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補/卷016 ○恤民之患《書說命》:惟事事, 乃其有備, 有備無患。蔡沈曰:"惟事其事, 乃其有備,
有備故無患也。" 臣按:先儒謂簡稼器、修稼政, 事乎農事, 則農有其備, 故水旱不能爲之害。是則水旱之備,
莫先於事農之事可見矣。 《詩雲漢》:倬彼雲漢(天河也), 昭回於天(回, 轉也。言其光隨天轉也)。王曰於乎, 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
饑饉薦(與薦通重也)臻(至也)。靡神不舉(求廢祀而修之), 靡愛斯牲。圭璧(禮神玉)旣卒(盡也), 寧莫我聽。 朱熹曰:"宣王承厲王之烈, 內有撥亂之志,
遇災而懼, 側身修行欲銷去之, 天下喜於王化複行、百姓見憂, 故仍叔作此詩以美之。言雲漢者, 夜晴則天河明,
故述王仰訴於天之詞如此也。" 臣按:朝廷政治之最急者, 莫急於民莫得食, 天旱則五穀不成, 五穀不成則民無由得食, 民無由得食則將趁食於四方,
苟處處皆然則民不幾於盡瘁乎?是故有志於爲民之君, 見天下之亢旱則豫憂之, 凡可以感天而致雨者無所不用其情, 是以《雲漢》之詩旣告於上天, 又告於祖宗父母,
又告於百官。索祭之禮旣無所遺, 禮神之物或至於盡, 無所歸咎, 寧以己身而當其災, 無所控告, 惟仰昊天而訴其憂,
非徒自貶責於一己而又求助於群臣。宣王之憂民之憂如此, 此其所以遇災不災而卒成中興之業也歟。 《周禮》:大司徒以荒政(救凶之政)十有二聚萬民,
一曰散利(散其所積), 二曰薄征(輕租稅), 三曰緩刑(凶年犯法者多, 緩之恐致變), 四曰弛力(息繇役), 五曰舍禁(舍山林川澤之禁),
六曰去幾(關市不幾察), 七曰眚禮(凡有禮節皆從減省), 八曰殺哀(凡行喪禮皆從降殺), 九曰蕃樂(閉藏樂器), 十曰多昏(不備禮而昏娶),
十一曰索鬼神(求廢祀而修之), 十二曰除盜賊(饑饉盜賊多, 嚴刑以除之)。 呂祖謙曰:"聚萬民者, 劄瘥凶荒, 民皆轉徙之四方,
故以政聚之。散利是發公財之已藏者, 薄征是減民租之未輸者, 此兩者荒政之始。已藏者散之, 未輸者薄之, 荒政之大綱舉矣。緩刑謂民迫於饑寒不幸有過失,
緩其刑辟以哀矜之;弛力者平時用民力歲不過三日, 今則弛之以休息民力;舍禁謂山、虞、林衡皆舍去其禁, 恣民取之;去幾謂去關防之幾察, 使百貨流通, 商賈求市,
此是救荒之要術。眚禮謂凡禮文可省者省之, 如有幣無牲之類;殺哀謂凡喪紀之節一皆減省, 專理會荒政;蕃樂謂歲荒民饑, 當憂民之憂,
所以閉藏樂器不作;多昏謂凶荒之年殺禮多昏, 使男女得以相保;索鬼神謂靡神不舉, 並走群望之類;前旣說緩刑, 後又說除盜賊, 是經權皆舉, 處不幸民有過固可哀矜,
至於奸民亦有伺變竊發者, 凶荒之歲民心易動, 一夫叫呼萬夫皆集, 故以除盜賊終之以止亂之萌。大抵《周禮》六官雖分職, 然其關節脈理皆相應,
且如散利須考大府、天府、內府凡掌財賦之官, 如薄征須考九職、九賦、九貢, 如緩刑須考司寇、士師所掌之刑, 他莫不然,
參觀遍考然後可知。" 葉時曰:"聖人爲荒政以聚萬民, 所以救天時之不常而濟地利、人和之不及也。蓋天災國家代有, 歲凶年穀不登,
上之人苟不有以賑救之、存恤之, 則老弱轉乎溝壑, 壯者散而之四方矣, 民安得而聚哉?然此十二政曰弛力、曰薄征、曰舍禁、曰去幾, 固皆有以利民而一以散利爲先,
則其關系民命尤急也。利不散則民不聚, 雖有眚禮、蕃樂、殺哀、多昏之政, 未必有實惠及民。" 臣按:《易》曰"何以聚人曰財", 《大學》曰"財散則民聚",
蓋天立君以治民, 君必得民然後得以爲君, 是君不可一日無民也。然民必有安居托處之地、日用飲食之具, 而後能聚焉。人君爲治,
所以使一世之民恒有聚處之樂而無分散之憂者, 果用何物哉?財而已矣。然是財也, 所以耗而費之者固由乎人力,
然尤莫甚於天災焉。是以人君當夫豐穰無事之時而恒爲天災流行之思、斯民乏絕之慮, 豫有以蓄積之, 以爲一旦凶荒之備焉。此無他,
恐吾民之散而不可複聚也。是以《周禮》十二荒政而以散利爲首, 鄭氏謂散利者貸種食也, 蓋予之食以濟一時之饑, 予之種以爲嗣歲之計,
聖人憂民之心至矣遠矣。旣散所有之利而又行薄征以下十一事以濟之, 此治古之世所以時有豐凶而民無憂患, 民生所以長聚而君位所以永安者, 其以此歟。 遺人(遺,
饋也, 掌委積之官)掌邦之委積(少曰委, 多曰積)以待施惠, 鄉裏之委積以恤民之艱厄(艱厄謂年穀不熟), 門關(在國曰門, 在郊曰關)之委積以養老孤,
郊裏之委積以待賓客(四方至者), 野鄙之委積以待羈旅(謂不得去者),
縣都之委積以待凶荒。 廩人(主藏未之官長)掌九穀之數(九穀謂黍、稷、稻、粱、秫、苽、麻、麥、豆也)以待國之匪頒(匪頒謂委人之委積)、賙賜(謂賜予)、稍食(謂祿廩),
以歲之上下數邦用(上謂豐年, 下謂歉歲), 以知足否(量入爲出, 知所用足與不足也), 以詔穀用,
以治年之凶豐(治之者預爲之防也)。凡萬民之食(計數萬人所食), 食(食謂一月之食)者人四釜(六鬥四升曰釜), 上(豐年爲上)也;人三釜(每人一月食三釜),
中(中等不豐不歉之年也)也;人二釜(每人一月食二巘), 下(歉年爲下)也。若食不能人二釜(若一月之食一人不句一石二鬥八升),
則令邦移民就穀(移民之不足者以就穀有餘之處), 詔王殺邦用(凶年邦用宜從減省)。 臣按:《周禮》十二荒政是國家遇凶荒之時救濟之法也,
遺人所掌是國家常時收諸委積以待凶荒施惠之法也, 廩人所掌是國家每歲計其豐凶以爲嗣歲移就之法也。觀此,
可以見先王之時所以爲生靈慮災、防患之良法深意矣。蓋其未荒也預有以待之, 將荒也先有以計之, 旣荒也大有以救之, 此三代之民所以遇災而無患也歟。今其遺法故在,
後世人主誠能師其意而立爲三者之法, 則民之遇凶荒也無饑餓之患、流移之苦矣。 司救, 凡歲時有天患(謂災害)、民病則以節(旌節)巡國中及郊野,
而以王命施惠。 李覯曰:"司救以王命施惠, 非直凶荒而後施與也, 疾疫亦有之矣。夫四時之厲或連月不愈, 或闔門不起, 丁壯臥於床蓐則老稚無能爲,
飲食所不給、醫藥所不濟至於死者, 豈天命乎?人主所宜動心矣。是故凶年非直除減田租, 彼貨賂之征皆舍之, 疾疫亦然。夫阻饑之人營求衣食固無所不至, 又將籠其貨賄,
則何所措手足乎?況於疾疫之世, 安得助天爲虐乎?人主所宜動心矣。" 臣按:疾疫之災多生於凶荒之歲, 凡遇荒年宜豫爲之防,
使之不至於饑餓而內傷、勞苦而外感、積聚而旁染, 是亦救荒之一助也。《春秋》:襄公二十有四年, 大饑。 胡安國曰:"古者救災之政, 若國凶荒,
或發廩以賑乏、或移粟以通用、或徙民以就食、或爲粥溢以救餓莩、或興工作以聚失業之人, 緩刑舍禁, 弛力薄征, 索鬼神、除盜賊, 弛射侯而不燕, 置廷道而不修,
殺禮物而不備, 雖有旱幹水溢, 民無菜色。所以備之者如此, 其至是年秋有陰沴之災而冬大饑, 蓋所以賑業之者有不備矣,
故書之以爲戒。" 臣按:胡氏之言救災之政備矣。舉而行之則雖災勿災焉, 惟民災而上弗恤, 此民之所以災歟。爲人上者其尚體聖人《春秋》之書法,
毋坐視民之災而不爲先事之防、臨事之恤哉。 穀梁赤曰:五穀不升(成也)爲大饑, 一穀不升謂之嗛(不足貌), 二穀不升謂之饑, 三穀不升謂之饉,
四穀不升謂之康(康, 虛), 五穀不升謂之大侵(侵, 傷)。大侵之禮, 君食不兼味, 台榭不塗(飾也), 弛(廢也)侯(射侯), 廷道(廷內道路)不除(修也),
百官布而不制(雖布列而不更制作), 鬼神禱而不祀(惟祈禱不祭祀), 此大侵之禮也。 臣按:君食不兼味以下, 此即《周禮》膳夫所謂大荒則不舉者也,
譬諸父母焉, 其子不哺而己乃日餘膏粱, 於心安乎? 《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 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 以三十年之通, 雖有凶旱水溢,
民無菜色(饑而食菜則色病), 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 馬耇孟曰:"三十年爲一世, 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至三十年之通, 此人力也;凶旱水溢,
此天變也。人力備則可以應天變, 蓋王者與民同患, 故雖有凶旱水溢而民無菜色於下, 然後天子日食舉庶羞,
備禮而以樂侑之也。" 臣按:國之所以爲國者以有民也, 民之所以爲民者以有食也。耕雖出於民而食則聚於國, 方無事之時、豐稔之歲, 民自食其食固無賴於國也,
不幸而有水旱之災、凶荒之歲, 民之日食不繼, 所以繼之者國也, 國又無蓄焉, 民將何賴哉?民之饑餓至於死且散則國空虛矣, 其何以爲國哉?是以國無九年、六年之蓄,
雖非完國, 然猶足以爲國也, 至於無三年之蓄則國非其國矣。國非其國, 非謂無土地也, 無食以聚民雲爾。是以三年耕必餘一年食, 九年耕必餘三年食,
以至三十年之久其餘至於十年之多, 則國無不足之患, 民有有餘之食。一遇凶荒, 民有所恃而不散、有所食而不死, 而國本安固矣。雖然, 爲治者非不欲蓄積以備凶歉也,
然而一歲之所出僅足以給一歲之所費, 奈何?曰數口之家、十金之產, 苟有智慮者尚能營爲以度日、積聚以備患,
況有天下之大、四海之富者哉? 《玉藻》: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乘素車、食無樂。又曰:年不順成, 君衣布(布衣也)搢(插也)本(士之笏也),
關梁不租(不收租稅), 山澤列(遮列也, 守之之義)而不賦(不收賦稅), 土功不興, 大夫不得造車馬。 臣按:古昔帝王遇災必懼, 凡事皆加減節貶損,
非獨以憂民之憂, 蓋亦以畏天之災也, 故《周禮》大荒則不舉, 大劄則不舉, 天地大災則不舉。舉者殺牲盛饌也,
豈但飲食爲然?則凡所服之衣、所乘之車凡百興作舉皆休息, 此無他, 君民之分雖懸絕而實相資以相成也。當此凶荒之時, 吾民嗷嗷然以待哺、肙肙然以相視,
藝業者技無所用, 營運者貨無所售, 典質則富戶無錢, 舉貸則上戶無力, 魚蝦螺蚌采取已竭, 木皮草根剝掘又盡, 面無人色, 形如鬼魅, 扶老攜幼, 宛轉以號呼,
力疾曳衰, 枵腹以呻吟, 氣息奄奄, 朝不保暮, 其垂於阽危、瀕於死亡也如此, 爲人上者何忍獨享其奉哉?雖欲享之, 亦且食不下咽也。雖然, 與其貶損於旣荒之餘,
孰若保養於未荒之先?非獨下民不罹其苦, 而上之人亦無俟於降殺也。 孟子對鄒穆公曰:"凶年饑歲, 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
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 有司莫以告, 是上慢而殘下也。君行仁政, 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範祖禹曰:"《書》曰‘民惟邦本, 本固邦寧',
有倉廩府庫所以爲民也, 豐年則斂之, 凶年則散之, 恤其饑寒, 救其疾苦, 是以民親愛其上,
有危難則赴救之如子弟之衛父兄、手足之捍頭目也。" 臣按:人君之爲治, 所以延國祚、安君位者, 莫急於爲民。故凡國家之所以修營積貯者,
何者而非爲民哉?是故豐年則斂之, 非斂之以爲己利也, 收民之有餘以備他日之不足;凶年則散之, 非散之以爲己惠也, 濟民之不足而發前日之有餘。籲, 民有患,
君則恤之, 則夫他日君不幸而有患焉, 則民將救之惟恐後矣。 荀卿曰:"田野縣鄙者財之本也,
垣(牆也)窌(窖也)倉廩者財之末也;百姓時和(謂天時和順)、事業得敘者(耕稼得其次序)貨之源也, 等賦(謂以差等制賦也)府庫者貨之流也。故明主必謹養其和,
節其流, 開其源而時斟酌焉, 潢然使天下必有餘而上不憂不足, 如是, 則上下俱富交無所藏之, 是知國計之極也。故禹十年水、湯七年旱而天下無菜色者,
十年之後年穀複熟而陳積有餘, 是無他故焉, 知本末、源流之謂也。 臣按:荀卿本末、源流之說, 有國家者不可以不知也。誠知本之所在則厚之, 源之所自則開之,
謹守其末, 節制其流, 量入以爲出, 挹彼以注此, 使下常有餘、上無不足。禹、湯所以遇災而不爲患者, 知此故也。 魏李悝平糴法,
中饑則發中熟之所斂、大饑則發大熟之所斂而糶之, 故雖遇饑饉, 糴不貴而民不散。漢耿壽昌請令邊郡築倉, 以穀賤時則增價而糴以利農, 穀貴時則減價而糶以利民,
名曰常平倉。 臣按:耿壽昌常平之法, 因穀貴賤而增減其價以糶糴之, 其法非不善也, 然年之豐歉不常, 穀之種類不一, 或連歲皆歉, 或此種熟而彼種不收,
苟其斂散之際, 非斟酌而上下之, 其法將有時而不平者矣。惟今江北之地, 地可窖藏雜種五穀, 宜仿此法於要害處立常平司, 專差戶部屬官往蒞其事, 隨其熟而收其物,
不必專其地, 因其時而予之價, 不必定於官, 視年豐歉隨時糶糴。立倉用壽昌之名, 斂散行李悝之法,
庶乎其可也。 晁錯言於漢文帝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 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
爲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無同)捐瘠者(無相棄捐而瘦病者), 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爲一, 土地、人民之眾不減湯、禹,
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 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 民有餘力, 生穀之土未盡墾, 山澤之利未盡出,
遊食之民未盡歸農也。" 臣按:安養斯民之政在開其資財之道, 開資財有道, 在墾土田、通山澤使地無遺利, 禁遊民、興農業使民無餘力, 如此,
則畜積多矣。雖有天災數年之水旱而吾所以爲之備者具之, 有素安能爲吾民患哉?是以古之善爲治者恒備於未荒之先, 救之已患之後者策斯下矣。 隋開皇五年,
度支尚書長孫平奏令民間每秋家出粟麥一石以下, 貧富無差, 輸之當社, 委社司檢校以備凶年, 名曰義倉。 胡寅曰:"賑饑莫要乎近其人, 隋義倉取之於民不厚,
而置倉於當社, 饑民之得食也, 其庶矣乎。後世義倉之名固在, 而置倉於州郡, 一有凶饑無狀, 有司固不以上聞也, 良有司敢以聞矣, 比及報可, 委吏屬出而施之,
文移反複, 給散艱阻, 監臨胥吏相與侵沒, 其受惠者大抵城郭之近力能自達之人耳, 居之遠者安能扶老攜幼數百裏以就龠合之廩哉?必欲有備無患, 當以隋氏爲法,
而擇長民之官行劭農之法, 輔以救荒之政, 本末具舉, 民之饑也庶有瘳乎。" 臣按:義倉之法, 其名雖美, 其實於民無益, 儲之於當社亦與儲之州縣無以異也,
何也?年之豐歉無常, 地之燥濕各異, 官吏之任用不久, 人品之邪正不同。由是觀之, 所謂義者乃所以爲不義, 本以利民反有以害之也, 但見其事煩擾、長吏奸而已,
其於賑恤之實誠無益焉, 然則如之何而可?臣愚竊有一見, 請將義倉見儲之米歸並於有司之倉, 俾將所儲者與在倉之米挨陳以支, 遇有荒年照數量支以出, 計其道裏之費,
運之當社之間以給散之(就量用其中米以爲腳費)。任其事者不必以見任之官, 散之民者不必以在官之屬, 所司擇官以委, 必責以大義, 委官擇人以用,
必加以殊禮(其事詳見下), 不必拘拘於所轄, 專專於所屬, 如此, 則庶幾民受其惠乎。 唐貞觀二年, 遣使賑恤饑民,
鬻子者出金帛贖還之。 臣按:饑饉之年民多賣子, 天下皆然, 而淮以北、山之東尤甚。嗚呼!人之所至愛者子也, 時日不相見則思之,
挺刃有所傷則戚之。當時和歲豐之時, 雖以千金易其一稚, 彼有延頸受刃而不肯與者;一遇凶荒, 口腹不繼, 惟恐鬻之而人不售, 故雖十餘歲之兒,
僅易三五日之食亦與之矣。此無他, 知其偕亡而無益也。然當此困餓之餘, 疫厲易至相染, 過者或不之顧, 縱有售者亦以飲食失調, 往往致死, 是以荒歉之年餓莩盈途,
死屍塞路, 有不忍言者矣。臣愚竊以爲, 唐太宗贖饑民所賣之子, 固仁者之心也, 然待其賣之而後贖, 彼不售而死者亦多矣。莫若遇饑歉之年, 民有鬻子者官爲買之,
每一男一女費以五緡以上爲率, 量與所賣之人以爲養贍之計, 用其所餘之貲以爲調養之費, 因其舊姓賜以新名, 傳送邊郡, 編爲隊伍, 給以糧賞配之軍士之家,
俾其養育(死者不許句丁), 如此, 旣得以全其性命, 又得以濟其父母, 內郡不耗, 邊城充實, 是於救荒之中而有實邊之效。或者若謂國家府庫有限, 費無所出,
惟今江南之人有謫戍西北二邊者, 句丁補伍有如棄市, 及至戍所多不得用, 今後遇有荒歲預借官錢買之, 待後於江南民戶有隸戎伍於極邊者, 願出五百緡以上者除其尺籍,
出二百緡以上者改隸近衛, 如此, 則除一軍得百軍, 移一軍得四十軍, 隨以所得抵數還官, 數十年之後邊境之軍日增而南方之伍亦不缺矣。或曰因饑募兵,
古有其事歟?曰富弼在青州, 因濟饑民募軍萬計, 史可考也。 代宗時, 劉晏掌財賦, 以爲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 故其理財以愛民爲先。諸道各置知院官,
每旬月具州縣豐歉之狀白使司, 豐則貴糴, 歉則賤糶, 或以穀易雜貨供官用, 及於豐處賣之。知院官始見不稔之端, 先申至某月須如幹蠲免、某月須如幹救助,
及期晏不俟, 州縣申請即奏行之, 應民之急未嘗失時, 不待其困弊、流亡、餓殍然後賑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業, 戶口蕃息。晏始爲轉運使時, 天下現戶不過二百萬,
其季年乃三百餘萬, 在晏所統則增, 非所統則不增也, 其初財賦歲入不過四百萬緡, 季年乃千餘萬緡。 臣按:劉晏謂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 故其理財以愛民爲先,
上之人誠愛乎民, 輕徭而薄賦, 省刑而息兵, 則民不消耗而戶口多矣。然戶口消耗之由, 固由乎人, 亦出乎天, 而凶荒之歲爲尤甚,
能如晏使有司每旬月具州縣豐歉之狀, 貴糴賤糶, 始見不稔之端, 先行蠲免, 救助應民之急, 不待其困弊、流亡、餓殍然後賑之, 如此, 則人旣不爲之害,
天亦不能爲之災, 戶口滋多, 賦稅日廣矣。由是觀之, 則國家所以行備荒之政非但爲民計, 蓋爲國計也。 五代周顯德六年, 淮南饑, 世宗令以米貸之,
或曰:"民貧, 恐不能償。"世宗曰:"民猶子也, 安有子倒懸而父不爲解者?安責其必償也。" 胡寅曰:"稱貸所以惠民, 亦以病之, 惠者紓其目前之急也,
病者責其他日之償也。其責償也, 或嚴其期、或征其耗、或取其息, 或予之以米而使之歸錢, 或貧無可償而督之不置, 或胥吏以詭貸而征諸編民,
凡此皆民之所甚病也。有司以豐取約予爲術, 聚斂之臣一會箕斂爲事, 大旱而稅不蠲。水潦而稅不蠲, 蝗蝻螟賊而稅不蠲。長官督稅, 不登數則不書課;民戶納欠,
不破產則不落籍, 出於民者尚如此, 而況貸於公者?其責償固不遺餘力矣。世宗視民猶子, 匡救其乏而不責其必償, 仁人之心,
王者之政也。" 臣按:胡寅此言非但稱貸之弊, 乃今日義倉之弊也。朝廷設立義倉本以爲荒歉之備, 使吾民不至於捐瘠, 而有司奉行,
不至方其收也急於取足不複計其美惡, 及其儲也恐其浥爛不暇待其荒歉, 所予者不必所食之人, 所征者多非所受之輩, 胡氏所謂"其責償也或嚴其期、或征其耗、或取其息,
或予之以米而使之歸錢, 或貧無可償而督之不置, 或胥吏以詭貸而征諸編民", 此數言者切中今日有司義倉之弊。嗚呼, 官倉之儲本爲軍國也, 因饑歲以稱貸於民,
偏方之君猶不責償, 況以聖明之世儲粟以備荒而謂之義倉者乎? 宋眞宗大中祥符八年, 歲歉民流, 命侍禦史乘傳安撫, 發倉廩出粟及賑貸。 神宗熙寧二年,
判汝州富弼言:"襄、鄧、汝地曠不耕, 河北流民至者日眾, 臣遣官察其無業可複者盡給以田, 羸疾老弱不任農事者始以粟給之。" 司馬光因遣使賑濟河北流民,
上言:"京師之米有限, 河北之流民無窮, 莫若擇公正之人爲監司, 使察災傷, 州縣守宰不勝任者易之, 各使賑濟本州縣之民, 則饑民有可生之路,
豈得複有流移。" 臣按:人生莫不戀土, 非甚不得已不肯舍而之他也, 苟有可以延性命、度朝夕, 孰肯捐家業、棄墳墓, 扶老攜幼而爲流浪之人哉?人而至此,
無聊也甚矣。夫有土此有民, 徒有土而無民亦惡用是土爲哉?是以知治本者, 恒於斯民平居完聚之時豫爲一旦流離之慮, 必擇守令, 必寬賦役, 必課農桑,
汲汲然惟民食之爲急, 先水旱而爲水旱之備, 未饑饉而爲饑饉之儲, 此無他, 恐吾民一旦不幸無食而至於流離也。夫蓄積多而備先具則固無患矣, 若夫不幸蓄積無素,
雖有蓄積而連歲荒歉, 請之官無可發, 勸之民無可貸, 乞諸鄰無可應, 將視其民坐守枵腹以待斃乎?無亦聽其隨處趁食以求生也。然是時也, 赤地千裏, 青草不生,
市肆無可糴之米, 旅店無充饑之食, 民之流者未必至所底止而爲塗中之殍多矣, 然則如之何而可?曰國家設若不幸而有連年之水旱, 量其勢必至饑饉, 則必豫爲之計,
通行郡縣, 查考有無蓄積, 於是量其遠近多寡, 或移民以就粟, 或轉粟以就民, 或高時估以招商, 或發官錢以市糴。不幸公私乏絕, 計無所出, 知民不免於必流,
則亟達朝廷, 豫申於會府, 多遣官屬分送流, 縱其所如隨處安插。所至之處請官庾之見儲, 官爲給散, 不責其償, 借富民之餘積, 官爲立券, 估以時直,
此處不足, 又聽之他, 旣有底止之所, 苟足以自存, 然後校其老壯、強弱, 老而弱者留於所止之處, 壯而強者量給口糧, 俾歸故鄉, 官與之牛具、種子,
趁時耕作, 以爲嗣歲之計, 待歲時可望, 然後般挈以歸。如此, 則民之流移者有以護送之使不至於潰散而失所有, 以節制之使不至於劫奪以生亂, 又有以還定安集之,
使彼之室家已破而複完, 我之人民已散而複集, 是雖所以恤民災患, 亦所以弭國禍亂也。臣嘗因是而論之, 周宣王所以中興者, 以萬民離散,
不安其居而能勞來還定安集之也;晉惠帝所以分崩離析者, 以六郡薦饑, 流民入於漢川者數萬家不能撫恤之而有李特之首亂也, 然則流民之關系亦不小哉。今天下大勢,
南北異域, 江以南地多, 山澤所生之物無間冬夏, 且多通舟楫, 縱有荒歉, 山澤所生可食者眾而商賈通舟販易爲易, 其大江以北若兩淮、若山東、若河南亦可通運,
惟山西、陝右之地皆是平原, 古時運道今皆湮塞, 雖有河山, 地氣高寒, 物生不多, 一遇荒歲, 所資者草葉、木皮而已, 所以其民尤易爲流徙。爲今之計,
莫若設常平倉, 當豐收之年以官價雜收諸穀, 各貯一倉, 歲出其易爛者以給官軍月糧, 估以時價折算與之(詳見制國用市糴之令), 而留其見儲米之耐久者以爲蓄積之備,
又特遣臣僚尋商於入關之舊路, 按河船入渭之故道, 若歲運常數有餘, 分江南漕運之餘以助之, 一遇荒歉, 舟漕陸輦以往, 是皆先事之備,
有備則無患矣。蓋此二藩非他處比, 是乃近邊之地, 所謂"保障繭絲", 二者皆有賴馬者也, 尤不可不盡其心。 仁宗一遇災變則避正殿, 變服、損膳、徹樂,
恐懼修省見於顏色, 惻怛哀矜形於詔命。災所被之處必發倉廩賑貸, 或平價以糶, 不足則轉漕他路粟以給, 又不足則誘富人入粟, 秩以官爵。災甚則出內帑、金帛,
或鬻僧牒, 或留歲漕, 或免租稅, 寬逋負, 休力役, 罷科率, 薄關市之征, 弛山澤之禁, 不能自存者官爲收養,
不得其死者官爲瘞埋。 臣按:宋仁宗之遇災而恤民也, 不徒有惻惻然哀矜之心, 而實有鑿鑿乎賑恤之政, 視彼之徒爲虛文付之有司以應故事者異矣,
萬歲之後廟號曰仁, 不亦宜乎。 慶曆八年, 河朔大水, 民流就食京東者不可勝數, 知青州富弼勸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廩, 擇公私廬舍十萬餘區散處其人,
以便薪水, 官吏自前資待缺寄居者皆賦以祿, 使即民所聚選老弱病瘠者廩之, 仍書其勞, 約他日爲奏請受賞, 率五日輒遣人持酒肉飯糗慰藉, 出於至誠, 人人爲盡力,
山林陂澤之利可資以生者聽流民擅取, 死者爲大塚葬之。明年麥大熟, 民各以遠近受糧歸, 凡活五十餘萬人, 募爲兵者萬計。 臣按:古人言救荒無善政,
非謂蓄積之不先具、勸借之無其方也, 蓋以地有遠近、數有多寡、人有老幼強弱, 聚爲一處則蒸爲疾疫, 散之各所則難爲管理, 不置簿書則無所稽考,
不依次序則無以遍及, 置之則動經旬月, 序之則緩不及救, 有會集之擾, 有辨察之煩, 措置一差皆足致弊, 此所以無善政也。富弼以一青州之守而活河朔五十萬之人,
非徒活民而又因之得軍, 由其立法之簡便周盡也。所以簡便周盡者, 豈弼一手一足之勞哉?其法之最善者, 官吏自前資待缺寄居者皆賦以祿,
使即民所聚選老弱病瘠者廩之也。今世州郡無所謂待缺寄居之官吏, 臣向於義倉條下雲"任其事者不必見任之官, 散之民者不必在官之屬"是也。臣愚欲望朝廷折衷富弼之法,
立爲救荒法式, 頒布天下州縣。凡遇凶荒, 或散粟、或給粥, 所在官司即行下所屬, 凡所部之中有致仕閑住及待選依親等項官吏、監生與夫僧道、耆老、醫蔔人等,
凡平日爲鄉人所信服者, 官司皆以名起之, 待以士大夫之禮, 喻以朝廷仁民之意, 給以印信、文憑, 加以公直等名, 俾其量領官粟, 各就所在因人散給, 官不遙制,
事完之日具數來上, 其中得宜者量爲獎勉, 作弊者加以官法, 如此, 則吏胥不乘機而恣其侵克, 饑民得實惠而免於死亡矣。 熙寧八年夏,
吳越大旱。趙忭知越州, 前民之未饑爲書問屬縣, 菑所被者幾, 鄉民能自食者有幾, 當廩於官者幾人, 溝防構築可僦民使治之者幾, 所庫錢倉粟可發者幾何,
富人可募出粟者幾家, 僧道士食之羨粟書於籍者其幾具存, 使各書以對而謹其備。 臣按:曾鞏有言, 菑沴之行, 治世不能使之無而能爲之備,
民病而後圖之與夫先事而爲計者則有間矣, 不習而有爲與夫素得之者則有間矣。趙忭在越州備荒之政爲世所稱, 見旱勢之方熾, 知歲事之必歉, 前民未饑已爲濟饑之備,
觀其爲書以訪問於其屬者甚詳, 且悉後世有志於民者誠能以之爲法, 按其條件先事訪問, 一一知其所以然之故, 而委曲周盡, 纖息無遺,
必得其實、當其宜、無其弊而後可。如此, 則菑沴之來有其備而無患矣, 不然, 待其狼狽潰爛之餘然後救之,
安能有濟乎? 曾鞏《救菑議》曰:"有司建言請發倉廩與之粟, 壯者人日二升, 幼者人日一升。今百姓暴露乏食, 已廢其業矣, 使之相率日待二升之廩於上,
則其勢必不暇乎他爲一切, 棄百事而專意於待升合之食, 是直以餓殍之養養之而已, 非深思遠慮爲百姓長計也。以中戶計之, 戶爲十人, 壯者六人, 月當受粟三石六鬥,
幼者四人月當受粟一石二鬥, 率一戶月當受粟五石。自今至於麥熟凡十月, 一戶當受粟五十石, 今被災州郡民戶不下二十萬, 內除有不被災及不仰食於官者去其半,
猶有十萬戶, 計十萬戶十閱月之食當用粟五百萬石而足, 何以辦此?況給受之際有淹速、有均否、有眞偽, 有會集之擾、有辨察之煩, 凡此又不過使之得旦暮之食耳,
其於屋廬構築之費將安取哉?爲今之策, 下方紙之詔賜之以錢五十萬貫、貸之以粟一百萬石而事足矣。何則?今被災州郡爲十萬戶, 如一戶得粟十石、得錢五千,
下戶常產之貲平日未有及此者也, 彼得錢以完其居, 得粟以給其食, 則農得修其畎畝, 商得治其貨賄, 一切得複其業而不失其常生之計,
與專意以待二升之廩於上而勢不暇乎他爲豈不遠哉?由有司之說則用十月之費爲粟五百萬石, 由今之說則用兩月之費爲粟一百萬石, 況貸之於今而收之於後,
足以振其艱乏而終無損於儲蓄之實, 所實費者錢五钜萬貫而已。" 臣按:曾鞏此議所謂賜之錢、貸之粟比之有司日逐給粟之說, 其爲利病相去甚遠,
所謂深思遠慮以爲百姓長計者眞誠有之。但饑民一戶貸之米十石, 一旦責其如數償之難矣, 不若因時量力, 稍有力者償其半, 無力者並與之,
或立爲次第之限可也。 孝宗時, 下朱熹社倉法於諸路初建之。崇安縣開耀鄉有社倉一所, 熹請於毖常平米六百石賑貸, 夏受粟於倉, 冬則加息計米以償,
自後隨年斂散, 小歉則蠲其息之半, 大饑則盡蠲之。凡十有四年, 得息米造倉三間, 及以元數六百石還府, 以見儲米三千一百石以爲社倉, 不複收息,
每石止收耗米三升, 以是一鄉之間雖遇凶年, 人不缺食, 後請以其法行之他處。 臣按:朱熹社倉之法固善矣, 然裏社不能皆得人如熹者以主之,
又不能皆得如劉如愚父子者以爲之助, 熹固自言其數年之間左提右挈、上說下教, 爲鄉閭立此無窮之計,
然則其成此倉也蓋亦不易矣。然則其法不可行歟?曰熹固言裏社不能皆有可任之人, 欲一聽其所爲則懼其計私以害公, 欲謹其出入則鉤校靡密上下相遁,
其害又有甚於官府者矣。 熹又嘗言於其君曰:"臣曾摹得蘇軾與林希書, 說熙寧中荒政之弊, 費多而無益, 以救之遲故也。其言深切,
可爲後來之鑒。" 臣按:蘇軾書雲:"朝廷厚設儲備, 熙寧中, 本路截發及別路般來錢米並因大荒放稅, 及虧卻課利蓋累百钜萬, 然於救荒初無絲毫之益者,
救之遲故也。"嗚呼, 救之遲之一言豈但熙寧一時救荒之失哉?自古及今莫不然也。臣常見州郡每有凶荒, 朝廷未嘗不發倉廩之粟、賜內帑之銀以爲賑恤之策,
然往往行之後時緩不及事, 朝廷有钜萬之費而饑民無分毫之益, 其故何哉?遲而已矣。所以遲者其故何在?蓋以有司官吏惟以簿書爲急, 不以生靈爲念, 遇有水旱災傷,
非甚不得已不肯申達, 縣上之郡、郡上之藩府, 動經旬月始達朝廷, 及至行下遣官檢勘, 動以文法爲拘、後患爲慮, 因一之詐疑眾皆然, 惟己之便, 不人之恤,
非民阽於死亡、狼戾慘切, 朝廷無由得知, 及至發廩之令行、齎銀之敕至, 已無及矣, 雖或有沾惠者亦無幾爾。臣願聖明行下有司, 俾定奏災限期則例頒行天下,
災及八分以上者馳傳, 五分以上者差人, 二三分以上入遞, 隨其遠近以爲期限, 緩不及期以致誤事者定其罪名, 秩滿之日降等敘用。如此,
則藩服、監司、郡縣守令鹹以救濟爲念, 庶幾無遲緩之失乎。 隆興中, 中書門下省言湖南、江西旱傷, 立賞格以勸積粟之家, 凡出米賑濟系崇尚義風,
不與進納同。 臣按:鬻爵非國家美事也, 然用之他則不可, 用之於救荒則是國家爲民, 無所利之也, 宋人所謂"崇尚義風, 不與進納同"是也。臣願遇歲凶荒,
民間有積粟者輸以賑濟, 則定爲等第, 授以官秩, 自遠而來者並計其路費, 授官之後給與璽書, 俾有司加禮優待與見任同, 雖有過犯亦不追奪。如此,
則平寧之時人爭積粟, 荒歉之歲民爭輸粟矣, 是亦救荒之一策也。 辛棄疾帥湖南, 賑濟榜文只用八字曰:"劫禾者斬,
閉糴者配。" 臣按:朱熹謂棄疾做兩榜便亂道, 蓋欲其兼禁之也。蓋荒歉之年民間閉糴固是不仁, 然當此際米價翔湧, 正小人射利之時也,
而必閉之者蓋彼亦自量其家口之眾多, 恐嗣歲之不繼耳, 彼有何罪而配之耶?若夫劫禾之舉, 此盜賊之端、禍亂之萌也, 周人荒政"除盜賊"正以此耳。小人乏食,
計出無聊, 謂饑死與殺死等死耳, 與其饑而死不若殺而死, 況又未必殺耶, 聞粟所在, 群趨而赴之, 哀告求貸, 苟有不從, 即肆劫奪,
自諉曰我非盜也迫於饑餓不得已耳。嗚呼, 白晝攫人所有, 謂之非盜可乎?漸不可長, 彼知其負罪於官, 因之鳥駭鼠竄, 竊弄鋤梃以扞遊徼之吏, 不幸而傷一人焉,
勢不容已遂至變亂, 亦或有之。臣願明敕有司, 遇有旱災之歲勢必至饑窘, 必先榜示禁其劫奪, 諭之不從, 痛懲首惡以警餘眾, 決不可行姑息之政, 此非但救饑荒,
乃弭禍亂之先務也。然則富民閉糴何以處之?曰必先諭之以惠鄰, 次開之以積福, 許其隨時取直, 禁人侵其所有, 民之無力者官與之券許其取息,
待熟之後官爲追償。苟積粟之家丁口頗眾, 亦必爲之計算, 推其贏餘以濟匱乏, 若彼僅僅自足亦不可強也, 然亦嚴爲之限。凡有所積不肯發者, 非至豐穰禁不許出糶,
彼見得利, 恐其後時自計有餘, 亦不能以不發矣。 呂祖謙曰:"大抵荒政, 統而論之, 先王有預備之政, 上也;修李悝之政,
次也;所在蓄積有可均處使之流通, 移民移粟, 又次也;鹹無焉, 設糜粥最下也。" 臣按:朱熹有言, 自古國家傾覆之由何嘗不起於盜賊,
盜賊竊發之患何嘗不起於饑餓。籲, 天災流行國家代有, 是以先王於民也備之於未荒之前, 救之於方荒之際, 而又養之於已荒之餘, 誠以禮義生於富足, 一旦饑餓切身,
吾民無所倚賴, 或遂至於犯禮越分, 非獨慮其身之不能存, 亦慮其心之或以蕩也。是以太平無事之時恒爲亂離反側之慮, 豐登有餘之日恒爲荒歉不給之憂, 此無他,
天生人君以爲生民之主, 必體天心以安民生, 然後有以保其位也, 不然, 方其無事之時吾則資之以爲用, 及其有患之際吾乃棄之而不顧, 是豈天之意哉,
亦豈君之道哉?是以古昔盛時, 三年耕餘一年食, 九年耕餘三年食, 以三十年通計之則餘十年之食矣。今不能盡如古制,
臣請以在倉之米尖入平出之餘遞年所得之米皆用以爲備豫之數, 歲杪計用之時、量入爲出之際不在數中, 仍留在倉, 存其名數以待荒年之用。又立爲定制,
凡藩臬、州縣民間詞訟屬戶律者, 如戶婚、田土、坊場、津渡、墟市之類, 訟而得理者俾量力而出粟(爭田者上田一畝三鬥、中田二鬥、下田一鬥,
爭婚者上戶三十石、中戶二十石、下戶十石或四五石之類), 其無理者亦罰米以贖罪, 皆貯之倉以備荒政, 及前此斂民以爲賑濟者皆通歸官廩。常年則依例挨陳以支,
荒歲則別行關給以散積之, 歲月必有贏餘, 其或不足, 又須多方設法以措置之, 隨處通融以補益之, 使必足而後已, 一旦遇災, 有備無患矣。大抵備荒之政不過二端,
曰斂、曰散而已, 有以斂之而積久不散則米粒浥腐而不可食, 有以散之而一切不斂則倉廩空虛而無以繼, 守者有破產之患, 貧者無償官之資, 有司苟且, 具文逭責,
往往未荒而先散, 及有荒歉所儲已空, 饑民有慮後患者寧流移而死亡不敢領受, 甚至官吏憑爲奸利, 給散之際饑者不必予、予者不必饑,
收斂之時償者非所受、受者不必償, 其弊非止一端, 必欲有利而無弊, 莫若盡捐予民不責其償之爲善。然又慮夫氣運不常, 豐凶莫測, 徒有散而無斂, 後將無以爲繼,
宜計所積之多少、料民產之有無積, 苟有餘不責其償可也。若或土地之偏隘、人民之眾多, 遇有凶災難於取具, 賑饑之後豐年取償, 可分民爲三等, 上戶償如其數,
中戶取其半, 下戶盡予之。又於戶部十三司之外依工部繕工司例別立一司, 添設官吏, 專以備荒, 每年夏六月麥熟、秋九月以後百穀收成之候,
藩府、州縣將民間所種有無成熟分數逐件申達, 十月以後通申一年之數, 兼計明年食足與否, 有收者幾鄉, 無收者幾鄉, 鄉凡幾戶, 得過者幾家、必須賑給者幾家,
官廩之儲多少, 富家之積有無, 近邑何倉有米, 近鄉誰家有積, 或借官帑以爲備, 或招商賈以通市, 或請於朝廷有所蠲貸,
或申於上司有所幹請。凡百可以爲賑濟之備者, 皆於未荒之先而爲先事之慮, 歲歲而襲其常, 事事而爲之制, 人人而用其心, 雖有荒旱水溢,
民無菜色矣。若夫臨事而救之之術者, 臣已於各條之下委曲而各爲之措置矣, 雖然, 此皆其末也, 若夫本之所當先者, 則朱熹所謂爲政者當順五行修五事以安百姓,
若曰賑濟於凶荒之餘, 縱饒措置得善, 所惠者鮮, 終不濟事。伏惟仁聖體上天付托之重, 廣上帝好生之仁, 常存哀矜惻隱之心, 弘布蠲貸賑恤之政, 非獨以恤民患,
蓋所以固邦本也, 天下生靈不勝大幸。 以上論恤民之患 ●大學衍義補/卷017 ○除民之害《禹貢》:濟河惟兗州,
九河旣道。 《爾雅》:"九河,
曰徒駭、曰太史、曰馬頰、曰覆釜、曰胡蘇、曰簡、曰潔、曰鉤盤、曰鬲津(吳程曰:九河率在河間之滄州境)。"孔穎達曰:"河分爲九道, 在兗州界,
平原以北是。" 呂祖謙曰:"禹不惜數百裏地疏爲九河以分其勢, 善治水者不與水爭利也。" 孟子曰:"當堯之時, 天下猶未平,
洪(大也)水橫流(不由其道, 散溢妄行), 泛濫於天下, 堯獨憂之, 舉舜而敷治焉。禹疏九河, 瀹(亦疏通之意)濟漯而注諸海,
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決、排皆去其壅塞也),
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 孟子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 《史記》:禹抑鴻(鴻與洪同)水十三年, 過家不入門,
然河菑(菑與災同)衍溢害中國也尤甚, 唯是爲務。故道河自積石(在蘭州地), 曆龍門(在蒲州地), 南到華陰, 東下砥柱(今陝州三門山),
及孟津(在孟縣)、雒汭(在鞏縣東), 至於大邳(在今黎陽縣), 於是禹以爲河所從來者高, 水湍悍難以行平地, 數爲敗,
乃釃(分也)二渠以引其河(二河其一出貝丘西南, 河之南折者也, 王莽時遂空, 其一即漯川), 北載高地, 過降水(在信都地)至於大陸(在邢、趙、深三州地),
播爲九河, 同爲逆(迎也)河入於勃海。九川旣疏, 九澤旣陂, 諸夏乂安, 功施於三代。 臣按:先儒有言, 人君以養民爲職,
凡爲民害者必除之。夫民之所資以爲養者土也, 而土必滋於水然後物得以生, 苟水之多而至於蕩焉則爲害大矣, 非徒民不得以爲衣食, 且不得以爲居室矣,
民無衣食居室則何以爲生哉?是以天地間利於民者莫大乎水, 害於民者亦莫大於水。堯舜之世用人以輔世尤重於治水之職, 鯀湮洪水則殛之, 禹能平水土則用以總百揆,
終而禪之以位, 聖人之意蓋可見矣。中國四大水, 惟河之來爲最遠, 其爲害亦最大, 自漢以來屢爲中國害, 一時君臣所以治之者亦各隨時因勢以爲之疏塞,
無非除民之害而已。籲, 民害弗除則民生弗遂, 今日爲中原民害之大者莫甚於河, 有天下者烏可不以治河爲急務乎? 漢孝文時, 河決酸棗, 東潰金堤,
興卒塞之。 孝武元光中, 河決於瓠子, 東南注钜野, 通於淮泗, 天子使汲黯、鄭當時發卒十萬塞之, 輒複壞。 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
歲數不登而梁、楚尤甚, 天子旣封禪, 其明年乃發卒數萬人塞之, 築宮其上, 名曰宣防, 道河北, 行二渠, 複禹舊跡。 初, 武帝旣塞宣防,
後河複北決於館陶, 分爲屯氏河, 東北入海, 廣深與大河等, 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至永光五年, 河決清河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絕。 孝成建始四年,
河決東郡金堤。先是, 清河都尉馮逡奏言, 郡承河上流, 土壤輕脆易傷, 頃所以無大害者佚氏河通兩川分流也, 今屯氏河塞靈鳴犢口, 又益不利,
獨一川兼受數河之任, 雖高增堤防終不能泄, 如有霖雨旬日不霽必盈溢, 九河故道今旣滅難明, 屯氏河新絕未久, 其處易浚, 可複浚以助大河泄暴水,
備非常不豫修治, 北決病四五郡、南決病十餘郡, 然後憂之晚矣。事下丞相、禦史, 以爲方用度不足, 可且勿浚。至是大雨水十餘日, 河果大決於館陶及東郡金堤,
凡灌四郡三十二縣, 水居地十五萬餘頃, 深者三丈, 敗壞官亭室廬且四萬所。 河平元年, 以王延世爲河堤使者。延世以竹落長四丈、大九圍, 盛以小石,
兩船夾載而下之, 三十六日堤成。 鴻嘉四年, 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 灌縣邑三十一、敗官亭民舍四萬餘所, 平陵李尋等奏言:"議者恒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
今因其自決可且勿塞, 以觀水勢何欲, 居之當稍自成川, 挑出沙土, 然後順天心而圖之, 必有成功而用財力寡。" 哀帝初即位, 騎都尉平當使領河堤,
奏:"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浚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 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待詔賈讓奏言:"治河有上中下三策, 古者立國居民, 疆理土地, 必遺川澤之分(遺,
留也。言川澤水所流聚之處皆留而置之, 不以爲居室墾植), 度水勢所不及, 大川無防, 小水得入陂障, 卑下以爲汙澤, 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 左右遊波,
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 治土而防其川, 猶止兒啼而塞其口, 豈不遽止, 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爲川者決之使道,
善爲民者宣之使言。蓋堤防之作近起戰國, 雍防百川各以自利, 今行上策, 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 決黎陽遮害亭, 放河使北入海河, 西薄大山, 東薄金堤,
勢不能遠泛濫, 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 敗壞城郭、田廬、塚墓以萬數, 百姓怨恨。答難曰:今瀕河十郡治堤, 歲費且萬萬, 及其大決所殘無數,
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 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 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 且大漢方制萬裏, 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 河定民安, 千載無患,
故謂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 使民得以溉田, 分殺水怒, 可從淇口印爲石堤, 多張水門, 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 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通, 渠有三利,
填淤加肥(一利)、禾麥更爲粳稻(二利)、轉漕舟船之便(三利), 民田適治, 河堤亦成, 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歲, 故謂之中策。若乃繕完故堤, 增卑倍薄,
勞費無已, 數逢其害, 此最下策。" 臣按:古今言治河者蓋未有出賈讓此三策者。 平帝元始四年, 征能治河者以百數, 其大略異者,
關並(人名)言河決率常於平原(今德州)、東郡(今東昌)左右, 其地形下而土疏惡, 聞禹治河時本空此地, 秦漢以來河決南北不過百八十裏,
可空此地勿以爲官亭、民室。韓牧以爲可略於《禹貢》九河處穿爲四五, 宜有益。王橫言河入勃海, 地高於韓牧所欲穿處, 往者海溢西南, 出浸數百裏,
九河之地已爲海所漸矣。禹之行河水本從西山下東北去, 《周譜》(世統譜諜)雲定王五年河徙, 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 決河灌之, 決處遂大, 不可複補,
宜更開空使緣西山足, 乘高地而東北入海, 乃無水災。司空掾桓譚典其議, 爲甄豐言, 凡此數者必有一是, 宜詳考驗, 皆可豫見, 計定然後舉事, 費不過數億萬,
亦可以事諸浮食無產業民衣食, 縣官而爲之作, 乃兩便。 臣按:西漢一代治河之策盡見於此, 大約不過數說, 或築堤以塞之, 或開渠以疏之,
或作竹落而下以石, 或聽其自決以殺其勢, 或欲徙民居放河入海, 或欲穿水門以殺水勢, 或欲空河流所注之地, 或欲尋九河故道。桓譚謂數說必有一是, 詳加考驗豫見,
計定然後舉事。以今觀之, 古今言治河者皆莫出賈讓三策, 其所以治之之法又莫出元賈魯疏浚塞之三法焉。 《宋史》:河入中國, 行大行西, 曲折山間不能爲大患,
旣出大咺東, 更平地二千餘裏, 特以堤防爲之限, 夏秋霖潦, 百川所會, 不免決溢,
而大名、鄆、澶、滑、孟、濮、齊、淄、滄、隸、濱、德、博、懷、衛、鄭等郡及開封, 往往受其害。於是詔命諸州長吏兼河堤使, 防塞之法甚備而決溢之患時有,
說者謂河隨時漲落, 自立春後凍解, 候人量水, 初至凡一寸, 則夏秋當至一尺, 頗爲信驗, 謂之信水, 非時暴漲謂之客水, 隨決隨塞,
瀕河之民苦之。 仁宗至和二年, 河決大名館陶, 殿中丞李仲昌請自澶州商胡河穿六墶渠, 入橫隴故道, 以披其勢。富弼是其策, 詔發三十萬丁修六墶河以回河道,
以仲昌提舉河渠。仲昌塞商胡, 北流入六墶, 河不能容, 明年複決, 水死者數千萬人。 歐陽修曰:"鯀障洪水九年無功, 禹得《洪範》五行之書,
知水潤下之性, 乃因水之流疏而就下, 水患乃息。然則以大禹之功不能障塞, 但能因勢而疏決爾, 今欲逆水性障而塞之, 奪洪河之正流, 使人力斡而回注,
此大禹之所不能, 此其必不可者也。" 熙寧十年, 河大決於澶州曹村, 北流斷絕, 河道南徙, 東彙於梁山張澤濼, 分爲二派, 一合南清河入於淮,
一合北清河入於海。凡灌郡縣四十五而濮、齊、鄆、徐尤甚, 壞田逾三十萬頃。 臣按:此黃河入淮之始, 然此特其支流由汴入泗至清河口入淮者耳。 又,
劉彝、程昉言:二股河北流今已閉塞, 然禦河水由冀州下流尚當疏導, 以絕河患。 元至大三年, 河北河南道廉訪司言:黃河伏槽之時水勢似寬, 觀之不足爲害,
一遇霖潦, 湍浪迅猛, 自孟津印, 土性疏薄兼帶沙鹵, 一失導泄之功, 崩潰決溢可立而待。河至杞縣三氵義口播而爲三, 蓋亦有年, 其後二氵義湮塞,
三河之水合而爲一, 下流旣不通暢, 自然上溢爲災, 即今水勢趨下, 有複钜野、梁山之意, 蓋河性遷徙無常, 苟不預防,
不出數年曹、濮、濟、鄆蒙害必矣。宜妙選廉幹深知水利之人專職其事, 頻爲巡視, 謹其防護, 職掌旣專則事功可立,
較之河已決溢、民已被害然後鹵莽修治以勞民者不同矣。 至正四年夏, 久雨河溢決堤,
瀕河郡邑濟寧、單州、虞城、碭山、金鄉、魚台、豐沛、定陶、楚丘、武城以至曹州、東明、钜野、鄆城、嘉祥、汶上、任城等處皆罹水患, 水勢北侵安山,
沿入會通運河。其後集群議, 都漕運使賈魯議欲疏塞並舉挽河使東行以複故道, 丞相托克托韙其策, 以魯爲總治河防使, 發民丁十五萬人, 自四月至十一月諸掃諸堤成,
河乃複故道, 南彙於淮, 又東入於海。 歐陽玄曰:"治河一也, 有疏、有浚、有塞三者異焉, 釃河之流因而導之謂之疏, 去河之淤因而深之謂之浚,
抑河之暴因而扼之謂之塞。"又曰:"賈魯有言, 水工之功視土工之功爲難, 中流之功視河濱之功爲難, 決河口視中流又難, 北岸之功視南岸爲難。用物之效, 草雖至柔,
柔能狎水, 水漬之生泥, 泥與草並力, 重如碇, 然維持夾輔, 纜索之功實多。" 餘闕曰:"中原之地平曠夷衍, 無洞庭、彭蠡以爲之彙, 故河嘗橫潰爲患,
其勢非多爲之委以殺其流未可以力勝也, 故禹之治河, 自大咺而下則析爲三渠, 大陸而下則播爲九河, 然後其委多, 河之大有所瀉而其力有所分而患可平也,
此禹治河之道也。自周定王時河始南徙, 訖於漢而禹之故道失矣, 故西京時受害特甚, 雖以武帝之才, 乘文、景富庶之業,
而一瓠子之微終不能塞而付之無可奈何而後已。自瓠子再決而其流爲屯氏諸河, 其後河入千乘而德隸之河又播爲八, 漢人指以爲太史、馬頰者, 是其委之多,
河之大有所瀉而力有所分, 大抵偶合於禹所治河者, 由是而訖東都至唐河, 不爲害者千數百年。至宋時, 河又南決, 南渡時又東南以入於淮, 以河之大且力,
惟一淮以爲之委無以瀉而分之, 故今之河患與武帝時無異。自宋南渡時至今(謂元)殆二百年, 而河旋北, 乃其勢然也, 建議者以爲當築堤起曹南訖嘉祥, 東西三百裏,
以障河之北流, 則漸可圖以導之使南。廟堂從之, 非以南爲壑也, 其慮以爲河之北則會通之漕廢。予則以爲河北而會通之漕不廢, 何也?漕以汶而不以河也,
河北則汶水必微, 微則吾有制而相之, 亦可以舟可以漕, 《書》所謂‘浮於汶, 達於河'者是也。蓋欲防钜野而使河不妄行,
俟河複千乘然後相水之宜而修治之。" 臣按:天地間爲民害者, 在天有旱潦之災, 在地有河海之患, 然雨暘之爲旱潦也有時而人猶可先事以爲之備,
若夫河海之患則有非人力所能爲者矣。雖非人力所能爲, 而人君有志於爲民者, 其忍坐視而付之無可奈何哉?中國之水非一而黃河爲大,
其源遠而高、其流大而疾、其質渾而濁, 其爲患於中國也, 視諸水爲甚焉, 自禹疏九河之後, 遷史《河渠書》述之詳矣。臣請探厥本原, 自張騫使西域之後,
說者鹹謂河出昆侖, 至元世祖始命其臣篤實者西窮河源, 得其源於吐蕃朵思甘之南曰星宿海, 四山之間有泉近百泓, 彙而爲澤, 登高望之若星宿,
然譯音所謂鄂端諾爾也。其地在中國西南, 直四川馬湖府之正西三千餘裏、雲南麗江府之西北一千五百裏, 較之昆侖殆爲近焉。自西而東, 合諸河水, 其流浸大,
東北流分爲九, 渡行二十日至大雪山名謄格哩哈達, 即昆侖也。繞昆侖之南折而東而北而西, 複繞昆侖之北, 又轉而東北行約二十餘日, 始入中國,
自貴德、西寧之境至積石, 經河州東北流至蘭州, 北繞朔方、上郡, 又東出境外, 經三受降城、東勝等州, 又折東南出龍門, 過河中, 抵潼關,
東出三門析津爲孟津, 過虎牢而後奔放平壤, 吞納小水以百數, 勢益雄放, 無崇山巨磯以防閑之, 旁激奔潰, 不遵禹跡, 故虎牢迤東,
距海口二三千裏恒被其害。方禹之導河, 其河蓋自西而東, 又轉而北之東以入海焉。周定王五年河徙, 已非禹之故道, 漢元光三年河徙東郡, 更注勃海, 繼決於瓠子,
又決館陶, 遂分爲屯氏河二河相並而行。元帝永光中, 河水始分流於博州, 屯氏河始塞, 後二年又決於平原, 則東入齊、入青以達於海, 下流與漯川爲一。宋熙寧十年,
河又分爲二派, 一合南清河入淮, 一合北清河入海, 是時淮僅受河之少半耳。金之亡也, 河始自開封北衛州決入渦河, 以合於灌舊河, 在開封城北四十裏, 東至虞城,
下達濟寧州界。本朝洪武二十四年, 河決原武之黑陽山, 東經開封城北五裏, 又南行至項城, 經潁州潁上, 東至壽州正陽鎮, 全入於淮而故道遂淤。永樂九年,
複疏入故道。正統十三年, 又決滎陽, 東過開封城之西南, 自是汴城在河之北矣, 又東南經陳留自亳入渦口, 又經蒙城至懷遠東北而入於淮焉。抑通論之,
周以前河之勢自西而東而北, 漢以後河之勢自西而北而東, 宋以後迄於今則自西而東而又之南矣。河之所至, 害亦隨之,
恤民患者烏可不隨其所在而除之哉?《禮》曰四瀆視諸侯, 謂之瀆者, 獨也, 以其獨入於海, 故江、河、淮、濟皆名移焉。今以一淮而受大黃河之全, 蓋合二瀆而爲一也,
自宋以前河自入海, 尚能爲瀕河州郡之害, 況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沁、泗、沂三水仁歸於淮也哉?曩時河水猶有所瀦如钜野、梁山等處, 猶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類,
雖以元人排河入淮而東北入海之道猶微有存焉者, 今則以一淮而受眾水之歸而無涓滴之滲漏矣。且我朝建國幽、燕, 漕東南之粟以實京師必由濟博之境, 則河決不可使之東行,
一決而東則漕渠幹涸, 歲運不繼, 其害非獨在民生, 且移之國計矣。今日河南之境, 自滎陽、原武由西迤東, 曆睢陽、亳、潁以迄於濠、淮之境,
民之受害而不聊生也甚矣。坐視而不顧歟, 則河患日大, 民生日困, 失今不理則日甚一日, 或至於生他變;設欲興工動眾, 疏塞並舉, 則又恐費用不貲,
功未必成而坐成困斃, 然則爲今之計奈何?孟子曰"禹之治水, 水之道也", 又曰"禹之治水也, 行其所無事也", 古今治水者要當以大禹爲法,
禹之導河旣分一爲九以分殺其洶湧之勢, 複合九爲一以迎合其奔放之沖, 萬世治水之法此其准則也。後世言治河者莫備於賈讓之三策,
然曆代所用者不出其下策而於上、中二策蓋罕用焉, 往往違水之性、逆水之勢而與水爭利, 其欲行也強而塞之, 其欲止也強而通之, 惜微眇之費而忘其所捐之大,
護已成之業而興夫難就之功, 捐民力於無用, 糜民財於不貲, 苟顧目前, 遑恤其後, 非徒無利而反有以致其害, 因之以召禍亂亦或有之,
顧又不如聽其自然而不治之之爲愈也。臣愚以爲, 今日河勢與前代不同, 前代只是治河, 今則兼治淮矣, 前代只是欲除其害, 今則兼資其用矣, 況今河流所經之處,
根本之所在、財賦之所出、聲名文物之所會, 所謂中國之脊者也, 有非偏方僻邑所可比, 烏可置之度外而不預有以講究其利害哉?臣願明詔有司,
博求能浚川疏河者征赴公共汽車, 使各陳所見, 詳加考驗預見, 計定必須十全然後用之。夫計策雖出於眾而剛斷則在於獨, 擇之審、信之篤而用之專, 然後能成功耳,
不然, 作舍道傍, 甲是乙非, 又豈能有所成就哉?臣觀宋儒朱熹有曰:"禹之治水只是從低處下手, 下面之水盡殺, 則上面之水漸淺。"臣因朱氏之言而求大禹之故,
深信賈讓上、中二策以爲可行。蓋今日河流所以泛溢以爲河南、淮右無窮之害者, 良以兩瀆之水旣合爲一, 眾山之水又並以歸, 加以連年霖潦, 歲歲增益,
去冬之沮洳未幹, 嗣歲之橫潦繼至, 疏之則無所於歸, 塞之則未易防遏, 遂使平原彙爲巨浸, 桑麻、菽粟之場變爲波浪、魚鱉之區, 可歎也已。伊欲得上流之消泄,
必先使下流之疏通, 國家誠能不惜棄地、不惜動民, 舍小以成其大, 棄少以就夫多, 權度其得失之孰急, 乘除其利害之孰甚, 毅然必行, 不惑浮議, 擇任心膂之臣,
委以便宜之權, 俾其治河流, 相地勢於其下流迤東之地, 擇其便利之所, 就其汙下之處, 條爲數河以分水勢, 又於所條支河之旁地堪種稻之處, 依江南法創爲圩田,
多作水門, 引水以資灌溉。河旣分疏之後, 水勢自然消減, 然後從下流而上, 於河身之中去其淤沙, 或推而蕩滌之, 或挑而開通之, 使河身益深足以容水, 如是,
則中有所受不至於溢出而河之波不及於陸, 下有所納不至於束隘而河之委易達於海。如是而又委任得人、規置有法, 積以歲月, 因時制宜, 隨見長智, 則害日除而利日興,
河南、淮右之民庶其有瘳乎。或曰若行此策是無故捐數百裏膏腴之地, 其間破民廬舍、壞民田囿、發人墳墓不止一處, 其如人怨何?嗚呼, 天子以天下爲家, 一視同仁,
在此猶在彼也, 普天之下何者而非王土, 顧其利害之乘除孰多孰寡爾, 爲萬世計不顧一時, 爲天下計不徇一方, 爲萬民計不恤一人, 賈讓有言:"瀕河十郡,
治堤歲費萬萬, 及其大決所殘無數, 如出數年治河之費, 足以業其所徙之民, 大漢方制萬裏, 豈與河爭咫尺之利哉?"臣亦以謂開封以南至於鳳陽,
每歲河水渰沒中原膏腴之田何止數十萬頃, 今縱於迤東之地開爲數河, 所費近海斥鹵之地多不過數萬頃而已, 兩相比論,
果孰多孰少哉?請於所開之河偶值民居則官給以地而償其室廬, 偶損民業則官倍其償而免其租稅, 或與之價直, 或助之工作, 或徙之寬閑之鄉, 或撥與新墾之田,
民知上之所以勞動乎我者非爲私也, 亦何怨之有哉?矧今鳳陽帝鄉, 園陵所在, 其所關系尤大, 伏惟聖明留意萬一, 臣言可采或見之施行, 不勝幸甚。 大德中,
河決杞縣蒲口, 河北、河南肅政廉訪使尚文建言:"長河萬裏西來, 其勢湍猛, 至孟津而下地平土疏, 移徙不常, 失禹故道,
爲中國患不知幾千百年矣。自古治河處得其當則用力少而患遲, 事失其宜則用力多而患速, 此不易之定論也。今陳留抵睢東西百有餘裏, 南岸舊河口十一,
已塞者二、自涸者六、通川者三, 岸高於水計六七尺或四五尺, 南岸故堤其水比田高三四尺或高下等, 大概南高於北約八九尺, 堤安得不壞,
水安得不北也?蒲口今決千有餘步, 迅疾東行, 得河舊瀆, 行二百裏至歸德橫堤之下複合正流, 或強湮遏, 上決下潰, 功不可成。揆今之計,
河西郡縣順水之性遠築長垣以禦泛溢, 歸德、徐、邳民避沖潰聽從安便被, 患之家宜於河南退灘地內給付頃畝以爲永業, 異時河決他所者亦如此,
亦一時救荒之良策也。蒲口不塞便。"朝廷從之。會河朔郡縣、山東憲部爭言不塞則河北桑田盡爲魚鱉之區, 塞之便, 複從之。明年蒲口複決, 塞河之役無歲無之,
是後水北入複河故道, 竟如文言。 臣按:河爲中原大害, 自古治之者未有能得上策者也。蓋以河自星宿海發源東入中國逾萬裏, 凡九折焉,
合華夷之水千流萬派以趨於海, 其源之來也遠矣, 其水之積也眾矣, 夫以萬川而歸於一壑, 所來之路孔多、所收之門束隘而欲其不泛溢, 難矣, 況孟津以下地平土疏,
易爲沖決而移徙不常也哉。漢、唐以來賈讓諸人言治河者多隨時制宜之策, 在當時雖或可行而今日未必皆便, 元時去今未遠, 地勢物力大段相似,
尚文所建之策雖非百世經久之長計, 然亦一時救弊之良方。宜令河南藩憲每年循行瀕河郡縣如文所言者, 相地所宜, 或築長垣以禦泛濫, 或開淤塞以通束隘, 從民所便,
或遷村落以避沖潰, 或給退灘以償所失, 如此, 雖不能使頻河州郡百年無害, 而被患居民亦可暫時蘇息矣。 以上論除民之害。臣按:天下之爲民害者非特一水也,
水之在天下非特一河也, 流者若江海之類, 瀦者若湖陂之屬, 或徙或決, 或溢或潰, 堤岸以之而崩, 泉源以之而涸, 沙土由是而淤, 畛域由是而失, 以蕩民居,
以壞民田, 皆能以爲民害也。然多在邊徼之堧、寬閑之野、曠僻之處, 利害相半, 或因害而得利, 或此害而彼利, 其所損有限, 其所災有時, 地勢有時而複,
人力易得而修, 非若河之爲河, 亙中原之地, 其所經行皆是富庶之鄉, 其所沖決皆是膏腴之產, 其爲民害比諸其他尤大且久,
故特以民之害歸焉。使凡有志於安民生、興民利者, 知其害之有在, 隨諸所在而除之,
而視河以爲准焉。 ●大學衍義補/卷018 ○擇民之長 《周禮》:大司徒施教法於邦國(外而邦國)、都鄙(內而都鄙),
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令五家爲比使之相保, 五比爲閭使之相受, 四閭爲族使之相葬, 五族爲黨使之相救, 五黨爲州使之相賙,
五州爲鄉使之相賓。 臣按:此成周六鄉之法也。合五家爲比, 比有長;合五比二十五家爲閭, 閭有胥;合四閭一百家爲族, 族有師;合五族爲一黨, 黨五百家,
黨則有正;合五黨爲一州, 州二千五百家, 州則有長;萬二千五百家爲鄉, 合五州而爲之也, 鄉則有師、有老、有大夫焉。鄭玄曰:"百裏內爲六鄉, 其外爲六遂,
鄉猶今畿內之地, 遂猶今外郡也。"王畿之內立爲六鄉而統之大司徒, 亦猶今畿內郡縣直隸六部雲。 遂人掌邦之野, 以土地之圖經田野(謂經界其田野),
造縣鄙形體之法, 五家爲鄰, 五鄰爲裏, 四裏爲酂, 五酂爲鄙, 五鄙爲縣, 五縣爲遂,
皆有地域溝(以通水爲限)樹(以植木爲固)之。 臣按:此成周六遂之法也。五家爲鄰, 鄰有長(猶鄉之比);二十五家爲裏, 裏有宰(猶鄉之閭);一百家爲酂,
酂有長(猶鄉之族);五百家爲鄙, 鄙有師(猶鄉之黨);二千五百家爲縣, 縣有正, 又有師焉(猶鄉之州);萬二千五百家爲遂, 遂則有人、有長, 又有大夫焉。周制,
內有六鄉, 外有六遂, 鄉之所置比長、閭胥、族師、黨正, 遂之所置鄰長、裏宰、酂長、鄙師, 是即漢之亭長、三老、嗇夫, 唐之裏正、坊正,
宋之保長、耆長之任也。我朝稽古定制, 於天下州縣每百一十戶爲一裏, 十戶爲甲, 每甲有長, 在城謂之坊長, 或謂之廂長, 在外謂之裏長,
或謂之社長、保長。十年而一役之, 役周而更造其籍, 事力有消長則遞升降之, 又於每裏推一年老有德者爲老人, 凡民間有戶婚、田土、鬥毆、爭競一切小事付之聽決,
又制爲木鐸, 使貧而老者振之以警眾, 其詞曰:"孝順父母, 尊敬長上, 和睦鄰裏, 教訓子孫, 各安生理, 毋作非爲。"其在赤縣也, 月朔京尹引赴禦前聽宣諭,
其制視古爲詳, 周而盡、親而比, 事體歸一, 氣類聯絡, 而我聖祖又制爲教民榜文昭示天下, 使之人人儆省、世世遵守,
一編之中良法美意蓋與《周官》所載鄰比裏閭族黨、宰長胥師所蒞之職殆相符合。噫, 九重之高而慮周閭閻之下, 萬幾之繁而思及田裏之微, 而又委曲詳悉如此,
其爲天下萬世計也深且遠矣。唐柳宗元有言, 有裏胥而後有縣大夫, 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 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 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 然則天子之與裏胥,
其貴賤雖懸絕而其任長人之責則一也。夫人生不能無欲, 有欲不能無爭, 其爭也未嘗不起於細微, 於其萌芽而遏絕之、於其旁近而禁止之則易爲力而不至於損傷,
且耳聞不若目見之眞, 意度不若心孚之切, 文移不若口諭之易, 此古人識治體者所以必重親民之任, 而與民最親者裏胥也。漢人於鄉亭之任、三老之設,
俾其勸導鄉裏、助成風俗, 得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 複勿繇戍, 嘗以歲十月賜以酒肉或賜爵級及帛, 任之旣專, 優之又厚, 是以當世之士夫皆樂爲之,
如張敞、朱博、鮑宣、仇香之徒, 方其微時亦嘗爲其鄉之亭長、嗇夫不以爲浼也。臣願明敕有司, 慎重其選, 申明祖宗榜示之意, 必欲一一見之施行,
屬民而讀法必其如周之族師, 索鬼而祭祀必其如周之黨正, 如閭胥之辨其施舍, 如裏宰之行其秩敘, 如酂長之趨其耕耨、稽其女工, 如閭師之任農耕事、任圃樹事,
又如鄰長之相糾相受, 相糾使之有所警而不爲惡, 相受使之有所勸而必爲善。夫如是, 將見禮教興行, 恩澤下究, 田裏無愁歎之聲, 風移俗易, 比屋可封矣,
則雖四方嘉靖之休、萬國鹹寧之化, 其基本端在於此也, 伏惟聖明加之意焉。(以上裏胥) 秦滅諸侯, 以其地爲郡,
置守、丞、尉各一人。 臣按:此郡置守之始。古者土分爲三, 公侯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 天子之邦國都鄙有六鄉、六遂, 諸侯之國,
大國三鄉三遂、次國二鄉二遂、小國一鄉一遂。所謂鄉遂視後世之州郡, 所謂鄉遂大夫視後世之牧守也。 漢武帝時, 董仲舒曰:"郡守、縣令, 民之師帥,
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 今吏旣亡教訓於下, 或不承用主上之法, 暴虐百姓, 與奸爲市, 貧窮孤弱, 冤苦失職, 甚不稱陛下之意,
是以陰陽錯繆, 氛氣充塞, 群生寡遂, 黎民未濟也。" 臣按:仲舒謂"郡守、縣令, 民之師帥", 謂之師所以教民也, 謂之帥所以率民也, 教民使之知禮義,
率民使之趨事功, 是則守令兼治教之責, 非但使之治簿書、督財賦、理詞訟而已也。後世人主專責守令以吏治, 而於教化之事略不計焉, 失古人命官之意矣。漢世去古未遠,
儒者論治猶有所本, 後世則視教化爲虛文矣。 宣帝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 觀其所由, 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 有名實不相應, 必知其所以然,
嘗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裏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 政平訟理也, 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以爲太守, 吏民之本也, 數變易則下不安, 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
乃服從其教化, 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 賜金或爵至關內侯, 公卿闕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 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爲盛。 臣按:史稱宣帝厲精爲治,
綜核名實, 信賞必罰, 此其厲精之實也。夫上有責實之政則下有實用之效, 觀宣帝每拜守相必親見問, 及其退也又加考察焉, 考察旣得其實而後用之,
其用也又能久於其任, 使吏得以究其所施, 民得以安其所教, 賢者得以成其功, 不肖者難以匿其罪。及其治效旣著, 或勉以璽書, 或增其爵秩,
選其所表者以次入爲公卿。上之責實如此, 則爲守令者安敢不以實應之哉?後世人主選任守令一切付之銓曹, 銓曹一切付之資格, 上之人略不有所甄別, 及其黜陟之際,
惟徇虛名, 不責實效, 往往賢否混淆、眞贗相半, 非無賞罰之典而不足以示勸懲,
此郡邑所以少循良之政而閭裏所以多愁歎之聲也歟。 宣帝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 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王成, 勞來不倦, 流民自占八萬餘口,
治有異等之效, 其賜成爵關內侯。" 臣按:此詔可見宣帝信賞必罰之政, 然史又謂或對帝言"成偽增戶口以蒙顯賞", 是後吏多爲虛名。由是觀之,
則帝之所以綜核名實者未必皆實也, 則凡其所謂親問考察、名實不相應而知其所以然者, 豈盡然哉?是故人君爲治惟誠之爲貴, 不察察以求立名, 不䜣䜣以求快意,
則不爲小人所窺伺而墮其術中矣。 又詔曰:"潁川太守霸(黃霸), 宣布詔令, 百姓鄉(向同)化, 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 田者讓畔, 道不拾遺,
養視鰥寡, 贍助貧窮, 獄或八年無重罪囚, 吏民鄉於教化、興於行誼, 可謂賢人君子矣。其賜爵關內侯, 黃金百斤。"後征爲太子太傅,
遷禦史大夫。 又詔曰:"大司農邑(朱邑), 廉潔守節, 退食自公, 亡(無同)疆外之交, 束之饋, 可謂淑人君子。遭離凶災, 朕甚閔之,
其賜邑子黃金百斤, 以奉其祭祀。" 臣按:宣帝之於良吏不獨生而褒升之, 及其沒也猶賜金以奉其祭祀焉,
則夫當世之爲守宰者安得不思所以感發而思奮哉?夫人臣之爲善, 恒苦於上下之隔絕而無由以上聞也, 上之人旣聞之, 播於詔書致其褒嘉, 一則曰賢人君子,
一則曰淑人君子, 爲人臣而得於上之稱贊如此, 生有餘榮, 死爲不朽, 自非下愚不移者孰肯甘小人之歸哉? 先是, 哀平間卓茂爲密令, 視民如子, 舉善而教,
吏民親愛, 不忍欺之, 數年, 教化大行, 道不拾遺。後以病免歸, 光武即位先訪求茂, 詔曰:"夫名冠天下, 當受天下重賞, 今以茂爲太傅,
封褒德侯。" 司馬光曰:"光武即位之初, 群雄競逐, 四海鼎沸, 彼摧堅陷敵之人、權略詭辯之士方見重於世, 而獨能旌循良之吏, 寘諸群公之首,
宜其光複舊物, 享祚久長, 蓋由知所先務而得其本原故也。" 明帝詔司隸、刺史歲考長吏, 殿最以聞, 嘗謂群臣曰:"郎官上應列宿, 出宰百裏,
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 是以難之。"故吏稱其官, 民安其業。 臣按:國家設守令, 將使之奉宣德意以爲民造福也, 顧乃殃其民,
又何用彼爲哉?明帝生深宮之中、居九重之上而念及民之受殃, 則當是時受其民而爲之牧者孰敢殃之哉?雖然, 天下之所以爲吾民殃者不但一守令也, 守令中固欲有福吾民者,
而又有殃之者雜於其間, 則民亦無由以享其福矣。籲, 奉天子命而居吏民之上者, 尚因明帝之言而思所以推類以求之哉。 章帝詔曰:"俗吏矯飾外貌, 似是而非,
朕甚厭之, 甚苦之。安靜之吏悃愊無華, 日計不足, 月計有餘, 如襄城令劉方, 吏民同聲謂之不煩, 雖未有他異,
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爲察、以刻爲明、以輕爲德、以重爲威, 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 吾詔書數下, 冠蓋接道, 而吏不加理、人或失職, 其咎安在?勉思舊令,
稱朕意焉。" 臣按:章帝此詔切中古今俗吏之弊, 所謂"安靜之吏悃愊無華, 日計不足, 月計有餘", 斯人也豈宣帝詔所謂淑人君子者歟?是人非獨不易得,
且不易識也, 後世而有斯人, 安知其不以罷軟、不勝任目之哉?《老子》曰"其政悶悶, 其民醇醇", 又曰"治國如烹小鮮, 擾之則亂",
章帝蓋有見於此矣。 順帝時, 左雄上疏曰:"寧民之道必在用賢, 用賢之道必存考黜, 吏數變則下不安業,
久於其事則民服教化。臣愚所謂守相、長吏有顯效者可就增秩, 勿移徙, 非父母喪不得去官, 吏職滿歲乃得辟舉。" 王安石曰:"在位者數徙則不得久於其官,
故上不能狃習而知其事, 下不肯服馴而安其教, 賢者則其功不可以及其成, 不肖者則其罪不可以至於著, 若夫迎新將故之勞、緣絕簿書之弊, 固其害之小者,
不足悉數也。設官固皆當久於其任, 而至於所部者遠、所任者重則尤宜久於其官, 而後可以責其有爲。" 臣按:九載黜陟之典始於唐虞, 後世任人惟西漢爲最久,
黃霸在潁川至於八年, 然未有一定之制。惟我聖祖稽古定制, 始複有虞之典, 內外官三年一考、六年再考, 中有平常不稱職者皆許其複任以冀其後效, 至於九年通考,
然後課其三考之功過以相乘除, 因以黜陟焉。其於外官也, 中有善政著聞而爲吏民所告保者, 及部使者以聞, 即行旌異之典, 其秩滿者則又增秩加官,
仍其舊任。是以官安其職、民安其生, 仕者無奔走道路之勞, 居者無送舊迎新之費, 百年以來率循是道。近自選法淹滯以來, 乃行一切苟且之政, 數有變更,
甚非祖宗立法任人之初意, 況繼任之人與所退者無大相遠乎? 北齊制郡爲上中下三等, 每等又有上中下之差,
自上上郡至下下郡凡九等而縣之制亦如之。 隋如北齊之制, 楊尚希上表曰:"今或地無百裏而數縣並置, 或戶不滿千而二郡分領, 僚眾費多, 租調歲減,
宜存要去閑、並小爲大, 則國家不虧粟帛, 選舉易得賢良矣。"隋主從之。 唐制, 近畿之州爲四輔, 其餘爲六雄、十望、十緊及上中下之差,
縣有赤縣、畿縣、望縣、緊縣、上縣、中縣、下縣七等之差。 宋朝應天下諸縣, 除赤縣、畿縣外, 四千戶爲望縣, 三千戶以上爲緊縣, 二千戶以上爲上縣,
千戶以上爲中縣, 不滿千戶爲中下, 五百戶以下爲下。 臣按:北齊制郡爲九等, 唐、宋制縣爲七等, 定其等差,
所以別疆域之廣狹、人民之多寡、均科差之輕重也。因其所轄之廣狹、所統之眾寡、所蒞之繁簡, 量其所容、度其所有而計其所出, 如是, 則無偏重之弊、不均之患,
是亦人君奔馳天下之大端也。我朝得國之初, 郡縣多循勝國之舊名稱, 間有不同疆域, 則初不異也, 方是時幹戈甫定, 流徙未複, 人民無定數, 今則承平日久,
版籍旣定, 生齒日繁, 然而郡縣猶因其舊, 大小懸絕, 多寡絕倫。固有一府統數十州縣者, 其最小者乃至僅有二三縣焉;固有一縣隸七八百裏者,
其最小者乃至不滿一裏焉;設官雖有全減之殊, 品級則無大小之異。仰惟祖宗官制一定, 固不敢輕有改革, 若夫斟酌唐、宋之制以定府縣之等,
似若可行。臣愚請分府爲上、中、下三等, 州縣之等亦如之, 上縣以編民百裏爲率, 中縣五十裏以上, 下縣四十裏以下, 其縣之過百裏者或升以爲州、或析以爲一二縣,
縣之人民少者割附近裏分益之, 州之人民少者或降而爲縣、或益之以近民, 而府亦然。如此, 則官吏之所蒞者有繁簡, 以此次其殿最;土地之所出者有厚薄,
以此科其財賦;人民之所聚者有眾寡, 以此定其徭役, 將見疆域整齊、事力均壹、差賦公平, 太平之基端在此矣。或謂祖宗成憲行之百年,
一旦改革之孰任其咎哉?曰浙之嘉興府止三縣, 宣德間則析爲七矣, 景泰初元浙寇作而分溫、處, 閩寇作而分建、劍, 廣寇作而分南海, 與其析之於殘破之餘,
孰若置之於全盛之日哉?矧今遠方縣道, 有地方四五百裏跨三四縣間者, 人民去縣治旣遠, 往往負固武斷椎埋, 遇有句攝公行旅拒, 官府恐致生變, 因循姑息,
前日之閩浙、近日之荊襄可鑒也已。 唐太宗曰:"爲朕養民者惟箏督、刺史(唐改太守爲刺史), 朕嘗疏其名於屏風, 坐臥觀之, 得其在官善惡之跡皆注於名下,
以備黜陟, 縣令尤爲親民, 不可不擇。" 玄宗引見京畿縣令, 戒以惠養黎民之意。又詔新除縣令試理人策, 惟韋濟詞理第一擢爲醴泉令,
中有不第者吏部侍郎坐左遷。 玄宗又自選諸司長官有聲望者十一人爲諸州刺史, 命宰相百官餞於洛濱, 供張甚盛, 自爲詩親書贈之。 臣按:唐之賢君,
太宗、玄宗爲盛, 一代致治之盛首稱貞觀、開元, 夷考其所以致此者, 良由於留意守令親民之官故也。史謂葉氣嘉生, 薰爲太平, 垂祀三百與漢相埒,
致之之術非循吏謂何?信矣哉。 唐玄宗制:選京官有才識者除都督、刺史, 都督、刺史有政跡者除京官, 使出入常均, 永爲定式。又詔:三省侍郎闕,
擇嘗任刺史者;郎官闕, 擇嘗任縣令者。 張九齡曰:"古者刺史入爲三公、郎官出宰百裏, 今朝廷士入而不出, 其於私計甚自得也, 京師衣冠所聚、聲名所出,
從容附會, 不勤而成, 是大利在於內而不在於外也。宜遂科定其資, 凡不曆都督、刺史雖有高第不得任侍郎、列卿, 不曆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給舍,
都督、守令雖遠者使無十年任外, 如不爲此而救其失, 恐天下猶未治也。" 臣按:天生烝民, 不能自治而付之君, 君統萬民, 不能獨理而付之臣,
是則天之立君、君之任臣, 無非以爲民而已。故凡朝廷之上, 三公、九卿、百司、庶尹何者而非爲民設哉?不但置州縣設守令以爲民也。自古聖帝明王知天爲民立己以爲君,
莫不以重民爲先務, 重乎民必重治民之官, 而於其所親近者尤重焉, 守令是已。古人有言, 輕郡守縣令是輕民也, 民輕則天下國家輕矣。自昔論治體者往往欲均內外之任,
使無偏重偏輕之患, 臣愚以爲在內之官蒞事者也, 在外之官蒞民者也, 蒞事者固助其君以治民, 又孰若蒞民者親代其君以施政於民者尤爲切要哉?君以民爲天,
臣愚以爲事輕於民, 蒞民者比之蒞事者尤爲重也, 尤當優之以禮秩、加之以恩典, 豈特均之雲乎? 宣宗時, 於延陵爲建州刺史, 入辭,
宣宗曰:"建州去京師幾何?"對曰:"八千裏。"宣宗曰:"卿到彼爲政, 善惡朕皆知之, 勿謂其遠, 此階前則萬裏也。" 蘇洵曰:"天下之勢,
近之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 近之官吏賢耶民譽之歌之, 不賢耶譏之謗之, 譽歌譏謗者眾則必傳, 傳則必達於朝廷, 是官吏之賢否易知也;一夫不獲其所訴之刺史,
刺史不問則裹糧走京師, 緩不過旬月, 撾鼓叫號而有司不得不省矣, 是民有冤易訴也, 吏之賢否易知而民之冤易訴, 亂何從始耶?遠方之民雖使盜蹠爲之郡守,
檮杌、饕餮爲之縣令, 郡縣之民群嘲而聚罵者雖百千爲輩, 朝廷不知也。白日執人於市, 誣以殺人, 雖其兄弟妻子亦不過訴之刺史, 不幸刺史又抑之則死且無告矣,
彼見郡縣守令據案執筆、吏卒旁列棰械滿前, 駭然而喪膽矣, 則其謂京師天子所居者當複何如, 而又行數千裏、費且百萬,
富者尚或難之而貧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動, 故曰近而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 臣按:王者於天下勢雖有遠近、內外之殊, 然皆在吾一視同仁之中,
豈因其內外遠近而爲之輕重哉?宣宗謂此階前即萬裏也, 然則萬裏之外即此階前從可知已。蘇洵之言切中遠方官吏害民之弊, 人君居九重之上,
誠於選任守宰之際必慎重其人而不輕授, 又於陛辭之時親加戒勉, 視萬裏之遠如階庭之間, 凡有施爲必加寬恤, 其守宰有克舉其職者輒不次擢用之,
視諸內地之吏反加優焉。夫然則人人樂仕其地, 而遠方之民皆有賈父來晚之謠而無尹來殺我之怨矣。 宋神宗謂文彥博等選任知州未得善法,
曰:"朕每思祖宗百戰得天下, 今以一州生靈付庸人, 常痛心疾首。" 臣按:宋之得天下不盡出於戰也, 而爲其子孫者尚且痛心疾首,
不忍以其祖宗之生靈付之庸下之人, 矧我祖宗之天下眞得之百戰之餘, 烏可不擇其人而輕付之哉?臣誦神宗此言不勝悚懼,
伏惟聖明留神致思。(以上守令) 《周書》:王啟監, 厥亂爲民, 曰:"無胥戕, 無胥虐, 至於敬寡, 至於屬婦, 合由以容, 王其效邦君越禦事,
厥命曷?以引養引恬, 自古王若茲, 監罔攸辟。" 蔡沈曰:"監, 三監之監。康叔亦受畿內之民, 當時亦謂之監,
故武王以先王啟監意而告之也。言王者所以開置監國者, 其治本爲民而已, 其命監之辭蓋曰:無相與戕殺其民, 無相與虐害其民, 人之寡弱者則哀敬之使不失其所,
婦之窮獨者則聯屬之使有所歸, 保合其民率由是而容蓄之也。且王所以責效邦君禦事者, 其命何以哉?亦惟欲其引掖斯民於生養安全之地而已。自古王者之命監若此,
汝今爲監, 其無所用乎刑辟以戕虐人可也。 陳大猷曰:"《周禮》建牧立監以維邦國, 自黃帝已立左右監以監視萬國,
乃諸侯之長也。" 臣按:三代以前立監以監邦國, 蓋於諸侯中擇其傑出者立爲之長以維持之, 自秦罷侯置守尉監, 則是於守尉之外別立官以監視之焉。制雖不同,
其治同於爲民, 無相戕殺, 無相虐害, 哀敬之, 聯屬之, 保合其民, 由是以容蓄之而引掖之於生養安全之地而已。 漢初, 遣禦史監三輔郡察詞訟,
其後複置監察禦史。 文帝又遣丞相史出刺並督察禦史, 武帝始置部刺史, 以六條察郡國。成帝更爲州牧, 未幾複爲刺史。 唐分天下爲十道, 置巡察使,
尋改按察使, 後又改采訪處置使, 又改曰觀察使, 其有戎旅之地即置節度使。 宋初置轉運使, 後又置提點刑獄, 凡有四司,
曰帥、曰漕(即轉運使)、曰憲(即提刑)、曰倉, 各自建台, 每司各有長官掾佐。 臣按:黃帝四監, 唐虞四嶽、十二牧, 三代方伯連帥, 是皆後世監司之任,
但是時封建之制行, 所監者乃諸侯之國。秦漢以來始立郡縣置守令, 地分而官眾, 所以監之者尤不可無一定之制。漢以來雖設刺史、州牧、觀察、節度、轉運、提刑等職,
然官無常制、治無定署, 其流之弊乃至任分而不一、權重而不掉, 雖有監察之名而無刺舉之實, 遂至吏無所懲而民不受惠也亦有之矣。國初循勝國之制, 設行中書省,
旣而罷之, 分天下爲十三布政司, 司設布政, 參政、參議各二員, 皆分左右以總一方, 承流宣化之任, 又設都指揮使司以掌軍政、按察司以司憲度, 參峙並立,
謂之三司。治署旣有一定之所, 官聯複有一定之制, 德刑兼舉, 文武並用, 體制相維, 關絡相通, 自罷侯置守之後,
治外之制未有如此之詳且善者也。又於每年遣禦史一員以巡按其地, 臨邊則專命大臣以鎮壓, 有事則分遣大臣以巡撫, 是以百年以來官無曠職、民無宿冤而禍亂不作,
用此道也。仰惟祖宗治外之制盡善盡美, 誠可謂超越百代者矣, 然所以振起而維持之者則又在乎聖子神孫焉。昔人謂天下之本在於郡縣, 郡縣之責付之監司,
而其大綱總要則又專在朝廷。誠能委任大臣, 俾之推擇監司, 豫於未用之先廣爲詢訪, 遇有員闕隨才選任, 或舉諸班行、或拔自州郡, 或以職任遞選、或以異等超擢,
又於旣用之後責以實效, 果有異能即加旌異, 顯有實跡不次明揚, 而不肖、庸懦、貪鄙之徒不顧其一家之哭, 如此, 則十三道之藩臬、數十員之正佐皆得其人,
而郡縣無不良之吏、田裏無不安之民矣。致治之要端在乎此, 伏惟仁聖加之意焉, 天下生民不勝大幸。 宋神宗謂文彥博等曰:"諸道帥臣、轉運使職任至重,
一道慘舒系焉, 宜謹擇其人久於其任。漢宣循名責實, 須用此道。"彥博對曰:"爲治之要無以易此。"(以上監司) 臣按:神宗謂諸道使臣職任至重,
一道慘舒系焉, 臣嘗因是而推之, 一道之慘舒系於使臣則一郡之慘舒系於守佐、一縣之慘舒系於令丞、一鄉之慘舒系於裏胥可知已, 合鄉而爲縣, 合縣而爲郡,
合郡而爲道, 命諸道而一之則爲天下, 天下之大由諸道之積也, 道由郡積, 郡由縣積而縣又由一鄉之積也。天下之大譬則人之一身焉,
一身之中外有四肢百體、內有五髒六腑, 其氣息之相通、血脈之周流, 無一時之可息、無一處之可滯, 一時或息、一處或滯則疾病生而瘡痏成矣,
病之所以致死者不必出自髒腑之中、肢體之上, 一瘍生於指爪之間僅如黍米亦或可以致命, 知命君子不可以不之謹也。是故善治天下者恒以其身視天下,
無尺寸之膚不愛則無尺寸之膚不養, 身一處乎宮庭氈廈之上而心常存乎郡縣閭裏之中, 端居高拱之時、瞑目注想之際, 海宇之大, 百萬之眾系乎吾之一身,
一人之身不出戶庭之外何以周知而遍及之哉?政賴內外之群臣, 內焉者爲吾舉綱而挈領, 外焉者爲吾承流而宣化焉耳。朝著之間、百官之眾可以目擊而聲呼也,
若夫四方八表之遠, 吾目不及見也, 吾耳不及聞也, 吾身不能親行而躬閱之也, 所以代吾施政教以安之者有監司焉, 監司之下有郡守也, 郡守之下有縣令也,
縣令之下有裏胥也。地域有廣狹、人民有眾寡, 政事有繁簡、職任有崇卑, 其爲長民之任而爲吾教養斯民, 有功於我者則一而已。孟子有言, "得乎丘民而爲天子",
天子之所鎰乎丘民者, 政賴乎此四等人耳。人主欲安其大寶之位以凝上天之命, 固祖宗之業, 全其身於安榮之地以爲子孫千萬年之計者, 烏可不以安民爲先務,
而欲安民者烏可不擇長民之人哉? 以上論擇民之長 ●大學衍義補/卷019 ○分民之牧《舜典》:肇(始也)十有二州。 朱熹曰:"中古之地但爲九州,
曰冀、兗、青、徐、荊、揚、豫、梁、雍, 禹治水作貢, 亦因其舊。及舜即位, 以冀、青地廣, 始分冀東恒山之地爲並州, 其東北醫無閭之地爲幽州,
又分青之東北、遼東等處爲營州, 而冀州止有河內之地, 今河東一路是也。"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 柔遠能邇,
惇(厚也)德(有德之人)允(信也)元(仁厚之人)而難(拒絕也)任人(包藏凶惡之人), 蠻夷率服。" 朱熹曰:"牧養民之官十二,
牧十二州之牧也。舜言足食之道惟在於不違農時也, 柔者寬而撫之也, 能者擾而習之也, 遠近之勢如此, 先其略而後其詳也, 又言當厚有德信仁人而拒奸惡,
凡此五者處之各得其宜, 則不特中國順治, 雖蠻夷之國亦相率而服從矣。" 臣按:有虞之世分天下爲十二州, 每州設一牧以分治之, 在內則統之以四嶽,
亦猶百揆統在廷之庶官也。蓋帝王之治, 內外相維、大小相承, 分而理之使其有條序而不亂, 合而一之使其有統攝而歸一,
所以爲此者不過安養斯民而已。故舜咨十二牧首以民食爲言, 蓋以國之所以爲國者民也, 民之所以有生者食也, 然欲民之得食在乎不違農時, 農不失時則得以盡力田畝,
而仰事俯育之有餘, 而公私鹹給矣, 不然, 則非但民不得以爲民而國亦不得以爲國矣。然欲吾民之得其所, 又在乎所用之得其人, 苟非受民牧之寄者,
所厚者皆有德之人、所信者皆仁厚之士, 而包藏凶惡之人皆知所以拒而絕之, 不使之得以預吾政臨吾民焉, 雖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矣。是以人君爲治必擇牧民之長,
而又使其長擇其所用以分牧之人, 一處不得其人則一處之民受其害, 必無一處之不得其人, 使家家皆有衣食之資, 歲歲不違耕作之候, 則家給人足而禮義興行,
協氣嘉生, 薰爲太和, 而唐虞雍熙泰和之治不外是矣。 《禹貢》:禹敷(分也)土(分別土地以爲九州), 隨山刊木, 奠(定也)高山大川。冀州,
濟、河惟兗州, 海、岱惟青州, 海、岱及淮惟徐州, 淮、海惟揚州, 荊及衡陽惟荊州, 荊、河惟豫州, 華陽、黑水惟梁州,
黑水、西河惟雍州。 鄭樵曰:"州縣之設有時而更, 山川之形千古不易, 所以《禹貢》分州必以山川定疆界, 使兗州可移而濟、河之兗州不能移,
使梁州可遷而華陽、黑水之梁州不能遷, 是故《禹貢》爲萬世不易之書。後世之爲史者主於州縣, 故州縣移易而其書遂廢矣。" 臣按:舜以前皆爲九州,
至舜乃肇爲十二州, 蓋禹治水敷土在肇十二州之前, 時猶九州也。其後禹複並爲九州, 商因之, 觀《左傳》所謂"昔夏之方有德也, 九牧貢金",
及《商頌》所謂"帝命式於九圍"可見矣。 《周官》:內有百揆、四嶽, 外有州牧、侯伯。 蔡沈曰:"百揆無所不總者, 四嶽總其方嶽者, 州牧各總其州者,
侯伯次州牧而總諸侯者也。" 臣按:唐虞之世設百揆以統內之庶官, 設四嶽以統外之州牧。州牧之分任者旣各以其事功而上於四嶽,
四嶽又總以各牧之所上者以歸於百揆, 此體統所以歸於一而不紊也。 《爾雅》:兩河間曰冀州, 河南曰豫州, 河西曰雍州, 漢南曰荊州, 江南曰揚州,
濟河間曰兗州, 濟東曰徐州, 燕曰幽州, 齊曰營州。孫炎曰:"《爾雅》與《禹貢》《職方》皆不同,
疑殷制。" 《大雅嵩高》詩篇序曰:尹吉甫美宣王也。天下複平, 能建國、親諸侯, 褒賞申伯焉。其首章曰:嵩高維嶽, 駿(大也)極於天。維嶽降神,
生甫(甫侯也)及申(申伯也)。維申及甫, 維周之翰(幹也)。四國於蕃(蔽也), 四方於宣。 朱熹曰:"宣王之舅申伯出封於謝而尹吉甫作詩以送之,
言嶽山高大而降其神靈和氣以生甫侯、申伯, 實能爲周之楨幹, 屏蔽而宣其德澤於天下也。" 臣按:人君建國以爲國之楨幹,
實欲資之以爲京師之屏蔽而宣布王者之德澤也。三代以前則列爵分土以爲國家蕃翰,
自秦罷侯置� |
|
댓글 없음:
댓글 쓰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