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년 11월 16일 일요일

대학연의보 36

대학연의보 36


臣按:蕃落之兵以騎射名天下, 南夷聞之自然膽落, 然臣以爲用之於有事之時, 不若無事之時遇有羌胡內附者, 即優加養給安置此方, 不徒今日徼南賴其用, 亦可以銷異時內地之禍。
宋初言於仁宗曰:"嶺南外區瘴癘薰蒸, 北方戍人往者九死一在, 多發兵則糧乏, 少則事不集, 急責功則蠻遁逃不肯出, 緩則複來擾人, 是宜有以制之也。今聞發北兵逾萬人戍嶺外, 下濕上蒸, 病死必多, 料群蠻勢不久屯, 擊之必散, 臣謂不如選一二健將, 歲才留北兵五千人, 分屯要害處, 得善吏十數人分置諸州, 募土人爲鄉軍, 複其租調, 視州大小、戶多少爲之數, 統以部伍, 教以進退, 皆以彼所長技與相追逐, 率百人給北兵三十以勁弩利兵佐之, 冬春則使深入擾其居, 夏秋則使謹守防其略, 彼雖能誘納中國亡命, 要之食盡必出虜掠, 若其來也, 大大斬獲則終身創矣, 威已立後可議招來, 與之盟則固, 許之臣則久, 遠期五年、近止一年, 南方無事矣。"
臣按:說者謂征蠻無全勝之策, 蓋以其地炎燠卑濕, 瘴癘特甚, 中原士卒不服水土, 不待戈矛之及、矢石之交, 自相疾疫而死, 雖有百萬之兵, 亦無所施故也。臣竊以爲, 瘴癘之災特以加諸貧弱及不善調攝者爾, 若夫爲將帥居顯要者則罕焉, 請命彼處守土重臣, 多方詢察久謫彼地之人壽而健者, 問其所以起居調攝之方, 詳稽備述, 刻梓以頒示士卒, 每隊伍中選一人專司其事, 有不遵條示而自恣不檢者必加以罪, 其所當備藥餌、器具令有司給之。
張栻知靜江府, 奏:"本部備邊之郡九, 而邕、管爲最重, 邕之所管幅員數千裏而左右兩江爲最重, 自邕之西北有牂牁羅甸, 自此而西南有安南諸國, 皆其所當備者, 然邕之戍兵不滿千人, 所恃以爲籬落者惟左右兩江溪峒共八千餘處、民兵不下十萬, 首領世襲, 人自爲戰, 如古諸侯民兵之制, 其去邕管近者餘三百裏, 遠者近千裏, 所恃以維持撫治之者, 惟提舉盜賊都巡檢四人, 各以戍兵百餘爲溪峒綱領, 其職任可謂不輕矣, 可不遴選其人, 謹護其土, 以爲遠方久遠之計哉。"
臣按:唐分嶺南地爲五管, 而桂、邕、容三管地屬嶺南潟, 在於本朝, 割容迤西之地屬廣東而廣西實全得桂、邕二管及容管之少半。邕即今南寧府, 其地控制左右兩江, 實爲安南咽喉之地, 國初因前代之舊, 設太平、田州、思明、鎮安四府, 龍州等七州, 正統初, 又升思恩州爲府, 用其土人爲守長, 佐貳幕職則用流官, 惟太平府全用流官而其屬州仍其舊俗, 凡此羈縻州郡面內歲久, 首領世襲, 人自爲戰, 如古諸侯民兵之制, 遇有征發亦賴其用, 但今控制之戍僅有南寧馴象二衛、太平一所, 似乎單弱, 請如張栻所言, 及今無事時, 於此地屯兵以爲重鎮, 遴選守將, 謹護其土, 以爲久遠之計, 用以銷變於未然。
安南, 古交也。秦並天下, 於此置象郡。秦亡, 南海尉趙佗擊並之, 漢置九郡, 九眞、日南、象三郡是爲交地, 後女子征側反, 遣馬援平之, 立銅柱爲漢界。唐始分嶺南爲東、西二道, 置節度, 立五管官南隸焉。五代劉隱並其地以爲交阯節度使, 其後管內大亂, 有丁部領者定之, 其子璉內附, 宋封爲交阯郡王(交人封王自此始)。傳子璿, 爲黎桓所奪, 淳化四年封桓爲王, 桓卒, 子龍鉞立, 其弟龍廷殺鉞而代之, 龍廷欲修貢, 安撫使邵曄以聞, 眞宗曰:"遐荒異俗, 不曉事體, 何可怪也。"仍封爲王, 賜名至忠, 爲其下李公蘊所奪, 即封公蘊爲王。李氏傳八世, 至昊旵, 閩人陳日煚爲其婿, 遂有其國。
臣按:交阯本秦漢以來中國郡縣之地, 五代時爲劉隱所並, 至宋初始封爲郡王, 然猶授中國官爵勳階, 如所謂特進、檢校、太尉、靜海軍節度、觀察等使, 及賜號推誠、順化功臣, 皆如內地之臣, 未始以國稱也。其後封南平王, 奏章文移猶稱安南道, 孝宗時始封以王稱國, 而天下因以高麗、眞臘視之, 不複知其爲中國之郡縣矣。李氏傳八世, 陳氏傳十二世, 至日焜爲黎季犛所篡, 季犛上表竄姓名爲胡一元, 子蒼易名篸, 詐稱陳氏絕嗣, 奆爲甥, 求權署國事, 我太宗皇帝從其請。逾年, 陳氏孫名添平者始遁至京, 訴其實, 季犛乃表請迎添平還以國, 朝廷不逆其詐, 遣使送添平歸, 抵其境, 季犛伏兵殺之, 並及使者。事聞, 太宗遍告於天地神祇, 聲罪致討, 遣征夷將軍朱能等征之, 能道卒, 命副將張輔總其兵, 生擒季犛及其子蒼澄, 獻俘京師, 詔求陳氏遺裔立之, 國人鹹稱季犛殺之盡, 無可繼承者, 僉請複古郡縣, 遂如今制立交阯都、布、按三司及各府州縣衛所諸司, 一如內地。其後有黎利者中官庇之, 遂致猖肆, 上表請立陳氏後, 宣宗皇帝謂此皇祖意也, 遂聽之, 即棄其地, 俾複爲國。嗚呼, 自秦並百郡, 交阯之地已與南海、桂林同入中國, 漢武立嶺南九郡而九眞、日南、交阯與焉, 在唐中葉, 江南之人仕中國顯者猶少, 而愛州人薑公輔已仕中朝爲學士宰相, 與中州之士相頡頑矣, 奈何世曆五代, 爲土豪所據, 宋興不能討之, 遂使茲地淪爲侏離藍縷之俗三百餘年, 而不得與南海、桂林等六郡, 班班然衣冠禮樂以爲聲明文物之鄉, 一何不幸哉!其間宋人雖一逐其王, 元人雖再入其國都, 而終不能有。我太祖皇帝開國之初, 陳氏首先納款, 太祖著之《祖訓》, 不許後人伐其國。陳氏爲賊犛所戕, 太宗皇帝體高皇之意, 不絕陳氏之嗣, 遣使送還其國, 賊犛乃殺之, 並及使者, 不得已興師平之, 求陳氏後不可得, 乃用漢、唐故事, 複立郡縣。而守臣不謹, 遂至夷獠複肆, 而黎利者以求得陳氏後爲詞, 宣宗皇帝體文皇之心, 俾複繼陳氏之絕, 不逆黎利之詐, 遂爲所蔽, 群臣屢請興兵討之, 章皇帝念聖祖之垂訓, 因置不問, 而九眞、日南之域, 秦漢以來之遺民, 旣得見天日而又淪於幽穀之中, 何其重不幸哉。竊惟今日疆域遠過有宋, 並於唐而不及漢者, 以失嶺外此三郡也, 幸而得之而又失之, 似若可惜, 然守祖宗之訓而不愆不忘, 此繼述之大孝、守成之大體也, 所可惜者一方之民重不幸耳(安南疆域在秦漢爲三郡地, 今其地東起廣東之欽州, 迤西曆廣西之左江, 至雲南之臨安、元江爲界, 欽印海道與之對境, 欽之西乃南寧府界, 南寧之東南, 思明府所屬上思州忠州、上下石西諸州, 太平府所屬龍英、太平、安平、上下凍諸州皆與之接境, 而龍州乃其所必由之路, 而憑祥縣則其要害也。鎮安府所屬有歸順及下雷峒, 亦與接境, 二峒迤西則雲南界矣。臨安之阿迷州、左能寨等九長官司皆其近界, 元江有水路通之, 而蒙自縣則其所必由之路也。其道路在廣西則由太平府曆龍州及憑祥縣抵其諒山府, 至其所稱東都者可七日程;在廣東則自欽州西南一日至其永安州, 由玉山等處至其東都可五日程;在雲南則由臨安府經蒙自縣河底之蓮花灘至其東都可四五日程, 此中國與交南邊境之大略也。以上言南夷)。
以上四方夷落之情(上)
●大學衍義補/卷154
○四方夷落之情(中)
匈奴, 其先夏後氏之苗裔, 曰淳維。唐虞以上, 有山戎、獫狁、薰鬻居於北邊, 隨草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 其奇畜則橐駝、驢、羸(與騾同)、駃騠(生三日而超其母)、騊駼(生北海)、驒奚(駏驉也)。逐水草遷徙, 無城郭常居耕田之業, 然亦各有分地。無文書, 以言語爲約束。兒能騎羊, 引弓射鳥鼠, 少長則射狐兔, 肉食。士力能彎弓, 盡爲甲騎。其俗, 寬則隨畜, 因獵禽獸爲生業, 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 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 短兵則刀鋋(鐵杷小矛也)。利則進, 不利則退, 不羞遁走。苟利所在, 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 鹹食畜肉, 衣其皮革, 被旃裘。壯者食肥美, 老者飲食其餘。貴壯健, 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 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臣按:漢史謂匈奴無文書, 以言語爲約束, 自秦漢以至於唐宋皆然, 蒙古始令西番僧帕克斯巴造爲字書, 今所謂蒙古字是也。
周武王世以時入貢, 名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 周道衰, 穆王之孫懿王時, 王室遂衰, 戎狄交侵, 詩人始作疾而歌之, 曰:"靡室靡家, 獫狁之故。"至懿王曾孫宣王, 興師命將以征伐之, 詩人美大其功, 曰:"薄伐獫狁, 至於太原。"是時四夷賓服, 稱爲中興。至於幽王用周姬褒氏之故, 與申侯有隙, 申侯怒而與畎戎共殺幽王於麗(與驪同)山之下, 遂取周之地虜獲而居於涇渭之間, 侵暴中國。
匈奴之先自淳維, 在殷時奔北方, 至周末七國時而與燕、趙、秦三國爲邊鄰。秦滅六國, 始皇遣蒙恬北擊胡, 悉逐出塞, 收河南地, 渡河以陰山爲塞, 起臨洮至遼東萬餘裏。匈奴單於曰頭曼, 不勝秦北徙, 至秦亂, 稍度河與中國界於故塞。後爲其子冒頓射殺之而自立爲單於, 遂東襲滅東胡, 西擊走月氏, 南並樓煩, 侵燕、代, 悉複秦所奪匈奴地, 其控弦之士三十餘萬。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 其世傳不可得而次, 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 盡服從北夷而南與諸夏爲敵國, 其姓世官號可得而記, 曰單於, 姓孿鞮氏, 其國稱之曰撐犁孤塗單於, 匈奴謂天爲撐犁(今猶謂爲騰乞裏, 即撐犁也), 謂子爲孤塗, 單於者廣大之貌也, 言其象天單於然也。
臣按:此北狄之在前漢者。
漢高祖七年, 帝自將討韓王信, 信亡走, 帝聞冒頓居代穀, 欲擊之, 使人覘匈奴, 冒頓匿其壯士、肥馬, 但見老弱及羸畜, 使者十輩來皆言匈奴可擊。高帝複使劉敬往使匈奴, 敬還報曰:"兩國相擊, 此宜矜誇見所長, 今臣往徒見羸瘠老弱, 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 愚以爲匈奴不可擊也。"是時漢兵已業行, 高帝怒罵劉敬曰:"齊虜以口舌得官, 今乃妄言沮吾軍。"械系敬廣武。高帝至平城, 兵未盡到, 冒頓縱精騎四十萬騎圍高帝於白登, 七日, 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高帝用陳平秘計, 使使間厚遺閼氏, 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圍, 今得漢地而單於終非能居之也。"乃解圍之一角, 會天大霧, 漢使人往來匈奴不覺, 陳平請令強弩傅兩矢外鄉(去聲), 從解角直出。高帝出圍至平城, 漢大軍亦到, 胡騎遂解去。高帝至廣武, 赦劉敬曰:"吾不用公言, 以困平城, 吾皆已斬前使十輩矣。"乃封敬二千戶爲關內侯。
臣按:漢高祖以百戰之餘, 所統皆奇才良將, 且爲匈奴所圍者七日, 不有陳平秘計, 不幾於危乎?然是時敵騎乃至四十萬, 則是北部之強自漢初已然矣。夫自高祖解圍之後, 至於我朝一千四百餘年, 中間曆魏晉、隋、唐、宋, 而北部之興亡盛衰、起滅分合不知凡幾變, 而至於元極矣。蓋天下理勢相爲乘除, 物極則反, 盛極而衰, 亦必然之理也。何以明之?自古北部之爲害者非以其地之廣也, 亦非以其人之眾也, 徒以其生長沙漠之外, 逐水草以爲居, 捕野獸以爲食而衣其皮, 耐饑寒、習勞苦而不畏死, 而中國之人好逸而不禁勞, 不能忍饑而受寒, 而又惜身愛命, 以故往往爲彼所勝耳。至於元人崛起, 奄南北而有之, 宮居而室處, 衣錦而食粟, 其黠慧者雅言而士行, 闊步而寬衣, 凡其自昔猛鷙之態皆變而爲柔, 耐苦之性皆變而爲驕, 其肢體筋骨無複如前日之耐饑寒、甘勞苦矣。一旦大兵南來, 其主開建德門夜遁, 倉卒隨行者惟宮禁宿衛、京輦屯營者耳, 若夫遠宦之臣、外戍之卒, 固不能盡從也, 敗亡之餘歸其故域者, 蓋亦無幾, 遊魂殘魄, 苟延喘息於草野之間, 分散而微弱, 紛雜而無統, 方且自相魚肉、自相攘奪, 救死扶傷之不暇, 以故不能爲我邊防之害, 雖有小警, 不過鼠竊狗偷, 非有深謀宿計、處心積慮如前代匈奴、突厥之所爲者。我太宗皇帝親統六師, 凡六出塞, 曆數千裏之遠, 窮其巢穴, 彼皆雉竄鼠伏, 無有敢張螳臂以當雷霆之威者, 自洪武、永樂以來, 其酋如布尼雅錫哩、瑪哈穆特、阿嚕多爾、濟巴勒皆駑才下乘, 非有冒頓之猛鷙、尚結贊之狡猾, 雖或侵央隨即破滅, 惟托歡者挾托克托布哈以肆毒, 其子額森繼之, 已已之變, 非彼之能, 乃吾謀臣之誤也, 使當時聽大臣言, 遣一裨將禦之, 不過旬日彼自去也, 若夫統幕之還, 分爲數營, 使彼不知所攻, 不終日入懷來城矣, 設使不分而我軍中尚存前代之長技, 如高祖解平城之圍, 令其強弩傅二矢外向, 數萬之弩次第齊發, 彼安能薄我哉?然當是時彼悉其部落並脅烏梁海、海西諸部皆來, 大眾不滿四五萬, 其視平城之四十萬騎, 何其多寡之懸絕也。自是以後, 托歡爲哈喇所殺, 哈喇爲博颻所殺, 博颻之後, 摩颻歡、奇木嘉色棱之徒皆是自相屠戮, 釁生於黨與, 禍起於肘腋, 未有父子繼世者, 是其無能爲亦可見矣。雖然, 蜂蠆有毒, 古人善喻, 昔者阿固達之起於遼末, 特穆津之起於金季, 皆以其微弱而蔑視之也, 爲國者防微杜漸, 恒恐禍生於所忽, 譬則近山之居, 慮有虎狼之害, 則必高其垣墉、深其陷阱、塞其蹊隧而迂其往來之道徑, 則虎狼不能爲吾畜產之害矣。我國家都燕, 邊防尤宜加慎, 則夫關隘之修、兵備之飭、將師之任, 兢兢然如蹈虎尾, 如臨深淵, 一食息之頃、一寐之餘, 念茲在茲, 無一念而不在茲, 是惟宗社無疆之休。
晁錯言於文帝曰:"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 上下山阪, 出入溪澗, 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 且馳且射, 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 饑渴不困, 中國之人弗與也, 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 輕車突騎, 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勁弩長戟, 射疏及遠, 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 長短相雜, 遊弩往來, 什伍俱前, 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 矢道同的, 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鬥, 劍戟相接, 去就相薄, 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 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 匈奴之長技三, 中國之長技五。"
臣按: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而各有所長, 用兵者知其長短之所在, 以其所長而乘其所短, 掩吾所短而避其所長, 則可以取勝而不敗矣。
突厥阿史那氏, 蓋古匈奴北部也, 居金山之陽, 臣於蠕蠕, 種裔繁衍。至吐門遂強大, 更號可汗, 猶單於也, 妻曰可敦, 其地三垂薄海, 南抵大漠。隋末, 始畢可汗咄吉嗣位, 華人多往依之, 控弦且百萬。唐高祖起太原, 遣使往聘與連和。
宋祁曰:"隋季世虛內以攻外, 生者罷道路, 死者暴原野, 天下盜賊共攻而亡之, 當此時, 突厥最強, 控弦者號百萬, 華人之失職不逞者往從之, 共爲之謀, 導之入邊, 故頡利自以爲強大, 古無有也。高祖初即位與和, 因子出軍助討賊, 故詭臣之贈予不可計, 於是掃國入寇, 薄渭橋, 騎蒙京師, 太宗身勒兵顯責而陰間之, 戎始內阻, 不三年縛頡利獻北闕下, 霆掃風除, 其國遂墟。"
臣按:漢之冒頓控弦三十萬, 唐之頡利控弦幾百萬, 宋之契丹、女眞、韃靼未必如漢、唐之盛, 然而漢唐之世雖受其害而終不若宋朝之甚焉, 蓋漢、唐有邊關以爲之厄塞, 宋則失其險隘而以內地爲邊故也。
回紇, 其先匈奴也, 元魏時號高車部, 或曰敕勒, 訛爲鐵勒, 其部落曰袁紇、薛延陀等凡十有五種, 皆散處磧北, 至隋曰韋訖。其人驍強, 初無酋長, 逐水草轉徙, 善騎射, 喜盜鈔, 臣於突厥, 突厥資其才力雄北荒, 後韋紇叛突厥, 自爲俟斤, 稱回紇, 姓藥羅葛氏, 居薛延陀北娑陵水上, 距京師七千裏, 眾十萬, 勝兵半之。突厥已亡, 惟回紇與薛延陀爲最雄強, 其後攻薛延陀殘之, 並有其地, 遂南逾賀蘭山, 境諸河。天寶中, 有裴羅者自稱骨咄祿毗伽闕可汗, 南居突厥故地, 悉有九姓之地, 斥地愈廣, 東極室韋, 西金山南, 控大漠, 盡得古匈奴地。其後易回紇曰回鶻, 言捷鷙猶鶻然。
臣按:有唐一代前曰突厥、後曰回鶻, 期其最強者, 突厥控弦多幾百萬, 回紇悉有九姓之眾, 然皆居其境內而不得中國地, 故其爲害止於邊地。宋之契丹、拓跋, 其地與眾未必過此二部, 然契丹得幽燕十八州地, 拓跋盡有興夏之境, 據中國地, 用中國人, 爲中國害, 此宋邊患所以比唐爲甚。今當以之爲戒而防之於微, 切不可使之得用吾逸出之人, 據吾尺寸之地。
契丹之制, 居有宮衛謂之鄂爾多, 出有行營謂之巴納, 分鎮邊圉謂之部族, 有事則以攻戰爲務, 閑暇則以畋漁爲生, 秋冬則違寒, 春夏則避暑, 隨水草以就弋獵。
《大明一統志》曰:北部種落不一, 曆代名稱各異, 夏曰獯鬻, 周曰獫狁, 秦漢皆曰匈奴。自漢以來, 匈奴頗盛, 後稍弱而烏桓興, 漢末鮮卑滅烏桓, 盡有其地。後魏時, 蠕蠕獨強, 與魏爲敵, 蠕蠕滅而突厥起, 盡有西北地, 唐滅之。五代及宋, 契丹複盛, 別部小者曰蒙古、曰泰楚特、曰塔塔爾, 各據分地, 旣而蒙古兼並有之, 遂入中國, 傳十四世遁於沙漠, 傳子阿裕爾實哩達喇, 傳托果斯特穆爾, 爲伊蘇岱爾所殺, 其部屬皆奔散來附。洪武二十五年, 遣將周興往討其罪, 追至察察爾山, 大敗之, 自是不敢近邊者十餘年。永樂間, 有布尼雅錫哩者及其下瑪哈穆特、阿嚕台奉貢惟謹, 因封瑪哈穆特爲順寧王、阿嚕台爲和寧王。已而叛服不常, 遣使諭之不悛, 車駕屢親征, 布尼雅錫哩妻率其部屬來朝, 願居京師。宣德中, 瑪哈穆特殺阿嚕台, 欲領部落, 人心不服, 乃求托克托布哈立爲王, 居沙漠北, 瑪哈穆特子托歡, 托歡子額森, 居沙漠之西北衛喇特地。
臣按:秦漢以來建都於關中、洛陽、汴梁, 其邊圉皆付之將臣, 惟我朝都於幽燕, 蓋天子自爲守也。前此都此者若金若元, 而我朝則居中國之盡處而北臨邊夷, 我之所以控而制之者固重而要, 而彼之所以來而侵者亦速而近, 所以思其患而預爲之防者, 比漢唐元宜倍加意焉。當夫無事之時而爲先事之慮, 毋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 毋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可也。君臣上下朝夕講究, 預求所以待彼及我所不可攻之策, 必須盡善盡美, 萬全無弊, 彼雖欲來也無可通行之徑, 彼雖欲攻也無可容足之地, 彼雖欲變也無可乘起之隙, 兢兢焉無事之時, 恒以有事處之業業焉, 彼雖不來, 而吾切切焉如其禍患常在旦夕間焉, 此無他, 切而近也, 寧過備而棄之, 不後時而生悔。萬一公卿相將及左右之臣有假鎮靜之術以掩其無能之跡, 爲必無事之言, 以寬主上之憂, 此皆奸邪小人, 李期、趙高之流也。呂祖謙有言:"何能爲之一言, 實亡國敗家之本, 古人所謂一言而喪邦者也。"又曰:"何能爲者, 萬惡之所從生也。"伏惟聖明留神省察。
《大明一統志》曰:烏梁海本春秋時山戎地, 秦爲遼西郡北境, 漢爲奚酋所據, 東漢征敗之, 走匿松漠間, 後魏之先複居於此, 號庫莫奚, 後服屬契丹, 元爲大寧路北境。本朝洪武二十二年, 詔以烏梁海之地置泰寧、諾延、福餘三衛以處之, 爲東北外藩, 命其長爲指揮使、指揮同知, 各領其部。
臣按:三衛有以福餘名者, 古有扶餘國, 在玄菟北千裏, 或是其遺種, 不可曉也。永樂初, 棄大寧地與之, 今其地密邇京師, 歲歲朝貢不絕, 用爲藩屏。夫彼雖內附日久, 然所以區處之者不可不以其道, 賜予之者不可不以其節。竊聞景泰初三衛爲北部所驅, 竄名其中, 隨之來貢, 我所以待之者比其常例加優數倍, 彼乃憤然, 謂我畏強而慢弱, 遂堅從彼之心。噫, 此乃陳平用草具間楚使之計, 我偶襲而用之, 不自覺也。
以上四方夷落之情(中)
●大學衍義補/卷155
○四方夷落之情(下)
漢武帝元朔三年, 張騫自月氏還, 具為天子言西域諸國風俗:"大宛在漢正西, 可萬裏。其東北則烏孫, 東則於闐, 於闐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 其東水東流注鹽澤, 去長安可五千裏。匈奴右方居鹽澤印, 至隴西長城, 南接羌, 鬲(與隔同)漢道焉。烏孫、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國, 隨畜牧, 與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 與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 問安得此, 曰:‘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千裏, 其俗土著, 與大夏同。'度大夏去漢萬二千裏, 居漢西南, 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裏, 有蜀物, 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 從羌中, 險, 少北則為匈奴所得, 從蜀宜徑, 又無寇。"天子旣聞諸國多奇物而兵弱, 貴漢財物, 鎖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裏, 重九譯, 致殊俗, 威德遍於四海, 欣然以騫言為然, 乃令騫因蜀犍為發間使, 四道並出求身毒國, 各行一二千裏。其北閉氐、筰, 南閉巂、昆明, 殺略漢使, 終莫能通。騫又言於武帝曰:"臣居匈奴中, 聞烏孫王號昆莫, 今單於新困於漢而昆莫地空, 蠻夷戀故地, 又貪漢物, 誠以此時厚賂烏孫, 招印居故地, 漢遣公主為大夫結昆弟, 其勢宜聽, 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旣連烏孫, 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自是西域始通於漢, 凡三十六國。
臣按:此自秦漢以來通西域之始。
光武建武二十一年, 西域十八國俱遣子入侍, 請都護, 帝不許。諸國侍子久留敦煌, 皆愁思亡歸, 莎車王賢知都護不出, 擊破鄯善, 鄯善王安上書願複遣子入侍, 請都護。帝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 如諸國力不從心, 東西南北自在也。"
班固曰:"孝武之世圖製匈奴, 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羌, 乃表河曲, 列四郡, 開玉門, 通西域, 以斷匈奴右臂, 隔絕南羌月支, 單於失援, 由是遠遁而幕南無王庭矣。然通西域近有龍堆, 遠則蔥嶺, 身熱頭痛, 懸度之阨, 淮南、杜欽、揚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界別區域, 絕外內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 兵眾分弱, 無所統一, 雖屬匈奴不相親附, 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 與漢隔絕, 道裏又遠, 得之不為益, 棄之不為損, 盛德在我, 無取於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 鹹樂內屬, 數遣使置質於漢, 願請都護, 光武遠覽古今, 因時之宜, 羈縻不絕, 辭而未許, 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卻走馬, 義兼之矣。"
臣按:自漢遣張騫通西域後, 而中國帝王當全盛時往往遣使遠通西域, 在漢則為大宛、烏孫、於闐、龜茲、月氏諸國, 在唐則為高昌、焉耆、龜茲、於闐、天竺諸國, 在宋則為天竺、高昌、大食、於闐、龜茲諸國, 在本朝則為哈密、和卓額爾、巴拉賽瑪爾、堪哈裏、於闐諸處。夫古今所謂西域者, 其土壤山川不改其舊, 但其名稱隨世更改, 不可一一複識別也, 惟所謂於闐者, 自漢以來至於今日恒不改其舊稱焉, 因此一國考史所紀方向、裏數, 步而考之, 似亦可鎰其仿佛者矣。然聖人詳於治內而略於治外, 因其名知其所在, 隨其俗而處之, 期為得矣, 正不必如漢人之遣使臣、設都護、置質子、通昏姻、求珍貨, 是皆無益於治亂。班因所謂得之不為益, 棄之不為損, 斯言盡之矣。惟今所謂哈密、齊勤、蒙古、罕都、安定、鄂端察遜皆前代中國之邊境, 所謂敦煌、酒泉、伊吾之故地, 洪武、永樂中因其土酋內附立以為衛, 其地處吾近邊, 薄於北部, 不可概以外國視之, 使為敵用, 是亦漢人斷匈奴臂不使得以通羌之一策也。
《唐書》:吐蕃本西羌屬, 蓋百有五十種, 散處河湟、江岷間, 有發羌、唐旄等, 然未始與中國通。居析支水西, 祖曰鶻提勃悉野, 健武多智, 稍並諸羌, 據其地, 蕃發聲近, 故其子孫曰吐蕃而姓勃{宀卒}野。
宋祁曰:"唐興, 四夷有弗率者皆利兵移之, 蹶其身、犁其庭而後已, 惟吐蕃號雄強, 為患最久, 讚普遂盡盜河湟、薄王畿為東境, 犯京師, 掠近輔, 謀夫虓帥, 圜視共計, 卒不得要領, 晚節自亡而唐亦衰焉。"
臣按:《唐書》謂吐蕃散處河湟、江岷間, 河湟即今陝西西寧、河州等處, 江岷即今陝西岷洮州及四川鬆茂等處也。
《大明一統誌》:西蕃即吐蕃也, 其先本羌屬, 散處河湟、江岷間, 其酋發羌、唐旄等居析支水西, 後有樊尼者西濟河, 逾積石, 居跂布川或邏婆川。隋開皇中, 有論讚索者居牂牁西。唐貞觀中始通中國, 旣而滅吐穀渾, 盡有其地, 至唐末衰弱, 種類分散, 入內屬者謂之熟戶, 餘謂之生戶。宋時朝貢不絕, 其首領唃廝羅始居鄯州, 後徙青唐, 神、哲、高宗朝皆授以官。元憲宗始於河州置吐蕃宣慰司都元帥府, 又於四川徼外置碉門、魚通、黎、雅、長河性處宣撫司, 世祖時複郡縣其地, 設官分職, 以吐蕃僧帕克斯巴為大寶法王帝師領之, 嗣者數世, 弟子號司空、司徒、國公, 佩金玉印。
本朝洪武六年, 詔吐蕃各族酋長舉故有官職者至京授職, 遂置五衙門建官賜印, 俾因俗為治, 以攝帝師納木喀巴勒藏布為熾盛佛寶國師, 元國公納木喀斯達克巴勒嘉勒燦等為都指揮同知、宣慰使、元師招討等官, 自是蕃僧有封灌頂國師及讚善王、闡化王、正覺大乘法王、如來大寶法王者俱賜印章誥命, 比歲或間歲赴京朝貢。
臣按:吐蕃之地, 北起陝西之河湟, 迤南曆四川, 抵雲南西北之境。洪武六年, 立都指揮使司者二, 烏思藏、朵甘也;指揮使司者一, 隴衛也。七年, 又置宣慰司者三, 朵甘及董蔔韓胡、長河西魚通寧遠也, 置招討司者六、萬戶府者四、千戶所者十有七, 此皆在外化之境, 歲通朝貢而已。自有西僧以來, 此屬不為邊患, 遇有寇盜朝遣僧諭之, 尋即解散。若夫邊徼之內, 如陝西之岷州、洮州, 四川之龍州、黎州諸處, 人雜氐羌, 是皆吐蕃之種落, 久已內屬, 悉聽官府約束, 不複生梗。惟所謂鬆潘者, 其地險隘, 饋寔為難, 生蕃頑獷, 屢為邊害, 所以遏絕之者, 區處未得其宜, 蓋其地瘠而人貧, 性躁而無常, 然俗頗尚僧, 請下群臣議, 隨其俗以為治, 於今屯軍去處, 依岷州例建一大刹, 擇蕃僧中之有道行為眾所信服者授以誥印識名, 俾守其地, 每歲遣人賞賚, 仍於威州或茂州立一大營, 退前時將卒於此守禦, 扼其要害, 通其互市, 如此, 則可以少紓蜀人輸運之苦, 而息邊境劫掠之患矣。(以上西羌)
漢武帝元狩元年, 始通滇國。元封二年, 始置益州郡。明帝永平十二年, 哀牢王柳貌率其民五萬戶內附, 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縣。唐玄宗開元二十六年, 冊南詔為王, 蠻語謂王曰詔, 先有六詔, 莫能相統, 蒙舍詔最在南, 至皮邏閣浸強大, 乃求合為一, 朝廷許之, 徙居太和城。宋熙寧九年, 大理遣使貢方物。政和九年, 封其酋為大理國王。元憲宗二年, 平大理, 立為三十七郡。世祖自西蕃入大理, 平雲南, 遣將招降其酋長, 遂分三十六路四十八甸, 皆設土官管轄, 以大理、金齒都元帥府總之。
本朝洪武十七年, 立為麓川、車裏二宣慰使司, 此外又有孟養、木邦、緬甸、老楇、八百、大甸宣慰司, 其與麓川、車裏皆是百夷之種類也。
蘇轍曰:"蠻夷之人擾邊求利, 其中非有大誌者, 其類皆可以謀來也。愚嚐觀於西南徼外蠻夷, 而求所以為變之始, 而至於攻城郭、殺人民, 縱橫放肆而不可救者, 其積之莫不有漸也。夫蠻夷之民寧絕而不與通, 今邊徼之上和其貨財而納之於市, 使邊民淩侮欺謾而奪其利, 長吏又以為擾民而不之禁, 窮恚無聊, 莫可告訴, 故其勢必至於解仇結盟、攻剽蹂踐, 殘之於鋒鏑之間, 而使其誌得伸也。嗟夫, 為吏如此, 亦見其不知本矣。通關市, 戢吏民, 待之如中國之民, 尚誰所激怒而為此哉?"(自金齒過蒲縹將至怒江, 有屋床山, 乃雲南百夷界限也, 高山夾箐, 地險路狹, 馬不可並行, 過是山三裏許即怒江, 渡此江即百夷地也, 沿河下數十裏, 上高黎共山即今之通衢也, 高黎共山路亦頗險, 上二十裏下一陡澗, 複上三十裏至山巔, 夷人立柵為寨, 遇寨複下四十裏詐平地乃麓川江上流, 過此則無險隘之地矣。一路從怒江西上二十程至騰衝府, 七日許到麓川, 一路從雲南白崖過景東, 從木通甸至彎甸河, 入範施, 約十日程到麓川, 自怒江上流蒙來渡至景東沿河小渡十數處, 皆可入境也。)
臣按:雲南地漢時已入中國, 謂為西南夷, 唐末為南詔所據, 後為蒙、段二氏所有, 自為一國, 宋竟不能有之。元世祖始平大理, 以其地內屬, 本朝立為藩府, 命黔國公世守之, 今其雲南楚雄、臨安、大理等府設置如內地, 而更以元江、永昌之外, 麓川、車裏等處為西南夷, 亦猶漢時自成都而視滇池也。國初止立麓川、車裏二宣慰司者凡七焉, 七者皆百夷之地, 而惟麓川最大且要, 正統中以思任發梗化, 降為隴川宣撫司。大抵雲南之地, 其南以元江為關、以車裏為蔽而達於八百, 其西以永昌為關、以麓川為蔽而達於木邦, 西南通緬甸, 底於南海, 東南統寧遠而接乎安南, 西北盡麗江而通乎吐蕃, 所以製馭之者與南蠻、北狄不同, 蓋彼去中國遠甚, 其有叛亂不過梗化虧欠歲貢而已, 不足為中國輕重也。為今之計, 宜擇一要害地, 或景東或騰衝, 命將一員統軍於此守備, 嚴禁中國客商, 不許擅入其地, 則彼不知中國虛實, 而不為人所扇惑引誘, 設為互市, 有所交易, 許其移文通譯, 齎載以來, 使彼知中國之貨難得, 則不敢輕自棄絕矣。(以上西南夷)
《唐書》:高麗東跨海距新羅, 南跨海距百濟, 西北接營州。
《大明一統誌》:朝鮮國, 周為箕子所封之國, 秦屬遼東外徼。漢初, 燕人衛滿據其地。武帝定朝鮮為眞蕃、臨屯、樂浪、玄菟四郡。昭帝並為樂浪、玄菟二郡。漢末, 為公孫度所據, 傳至孫淵, 魏滅之。晉永嘉末, 始為高麗。高麗本扶餘別種, 其王高璉居平壤城, 即樂浪郡地。唐征高麗, 拔平壤, 置安東都護府, 其國東徙, 在鴨綠水東南千餘裏。五代唐時, 王建伐高氏, 辟地益廣, 並古新羅、百濟而為一, 遷都鬆嶽, 以平壤為西京。其後子孫遣使朝貢於宋, 亦朝貢遼、金, 曆四百餘年未始易姓。元至元中, 西京內屬置東寧路總管府, 畫慈悲嶺為界。本朝洪武二年, 王顓表賀太祖即位, 賜以金印, 誥命封高麗國王。二十五年, 其門下侍郎李成桂主國事, 更名旦, 徙居漢城, 遣使請改國號, 詔更國號曰朝鮮。其國分八道, 分統府、州、郡、縣。
臣按:高麗自晉代建國至是八百餘年, 始易三姓, 在唐以前所謂高麗者止是一國, 五代以後乃並三韓、百濟而一之, 在勝國時猶有耽羅, 今耽羅亦為所有, 其土壤比隋唐往征之時已數倍矣, 然其國頗尚禮誼, 安分守, 自入國朝以來恭順朝廷, 四時朝貢, 不廢禮節, 蓋得小國事大之禮。孟子曰"畏天者保其國", 朝鮮有之。雖然, 先儒有言君臣之道各欲自盡而已, 彼旣盡夫畏天之誠, 則吾所以待之者可不樂天以自居哉。仰惟大明麗天而萬方之遠無所不燭, 彼夫星羅棋布之國, 寸地尺天莫不在吾照臨之下, 而此國者依吾暘穀之隅, 庇吾扶桑之陰, 而其所得之光輝獨先於他國者, 非有所私近故也。昔者唐太宗以英武之君親駕於樂浪、玄菟之境, 而卒不得誌, 而我朝開明堂而坐受其朝, 歲時節序而使幣往來, 曾無虛月, 是故德化感召之使然, 而亦壤域接近之故也。
日本吊海之中, 古稱倭奴國, 或雲惡其舊名, 故改名曰日本, 以其近日所出也。
吳萊曰:"海東之地, 為國無慮百數, 北起拘耶韓, 南至耶馬台而止, 旁又有夷洲、鸑嶼, 人莫非倭種, 度皆與會稽臨海相望, 大者戶數萬, 小者僅一二百裏, 無城郭以自固, 無米粟以為資, 徒居山林, 捕海錯以為活。漢魏之際已通中國, 其人弱而易製, 慕容廆曾掠其男女數千, 捕魚以給軍食。其後種類繁殖, 稍知用兵, 唐攻百濟, 百濟借其兵敗於白江口, 乃逡巡斂甲而退, 今之倭奴非昔日倭奴也。"
臣按:《皇明祖訓》所列諸夷國名凡十有五, 而日本與焉, 而於其下注曰:"日本國雖朝貢, 時通奸臣, 謀為不軌, 故絕之。"蓋以此國其人雖粗知文字, 而心實狡詐, 海外諸蕃如占城、眞臘、閔婆之類皆未嚐為邊境患, 惟此一國居海之中, 在勝國時許其互市, 自四明航海而來, 艨艟數十, 戈矛劍戟莫不畢具, 出其重貨貿易, 即不滿所欲, 燔焫城郭, 鈔掠居民, 海道兵卒無以應之, 往往為海邊州郡害。聖祖灼知其故, 故痛絕之, 當開國之初, 四夷賓服, 惟茲倭奴時或犯我海道, 故於山東、淮浙、閩廣緣海去處設為衛所居多, 大抵為倭故也。宣德以前, 彼猶出沒海濱以為民害, 正統以後, 蓋罕有至者矣。向時因風候遣舟師由海道以備之, 近乃於緣海都司委都指揮一員統其屬衛, 摘撥官軍, 專以備倭為名, 操習戰船以為防備, 是以數十年來彼知吾有備, 不複犯邊, 時或數年一來朝貢, 朝廷亦以其恭順之故而禮遇之。噫, 前日之絕而今日之客, 非自相戾也, 前日之詐、今日之誠也, 聖人何容心於其間哉?
以上四方夷落之情(下)
●大學衍義補/卷156
○劫誘窮黷之失《易師》:六五, 田有禽, 利執言(語辭), 無咎。
程頤曰:"師之興必以蠻夷猾夏, 寇賊奸宄, 為生民之害, 不可懷來, 然後奉辭以誅之。若禽獸入於田中, 侵害稼穡, 於義宜獵取則獵取之, 如此而動, 乃得無咎。若輕動痢天下, 其咎大矣。執言, 奉辭也, 明其罪而討之也。若秦皇、漢武皆窮山林以索禽獸者也, 非田有禽也。"
朱熹曰:"六五用師之主, 柔順而中, 不為兵端者也, 敵加於己, 不得已而應之, 故為田有禽之象, 而其占利以搏執而無咎也。"
臣按:田有禽利執, 則禽之不在田者不利執可知也。盜賊興於民間, 戎狄侵於境內, 此田有禽也, 若夫未嚐侵吾地而害吾民, 亦猶禽獸飛翔奔走於山林之中, 固其所也, 顧乃恣吾之貪欲, 恃吾之勢力, 以獮取之, 豈所利哉?《易》曰"田有禽, 利執言, 無咎", 則禽之不在田, 非唯不利執, 執之必有咎可知矣。此非獨人事, 蓋天道也。
《複》:上六, 迷複, 凶, 有災眚。用行師, 終有大敗;以其國, 君凶, 至於十年不克征。象曰:迷複之凶, 反君道也。
程頤曰:"以陰柔居複之終, 終迷不複者也。迷而不複, 其凶可知。災, 天災, 自外來;眚, 己過, 由自作。旣迷不複善在己, 則動皆過失, 災過亦自外而至, 蓋所招也。迷道不複, 無施而可, 用以行師則終有大敗, 以之為國則君之凶也。十年者, 歲之終。至於十年不克征, 為終不能行。旣迷於道, 何時而可也, 以其國君凶, 謂其反君道也。人君居上而治眾, 當從天下之善, 乃迷於複, 反君之道也。"
張栻曰:"《易》之爻辭鮮有如是之詳, 其凶鮮有如是之極者, 而獨於《複》之上六言之, 蓋自古亡家覆國, 反道敗德, 無所不在, 其源起於一念之微, 不能製遏之爾。夫以陰柔之才、去本之遠, 所謂人欲肆而天理滅者, 故有大敗終凶之戒也。"
臣按:迷而能複, 則其迷也不終於迷, 而有遷善之機、改過之勇, 而其蔽也不終於蔽矣。若夫昏迷而不複, 必有天災, 必有人禍也。凡事無不凶, 而於行師尤甚, 故一敗至於塗地, 則禍延於國、災及於民, 雖至於十年之久, 天道雖變而國勢猶不能振也。智伯好戰而家以之亡, 隋煬伐遼而國以之覆, 其源之起, 蓋智瑤好勝而楊廣貪功故也。念之迷而不知複反, 君道之常逆天地之德, 使其一敗之後迷而能複, 如漢武帝末年有輪台之悔, 其終亦不至於亡矣。
《春秋》:昭公十有三年, 晉伐鮮虞。
胡安國曰:"人之所以為人, 中國之所以為中國, 信義而已矣。自春秋末世至於六國之秦, 變詐並興, 傾危成俗, 河決魚爛, 不可壅而收之, 皆失信棄義之明驗也。"
《左傳》:隱公四年, 眾仲曰:"兵猶火也, 弗戢將自焚也。夫州籲弑其君而虐用其民, 於是不務令德而欲以亂成, 必不免矣。"臣按:弗戢自焚之言, 用兵者所宜深戒。
《老子》曰:爾佐人主, 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師之所處, 荊棘生焉, 大軍之後, 必有凶年。林希逸曰:"好戰求勝, 非國之福。"臣按:老氏好還之戒, 即曾子所謂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
魏文侯問李克曰:"吳之所以亡者, 何也?"李克曰:"數戰數勝。"文侯曰:"數戰數勝, 國之福也, 其所以亡, 何也?"李克曰:"數戰則民疲, 數勝則主驕, 以驕主禦疲民, 此其所以亡也。是故好戰窮兵, 未有不亡者也。"
臣按:戰而數勝, 用兵者莫強也, 然而往往至於亡, 如苻堅、楊廣者, 主驕民疲之故也, 李克之言厥有旨哉。
漢文帝時, 將軍陳武等議曰:"南越、朝鮮自全秦時內屬為臣子, 後且擁兵阻阨, 選蠕(謂動也)觀望。高祖時天下新定, 未可複興兵。今陛下仁惠撫百姓, 恩澤加海內, 宜及士民樂用, 征討逆黨, 以一封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 念不到此。會呂氏之亂, 功臣、宗室共不羞恥, 誤居正位, 常戰戰栗栗, 恐事之不終。且兵, 凶器, 雖克所願, 動亦耗病, 謂百姓遠方何?又先帝知勞民不可煩, 故不以為意, 朕豈自謂能?今匈奴內侵, 軍吏無功, 邊民父子荷兵日久, 朕常為動心, 傷痛無日忘之。今未能銷距, 願且堅邊設候, 結和通使, 休寧北陲, 為功多矣, 且無議軍。"
臣按:文帝此言見於《史記律書》, 帝因陳武等請用兵而答之如此, 且謂其素無心於居位, 戰戰栗栗, 恐事之不終。兵, 凶器, 雖能如所願, 動亦耗病。今匈奴內侵, 其心傷痛, 無日忘之, 但今未可如意, 願且堅邊設候, 結和通使, 以休寧北陲, 為功多矣, 且無議軍。文帝此言所謂仁人之言也, 故帝世百姓無內外之繇, 得息肩於田畝, 天下殷富, 粟至十餘錢, 鳴雞吠狗, 煙火萬裏, 可謂和樂。司馬氏載是語於《律書》之首, 以見帝天性粹美, 尚德化而不務兵戎, 有製禮作樂之具也。
武帝元朔二年, 匈奴入寇, 遣衛青擊之, 取河南地, 立朔方郡。五年, 遣青率六將軍擊匈奴, 還以青為大將軍。明年, 又率六將軍擊之。元狩二年, 以霍去病為驃騎將軍擊匈奴, 敗之, 過焉耆至祁連山而還。四年, 遣衛青、霍去病擊匈奴。元封元年, 帝出長城, 登單於台, 勒兵而還。三年, 遣趙破奴擊樓蘭。太初元年, 遣李廣利擊匈奴。
胡寅曰:"武帝意廣欲多, 窮兵黷武, 以一馬之故, 戰師萬裏, 民力殫盡, 海內嗟怨, 盜賊群起, 富庶之俗至於蕭然, 釁自讒人, 其後大禍延子孫, 接刃闕下, 流血盈溝, 其應慘矣。向使遵文、景儉約之規, 明《春秋》首惡之義, 自家刑國措世安寧, 豈有蕭牆之震驚、望思之痛悔哉?"
臣按:漢武戾太子據以元朔元年生, 明年即命衛青擊匈奴, 自是窮兵黷武, 出塞窮追, 雖能製勝快意於一時, 然中國之人民死鋒鏑、膏野草亦多矣。嗚呼, 天德好生而立君以養民, 四夷入吾境、賊吾民, 不得已驅而出之, 使吾民不罹其害可也, 彼不犯吾邊乃無故興兵出塞, 求而擊之, 其曲直有在矣。武帝好武功, 武功非殺人不能成, 帝所以立武功者, 意欲絕邊患以為子孫計爾, 殊不知武功旣立, 殺人必多, 殺人者天必報之, 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孫, 觀武帝卒有太子據之禍, 可鑒也矣。
元光二年, 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 親信邊, 可誘以利, 伏兵襲擊, 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 恢曰:"臣聞前代之時, 北有強胡之敵, 內連中國之兵, 然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 海內為一, 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 以不恐之故耳, 臣竊以為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常圍於平城, 七日不食, 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 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公, 故結和親, 至今為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恢曰:"不然, 高帝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 非力不能, 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 士卒傷死, 中國槥車相望, 此仁人之所隱也, 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 臣聞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 占古語, 重作事也。用兵者以飽待饑, 正治以待其亂, 定舍以待其勞, 故接兵覆眾, 伐國墮城, 常坐而役敵國, 此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 深入長驅, 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 衡行則中絕, 疾則糧乏, 徐則後利, 不至千裏, 人馬乏食, 兵法曰:‘遺人, 獲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 臣今言擊之者, 固非發而深入也, 將順因單於之欲, 誘而致之邊, 吾選梟騎陰伏而處以為之備, 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 或營其左, 或營其右, 或當其前, 或絕其後, 單於可禽, 百全必取。"上從恢議, 以韓安國、李廣、王恢為將軍, 將軍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穀中, 陰使聶壹亡入匈奴, 謂單於曰:"吾能斬馬邑令、丞, 以城降, 財物可盡得。"於是單於穿塞, 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百餘裏, 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 怪之。乃攻亭, 得雁門尉史, 知漢兵所居, 單於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 漢兵追至塞, 弗及, 乃皆罷兵。王恢主別從代出擊胡輜重, 亦不敢出。上怒, 下恢廷尉, 當恢逗撓, 當斬。恢行千金丞相墶, 墶言於太後曰:"王恢首為馬邑事, 今不成而誅恢, 是為匈奴報仇也。"太後以告上, 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 故發天下兵數十萬, 從其言為此。且縱單於不可得, 恢所部擊單於輜重, 猶頗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 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 自是匈奴絕和親, 攻當路塞。
胡寅曰:"武帝雄略不世出, 用兵尤其所喜, 然事未更練而昧於節要, 豈有匿形致敵, 覆十餘萬人而不露者乎?其不為人所敗也幸矣。覆者用兵之奇道也, 善覆者靡不勝, 遇覆者靡不敗。"
臣按:中國之所以取勝於外國者, 不獨以威也, 蓋亦有道焉耳。彼來犯我, 我不得已而禦之, 使彼不得侵我境土、害我人民、劫我畜產, 是則帝王之道也。今乃設法以誘之, 誘之為言, 豈帝王之所務哉?誘之以義, 固非待人之誠, 況誘之以利乎?誘之以利, 又從而害之, 市井小人苟有知識者不為也, 況帝王乎?韓安國所言多可取者, 若帝王以天下為度, 不以己私傷天下之公;若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 占古語, 重作事也;若用兵者以飽待饑, 正治以待其亂, 定舍以待其勞, 此聖人之兵也。漢去古未遠, 其言必有所自雲。
宣帝時, 欲因匈奴衰弱, 出兵擊之, 使不得複擾西域。魏相上書諫曰:"今邊郡困乏, 父子共犬羊之裘, 食草萊之實, 常恐不能自存, 難人兵, 軍旅之後, 心有凶年, 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 猶有後憂, 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 風俗尤薄, 水旱不時, 按今年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 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 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 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 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胡寅曰:"魏相之疏止無名之兵, 弭連兵之禍, 恐傷陰陽之和, 以生蕭牆之憂, 眞經國之遠猷、宰相之能事也。其尤可服者, 不隱風俗薄惡, 子弟殺父兄、妻殺夫之變, 直以告君, 此則賢者或以為難也。人之常情喜聞美事而惡聞災禍, 風俗薄惡而相不自欺, 其賢矣哉。"
臣按:魏相此疏首列義、應、忿、貪、驕五兵之名於前而繼之以此, 且謂不知此名何名, 殆所謂忿與驕者乎。人君觀此, 其毋急於求勝於人, 而必先於求勝於己乎。求勝於人, 雖勝猶有後憂, 求勝於己, 雖無一時之快, 亦無異日之憂也。
靈帝建寧二年, 詔遣謁者說降漢陽散羌, 段以羌雖暫降, 當複為盜賊, 不如乘虛放兵, 勢必殄滅。乃分遣兵進擊, 追至窮山深穀之中, 處處破之, 斬其渠師以下萬九千級, 分置安定、漢陽、隴西三郡, 東羌悉平。凡百八十戰, 斬三萬八千餘級, 費用四十四億。
司馬光曰:"《書》稱:‘天地, 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 亶聰明, 作元後, 元後作民父母。'夫蠻夷戎狄, 就利避害, 樂生惡死, 亦與人同, 禦之得其道則附順服從, 失其道則離畔侵擾, 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 叛則討之, 服則懷之, 若乃視之如草木蟲蟻, 不分臧否, 不辨去來, 悉艾殺之, 豈作民父母之意哉?且羌之所以叛者, 為郡縣所侵冤故也, 叛而不即誅者, 將帥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將驅而出之塞外, 擇良吏而牧之, 則疆場之臣也, 豈得專以多殺為快哉。"
臣按:元後作民父母, 所謂民者, 豈止中國之民哉?凡天地所覆載、具形體有知識者皆吾赤子也。聖人一視仁仁, 兼愛夫內外遠近之民, 惟恐一人之或失其所, 苟限區域而為之愛惡, 於遐外之民必欲剿戮滅絕之, 豈父母之心哉?
熹平六年, 護烏桓校尉夏育上言:"鮮卑寇邊, 請發兵出塞擊之。"先是, 護羌校尉田晏坐事論刑, 欲立功自效, 請中官王甫求得為將, 乃拜晏為破鮮卑中郎將, 大臣多不同者, 乃召百官議。蔡邕議曰:"自匈奴遁逃, 鮮卑強盛, 據其故地, 才力勁健, 加以關塞不嚴, 禁網多漏, 精金良鐵皆為賊有, 漢人逋逃為之謀主, 兵利馬疾過於匈奴。今育、晏虛計二載, 自許有成, 若禍結兵連, 豈得中休, 當複征發轉運無已, 是為耗竭諸夏, 並力蠻夷。夫邊陲之患, 手足之疥搔;中國之困, 胸背之瘭疽。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 況此醜虜而可伏乎?天設山河以別內外, 苟無蹙國內侮之患則可矣, 豈與蟲豈之虜校往來之數哉?今乃欲以齊民易醜虜, 皇威辱外夷, 就如其言, 猶已危矣, 況得失不可量邪。"帝不從, 遣育出高柳、晏出雲中, 大敗, 喪其節傳、輜重, 各將數十騎奔還, 死者什七八。
隋煬帝大業六年, 帝幸突厥啟民可汗帳, 高麗使者在啟民所, 啟民不敢隱, 與之見帝, 裴矩說帝曰:"高麗, 漢、晉皆為郡縣, 今乃不臣, 先帝欲征之久矣, 今其使者親見啟民, 舉國從化, 可因其恐懼, 脅使入朝。"帝從之, 敕牛弘宣旨, 令使者還語高麗王入朝。至是不至, 乃謀討之, 課天下富人買馬, 匹至十萬錢, 簡閱器仗, 或有濫惡, 使者立斬。敕幽州總管往東萊海口造船, 官吏督役, 晝夜立水中, 不敢息, 自腰以下皆生蛆, 死者什三四。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車五萬乘, 發河南、北民夫以供軍需。舳艫千裏, 往來常數十萬人, 晝夜不絕, 天下騷動, 士卒死亡過半, 耕稼失時, 穀價踴貴, 鬥米直數百錢, 重以官吏侵漁, 百姓窮困, 於是相聚為盜。至是所在蜂起, 不可勝數, 攻陷城邑, 楊玄感等乘之而起, 隋遂以亡。
胡寅曰:"煬帝前此下林邑, 克契丹, 大破吐穀渾, 朝赤土, 服伊吾, 致高昌, 降突厥, 來處羅, 無不如誌, 此賢主所未必得者而煬帝能之, 所謂天助不善, 非祐之也, 厚其毒而將降之罰耳。若使軍師說客於彼七國有摧敗齟齬, 則遼東之行未必至若是勇也, 以苻堅善於治國, 兵威之敵施之江南, 遂至亡滅, 又況煬帝乎?故天以武功張於前, 以禍亂蹙於後, 然後逆賊之獄成而大罰加矣, 網恢恢而不失, 可不畏哉。"
葉適曰:"高麗本微賤不足論, 然隋、唐之所以興亡節目關係卻在此。自秦漢以來, 中國所甚患者不過匈奴, 始皇時天下新統一, 秘記言‘滅秦者胡也', 於是空國以事胡, 又為奢侈奇刻以搖動之, 陳勝、吳廣因以為亂;漢武帝亦緣累世為匈奴所侵, 欲乘其富強並力除治, 天下困弊, 幾至大亂。若高麗, 則東海一隅之小夷, 本未嚐為中國之難, 隋文帝新合天下為一, 其時突厥已自稽首承順, 煬帝巡遊親至突厥帳, 偶因高麗之使在啟民所, 緣裴矩一言, 遂成此禍。裴矩見天下大勢已合, 亦欲高麗效朝貢以見其得意, 而不知大亂之端乃發於此。自此天下騷動, 煬帝親屈萬乘至其國都, 大合天下兵力以較一城之勝負, 推理論之, 無有不敗, 雖以黃帝之兵無能為也, 旣不能克, 遂至再伐, 而天下已亂。蓋陳勝、吳廣所以亂秦者在匈奴, 而楊玄感所以亂隋者在高麗。"
臣按:胡、葉二人之論, 胡氏責其君, 葉氏責其臣, 其言皆切要, 後人主欲興兵旅, 宜以煬帝為戒, 其臣有所建說者, 宜以裴矩為戒。
唐貞觀十七年, 新羅遣使言百濟與高麗連兵, 謀絕新羅入朝之路, 乞兵救援。上遣使齎璽書諭之, 蓋蘇文不奉詔, 使還上曰:"蓋蘇文弑君, 不可以不討。"褚遂良曰:"今中原清晏, 四夷懾伏, 陛下之威望大矣, 乃欲渡海遠征小夷, 萬一蹉跌, 傷威損望, 更興忿兵, 則安危難測也。"李世傑曰:"間者薛延陀入寇, 陛下欲發兵窮追, 用魏徵之言遂失機會, 不然薛延陀無遺類矣。"上曰:"然, 此誠徵之誤, 朕尋悔之而不欲言, 恐塞嘉言之路耳。"遂欲自征高麗, 遂良複諫曰:"天下譬猶一身, 兩京心腹也, 州縣四肢也, 四夷身外之物也。高麗罪大, 誠當致討, 但命一二猛將, 將四五萬眾, 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幼稚, 諸王陛下所知, 一旦棄金湯之全, 逾遼海之險, 以天下之君輕行遠舉, 皆臣之所甚憂也。"群臣亦多諫者, 上皆不聽。
範祖禹曰:"高麗臣屬於唐而其主為賊臣所弑, 為大國者不可不討, 然何至於自征之乎?太宗若從遂良之言, 雖伐而不克, 未大失也。"
太宗征高麗, 房玄齡疾篤, 謂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 今天下無事, 惟東征未已, 群臣莫敢諫, 吾知而不言, 死有餘責。"乃上表曰:"《老子》曰:‘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 拓地開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決一重囚, 必令三覆五奏, 素膳止樂者, 重人命也。今驅無罪之士卒, 委之鋒刃之下, 使之肝腦塗地, 獨不湣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 誅之可也;侵擾百姓, 滅之可也;它日能為中國患, 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 內為前代雪恥, 外為新羅報仇, 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乎?願陛下許高麗自新, 焚淩波之船, 罷應募之眾, 自然華夷慶賴, 遠肅邇安。"
臣按:玄齡從太宗起兵間, 熟知兵戈之害, 且知道理、識事體, 故其臨終之言懇款精切如此, 所引決囚事以明人命至重, 可謂納約自牖矣。
玄宗天寶六載, 帝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 忠嗣上言:"石堡險固, 吐蕃舉國守之, 非殺數萬人不能克, 臣恐所得不如所亡, 不如厲兵秣馬, 俟其有釁然後取之。"帝意不快, 將軍董延光請行, 帝命忠嗣分兵助之, 忠嗣不得已, 奉詔而不盡如所欲, 李光弼曰:"大夫以多殺士卒之故, 不欲成延光之功, 雖迫於製書, 實奪其謀也。何以知之?今以數萬眾授之而不立重賞, 士卒安肯為之盡力乎。然此天子之意也, 彼無功必歸罪於大夫, 大夫何愛數萬段帛不藺其讒口乎?"忠嗣曰:"今以數萬之眾爭一城, 得之未足以製敵, 不得亦無害於國, 故忠嗣不欲為之。忠嗣今受責天子, 不過以一將軍歸宿衛, 其次不過黔中上佐, 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乎!"
臣按:帝王舉事以義理為主, 使其地本吾物也, 在吾有可取之義, 因其釁而取之可也。苟非吾之故物而義有所不當, 取彼雖有釁, 吾亦不可幸災樂禍, 出其不意而掩有之, 況彼本無釁哉。
天寶十三載, 劍南李宓擊南詔, 閣羅鳳誘之深入至太和城, 閉壁不戰。宓糧盡, 士卒瘴疫、饑死什七八, 乃引還, 蠻追擊之, 全軍皆沒。楊國忠隱其敗, 更以捷聞, 益發中國兵討之, 前後死者幾二十萬人, 無敢言者。
範祖禹曰:"壅蔽之為害深矣, 明皇信一楊國忠, 喪師二十萬而不知其不亡, 豈不幸哉!國忠欺蔽如此, 而舉朝亦無一人敢以實告其君者, 蓋在位皆小人也。當是時, 明皇享國四十餘年, 自以為萬世之安而不知禍亂將發於朝暮, 由置相非其人也, 可不戒哉。"
胡寅曰:"楊國忠、鮮於仲通開南詔之隙, 喪師幾二十萬, 高仙芝擊大食, 喪師三萬, 安祿山討奚、契丹, 喪師六萬, 前此楊忠最討反蠻, 所殺又十一萬夫。為天養人者天子之職也, 將師殺之如此, 而明皇不知, 失職久矣, 其能免乎。"
臣按:伊尹有言:"一夫不獲, 時予之辜。"則是大臣受天子之托而為之養民, 有一人之不得其所, 乃其罪也。天子享萬民之奉而為之主, 假有一人死於非命, 固失其所以受天命為天養民之意, 而有負於斯民所以奉我者矣, 況數十萬人之命乎?人君宜體天心, 恒自念曰一夫之生失其所, 固相君者之罪, 一人之死非其命, 豈非君民者之罪乎。用是兢兢業業, 深思遠念, 非為民而不輕用人之命, 如此, 可以永保天命而仁聲洋溢於天下, 慶澤流衍於萬世矣。
德宗時, 吐蕃尚結讚屢遣使求和, 上未之許, 乃卑辭厚禮求和於馬燧, 燧信其言, 為之請於朝。李晟曰:"戎狄無信, 不如擊之。"張延賞與晟有隙, 數言和親便, 上亦素恨回紇, 欲與吐蕃擊之, 遂與燧、延賞計, 延賞又言晟不宜久典兵, 上乃謂晟曰:"朕以百姓之故, 與吐蕃和親決矣, 大臣旣與吐蕃有怨, 宜留輔朕。"加晟太尉, 罷鎮, 時遣崔幹使吐蕃約和, 尚結讚請以渾瑊主盟, 盟於平涼, 瑊發長安, 晟深戒之, 以盟所為備不可不嚴, 延賞言於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 故戒瑊以嚴備, 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 盟何由成?"上乃詔瑊切戒, 以推誠待虜, 勿為猜疑。瑊奏吐蕃決以辛未盟, 延賞集百官稱詔示之, 曰:"李太尉謂和好必不成, 今盟日定矣。"晟聞之泣曰:"吾生長西陲, 備諳虜情, 所以論奏, 但恥朝廷為犬戎所侮耳。"上始命駱元光屯潘原、韓遊環屯洛口以為瑊援, 元光謂瑊曰:"潘原距盟且七十裏, 公有急何從知之?請與公俱。"瑊以詔旨固止之, 元光不從, 與瑊連營相次, 距盟三十餘裏。元光濠柵深固, 瑊濠柵皆可逾也, 元光伏兵於營西, 遊環亦遣五百騎伏於其側, 曰:"若有變, 則汝曹西趨柏泉以分其勢。"將盟尚結讚, 又請各遣遊騎數十, 更相覘索, 瑊許之。吐蕃伏精騎數萬於壇西, 遊騎貫穿唐軍, 入無禁, 唐騎入虜軍悉為所擒, 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禮服, 虜伐鼓三聲, 大噪而至, 瑊自幕後出, 偶得他馬乘之, 伏鬛入其銜, 馳十裏銜方及馬口。虜縱兵追擊, 唐將卒死者數百人, 副使崔漢衡被擒。瑊至其營, 元光發伏成陳以待之, 虜騎乃還。是日, 上視朝, 謂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 社稷之福。"柳渾曰:"戎狄, 豺狼也, 非盟誓可結, 今日之事, 臣竊憂之。"李晟曰:"誠如渾言。"上變色曰:"柳渾書生, 不知邊計, 大臣亦為此言邪?"皆頓首謝。是夕, 韓遊環表言虜劫盟者, 兵臨近鎮。上大驚, 謂渾曰:"卿書生, 乃能料敵如此其審耶?"上欲出幸, 大臣諫而止。初, 吐蕃尚結讚惡李晟、馬燧、渾瑊, 曰:"去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 因馬燧以求和, 欲執渾瑊以賣燧, 使並獲罪, 因縱兵直犯長安, 會失渾瑊而止。
範祖禹曰:"人君於其所不當疑而疑之, 則於其所不可信而信之矣, 此必然之理也。李晟之功, 社稷是賴, 德宗猜忌, 使憂懼不保朝夕, 至於才邪之詭計、戎狄之甘言則推誠而信之不疑, 由其心術顛倒, 見善不明故也。延賞以私憾敗國殄民, 刑孰大焉, 德宗曾不致詰, 使之得保首領死牖下, 幸矣。"
臣按:自春秋以後, 世之盟者鮮矣, 德宗乃聽小人之言而與吐蕃盟, 雖以百戰功臣如李晟者屢言之而不見聽, 卒墮外夷之計而為所笑, 幸而不盡如其計。使其計果行, 則李晟旣已為所離間矣, 而又失渾瑊、馬燧, 而德宗豈不至於又出幸耶。嗚呼, 柳渾之言藥石也, 後世謀國者所當深念而以為戒。
陸贄言於德宗曰:"懷生畏死, 蠢動之大情, 慮危求安, 品物之恒性。有天下而子百姓者以天下之欲為欲, 以百姓之心為心, 固當遂其所懷, 去其所畏, 給其所求, 使家家自寧, 人人自遂。家苟寧矣, 國亦同焉, 人苟遂矣, 君亦同焉。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 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 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 從古及今未之有焉, 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 從古及今亦未之有焉。是以昔之聖王知生者人之所樂, 而己亦樂之, 故與人同其生而上下之樂兼得矣;知安者人之所利, 而己亦利之, 故與人同其安則公私之利兩全矣。其有反易常理, 昏迷不恭, 則當外察其倔強之由, 內省於撫馭之失, 修近以來遠, 檢身而率人, 故《書》曰‘惟幹戈省厥躬', 又曰‘舞幹羽於兩階, 七旬有苗格', 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旣來之則安之', 此其證也。如或昧於懷柔, 務在攻取, 不征教化之未至, 不疵誠感之未孚, 惟峻威是臨, 惟忿心是肆, 視人如禽獸而暴之原野, 輕人如草芥而剿之銛鋒, 叛者不賓則命致討, 討者不克則將議刑, 是使負釁者懼必死之誅, 奉辭者慮無功之責, 編以困於杼軸而思變, 士卒以憚於死喪而念歸, 萬情相攻, 亂豈有定?一夫不率, 闔境罹殃, 一境不寧, 普天致擾, 兵禍結, 變起百端, 孔子曰:‘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 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 而謀動幹戈於邦內, 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矣。'蓋必然之常理、至當之格言, 足以為明鑒元龜, 貫百王而不易者也。"
臣按:贄言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 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 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 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 從古及今未之有焉, 此即《大學》絜矩之道, 孔子所謂恕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也。人君恒書此數言於坐右, 非為生人安眾, 必不肯勞民殺人而為窮兵黷武之舉矣。
宋司馬光上英宗曰:"聖王謀事於始而慮終於微, 是以用力不勞而收功甚大。竊見國家所以禦四夷之道, 似未盡其宜當, 其安靖附順之時, 則好與之計較末節、爭競細故, 及其桀傲暴橫之後則又從而姑息, 不能深討。近者西戎之禍生於高宣, 北狄之釁起於趙滋, 而朝廷至今終未有悟, 猶以二人所為為是, 而以循理守分者為非, 是以邊鄙武功皆銳意而生事, 或以開展荒棄之地十數裏為功勞, 或以殺略老弱之敵三五人為勇敢, 朝廷稱其才能, 驟加擢用, 旣而彼心忿恨, 遂求報複, 屠剪熟戶, 鈔劫邊民, 所喪失者動以千計, 而朝廷但知驚駭, 增兵聚糧, 其致寇之人旣不追究, 而守邊之臣亦無譴責。如此而望疆場無虞, 是猶添薪扇火而求湯之不沸也。"
臣按:聖王之治天下一視同仁, 彼處其域中而我興師出境, 出其不意無備而襲之, 欺其衰弱敗亡而殺之, 則曲在我矣。臣請今後邊將有不稟朝命而擅出境襲殺者, 雖功如陳湯亦必在所追究, 若因而生事起釁者, 痛加誅責, 其一時蒙昧致有封爵, 雖經數世, 猶在所不宥。如此, 則好功名、希爵賞之徒知所懼, 而朝廷享安靖之福矣。
司馬光上神宗曰:"羽翼未成, 不可以高飛, 近者未說不可以來遠, 自堯、舜、禹、湯、文、武之王, 下至齊桓、晉文之霸, 未有不先治其內而能治於外者也。今朝廷之政未盡修, 封域之中未盡治, 內郡無一年之
●大學衍義補/卷157
○成功化△聖神功化之極(上之上)《易乾》:元亨, 利貞。
程頤曰:"上古聖人始畫八卦, 三才之道備矣, 因而重之以盡天下之變, 故六畫而成卦, 重幹爲《幹》。乾, 天也, 天者天之形體, 幹者天之性情。乾, 健也, 健而無息之謂幹。夫天專言之則道也, 天且弗違是也, 分而言之, 則以形體謂之天, 以主宰謂之帝, 以功用謂之鬼神, 以妙用謂之神, 以性情謂之幹。幹者, 萬物之始, 故爲天、爲陽、爲父、爲君。元亨利貞謂之四德, 元者萬物之始, 亨者萬物之長, 利者萬物之遂, 貞者萬物之成。唯《幹》《坤》有此四德, 在他卦則隨事而變焉, 故元專爲善大, 利主於正固, 亨、貞之體各稱其事, 四德之義廣矣大矣。"
朱熹曰:"元亨利貞, 天道之常;仁義禮智, 人性之綱。"
臣按:幹之三畫, 萬世文字之祖;元亨利貞四字, 萬世義理之宗。在天則爲春夏秋冬, 在人則爲仁義禮智, 流行於天地間則爲元會運世。
彖曰:大哉乾元, 萬物資始, 乃統天。雲行雨施, 品物流形。大明終始, 六位時成, 時乘六龍以禦天。乾道變化, 各正性命, 保合太和, 乃利貞。首出庶物, 萬國鹹寧。
程頤曰:"卦下之辭爲彖, 夫子從而釋之, 通謂之彖, 彖者言一卦之義。大哉乾元, 贊乾元始萬物之道大也, 四德之元猶五常之仁, 偏言則一事, 專言則包四者。萬物資始, 乃統天, 言元也, 乾元統言天之道也, 天道始萬物, 萬物資始於天也。雲行雨施, 品物流形, 言亨也, 天道運行, 生育萬物也。大明天道之終始, 則見卦之六位各以時成, 卦之初終乃天道終始, 乘此六爻之時乃天運也。以禦天, 謂以當天運。乾道變化, 生育萬物, 洪纖高下, 各以其類, 各正性命也。天所賦爲命, 物所受爲性。保合太和, 乃利貞, 保謂常存, 合謂常和, 保合太和是以利且貞也。天地之道常久而不已者, 保合太和也。天爲萬物之祖, 王爲萬邦之宗, 乾道首出庶物而萬彙亨, 君道尊臨天位而四海從, 王者體天之道則萬國鹹寧矣。"
朱熹曰:"此專以天道明《幹》義, 又析元亨利貞爲四德以發明之。蓋嘗統而論之, 元者物之始生, 亨者物之暢茂, 利則向於實也, 貞則實之成也, 實之旣成則其根蒂脫落, 可複種而生矣, 此四德之所以循環而無端也。然而四者之間, 生氣流行, 初無間斷, 此元之所以包四德而統天也。其以聖人而言, 此孔子之意, 蓋以此卦爲聖人得天位、行天道而致太平之占也。"
臣按:自古言君德者必曰幹, 幹即天也, 幹之所以爲幹者, 以其有元亨利貞之四德也, 是故人君居天之位, 必備幹之德, 然後足以體天而立極焉。必能貫天德於始終, 時乘六陽以行天道, 斯爲乾德之元亨;必能全萬物之性命, 首出庶物以致太平, 斯爲乾德之利貞。
《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 亨者嘉之會也, 利者義之和也, 貞者事之幹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 嘉會足以合禮, 利物足以和義, 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 故曰"幹, 元亨, 利貞"。
程頤曰:"它卦彖象而已, 獨《幹》《坤》更設《文言》以發明其義, 推幹之道施於人事, 元亨利貞幹之四德, 在人則元者眾善之首也, 亨者嘉美之會也, 利者和合之義也, 貞者幹事之用也。"
朱熹曰:"元者生物之始, 天地之德莫先於此, 故於時爲春, 於人則爲仁而眾善之長也。亨者生物之通, 物至於此莫不嘉美, 故於時爲夏, 於人則爲禮而眾美之會也。利者生物之遂, 物各得其宜, 不相妨害, 故於時爲秋, 於人則爲義而得其分之和。貞者生物之成, 實理具備, 隨任各足, 故於時爲冬, 於人則爲智而爲眾事之幹。幹, 木之身而枝葉所依以立者也, 以仁爲體則無一物不在所愛之中, 故足以長人。嘉其所會則無不合禮, 使物各得其所。利則義無不和。貞固者知正之所在而固守之, 所謂知而弗去者也, 故足以爲事之幹。非君子之至健, 無以行此, 故曰乾元亨利貞。"
臣按:朱熹謂"元者善之長"以下四句說天德之自然,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以下四句說人事之當然。《幹》之《文言》雖通上下而言, 然其於人君之身尤切, 《幹》有四德以元爲眾善之首, 人君必體元之德以君長乎人, 然後合乾德而盡君道焉, 有此眾善於身而嘉其所會, 利宜於物正而又固焉, 故其於禮也無所悖, 於義也無所乖, 於事也有其幹。何者而不出於眾善之元乎, 是則禮也、義也、事也皆善也, 而元則爲善之長焉。夫人必備眾善之長, 然後能爲眾人之長, 上體夫天德之元, 中體夫人心之仁, 四端萬善皆在乎所體之中, 萬姓兆民皆在乎所長之下, 則幹之德不在天而在君矣。
九五曰"飛龍在天, 利見大人", 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 同氣相求。水流濕, 火就燥, 雲從龍, 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本乎天者親上, 本乎地者親下, 則各從其類也。"
程頤曰:"進位乎天位也, 聖人旣得天位則利見在下, 大德之人與共成天下之事, 天下固利見夫大德之君也。"又曰:"人與聖人類也, 五以龍德升尊位, 人之類莫不歸仰, 況同德乎?上應於下, 下從於上, 同聲相應, 同氣相求也。流濕就燥, 從龍從虎, 皆以氣類, 故聖人作而萬物皆睹, 上旣見下, 下亦見上。物, 人也。本乎天者如日月星辰, 本乎地者如蟲獸草木, 陰陽各從其類, 人、物莫不然也。"
朱熹曰:"剛健中正以居尊位, 如以聖人之德居聖人之位, 故其象如此。"又曰:"作, 起也。物, 猶人也。睹釋利見之意也。本乎天者謂動物, 本乎地者謂植物, 物各從其類, 聖人, 人類之首也, 故興起於上而人皆見之。"
臣按:《幹》之六爻皆以龍爲象, 蓋龍之爲物, 稟至陽之精, 神靈莫測, 變化無窮, 故以象乾道之變化、陽氣之消息焉。然是龍也, 始而潛, 繼而見躍, 又進而爲飛則當五位, 則是以聖人之德居天子之位也, 易之六十四卦凡三百八十四爻, 皆莫有過於此爻者也, 是以自古稱頌人君者必曰飛龍九五焉。九五之象曰飛龍在天, 大人造也, 是言聖人有德有位, 制禮作樂可以有爲, 此其時也。《文言》曰"飛龍在天, 上治也", 是言聖人居上臨下, 得時行道, 統治萬民, 此其象也。又曰"飛龍在天, 乃位乎天德", 是言聖人體元長人, 以天之德居天之位, 此其事也。夫《幹》之六爻, 何者而非天德乎, 而五爲天位, 乃天德之得位者焉, 然是天德也非一端也, 天之德即幹之德, 幹之德即聖人之德, 故又贊之曰:"大哉幹乎, 剛健中正, 純粹精也。"朱熹曰:"剛以體言, 健兼用言, 中者其行無過不及, 正者其立不偏。四者幹之德也, 純者不雜於陰柔, 粹者不雜於邪惡, 蓋剛健中正之至極而精者, 又純粹之至極也。"由是以觀, 幹之爲德大矣、備矣, 無以加矣。然此七德者人君固當全備而無虧欠, 然就其中七者而言, 而此剛健中正四者尤爲其要者也, 又就四者而言, 則剛健二者尤其要也, 又就二者而言, 則剛之爲德乃陽之本體、《幹》之大用, 而於君德尤爲至要者焉。臣願九五飛天之大人, 本乎剛以爲德, 有剛以爲體, 則其爲用也無不健矣, 以剛爲體、以健爲用事之行也, 必由乎中事之立也, 必本乎正心, 心在焉事事而思之極深, 研幾而必求至乎精義入神之地, 則七德備乎己, 而凡所謂元亨利貞之四德修之而爲德行, 發之而爲德業, 何者而非乾德之流行者乎?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 與日月合其明, 與四時合其序, 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 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 而況於人乎, 況於鬼神乎?
程頤曰:"大人與天地日月、四時鬼神合者, 合乎道也。天地者道也, 鬼神者造化之跡也, 聖人先於天而天同之, 後於天而能順天者, 合於道而已, 合於道則人與鬼神豈能違也。"
朱熹曰:"大人即釋爻辭所利見之大人也, 有是德而當其位, 乃可以當之。人與天地、鬼神本無二理, 特蔽於有我之私, 是以梏於形體而不能相通。大人無私, 爾爲體會, 何彼此先後之可言哉?先天不違, 謂意之所爲默與道契;後天奉天, 謂知理如是, 奉而行之。"
臣按:上天下地而聖人居乎其中, 日月之代明、四時之錯行、鬼神之顯微, 聖人無一而不與之合焉。所謂合者, 豈區區然以效法比並之哉?蓋聖人居天位, 備天德, 心與天通, 道與天契, 一念合天, 何往不濟, 況地者天之對而日月爲天地之精華, 四時爲天地之運動, 鬼神又天地之功用者哉。其大者旣合, 則其他無不合矣。天旣合矣, 是以心神運動, 天人合同, 視於無形, 聽於無聲, 先天之意而有所爲, 非有意於求天之從而天自不能以違我也。承天之意與時偕行, 因其時序之常而制爲時措之宜, 無非以奉乎天而已, 是則先於天而天不違我, 後乎天而我不逆天, 自非聖人德合乎天, 何以能先後於天而相與之和同也哉?然則未至於大人之地而居大人之位者, 何以致其力哉?亦曰公而已矣。朱子所謂"蔽於有我之私, 梏於形體而不能相通"則非公矣。天者公而已, 聖人無私, 亦天也, 此其所以與天合與, 旣公矣又何加焉?曰敬。旣敬矣又何加焉?曰勤。公以主之, 敬以持之, 勤以行之, 則吾心與天心合而不梏於形體之私, 而與之相通矣, 故《易》之象曰"天行健, 君子以自強不息", 自強不息, 勤之謂也。
《觀》之彖曰:大觀在上, 順而巽, 中正以觀天下。"觀, 盥而不薦, 有孚顒若", 下觀而化也。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 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程頤曰:"五居尊位, 以剛陽中正之德爲下所觀, 其德甚大, 故曰‘大觀在上'。下坤而上巽, 是能順而巽也。五居中正以巽順中正之德, 爲觀於天下也。爲觀之道嚴敬如始盥之時, 則下民至誠瞻仰而從化也。不薦, 謂不使誠意少散也。天道至神, 故曰神道。觀天之運行四時, 無所差忒, 則見其神妙, 聖人見天道之神, 體神道以設教, 故天下莫不服也。夫天道至神, 故運行四時、化育萬物無有差忒, 至神之道莫可名言, 唯聖人默契, 體其妙用, 設爲政教, 故天下之人涵泳其德而不知其功, 鼓舞其化而莫測其用, 自然仰觀而戴服, 故曰‘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臣按:《易》所謂"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 蓋以聖人之政教必體天道之妙用, 而施之於民亦如天之運行四時, 無有差忒, 神而莫可名言爾。後世虛誕之君、諛佞之臣, 故爲怪誕虛幻之事, 托鬼神以眩惑愚民, 而謂之曰此聖人以神道設教也, 乃至假河圖、洛書以文其奸。嗚呼, 臣之誕將以求富貴, 雖欺誑其君而不顧也;君之誕將以求福壽, 雖矯誣天帝而不忌也。籲, 君固不可欺也, 天其可誣乎!
《賁》之彖曰:觀乎天文以察時, 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程頤曰:"天文, 天之理也。人文, 人之道也。天文謂日月星辰之錯列、寒暑陰陽之代變, 觀其運行以察其四時之遷改也。人文, 天理之倫序, 觀人文以教化天下, 天下成其禮俗, 乃聖人用《賁》之道也。"
胡允曰:"聖人南面而立, 視昏旦之星、日月之次以知四時寒暑之變, 觀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文則導以禮樂, 風以《詩》《書》, 彰以車服, 辨以采章, 而化成於天下。"
臣按:先儒言化謂舊者化新, 成謂久而成俗。夫人君之爲治, 期於化成天下, 必欲舊染之俗皆變而新, 已化之俗皆成而久, 其道何由?亦惟用乎人文而已。蓋盈天地間皆人也, 人人皆有彝倫次序、尊卑上下、親疏遠近, 等級分明, 名分整比, 情意周流, 燦然文采有可觀者, 是謂之人文。因其人有是文爲之品節焉, 爲之制度焉, 爲之威儀焉, 爲之采章焉, 爲之典禮焉, 爲之車服焉, 爲之經籍焉, 爲之聲音文字焉, 以是而化天下之人, 則使之皆成夫文明之俗。聖人用《賁》之道如此, 豈非爲治之要道哉?
《恒》之彖曰:"恒, 亨, 無咎, 利貞", 久於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 "利有攸往", 終則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 四時變化而能久成, 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 觀其所恒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程頤曰:"《恒》之道可致亨而無過咎, 但所恒宜得其正, 失正則非可恒之道也, 故曰久於其道。其道, 可恒之正道也。天地之所以不已, 蓋有恒久之道, 人能恒於可恒之道, 則合天地之理也。天地之理未有不動而能恒者也, 動則終而複始, 所以恒而不窮。凡天地所生之物, 雖山嶽之堅厚, 未有能不變者也, 故恒非一定之謂也, 一定則不能恒矣, 唯隨時變易, 乃常道也, 故雲利有攸往。明理之如是, 懼人之泥於常也。‘日月得天'以下極言常理, 日月, 陰陽之精氣耳, 唯其順天之道, 往來盈縮, 故能久照而不已, 得天順天理也。四時, 陰陽之氣耳, 往來變化, 生成萬物, 亦鎰天, 故長久不已。聖人以常久之道行之有常, 而天下化之以成美俗也。觀其所恒, 謂觀日月之久照, 四時之久成, 聖人之道所以能常久之理。觀此則天地萬物之情理可見矣。天地常久之道, 天下常久之理, 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朱熹曰:"恒固能亨且無咎矣, 然必利於正, 乃爲久於其道, 不正則久非其道矣, 天地之道所以長久亦以正而已矣。久於其道, 終也;利有攸往, 始也。動靜相生, 循環之理, 然必靜爲主也。"
臣按:爲治之道貴乎能恒, 恒則能久, 久則可大, 彼朝令而夕改、歲異而月不同者, 必不能待, 夫必世之久而致治具之周備, 仁恩之洽浹也。
《大傳》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 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朱熹曰:"成位謂成人之位, 其中謂天地之中。至此則體道之極功、聖人之能事, 可以與天地參矣。"又曰:"易簡理得, 是淨淨潔潔, 無許多勞擾委曲, 張子所謂盡人道並立乎天地以成三才, 則盡人道, 非聖人不能也。"
臣按:幹知大始, 坤作成物, 幹以易知, 坤以簡能, 是天地之理不外乎易簡而已, 聖人中立兩間, 以其一心之易簡而合乎天地之易簡, 行其所無事而順乎自然之理, 由一身而一家, 由一家而一國, 由一國而之天下, 凡有所修爲舉措莫非易知易從之事、可久可大之業, 而所謂暗昧傾險、勞擾繁雜者無有焉, 如此, 則與天地同體而天下之理皆得於我矣。上焉而天天之理以易, 下焉而地地之理以簡, 中焉而人人之理兼天地之簡易而有之, 然人皆有是理而不能得, 賢人雖得是理而不能盡, 得天下之理而盡之者, 其聖人乎!惟其盡得是理, 所以成位乎天地之中而與天地參而爲三歟。
顯諸仁, 藏諸用, 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 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 日新之謂盛德。
程頤曰:"運行之跡, 生育之功, 顯諸仁也。神妙無方, 變化無跡, 藏諸用也。天地不與聖人同憂, 天地不宰, 聖人有心也, 天地無心而成化, 聖人有心而無爲, 天地聖人之盛德大業可謂至矣。富有, 溥博也;日新, 無窮也。"
朱熹曰:"顯自內而外也, 仁謂造化之功德之發也;藏自外而內也, 用謂機緘之妙業之本也。張子曰:‘富有者大而無外, 日新者久而無窮。'"
臣按:眞德秀謂此章雖言易之理, 然易也、天地也、聖人也, 一而已矣。生物無窮, 天地之大業也;運行不息, 天地之盛德也;功及萬世, 聖人之大業也;終始日新, 聖人之盛德也。籲, 非富有不可以言大業, 使凡天地之間有一物之或遺、有一處之不到, 非富有也, 有而不富謂之非業, 固不可謂之大, 業則未也;非日新不可以言盛德, 使凡宇宙之內有一息之或間、有一隙之暫已, 非日新也, 新而不日謂之非德, 固不可謂之盛, 德則未也。有志於二帝三王之盛雍熙泰和之治者, 尚當體有心之聖人而法無心之天地, 以成其盛德大業也哉。
以上聖神功化之極(上之上)
●大學衍義補/卷158
○聖神功化之極(上之下)
《堯典》:曰若(發語辭)稽(考也)古, 帝堯曰放(至也)勳(功也), 欽(恭敬)明(通明)文(文章)思(意思)安安(無所勉強), 允(信也)恭克(能也)讓, 光(顯也)被(及也)四表(外也), 格(至也)於上下(上天下地)。
朱熹曰:"放勳, 言堯之功大而無所不至也。常人有強爲恭而不實, 欲爲讓而不能, 惟堯性之是以信恭而能讓也。上天, 下地也, 堯德之盛如此, 故其所及之遠如此也。《書》敘帝王之德莫盛於堯, 而其贊堯之德莫備於此, 且又首以‘欽'之一字爲言, 此《書》中開卷第一義也。"
金履祥曰:"放勳二字本史官稱堯之語, 後世因以爲堯稱焉。"
克明(明之也)俊(大也)德, 以親九族(高祖至玄孫)。九族旣睦, 平(均也)章(明也)百姓(畿內民庶)。百姓昭明(皆能自明其德), 協和萬邦(天下諸侯之國), 黎(黑也)民於(歎美辭)變(變惡爲善)時(是也)雍(和也)。
朱熹曰:"堯之大德, 上文所稱是也。言堯推其德, 自身而家, 而國, 而天下, 所謂放勳者也。"
金履祥曰:"上文紀聖德之盛, 此章紀治化之序。聖人治天下其機有二, 一則盛德發越, 自然成化;一則布德施化, 推而廣之也。"
臣按:眞氏謂《堯典》爲《大學》之宗祖, 旣載此於《衍義》之首篇矣, 而臣於此又載之於"治國平天下"之末者, 蓋載之於前以見帝王爲治之序, 載之於後以見帝王治化之成。蓋盛德發越而至於光四表、格上下, 聖德推行而至於黎民於變時雍, 治化至此可謂成矣。籲, 堯之爲帝, 萬世帝王之宗, 虞之爲《書》, 萬世經典之首。論君德而至於堯之欽明文思安安, 論治道而至於唐之黎民於變時雍, 所謂聖神功化之極, 茲其標准與。

《大禹謨》:益曰:"都, 帝德廣運, 乃聖乃神, 乃武乃文。皇天眷(顧也)命, 奄(盡也)有四海爲天下君。"
朱熹曰:"廣者大而無外, 運者行而不息。大而能運則變化不測, 故自其大而化之而言則謂之聖, 自其聖而不可知而言則謂之神, 自其威之可畏而言則謂之武, 自其英華發外而言則謂之文。"
臣按:自古稱帝王者必曰五帝, 而孔子刪《書》特始《堯典》者, 蓋帝堯五帝之盛帝也, 其所以爲皇天眷命, 奄有四海以爲天下之君者, 以其有廣運之德焉。推原其所自, 蓋自欽明中來也, 蓋欽則敬主乎中而萬變莫能逾, 明則光燭乎外而萬物莫能蔽, 是故修己以安百姓, 繼照以臨四方, 四表之大無處而不通, 萬世之遠無時而或息, 此其德之所以廣運, 而上足以膺天命、下足以統人群而爲萬代之盛帝也歟。
《伊訓》:曰:"嗚呼, 古有夏先後方懋厥德, 罔有天災。山川鬼神, 亦莫不寧, 暨鳥獸魚鱉鹹若。"
蔡沈曰:"殷監不遠, 在夏後之世。商之所宜監者莫近於夏, 故首以夏事告之也。"
陳雅言曰:"人君者天地、鬼神、萬物之主也。古有夏先後懋敬其德, 謂之方者, 日新不已之意, 所謂致中和也。於是天道順、山川寧而鬼神安, 所謂天地位也;微而羽毛鱗甲之生亦莫不各遂其性, 所謂萬物育也。"
臣按:此伊尹言烈祖之成德以訓於太甲者也。太甲, 湯之孫也。伊尹欲以其祖成湯之成德以告太甲, 而必先言夏後之世, 《詩》所謂"殷監不遠"是也。蓋人君爲治, 不難於得民而難於得天, 苟不得天則天災時至、百物不成, 山川鬼神無以供其粢盛而不得其寧, 鳥獸魚鱉不得遂其生育而有所不順, 此人君之爲治所以必貴乎懋其德也。德而懋焉則勉, 勉而不怠, 懋德而方焉則進, 進而不已, 允若是則, 陰陽順序, 災害不生, 物無疵厲, 流峙之山川、幽明之鬼神、陸產之鳥獸、水產之魚鱉, 無一而不各止其所焉, 治效而至於此, 豈非功化之成也哉?
《洪範》:初一曰五行(水、火、木、金、土), 次二曰敬用五事(貌、言、視、聽、思), 次三曰農用八政(食、貨、祀、司空、司徒、司寇、賓、師), 次四曰協用五紀(歲、月、日、星辰、曆數), 次五曰建用皇極, 次六曰乂用三德(正直、剛克、柔克), 次七曰明用稽疑(雨、霽、蒙、驛、克、貞、悔), 次八曰念用庶征(雨、霽、燠、寒、風時), 次九曰向用五福(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 威用六極(凶短折、疾、憂、貧、惡、弱)。
蔡沈曰:"此九疇之綱也, 在天惟五行, 在人惟五事, 以五事參五行, 天人合矣。八政者, 人之所以因乎天;五紀者, 天之所以示乎人;皇極者, 君之所以建極也;三德者, 治之所以應變也;稽疑者, 以人而聽於天也;庶征者, 推天而征之人也;福極者, 人感而天應也。五事曰敬, 所以誠身也;八政曰農, 所以厚生也;五紀曰協, 所以合天也;皇極曰建, 所以立極也;三德曰乂, 所以治民也;稽疑曰明, 所以辨惑也;庶征曰念, 所以省驗也;五福曰向, 所以勸也;六極曰威, 所以懲也。五行不言用, 無適而非用也;皇極不言數, 非可以數明也。本之以五行, 敬之以五事, 厚之以八政, 協之以五紀, 皇極之所以建也;乂之以三德, 明之以稽疑, 驗之以庶征, 勸懲之以福極, 皇極之所以行也。人君治天下之法是, 孰有加於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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