄未熾, 所慮者南方之蠻耳, 故舜命皋陶爲士, 首舉"蠻夷猾夏"爲言。所謂蠻者蓋三苗也, 其始也即其極惡者而竄徙之, 旣竄之後而又於所留者分背其中之善與惡者焉, 善者則獎之而加以恩, 惡者則懲之而施以威, 加以恩則彼知所慕而興於爲善, 施以威則彼知所畏而不敢爲惡, 是則聖人之微權也。今自巴蜀印, 曆湖南北、桂嶺、雲貴數千裏溪峒山箐之中, 有曰犵、曰狑、曰獠、曰猺、曰獞之類凡十數種, 皆所謂蠻也, 其間最輕捷者曰貓, 說者謂此即三苗之後也。然今之貓依山以居, 性習不常, 無有倫紀禮義, 觀禹誓辭數苗之罪, 謂其君子在野、小人在位, 則是時之苗蓋有國都、官屬, 但其用舍顛倒耳, 非若今世之貓若猿猱然, 無定居、無常業, 不相統屬也。國初於湖北、川東立宣慰司者五, 曰永順、曰保靖、曰貴州、曰思州、曰播州, 又有宣撫司、安撫司及招討司、長官司之設, 外此所謂軍民府及軍民指揮使司者, 又兼設土官以轄其夷人, 隨其地而設其官, 因其俗而爲之治, 善者授以職, 惡者分其勢, 是蓋得有虞分背之義、《禹貢》丕敘之意也。
秦昭王使白起伐楚, 略取蠻夷, 置黔中郡。漢興, 改爲武陵郡, 歲令大人輸布一匹、小口二尺, 是謂賨布。臣按:漢武陵郡即今常德、澧、辰、沅等州郡是也。
始皇三十三年, 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擊南越, 取其地置桂林、南海、象郡。又閩越王無諸及越東海王搖者, 其先皆越王句踐之後也, 姓騶氏, 秦已並天下, 皆廢爲君長, 以其地爲閩中郡。
臣按:秦並百粵, 嶺南有三郡, 桂林今廣西地, 南海今廣東地, 象郡今安南地也。蓋越之地在古種類實多, 故有百越之名, 曰南越、曰甌越、曰閩越、曰東越、曰於越, , 其地非一處, 其人非一種。然自秦漢以來, 所謂於越、東越、甌閩之類皆已久入中國, 與齊、魯、宋、衛無異, 惟所謂南越者, 其地西連湖湘, 直抵滇貴, 牂牁、越巂之境, 山深而地險, 猶有不盡歸王化者時時爲郡邑居民害。蓋今日湖南北、廣東西其郡邑皆錯列山嶺之間, 與蠻夷雜居, 但有險易之異耳, 時或竊發, 難於備禦, 非若西北邊塞之有限隔也。
漢武帝時, 欲伐閩越, 淮南王安上書言:"越, 方外之地, 剪發文身之民, 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 自三代之盛, 胡越不與受正朔, 非強弗能服、威弗能制, 以爲不居之地、不牧之民, 不足以煩中國也。南方暑濕, 近夏癉熱, 暴露水居, 蝮蛇(噆也, 音壑)生, 疾癘多作, 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 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今以兵入其地, 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 背而去之則複相群聚, 留而守之, 曆歲經年則士卒罷倦, 兵糧乏絕, 民苦兵事, 盜賊必起。兵者凶事, 一方有急, 四面皆聳, 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 由此始也。臣聞天子之兵有征無戰, 言莫敢校也, 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執事之顏行(猶言雁行, 謂在前), 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 雖得越王之首, 臣猶竊爲大漢羞之。"
臣按:閩越今福建地, 其入職方已久, 非複漢時舊矣, 然劉安所言南方濕毒, 兵入其地, 不待兵刃先自病死, 與夫兵至則潛藏, 兵退則複聚, 持久則士卒疲倦, 民苦兵事。今日湖南、廣右、雲貴, 其山箐之瘴癘, 貓獠之情狀, 省民之受害, 實與漢時無異也。明主在上, 以天地爲量, 以宇宙爲境, 遇有遠夷梗化, 則如安言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鎮撫方外, 不勞一卒、不頓一戟而威德並行, 以一使之任代十萬之師, 毋使中國之民罹蝮蛇猛獸之毒, 染嘔泄霍亂之病, 親老涕泣, 孤子啼號, 迎屍千裏之外, 棄骨無人之境, 如安所慮者, 非獨遠夷之幸, 實中國之幸也。
元帝初元三年, 珠厓、儋耳郡率數年一反, 殺吏, 漢輒發兵擊定之, 至是諸縣叛, 連年不定, 上謀於群臣, 欲大發軍, 待詔賈捐之曰:"臣聞堯舜聖之盛, 禹入聖域而不優, 以三聖之德, 地方不過數千裏, 西被流沙, 東漸於海, 朔南暨, 聲教訖於四海, 言欲與聲教則治之, 不欲與者不強治也。殷周之地, 東不過江、黃, 西不過氐羌, 南不過蠻荊, 北不過朔方, 是以頌聲並作, 人樂其生, 越裳氏重九譯而獻, 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至於秦, 興兵遠攻, 貪外虛內, 而天下潰畔;孝武皇帝厲兵馬以攘四夷, 賦役煩重, 寇賊並起, 是皆廓地太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關東民困, 流離道路, 至嫁妻賣子, 法不能禁, 義不能正, 此社稷之憂也。駱越棄之不足惜, 不擊不損威, 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 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 快心幽冥之地, 非所以救饑饉、保元元也。且以往者羌事言之, 暴師曾未一年, 兵出不逾千裏, 費四十餘萬萬, 大司農錢盡, 乃以少府禁錢續之, 夫一隅爲不善, 費尚如此, 況於勞師遠攻, 亡士無功乎?臣愚以爲非冠帶之國, 《禹貢》所及、《春秋》所治, 皆可且無以爲, 願遂棄珠厓, 專用恤關東爲憂。"上以問大臣, 丞相於定國以爲:"前擊珠厓興兵連年, 校尉及丞凡十一人, 還者二人, 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 費用三萬萬餘, 尚未能盡降, 今關東困乏, 民難搖動, 捐之議是。"詔珠厓民有慕義欲內屬便處之, 不欲勿強。
蘇軾曰:"揚雄有言, 珠厓之棄, 捐之力也, 否則鱗介易我冠裳, 此言施於當時可也, 自漢末至五代, 中國避亂之人多家於此, 今衣冠禮樂蓋班班矣, 其可複言棄乎?"
臣按:捐之謂非冠裳之國, 《禹貢》所及、《春秋》所治, 皆勿以爲。臣竊以爲, 凡今日境土非祖宗所有者, 則可用捐之之策, 若夫祖宗初得天下即入版圖者, 其可以與人乎?況本中國膏腴之地、要害之塞, 昔人所謂一寸山河一寸金者哉, 非至於甚不得已而存亡安危之決在此, 不可輕言棄也。
順帝永和初, 武陵太守上書以蠻夷率服, 可比漢人增其租賦, 議者皆以爲可, 尚書令虞詡獨奏曰:"自古聖王不臣異服, 非德不能及、威不能加, 其獸心貪婪, 難率以禮, 是故羈縻而綏撫之, 附則受而不逆, 叛則棄而不追。先帝舊典貢稅多少, 所由來久矣, 今猥增之必有怨叛, 計其所得, 不償其費。"
臣按:帝王之馭外蕃, 一惟以義勝之而不校其利, 舊有者不取, 則彼敢於恣肆;舊無者取之, 則彼必至於怨望。吾惟循其舊而已, 舊例之外毫末不加焉, 然又必因其災患匱乏而又時有所縱舍焉, 不責其備, 不逆其詐。
永和中, 侍禦史賈昌與州郡討區憐等, 歲餘不克, 帝召百官問以方略, 皆議遣大將發荊、揚、兗、豫四萬人赴之, 李固駁曰:"荊揚盜賊盤結不散, 長沙、桂陽數被征發, 如複擾動, 必更生患, 兗、豫之人遠赴萬裏, 詔書迫促, 必致叛亡, 南州溫暑, 加有瘴氣, 致死亡者十有四五, 遠涉萬裏, 士卒疲勞, 比至嶺南, 不複堪鬥, 軍行日三十裏, 而兗豫去日南九千餘裏, 三百日乃到, 人廩五升, 用米六十萬斛, 不計將吏驢馬之食, 設軍所在死亡必眾, 旣不足禦敵, 當複更發, 此爲刻割心腹以補四支。九眞、日南相去千裏, 發其吏兵猶尚不堪, 況乃苦四州之卒以赴萬裏之艱哉?前中郎將尹就討益州叛羌, 益州諺曰‘虜來尚可, 尹來殺我', 後就征還, 以兵付刺史張喬, 喬因其將吏, 旬月之間破殄寇虜, 此發將無益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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