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년 7월 27일 일요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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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校釋德經老子校釋

老子德經唐易州龍興觀道德經碑本
  陸德明曰:德者得也。道生萬物,有得有獲,故名德經,四十四章。一本四十三章。  嚴可均曰:老子德經,御注、河上作「老子德經卷下」,王弼作「老子德經下篇」。

    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爲而無以爲,下德□□而有以爲。  謙之案:石刻末句「下德□□而有以爲」,□□二字原缺泐,據他本補之,似當作「爲之」二字,實誤。譣文義當作「下德無爲而有以爲」,補「無爲」二字。「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內經太素卷二順養篇楊上善注及周易集解乾九家易引二句並同。史記酷吏傳引首四句同。「上德無爲而無以爲」,文選魏都賦注引作「而無不爲」,與傅、范本同。  范應元曰:「上德無爲」兩句,韓非、王○、王弼、郭雲、傅奕同古本,河上公作「上德無爲而無以爲,下德爲之而有以爲」。今從古本。
  兪樾曰:案……韓非子解老篇作「上德無爲而無不爲也」,蓋古本老子如此,今作「無以爲」者,涉下「上仁」句而誤耳。傅奕本正作「不」。
  謙之案:碑本作「無以爲」,是也。皆川愿老子繹解云:「一作『上德無爲而無不爲,下德爲之而無以爲』,疑從褚本者。」褚本者,晉王右軍書道德經有褚遂良貞觀十五年跋之本,由此知王羲之本與傅本正同。惟「上德無爲而無以爲」,較之「上德無爲而無不爲」,於義爲優。蓋太上下知有之,故不爲而成也,五十七章所云「我無爲而民自化」是也。「無爲」與「無以爲」似無所區別,然而「無爲而無以爲」與「無爲而有以爲」則區別甚大。傅、范本下句「下德爲之而無以爲」,較以碑本「下德無爲而有以爲」,傅、范本「下德」與「上仁」句無別,「下德爲之而無以爲」與「上仁爲之而無以爲」二句全同,於理安乎?畢沅曰:「『無』,河上公、王弼作『有』。案應作『有』,或奕本傳刻誤。」畢說是也。且「上德爲之而無以爲」,范云:「韓非同古本。」今韓非無此句,非韓非無之,經文固無是也。
  馬其昶曰:案「無爲」舊作「爲之」,誤同「上義」句,傅本又誤同「上仁」句,注家强爲之說,皆非是,今爲正之。德有上下,其無爲一也。以其不失德,故雖無爲之中,而仍有以爲。
  謙之案:馬說是也。六十三章曰:「爲無爲。」無爲而有以爲也。上仁爲之而無以爲,上義爲之而有以爲。
  謙之案:上文以「無爲」爲主,分別「無以爲」與「有以爲」;上德「無以爲」,下德「有以爲」。此文以「爲之」爲主,分別「無以爲」與「有以爲」;上仁「無以爲」,上義「有以爲」。范本同此,傅本「上義」作「下義」,誤。上禮爲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
  畢沅曰:「仍」,王弼作「扔」。案說文解字:「仍,因也。」扔亦因也,夏時有扔氏是此字。
  謙之案:御注、遂州、邢玄、景福、慶陽、磻溪、樓正諸石本,嚴遵、傅奕、柰卷、室町、顧、彭諸本,皆作「仍」,范本作「扔」,作「扔」是也。廣雅曰:「扔,引也。」,廣韻曰:「扔,强牽引也。」「扔」與「仍」音義同,但「扔」字從手,與攘臂之義合。范曰:「揎袖出臂曰攘。『扔』字,王弼與古本同,世本作『仍』,今從古本。」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劉師培曰:案韓非解老篇云:「故曰:『失道而後失德,失德而後失仁,失仁而後失義,失義而後失禮。』」據此文觀之,則王本、河上本均脫四「失」字。
  馬敘倫曰:後漢書崔駰傳注引無四字,朱穆傳注引有。輔行記一之三引更有「失禮而後智,失智而後信」兩句,然各本及莊子知北游篇引並同此,又譣義亦不當有此兩句及四「失」字。
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嚴可均曰:「忠信之薄」,御注作「之簿」,下「不處其薄」亦然。
  羅振玉曰:「首」下,景福本有「也」字。
  謙之案:傅、范本、室町本亦有「也」字。李翹曰:「莊子知北遊篇引云『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誤合下爲一句。」
  宋翔鳳曰:老子著書以明黃帝自然之治,卽禮運篇所謂「大道之行」,故先道德而後仁義。孔子定六經,明禹、湯、文、武、周公之道,卽禮運所謂「大道旣隱,天下爲家」,故中明仁義禮知,以救斯世。故黃、老之學與孔子之傳,相爲表■者也。又曰:「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按此言世風之日漓也,道德仁義遞降,而以禮爲治民。三千三百皆所以約束整齊其民,由忠信之旣薄,而禮爲治國之首。亂,治也。老子言禮,故孔子問禮。
  謙之案:宋說辨矣,然未明學術源流,以「亂」訓「治」。證之經文六十四章「治之於未亂」,則「治」「亂」對文,此處不應獨訓「治」。老子蓋知禮而反禮者也,故曰:「處其厚,不處其薄。」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
  謙之案:韓非解老作「前識者,道之華也,而愚之首也」。「前識」二字,嚴遵本作「前職」,註:「預設然也。」據註知「職」爲誤字。「愚之始」,傅本「始」作「首」,王弼注「道之華而愚之首」,是王本當亦作「首」。范、柰卷作「始」。又禮記曲禮正義引云:「禮者忠信之薄,道德之華,爭愚之始。」
  易順鼎曰:按所引「道」下有「德」字,「愚」上有「爭」字。竊謂「愚」當作「遇」,卽書盤庚「暫遇姦宄」之「遇」,又卽淮南「偶○智故」之「偶」。呂氏春秋勿躬篇「幽詭愚險之言」,王氏經義述聞以爲「愚」卽「遇」。「愚」、「遇」古字通用,知此書亦然矣。愚之始,卽邪僞之始也。
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嚴可均曰:河上作「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王弼亦然。
  謙之案:諸河上本有異同。一河上本下兩句並作「居」,室町本、傅、范本四句皆作「處」,孫盛老子疑問反訓引同。范應元曰:「韓非、嚴遵同古本。一本下兩句『處』作『居』。」畢沅曰:「王符潛夫論作『不居其薄』,與王弼本同。朱穆崇厚論引上二句作『處』,下二句作『居』。」又「故去彼取此」,嚴本無「故」字,淮南道應訓引此句同此石。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奚侗:首、始韻,薄、華韻。
 李賡芸曰:按薄與華韻,首與始韻。古讀華如尃。公羊哀四年「蒲社災」,穀梁、左氏皆作「亳社」。禮記郊特牲「薄社北牖」,釋文云:「本又作亳。」是「蒲」卽「亳」之證也。鄧廷楨曰:薄、華爲韻。華古音讀若荂,魚、虞部字。薄從溥聲,則魚、虞部之入聲也。
  右景龍碑一百二十九字,敦煌本,河、王本同,傅本一百三十一字,范本一百三十三字。河上題「論德第三十八」,王本題「三十八章」,范本題「上德不德章第三十八」。

    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淸,地得一以寧,
  謙之案:「寧」字,績語堂碑錄因避淸帝諱改爲「甯」,今據原碑文改正,下同。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
  嚴可均曰:「万物」,各本作「萬物」。
  羅振玉曰:敦煌戊本無此句。
  謙之案:景福本、范本「萬」亦作「万」。又陳碧虛曰:「嚴君平本無『萬物得之以生』,並下文『萬物無以生將恐滅』十四字。」侯王得一以爲天下正。
  嚴可均曰:「天下正」,御注、王弼作「下貞」。
  范應元曰:貞,正也。王弼、郭雲同古本。一本「貞」作「正」,亦後人避諱也。河上本作「侯王」。
  謙之案:傅、范本、柰卷作「王侯」,群書治要、孫盛老子疑問反訊、晉書裴楷傳、書鈔一四九引並作「貞」,嚴遵、河上、顧歡、景福、樓正、慶陽、磻溪、室町及玉篇「一」字下引均作「正」,遂州本作「政」。中都四子本此句作「以天下爲正」。
  王念孫曰:河上本「貞」作「正」,注云:「爲天下平正。」念孫案:爾雅曰:「正,長也。」呂氏春秋君守篇「可以爲天下正」,高注曰:「正,主也。」「爲天下正」,猶洪範言「爲天下主」耳。下文「天無以淸」,「地無以寧」,卽承上文「天得一以淸,地得一以寧」言之。又云「侯王無以貴高」,「貴高」二字正承「爲天下正」言之,是「正」爲君長之義,非平正之義也。王弼本「正」作「貞」,借字耳。
  東條一堂曰:「爲天下貞」,按「貞」一本作「正」,與注乖。下同。貞觀政要刑法第三十一引亦作「正」。
  彭耜曰:「諸本貞作正,避廟諱。」
  易順鼎曰:「貞」或作「正」,古字通用。王氏讀書雜志謂此「貞」爲借字,似未盡然。易「貞勝者也」,韓注引老子曰:「王侯得一以爲天下貞。」王弼周易略例:「制天下之動者,貞夫一者也。」邢■注引老子亦作「貞」。文選王元長曲水詩序注引亦作「貞」。是「貞」爲本字。
  勞健曰:「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貞」字景龍、景福作「正」,開元、傅、范與諸王本皆作「貞」。范注:「貞,正也。一本作正,後人避諱也。」按道藏御注、御疏本原作「正」,疏云:「本或作貞字,貞卽正也。」開元石刻乃改從「貞」,范云「後人避諱」,非也。又此章凡「侯王」字,傅、范亦作「王侯」,非也。諸唐本、諸王本、河上本皆作「侯王」,與「貞」字自諧句中韻。
  謙之案:作「貞」是也。易繫辭曰:「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又曰:「言致其一也。」老子此章言「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下,傅、范及釋文下有「其致之一也」,與易義均合。又柰卷及大阪圖書館舊鈔本,均作「天下貞」,狩野直喜謂:「河上公本亦有作『貞』者,蓋自宋刻避帝諱改『貞』作『正』。」今證之以景龍碑文,知「貞」「正」二字古通用,而避諱之說亦非。天無以淸,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
  謙之案:碑文與羅卷此均作「無」,不作「無」,爲變例。武內法京敦乙本作「無」。又莊子至樂篇:「天無爲以之淸,地無爲以之寧。」語意本此。
  劉師培曰:「發」讀爲「廢」。說文:「廢,屋頓也。」淮南子覽冥訓「四極廢」,高注:「廢,頓也。」左傳定三年「廢於爐炭」,杜注:「廢,墜也。」頓墜之義,與傾圮同。恐發者,猶言將崩圮也,卽地傾之義。「發」爲「廢」字之省形。
  蔣錫昌曰:劉說是。莊子列禦寇「先生旣來,曾不發藥乎」,釋文:「發,司馬本作廢。」列子黃帝篇引作「廢」。又繕性「非藏其智而不發也」,御覽逸民部引作「廢」。左傳哀十一年疏引竹書紀年云:「梁惠王廢逢忌之藪以賜民。」漢書地理志引作「發」。均其證也。「發」「廢」雙聲,故可通用。此言天無以淸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廢也。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
  畢沅曰:「竭」,河上公、王弼並作「歇」,案應作「竭」。
  謙之案:河上公、王弼並作「竭」,上句作「歇」,畢誤校。「歇」,說文:「息也。一曰氣越泄也。」廣雅釋詁二:「歇,泄也。」七發:「精神越泄,百病咸生。」「竭」借爲「渴」,「渴,盡也,從水,曼聲。」爾雅釋詁:「涸,渴也。」經傳多以「竭」爲之,是竭有涸盡之義。周語「伊、洛竭而夏亡」,注:「涸也。」淮南說林:「淵泉不能竭。」本經:「竭澤而漁。」河上注此:「言谷當有盈縮虛實,不可但欲盈滿無已時,將恐枯竭不爲谷。」「竭」與「渴」同義,不必改字。萬物無以生,將恐滅;
  羅振玉曰:敦煌本無此句。
侯王無以貴高,將恐蹶。
  武內義雄曰:景、遂、敦三本「侯王」與上文合,下又同。景、遂二本「貴高」,敦本無「高」字,然下文「貴高」並稱,有「高」字是。
  羅振玉曰:敦煌本「貞」下有「而」字。
  謙之案:此句疑有誤文。諸河、王本、顧歡本、磻溪、景福、樓正、室町、柰卷句同此。范本作「王侯無以爲貞,將恐谿」,高翿作「侯王無以貞而貴高,將恐蹶」,傅奕作「王侯無以爲貞而貴高,將恐谿」,彭耜,趙孟頫同傅本,惟「王侯」作「侯王」。嚴遵同彭本,惟「無以爲貞」作「無以爲正」。皆川愿老子繹解又與嚴遵同。
  劉師培曰:案上文「天無以淸」,「地無以寧」,「神無以靈」,「谷無以盈」,「萬物無以生」,均承上「以淸」、「以寧」、「以盈」、「以生」言,惟此句「無以貴高」與上「以爲天下貞」不相應,疑「貴」卽「貞」字之訛。「貴」、「貞」形近,後人據此節王注有「淸不足貴」諸文,遂改「貞」爲「貴」,又疑「貴高」並文,與下「貴高」二語相應,遂於「貴」下增「高」字,實則「貴」當作「貞」,「高」乃衍文也。
  易順鼎曰:當作「侯王無以貞,將恐蹶」,「貞」誤爲「貴」。後人見下文「貴以賤爲本,高以下爲基」二句,以爲承上文而言,妄於「貴」下又加「高」字,遂致踵訛襲謬,而義理不可通矣。
  謙之案:「將恐谿」,諸王本「谿」作「蹶」。說文:「蹶,僵也,從足,厥聲。一曰跳也,亦讀若■。」廣韻:「蹶,失脚也,僵也,亦作谿。」廣雅釋詁三:「谿,敗也。」呂覽愼行「小人之行,不谿于山」,注:「谿躓顚頓也。」荀子成相「國乃谿」,注:「顚覆也。」「侯王無以貞,將恐谿」,言侯王無以爲貞,將恐顚覆失其位也。治要引作「谿」,夏竦古文四聲韻卷五引古老子亦作「谿」。
故貴以賤爲本,高以下爲基。
  嚴可均曰:「高以下爲基」,御注脫「爲」字,河上「高」下有「必」字。
  宇惠曰:齊策「貴以」「高以」上並有「雖」字。
  謙之案:景福、室町、柰卷、顧歡諸本及淮南道應訓、群書治要、意林引二「以」上均有「必」字。淮南原道訓:「是故貴者必以賤爲號,而高者必以下爲基。」語亦本此。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轂,
  嚴可均曰:「不轂」,王弼作「不穀」。河上云:「不轂,喩不能如車轂爲衆輻所湊。」四十二章「不轂」亦然。
  謙之案:「侯王」,傅、范作「王侯」,文選雪賦注引作「王公」。「自謂」,景福本「謂」作「曰」,彭耜、范應元、趙孟頫、室町、柰卷及治要引作「稱」。
  易順鼎曰:按「自謂」當作「自稱」。四十二章云:「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爲稱。」則此亦必作「稱」也。淮南高注正作「稱」,文選邱希範與陳伯之書注引此作「王侯自稱孤、寡、不穀」,皆其證。
  洪頤烜曰:德經「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轂」,案禮記曲禮「於內自稱曰不穀」,鄭注:「穀,善也。」左氏僖四年傳「豈不穀是爲」,杜預注:「孤、寡、不轂,諸侯謙辭。」字皆作「穀」。列子天瑞篇「鸇之爲布轂」,釋文:「轂,本又作穀。」此「轂」爲「穀」之借字,河上注讀爲「車轂」之轂,失之。
  徐鼒曰:老子法:本章「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轂」,河上章句云:「不轂,喩不能如車轂爲衆輻所湊。」「道化」章「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轂,而王公以爲稱」,章句云:「孤、寡、不轂,不祥之名。」鼒謂「不祥」說是,「不能如車轂」之說乃是望文生義,非古訓也。「轂」與「穀」通。詩正月「蔌蔌方有穀」,後漢書蔡邕傳作「速速方轂」。列子天瑞篇「鸇之爲布轂」,釋文云:「本又作穀。」呂覽觀表篇「衛右宰穀臣」,文選劉孝標廣絶交論注作「轂臣」。蓋音近假借之字也。按「轂」之言善也,鄭注曲禮用之,言己之不善,謙詞也。又「穀」之言祿也,高誘注淮南人間訓用之,猶言不祿也,亦謙詞也。又王弼本亦作「穀」。
  謙之案:孤、寡、不穀,謙辭是也。呂覽君守篇「君名孤、寡,而不可障壅」,高注:「孤、寡,人君之謙辭也。」碑本「不穀」作「不轂」,「轂」,此借爲「穀」。後漢書蔡邕傳「速速方轂」,注:「轂,祿也。」按穀亦祿也,知「不轂」卽「不穀」。惟穀雖訓祿,而不穀非卽不祿義,此爲方言,猶言僕也。章炳麟曰:「自稱曰僕,本是臣僕,亦兼短義。王侯謙以自稱不穀,『不穀』卽『僕』之合音。淮南人間訓注:『不穀,不祿也。』此爲望文生訓,古人死言不祿,不應以此自稱。」說詳於新方言。此其以賤爲本耶非?
  嚴可均曰:「非」,各本作「非乎」。
  謙之案:「此其」,御注、邢玄、慶陽、磻溪、樓正、景福、顧歡、彭耜、高翿、趙孟頫均同此石。傅、范作「是其」,嚴遵作「唯斯」,諸河、王本作「此非」。范應元曰:「王弼同古本,河上公作『此非以賤爲本邪,非乎』,今從古本。」知范所見王本「非」作「其」。又「耶」字,敦煌本、嚴遵本作「與」,顧歡、傅、范作「也」,遂州本同此石。「非」,范作「非歟」,景福作「悲乎」,敦煌本作「非也」。
  謙之案:作「其」是也。此經文中用楚方言。蔣錫昌曰:「按史記高祖紀『其以沛爲朕湯沐邑』,集解引風俗通:『其者,楚言也。』老子楚人,當用楚言。五十八章『其無正』,猶言『無正』也。七十七章『其不欲見賢』,猶不欲見賢也。『是其以賤爲本也,非歟』,猶言是以賤爲本也非歟也。」
故致數車無車。
  嚴可均曰:御注、王弼作「數輿無輿」,蘇靈芝書上「輿」作「與」,誤也。
  謙之案:兩「車」字,河上、顧歡、景福、室町、柰卷同此石,嚴遵、敦煌本作「輿」。嚴「致數輿」作「造輿於」,敦本句末有「也」字。法京敦乙本上之「車」作「與」,下之「車」作「譽」,與蘇靈芝御注本同。遂州、傅、范上下均作「譽」。范應元曰:「王弼同古本,河上公作『數車無車』。」今案諸王本作「輿」,道藏王本作「譽」,與范說同。又道藏王本與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本引王弼注亦作「故致數譽,乃無譽也」。案作「譽」是也。兩「車」或「輿」,皆「譽」之訛,「譽」「與」古通,「譽」書爲「與」,誤爲「輿」、爲「車」,蘇靈芝書與法京敦乙本皆其證也。「數車無車」,諸說紛紜。李道純曰:「諸家解不通,予謂數車之各件,無一名車者,喩我是一身,無一名我也。成玄英曰:『輿,車也,箱、輻、轂、輞,假合而成,徒有車名,數卽無實。五物四大,爲幻亦然。所以身旣浮處,貴將安寄?』」李贄曰:「今夫輪、輻、蓋、軫、衡、軛、轂、■,合而成車,人但見有此數者,曷嘗有車哉?然而名之曰車,而不曰輪、輻、蓋、軫、衡、軛、轂、■也。」謙之案:二李皆佛說也,現存巴利文之彌蘭王問經與東晉失譯之那先比丘經,卽爲明證。
   「那先問王:『言名車,何所爲車者?軸爲車耶?』王言:『軸不爲車。』那先言:『輞爲車耶?』王言:『輞不爲車。』那先言:『輻爲車耶?』王言:『輻不爲車。』那先言:『轂爲車耶?』王言:『轂不爲車。』那先言:『轅爲車耶?』王言:『轅不爲車。』那先言:『軛爲車耶?』王言:『軛不爲車。』那先言:『輿爲車耶?』王言:『輿不爲車。』那先言:『扛爲車耶?』王言:『扛不爲車。』那先言:『蓋爲車耶?』王言:『蓋不爲車。』那先言:『合聚是諸材木,著一面寧爲車耶?』王言:『合聚是諸材木,著一面不爲車也。』那先言:『假令不合聚是諸材木,寧爲車耶?』王言:『不合聚是諸材木,不爲車。』那先言:『音聲爲車耶?』王言:『音聲不爲車。』那先言:『何所爲車者?』王便黙然不語。那先言:『佛說之,如合聚是諸材木,用爲車,因得車。人亦如是。合聚頭、面、耳、鼻、口、頸、項、肩、臂、骨肉、手足、肝、腑、心、脾、腎、腸、胃、顔色、聲響、喘息、苦樂、善惡,合聚名爲人。』王言:『善哉!善哉!』」
  自佛敎流入中國,於是而有「數車無車」之說。作「車」、作「輿」,義雖可通,然非老子之言也甚明。
  高延第曰:「至譽無譽」,河上本作「致數車無車」,王弼本、淮南子道應訓作「致數輿無輿」,各爲曲說,與本文誼不相附。陸氏釋文出「譽」字,注:「毁譽也。」是原本作「譽」。由「譽」訛爲「輿」,由「輿」訛爲「車」,後人反謂釋文爲誤,非也。莊子至樂篇「至譽無譽」,下又云「天無爲以之淸,地無爲以之寧」云云,正引此章語,尤可證。
  羅運賢曰:案「譽」,毁譽也。吳澄本「輿」作「譽」,焦氏考異「輿」古本作「譽」,蓋「譽」字於義始通。疑此文本作「致數與無與」,與「譽」古通(射義鄭注「譽或爲與」)。數,計也;數譽無譽,言計譽反無譽也。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不計譽矣,而譽自歸之,然則計譽無譽甚明。淮南說山訓「求美則不得美,不求美則美矣」,注:「心自求美則不得美名也,而自損則有美名也,故老子曰『致數輿無輿』也。」(文雖作「輿」而以美名爲釋,知其讀爲譽也。)頗識此意。
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嚴可均曰:「落落」,王弼作「珞珞」。
  羅振玉曰:敦煌本作「祿祿」、「落落」。
  謙之案:「琭琭」,景福本作「淥淥」,嚴遵、傅奕本作「碌碌」。「落落」,御注、遂州、邢玄、慶陽、磻溪、樓正、室町、柰卷、嚴遵、河上、顧歡、彭、范、趙同此石,景福作「硌硌」。又二「如」字,傅、范並作「若」。畢沅曰:案古無「琭」、「碌」、「珞」三字,「硌」應作「落」。廣韻以「公等錄錄」爲「○○」。說文解字云:「○,隨從也。」廣韻是應用之歟?
  洪頤烜曰:案「琭琭」猶錄錄。廣雅釋訓:「逯逯,衆也。」說文:「○,隨從也。」並通用字。王本:「貴物以多而見賤。落落,石堅貌。石本賤物,以堅而自貞,是以兩不欲也。」晏子春秋內篇問下:「堅哉石乎!落落,視之則堅,無以爲久,是以速亡也。」卽此義。
  高延第曰:「琭琭」,史記平原君傳作「錄錄」,後漢馮衍傳作「碌碌」,注:「碌碌爲人所貴,落落爲人所賤。」河上注以「琭琭喩少,落落喩多」,王弼以爲一琭琭珞珞,體盡於形」。王逸九思注:「硌硌,長而多有貌也。」以上諸解,皆與本文義不合。且證以毛遂譏十九人曰:「公等錄錄,因人成事者也。」蕭何世家:「錄錄未有奇節。」(注:「錄錄猶鹿鹿。」)荀悅漢紀王仲翁譏蕭望之曰:「不■碌碌,反抱關木。」
  後漢書馬援傳:「今更陸陸,欲往■之。」則諸解尤不可通。按說文:「○,隨從也。」(言爲人所役使。)索隱王劭曰:「錄,借字耳。說文云:『○○,隨從之貌。』」廣韻「○」下引毛遂曰:「公等○○,可謂因人成事耳。」史記亦作「錄」。則琭、碌、錄、鹿、陸皆「○」之假借,以隨從之義釋之,與以上諸人譏刺之語,並可意會。後人徒見下有「玉」「石」字,遂以從玉從石爲正,各爲異說,不悟其不可通耳。「落」、「珞」、「硌」亦傳寫之異,今從後漢書耿弇傳「落落難合」,注「疏闊貌」,言其■異,與人不相入,與隨從之義正相反也。
  謙之案:「琭琭」,或作「碌碌」,或作「淥淥」,又作「祿祿」,又作「鹿鹿」。「落落」,或作「珞珞」,或作「硌硌」,蓋皆一聲之轉與傳寫之異,古人通用。其義則後漢書馮衍傳注曾言之,謂:「可貴可賤,皆非道眞。玉貌珞珞,爲人所貴,石形落落,爲人所賤,賤旣失矣,貴亦未得。言當處才不才之間。」此蓋以莊子義釋老。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淸、寧、靈、盈、生、貞韻(耕部),裂、發、歇、竭、滅、谿韻(祭部),邪、乎、車韻(魚部,邪音余),琭、玉韻(侯部),落、石韻(魚部,落,盧入聲,石,蜍入聲)。謙之案:邪、乎同屬魚部,「車」「輿」皆「譽」之誤,邪、乎、譽爲韻。又發,古音歇,歇,高本漢本一作「泄」,裂、發、泄、竭、滅、蹶爲韻。又「天無以淸,將恐裂」下五句,實以淸、寧、靈、盈、生、貞與裂、發、歇、竭、滅、谿爲句中兩韻互協。此外「不穀」之穀,亦與下琭、玉同屬六屋入聲,爲隔句遙韻。 姚文田曰:「落落如石」,落、石韻,此與上句皆句中自諧。
  右景龍碑不分章,一百三十三字,敦煌本一百三十二字,河上本一百三十五字,王本一百三十四字,傅本一百三十九字,范本一百三十六字。河上本題「法本第三十九」,王本題「三十九章」,范本題「昔之得一章第三十九」。

    四十章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謙之案:碑本「昔之得一者」止「有生於無」句爲一章。嚴遵本與上章相連,同此石。又宋趙志堅疏義「反」作「返」。又案「反」,復也,此易義也。易復彖曰:「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天行也,復其見天地之心乎!」雜卦傳曰:「復,反也。」乾彖傳曰:「終日乾乾,反復道也。」泰彖曰:「無平不陂,無往不復。」反卽復也。故老子曰:「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云云,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又曰「復歸於嬰兒」,「復歸於無極」,「復歸於樸」,此復之卽返而歸之也。「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此待其遠而後反也。反自是動,不動則無所謂反,故曰:「反者道之動。」反自是逆,逆而後順,故曰:「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又「弱者道之用」,蓋得易之坤者也,乾藏於坤,故曰弱。易曰「潛龍勿用」,而老言無用之用,是道之用。天下万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嚴可均曰:「天下万物」,河上、王弼作「萬物」,御注作「之物」。
  謙之案:廣明、景福、御覽六百十九引並作「万物」,同此石。邢玄、磻溪、樓正、室町、傅、范、高、趙並作「之物」,同御注。敦煌、嚴遵本作「天地之物」。又景福、范本「無」作「無」。馬敘倫曰:「弼注曰:『天下之物,皆有以爲生。』是王亦作『之物』。今作『萬物』者,後人據河上本改也。」謙之案:首章「無名,天地始,有名,萬物母」,以「無名」與「有名」對,「天地」與「萬物」對,「始」與「母」對。此章亦言「有」「無」,則「天下万物」,當作「天地万物」,於義爲優。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姚文田、奚侗無韻。鄧廷楨、陳柱、高本漢:動、用韻,是也。案孔廣森詩聲類(四)陽聲四東、鍾、江合爲一部,並收「動」「用」二字,引老子曰:「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右景龍碑本二十一字,敦煌本、河、王、傅、范本同。河上題「去用第四十」,王本題「四十章」,范本題「反者道之動章第四十」。

    四十一章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嚴可均曰:「勤而行之」,御注無「之」字,傅奕作「而勤行之」。
  謙之案:法京敦乙本作「懃能行」,羅卷同此石,與武內本異。范本作「懃」,注云「古本」。案夏竦古文四聲韻卷一引古老子作「懃」。
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之。
  謙之案:「■」,各本作「笑」,遂州本作「■」,御注作「○」。傅、范本作「而大笑之」。
  兪樾曰:按王氏念孫讀書雜志曰:「『大笑之』,本作『大而笑之』,猶言迂而笑之也。牟子引老子,正作『大而笑之』。抱朴子微旨篇亦云:『大而笑之,其來久矣。』是牟、葛所見本皆作『大而笑之』。」今按王說是也。「下士聞道,大而笑之」,與上文「上士聞道,勤而行之」,兩句相對。傅奕本作:「上士聞道,而勤行之;下士聞道,而大笑之。」蓋誤移兩「而」字於句首,然下句之有「而」字,則尙可籍以考見也。「而勤行之」,是「勤而行之」之誤。然則「而大笑之」,是「大而笑之」之誤,可以隅反矣。  高亨曰:「亡」讀爲「忘」,二字古通用。詩假樂「不愆不忘」,說苑建本篇引「忘」作「亡」。荀子勸學篇「怠慢忘身」,大戴禮勸學篇「忘」作「亡」。呂氏春秋權勳篇「是忘荊國之社稷而不恤吾衆也」,韓非子十過篇、淮南子人間篇並「忘」作「亡」。皆其證。詩綠衣「心之憂矣,曷維其亡」,鄭箋「亡之言忘也」,亦其例也。周易略例:「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存」「忘」對擧,與此文同。
不■不足以爲道。
  羅振玉曰:敦煌本「笑」下有「之」字。故建言有之:
  嚴可均曰:御注無「故」字。
  謙之案:邢玄、景福、慶陽、磻溪、樓正、高翿、室町本與御注同。武內敦乙本「建言」下有「是以」二字,顧歡本同。
  羅振玉曰:敦煌本作「是以建言有之曰」。
  謙之案:傅、范本亦有「曰」字。范應元曰:「王弼、孫登、阮咸同古本,河上公本無『曰』字。」奚侗曰:「建言」,當是古載籍名。高亨曰:「建言」,殆老子所稱書名也。莊子人間世篇引法言,鶡冠子天權篇引逸言,鬼谷子謀篇引陰言,漢書藝文志有讕言(班自注「不知作者」),可證名書曰言,古人之通例也。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
  嚴可均曰:「若類」,御注、王弼作「若纇」。
  謙之案:「進道若退」,御注「退」作「○」,傅奕、彭耜、林希逸、趙孟頫此句在「夷道若類」句下。「類」字,釋文、河上、敦煌、景福、柰卷、顧歡並同,傅、范本作「纇」。范曰:「『纇』,古本音耒,絲節也,河上公作『類』。今從古本。」今案:「纇」、「類」古通用。廣雅釋言:「纇,節也。」通俗文:「多節曰纇。」「夷道若纇」,簡文注:「疵也。」淮南氾論「明月之珠,不能無纇」,注:「纇,磐若絲之結纇也。」假借爲「戾」。左傳昭十六「刑之頗纇」,服注:「不平也。」不平與平對立,故曰「夷道若纇」。夷,平也,「纇」則引申爲不平之義。
上德若谷,大白若辱,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谷」作「俗」。
  羅振玉曰:「大白若辱」,此句敦煌本在「上德若谷」之前。
  謙之案:羅卷敦戊本「谷」不作「俗」,與法京敦乙本異。成玄英曰:「『谷』本亦作「俗」字者,言亦能忘德,不異囂俗也。」馬敘倫曰:「各本作『谷』,『俗』之省也。言高上之德,反如流俗,卽和光同塵之義。」又「大白」,道藏王本「大」作「太」。
  又「辱」字,傅、范本作「○」。范曰:『○』音辱,黑垢也。古本如此,河上本作『辱』。」畢沅曰:「『○」,河上公、王弼並作『辱』。作『○』者,所謂『以白造緇』是矣。說文解字無『○』字。」謙之案:玉篇:「○,垢黑也。」當爲「辱」之古文。廣雅釋詁三:「辱,汚也,又惡也。」儀禮士昏禮「今吾子辱」,注:「以白造緇曰辱。」素問氣交變大論:「黑氣迺辱。」辱有黑義,與白對立,故曰「大白若辱」。易順鼎曰:按「辱」者,儀禮士昏禮注云「以白造緇曰辱」,卽此「辱」字之義。……蓋以白造緇,除去汚辱之跡,故曰辱也。此老子本義,幸有詩傳、禮注可以互證。
廣德若不足,
  謙之案:莊子寓言篇:「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末二句與此章同。又史記老子本傳老子敎孔子語:「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疑「廣德」爲「盛德」之訛。馬敘倫謂此文當從莊子,作「盛」是故書,是也。嚴遵本作「盛德」,當從之。又羅卷「若不足」作「若濡」,與諸本異。建德若偸,
  狩野直喜曰:河上公本之與王弼本,經文原不相同,後世輔嗣義行,而河上注漸微,遂據王本妄改經文,以致兩者混而無別,幸有舊鈔足以正刊本之誤。……第四十一「建德若偸,質眞若渝」,此本(謙之案:指柰卷)「若偸」作「若揄」。案王弼注:「偸,匹也。建德者因物自然,不立不施,故若偸匹。」河上注:「建設道德之人,若可偸引使空虛也。」「偸引」,此本亦作「揄引」。蓋王弼本作「偸」,其訓爲匹;河上本作「揄」,其訓爲引。說文手部:「揄,引也。」韓非子飾邪篇:「龐援揄兵而南。」漢書禮樂志「神之揄」,顔師古云:「揄,引也。」是其證也。可見兩家經文不同,訓釋亦殊,後人無識,妄改「揄」爲「偸」,以從王本,注亦改爲「偸」,而河上公義更不可問矣。又曰:案唐景龍刻石作「建德若偸」,……則河上公本爲王本所亂,自唐時已然。
  謙之案:河上本爲王本所亂,是也。惟此句,敦煌本無,河上公、王弼作「偸」,與此石同。廣明本、傅本作「婾」,高翿本作「輸」,柰卷、室町本作「揄」。范應元曰:「『輸』,傅奕云『古本作輸』,引『廣韻云:「輸,愚也。」河上公作揄,乃草字,變車爲手。』傅奕云:『手字之誤,動經數代,況「辱」字少「黑」字乎?』傅奕當時必有所據。王弼作『偸』,董遇作『搖』,今從古本。」案范說有誤,傅奕此句作「婾」,下句作「輸」,范本作「輸」,乃誤引傅奕。案作「偸」是也。說文:「婾,巧黠也,從女,兪聲。字亦作偸。」朱駿聲曰:「婾假爲愉,漢書食貨志:『民婾甘食好衣。』路溫舒傳『婾爲一切』,注:『苟且也。』禮記表記:『安肆曰偸。』左文十七傳『齊君之語偸』,注:『苟且。』又東京賦『勦民以婾樂』,注:『猶僥倖也。』又後漢張衡傳『雖遨遊以婾樂兮』,注:『懷安也。』爾雅釋言:『佻,偸也。』又荀子脩身『偸儒轉脫』,非十二子『偸儒而罔』,注:『當爲輸,苟避於事也。』又爲揄。」由上知「偸」、「婾」、「揄」、「輸」古可通用,「偸」字是故書。
  兪樾曰:按河上公注曰:「建設道德之人,若可偸引,使空虛也。」王弼注曰:「偸,匹也。建德者因物自然,不立不施,故若偸匹。」然偸匹之義,於古無徵,義亦難曉。……今按「建」當讀爲「健」。釋名釋言語曰:「健,建也,能有所建爲也。」是「建」、「健」音同,而義亦得通。「健德者偸」,言剛健之德,反若偸惰也。正與上句「廣德若不足」一律。質眞若渝,
  謙之案:傅奕本作「質直若輸」,柰卷「眞」亦作「直」。「渝」、「輸」古字通。畢沅曰:「河上公、王弼作『渝』,古字通,如春秋『渝平』爲『輸平』是也。」案「輸」假爲「愉」,有苟且懷安之意,又爲「渝」。「質眞」之「眞」,爲「■」之訛。「質■若渝」,蓋謂質朴之人,行動遲緩,駑弱有若輸愚者也。
  劉師培曰:案上文言「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偸」,此與並文,疑「眞」亦作「德」,蓋「德」字正文作「■」,與「眞」相似也。「質德」與「廣德」「建德」一律,「廣德」爲廣大之德,與「不足」相反;「建德」爲剛健之德,與「偸」相反(用兪說);「質德」爲質樸之德,與「渝」相反;三德乃並文也。大方無隅,大器晩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
  謙之案:法京敦乙本「無」作「無」,羅卷均作「無」。
  易順鼎曰:「大方無隅」,道德指歸論作「大方不矩」。
  顧廣圻曰:「大音希聲」,傅本「希」作「稀」,按同字也。
  王先愼曰:傅本「音」作「言」,與各本全異。
  李翹曰:呂氏春秋樂成篇首曰「大智不形,大器晩成,大音希聲」,不引老子。夫唯道,善貸且善。
  嚴可均曰:「善貸且善」,各本作「且成」。
  羅振玉曰:敦煌本「貸」作「始」。
  謙之案:譣羅卷敦煌乙本「無名」下缺,此云「貸」作「始」,乃據老子義本。傅本、諸王本、室町本作「善貸且成」,范本作「善貨且善成」,云:「嚴遵、王弼同古本,河上公作『善貸且成』、今從古本。」今按怡蘭堂嚴本亦作「善貸且成」,與范所見不同,蓋與王本同脫一「善」字,碑本句末脫一「成」字,宜從范本增入。「成」與成、聲、形、名爲韻。「貸」與莊子應帝王篇述老聃語「化貸萬物而民弗恃」之「貸」意旨相同。「道隱無名」,亦卽莊子「有莫擧名,使物自喜」之意,所謂功成不名,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于省吾曰:景龍本作「夫唯道,善貸且善」,當脫「成」字。敦煌「貸」作「始」,乃聲之轉。周語「純明則終」,注:「終,成也。」又「故高明令終」,注:「終猶成也。」書皐陶謨「簫韶九成」,鄭注:「成猶終也。」是成、終互訓,義同。然則「善始且成」,卽善始且終也。六十四章「愼終如始」,亦「終」「始」對文。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行、亡韻(陽部),笑、道韻(幽、宵通韻,道協音盜)。昧、退、類韻(脂部,昧音寐,退,吐位反)。谷、辱、足、偸、渝、隅韻(侯部,渝,喩蓲反,隅,俄蓲反)。成、聲、形、名、成韻(耕部)。 謙之案:笑,宵部,道,幽部,幽、宵通韻。惟道音盜,似誤。「道」,徒皓切。古,徒苟切。「道」,首聲,九章與守、咎韻,十四章與有韻,四十七章與牖、少韻,此其例證。又谷、辱、足、偸、渝、隅一韻,姚文田、鄧廷楨分谷、辱、足一韻(六屋入聲),偸、渝、隅一韻(十三侯平聲)。又「建德若偸」之「偸」字,高本漢本一作「婾」,一作「輸」,皆韻。
 顧炎武曰:「行」,古音杭,引老子:「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故弱之勝强,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唐韻正卷五十二庚)又曰:四句二韻,而語助「之」字,一有一無,在他詩亦有可證者。老子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行與亡爲韻。又唐韻正卷十七,十三末:「昧」,今考古書「昧」字,有讀去聲者,有讀入聲者。去聲則莫佩反。老子「明道若昧,夷道若類,進道若退」。又卷六十九侯:「偸」,古音兪。老子「建德若偸,質直若渝,大方無隅」。 鄧廷楨曰:偸、渝、隅爲韻。「渝」,古音讀若羭。詩羔裘「舍命不渝」,與「侯」爲韻。「隅」,古音蓋讀若耦之平聲。詩綢繆「三星在隅」,與「逅」爲韻。偸、渝、隅古音皆侯部字。又曰:兪、禺二字今音與魚、虞同,而古音皆在侯部,其從兪聲、禺聲之字,並當入侯。……老子:「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偸,質直若渝,大方若隅。」谷、辱、足皆侯部之入聲,偸、渝皆侯部之平聲,而隅與之爲韻,則從禺聲之字皆隅之類,不但如唐韻厚部所收之偶、耦、藕等字矣。
  右景龍碑本九十五字,敦煌本、河本、王本同,傅本九十七字,范本九十八字。河上本題「同異第四十一」,王本題「四十一章」,范本題「上士聞道章第四十一」。

    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謙之案:淮南子天文訓:「道日規,始於一。」王念孫曰:「『日規』二字與上下文義不相屬,此因上文『故曰規生矩殺』而誤衍也。宋書律書作『道始於一』,無『日規』二字。」今案王說是也。淮南義本老子此章,故下文曰:「一而不生,故分而爲陰陽,陰陽合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莊子天地篇「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語本老子一章「無名,天地始」與本章「道生一」之旨。又黃帝內經太素卷十九知鍼石篇楊上善注曰:「從道生一,謂之朴也;一分爲二,謂天地也;從二生三,謂陰陽和氣也;從三以生萬物,分爲九野、四時、日月乃至萬物。」語亦出此。  又案:道生一,一者氣也。莊子知北遊篇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李道純曰:「道生一,虛無生一氣;一生二,一氣判陰陽。」趙志堅曰:「一,元氣,道之始也,古昔天地萬物同得一氣而有生。」大田晴軒曰:「一二三,古今解者紛紜不一。案淮南天文訓:『規生矩殺,衡長權藏,繩居中央,爲四時根。道日規,始於一,一而不生,故分而爲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此以一爲一氣,二爲陰陽,三爲陰陽交通之和也,此說極妥貼。」又曰:「案道,理也;一,一氣也;莊周所謂『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是也。二,陰陽也;三,形氣質之始也。第十四章曰:『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爲一。』蓋此三也。意謂道生一氣,一氣分爲陰陽,氣化流行於天地之間,形氣質具,而後萬物生焉,故曰『三生萬物』。」
万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爲和。
  謙之案:淮南精神訓引「萬物背陰而抱陽,沖氣以爲和」,高誘注:「萬物以背爲陰,以腹爲陽。」又漢書高帝紀注引作「向陰而負陽」。又列子天瑞篇:「沖和氣者爲人。」太素卷十九知鍼石篇楊上善注曰:「萬物負陰抱陽,沖氣以爲和,萬物盡從三氣而生,故人之形不離陰陽也。」語皆本此。「抱」,傅本作「袌」;「沖」,范應元、高翿作「盅」;「氣」,張嗣成作「■」。
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轂,而王公以爲稱。
  嚴可均曰:「不轂」,御注、王弼作「不穀」。
  魏稼孫曰:「而王公以爲稱」,御注「王公」字倒。
  羅振玉曰:敦煌己本「爲稱」作「自名」。
  謙之案:傅本作「王侯以自稱也」,范本作「王侯以自謂也」。范曰:「嚴遵同古本,河上公作『而王公以爲稱』,今從古本。」按今怡蘭堂與道藏二嚴本均作「而王公以名稱」,與范所見不同。勞健曰:「『王公以爲稱』,諸唐本河上本皆如此。此作『王公』,乃與『稱』字諧韻,亦如第三十二章『侯』『守』字,第三十九章『王』『貞』、『王』『稱』字,當從諸唐本。」案從唐本是也,公、稱爲韻非。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
  嚴可均曰:「或益之而損」,御注無「或」字。
  羅振玉曰:御注本、敦煌本無「或」字。
  謙之案:磻溪、樓正、顧歡、彭耜、高翿亦無下「或」字,嚴遵本無下「或」字及首三字。
人之所敎,我亦敎之:
  羅振玉曰:御注本、敦煌本均作「亦我義敎之」。
  謙之案:邢玄、磻溪、樓正、彭耜、趙、高與敦本同。室町本作「人之所敎,我亦敎人」。孫盛老子疑問反訊引「亦」下有「以」字。傅本「人之所敎我,亦我之所敎人」,范本「亦」上有「而」字。范云:「王弼、嚴遵同古本,河上公作『人之所敎,亦我義敎之』。」案嚴本今作「人之所敎,亦我敎之」,與范所見不同。諸王本、廣明本同此石。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爲敎父。
  謙之案:敦煌本「强」作「彊」,「敎父」作「學父」,傅、范本同。
  范應元曰:音辯云:「古本作『學父』,河上公作『敎父』。」按尙書「惟■學半」,古本並作「學」字,則「學」宜音「■」,亦敎也,義同。父,始也。今並從古本。
  馬敘倫曰:范、羅卷及弘明集六釋慧通駁顧道士夷夏論引並作「學父」。成疏曰:「將爲學道之先,父亦本也。」是成亦作「學父」。成疏引顧歡曰:「其■學之本父也。」則顧本作「■」,「學」爲「■」省。說文曰:「■,覺悟也。」各本作「敎父」。
  謙之案:「敎父」卽學父,猶今言師傳。方言六:「凡尊老,南楚謂之父。」「將」字與莊子德充符「丘將以爲師」之「將」義合。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
  右景龍碑七十三字,敦煌本、河、王本同,傅本七十九字,范本八十字。河上本題「道化第四十二」,王本題「四十二章」,范本題「道生一章第四十二」。

    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羅振玉曰:敦煌本無「騁」字。
  彭耜曰:葉夢得無「騁」字,達眞子「堅」作「剛」。
  謙之案:諸河、王本及傅本同此石。范本作「天下之至柔,馳騁於天下之至堅」,並云:「淮南子有『於』字,與古本合。」案淮南子原道、道應二篇今本引此均無「於」字,與范所見不同。又御覽木部一亦引「堅」作「剛」。無有入於無聞。
  嚴可均曰:御注、河上、王弼無「於」字,傅奕、淮南子作「出於無有,入於無間」。
  魏稼孫曰:「無有入於無聞」,「聞」疑碑誤。「聞」釋「間」,嚴誤。
  焦竑曰:古本淮南子並作「出於無有,入於無間」。
  范應元曰:間,隙也。傅奕、嚴遵同古本。案今嚴本作「無有入於無間」。
  劉師培曰:案淮南原道訓引作「出於無有,入於無間」,此老子古本也。王本亦有「出於」二字。王弼上文注云:「氣無所不入,水無所不出於經。」注文「無所不出於經」,當作「無所不經」,與上「無所不入」對立。「出於」二字必「無有」上之正文。蓋王本亦作「出於無有,入於無間」,而「出於」二字誤入注文也。傅奕本與淮南同。  劉文典曰:今本老子河上公章句「偏用第四十三」作「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無有」上敓「出」字,可據淮南子引文增。道應篇引作「出於無有,入於無間」,疑後人改之也。老子注:「無有,謂道也。道無形質,故能出入無間。」是所見本尙未敓「出」字。
  王道曰:無間,無隙也。尋丈之水,能浮萬斛之舟;六尺之轡,能馭千里之馬。至柔馳騁至剛者,此類是也。天地之氣,本無形也,而能貫乎金石;日月之光,本無質也,而能透乎蔀屋。無有入於無間者,此類是也。
是以知無爲有益。
  嚴可均曰:御注作「是以知無爲之有益益」,河上、王弼有「之」字,不重「益」字。魏稼孫曰:嚴擧御注「之」字「益」字,失校御注「是」上「吾」字。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本均無「吾」字、「之」字。
  謙之案:諸河、王本均作「吾是以知無爲之有益」,景福、室町、范本同,「無」作「無」。顧歡作「吾是以知無爲有益」,彭耜作「是以知無爲之有益也。」不言之敎,無爲之益,天下希及之。
  謙之案:傅本「希」作「稀」,下有「矣」字。范本、景福本「無」作「無」。此所云卽七十章「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之旨。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高本漢、奚侗:堅、間爲韻。按堅,眞部,間,元部,此元、眞通韻。薛蕙曰:「堅猶剛强,不曰剛曰强,變文■韻也。」
  右景龍碑三十八字,敦煌本三十七字,河、王本三十九字,傅本四十四字,范本四十二字。河上本題「遍用第四十三」,王本題「四十三章」,范本題「天下之至柔章第四十三。」

    四十四章
名與身熟親?身與貨熟多?得與亡熟病?
  謙之案:「熟」,各本作「孰」,「孰」,「熟」古通用。「亡」字,李道純、張嗣成作「失」,馬敘倫曰:「後人妄改也,亡與病韻。」「孰多」之「多」訓重。奚侗曰:「說文:『多,重也。』誼爲『重疊』之重,引申可訓爲『輕重』之重。漢書黥布傳『又多其材』,師古注:『多猶重也。』」
是故甚愛必大費,多○必厚亡。
  嚴可均曰:「是故甚愛」,河上無「是故」。
  謙之案:景福、柰卷、室町、顧歡均無,諸王本、敦、遂及韓詩外傳九引有。呂氏春秋侈樂篇高注引老子曰:「多藏厚亡。」碑本「○」卽「藏」字之別構。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嚴可均曰:「故知足」,各本無「故」字。
  羅振玉曰:此句之首,景龍本、敦煌本皆有「故」字。
  謙之案:遂州、嚴本亦有「故」字。又羅卷「辱」作「厚」,誤。
  李翹曰:韓詩外傳九引老子自四十四章至四十六章止,中文字稍有不同。「知足不辱」句,淮南道應訓引同。漢書疏廣傳:「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後漢書張霸傳引一句同。「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韓非子六反篇引二句同,淮南子人間訓引三句同,惟「長」作「脩」,淮南書諱父名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身、親韻(眞部),貨、多韻(歌部,貨,平聲),亡、病韻(陽部,亡,平聲、病音旁)。愛、費韻(脂部,愛音懿),藏、亡韻(陽部),足、辱韻(侯部),止、殆、久韻(之部)。姚文田分足、辱爲一韻(六屋入聲),止、殆、久爲一韻(四之上聲)。鄧廷楨:「久」字無韻,云:「以上七句,皆本句五字四字中自爲韻,如詩『于嗟乎騶虞』,『日居月諸』之例。」江有誥曰:「貨」,呼臥切。按古有平聲,當與戈部並收。老子立戒篇「身與貨孰多」爲句中韻,「不貴難得之貨」與過爲協(唐韻四聲正三十九過)。又曰:「病」,皮命切。按有平聲,讀皮羊切,當與陽部並收。老子立戒篇「得與亡孰病」,亡、病爲句中韻(四十三映)。
 又古韻總論曰:古人有一句一轉韻而韻在句中者,如老子「名與身孰親」七句,「我無爲而民自化」四句。
 馬敘倫毛詩正韻後序引此章曰:身、親、貨、多、亡、病、愛、費、藏、亡、足、辱、止、殆、久,皆句中韻也。
  右景龍碑本四十字,敦煌本同,河上本三十七字,王、傅、范本三十九字。河上本題「立戒第四十四」,王本題「四十四章」,范本題「名與身孰親章第四十四」。    四十五章
大成若■,其用不弊。
  謙之案:「■」,各本作「缺」,意林卷一引經及河上公注均作「鈌」,宋刊河上本作「■」。馬敘倫曰:「『鈌』『■』並『缺』之訛,六朝俗書『缶』旁與『垂』旁往往相亂。『缶』寫成『○』,因復誤爲『金』也。」「弊」字,傅奕、彭、趙及韓詩外傳九均作「敝」。韻會小補曰:「敝,筆別切,老子云云。」是方日昇所見本作「敝」。畢沅曰:「『敝』,河上公、王弼作『○』。」是畢所見河、王本作「○」。今諸河、王本皆作「弊」,同此石。
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謙之案:敦煌、遂州、傅、范本及文選魏都賦注、贈陸機出爲吳王郎中令詩注、一切經音義五一「盈」均作「滿」。傅、范「沖」作「盅」。范應元曰:「『大滿若盅』,郭雲、王弼同古本。」是范所見王本亦作「滿」。
  案作「盈」是也。「滿」字以避漢惠帝諱而改(蔣錫昌說)。各本作「盈」,「盈」字是故書(馬敘倫說)。「沖」,從傅、范本作「盅」,是也。字亦作「沖」。准南原道「沖而徐盈」,注:「虛也。」此「大盈若沖」,卽大盈若虛也。
  又案「大盈」與上文「大成」相對成文,「成」卽「盛」字。盛與盈皆從皿,爲飮食用古器物。馬敘倫曰:「案『成』爲『盛』省。說文曰:『盛黍稷在器中以祀者也。』引申謂器曰盛,禮喪大記『食粥於盛』是也。此文『盛』『缺』相對。說文:『缺,器破也。』」謙之案「盈」亦器也,說文:「○,滿器也,從皿○。」引申謂滿貯爲盈。「大盈若沖」,「沖」宜作「盅」,說文皿部:「○,器虛也,從皿,中聲。老子曰:『道盅而用之。』」器虛對器滿而言,言大盈之器,有如虛中之器,則其用不窮也。大直若屈,
  謙之案:諸河、王本同,傅、范「屈」作「詘」。羅卷「直」作「眞」,誤。
  范應元曰:詘音屈,枉曲也。太史公司馬談同古本。
  馬敘倫曰:各本及淮南道應訓、後漢書荀爽傳注引並作「屈」。說文:「屈,無尾也。」「詘,詰詘也。」「■,頭頡■也。」「○,蛣○也。」是詰詘爲屈曲之義。古書「屈申」字亦多用「詘」。又案此下當有「其用不屈」一句。
  孫詒讓曰:案韓詩外傳九引老子「屈」亦作「詘」,與傅本正同,「大巧若拙」句在「大辯若訥」下,下又有「其用不屈」四字。以上文「其用不弊」、「其用不窮」二句例之,則有者是也。韓所據者,猶是先秦、西漢古本,故獨完備。魏、晉以後本皆挩此句矣。大巧若拙,大辯若訥。
  羅振玉曰:「訥」,敦煌本作「吶」。
  謙之案:李道純本、樓正本「辯」作「辨」。莊子胠篋引「大巧若拙」句,淮南道應訓引上二句,並與此同。韓詩外傳九引作「大辯若訥,大巧若拙,其用不屈」,牟子理惑論引作「大辯若訥,大巧若拙」,二句倒置。
  易順鼎曰:道德指歸論大成若缺篇「大巧若拙」下又云「是以贏而若詘」,疑所據本有「大贏若詘」一句,無「大辯若訥」一句。躁勝塞,靜勝熱,
  魏稼孫曰:「躁勝塞」,御注「塞」作「寒」,嚴失校。
  謙之案「塞」,諸本作「寒」,此誤字。「靜」,傅本作「靖」,下同。又「躁」字,馬敘倫曰:「『躁』,說文作『趮』,疾也,今通作『躁』。此當作『燥』。」案:馬說是也。釋名:「躁,燥也,物燥乃動而飛揚也。」釋言語:「燥,焦也。」說文:「燥,乾也。」嚴遵道德指歸論大成若缺篇曰:「故陰之至也,地裂而冰凝,淸風飂冽,霜雪嚴凝,魚鱉蟄伏,萬物宛拳。當此之時,一處溫室,臨爐火,重狐貉,襲毳綿,猶不能禦也;及至定神安精,動體勞形,則是理泄汗流,捐衣出室,暖有餘身矣。」此以「動體勞形」釋「躁」字,雖有見地,然欲以此說明「處溫室,臨爐火,重狐貉,襲毳綿」,不足以勝寒,則與常識所見不同,此蓋誤於以「躁」爲「趮」之說。實則「躁」者燥也,「燥」乃老子書中用楚方言,正指爐火而言。詩汝墳釋文曰:「楚人名火曰燥,齊人曰燬,吳人曰■。」老子楚人,故用「躁」字。「躁勝寒」與「靜勝熱」爲對文。「靜」與「■」字同,楚辭「收潦而水淸」,注作「■」。說文:「■,從水,靜聲。」意謂淸水可以勝熱,而爐火可以禦寒也。淸靜以爲天下正。
  嚴可均曰:「以爲天下正」,各本無「以」字。
  謙之案:景福、邢玄、室町、顧歡、傅、范本均有「以」字。范「淸」上有「知」字,云:「古本有『知以』二字。」「淸靜」,嚴本與文選揚雄解嘲注引作「能淸能靜」。「正」,遂州本作「政」,敦煌本作「正」,不作「政」,武內誤校云:「敦、景、遂三本作『政』。」馬敘倫曰:各本及文選東征賦注引作「淸靜爲天下正」。
  譣河上注曰:「能淸能靜,則爲天下長。」是河上作「能淸能靜,爲天下正」。成疏曰:「淸虛寧靜,可以自利利他,以正治邪,故爲天下正。」則成作「淸靜以爲天下正」。史記老子傳曰:「李耳無爲自化,淸靜自正。」蓋節文。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缺、敝韻(祭部,敝音蹩),沖、窮韻(中部),屈、拙、訥、熱韻(脂、祭通韻,屈音缺,拙協音梲,訥協奴月反)。靜、正韻(耕部)。鄧廷楨:缺、弊韻,云:「『弊』音在祭部,『缺』則祭部之入聲也。」謙之案:姚文田與江同,鄧廷楨、高本漢、奚侗、陳柱均不以「熱」字爲韻。
 李道純曰:「弊」協韻作「鱉」。
 顧炎武唐韻正十六屑:「缺」去聲則苦惠反,亦作「■」。老子:「大成若■,其用不○。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右景龍碑本四十一字,敦煌本、河、王本四十字,傅、范本四十二字。河上本題「洪德第四十五」,王本題「四十五章」,范本題「大成若缺章第四十五」。
    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羅振玉曰:「糞」,敦煌本作「○」,乃「糞」之別構。
  謙之案:碑本同。又羅卷「戎」誤作「我」,羅失校。「糞」,傅本作「播」。畢沅曰:「『糞』『播』古字通用。」玉篇:「播,種也。」疑老子此處或有播種之義。
  彭耜曰:「朱文公本『糞』下有『車』字,謂以走馬卻糞車也。頃在江西見有所謂糞車者,方曉此。」吳澄曰:「『糞』下諸家並無『車』字,惟朱子語錄所說有之,而人莫知其所本。今按張衡東京賦云『卻走馬以糞車』,是用老子全句,則後漢之末,『車』字未闕,魏王弼注去衡未遠,而已闕矣。蓋其初偶脫一字,後人承舛,遂不知補。車、郊協韻,闕『車』字則無韻。」謙之案:車、郊無韻,說見下。
  易順鼎曰:按文子精誠篇云:「惟夜行者能有之,故卻走馬以糞,車軌不接於遠方之外。」或以「車」字連上讀,亦可爲吳說作證。然淮南覽冥訓云:「故卻走馬以糞,而車軌不接於遠方之外。」「糞」下有「而」字,則「車軌」當連讀矣。高注云:「『卻走馬以糞」,老子詞也,止馬不以走,但以糞糞田也。一說:國君無道,戎馬生於郊,無事走馬以糞田也,故兵車之軌不接遠方之外。」淮南有許愼、高誘兩注,此一說疑許注,而與高義同。東京賦薛綜注亦引老子「
卻走馬以糞」,是漢末傳老子者皆無「車」字,張衡殆誤讀文子與!王弼「以糞田」,正用舊義也。車、郊音亦相遠,吳氏以爲協韻,尤所未詳。又按文子自然篇云:「足跡不接於諸侯之境,車軌不結於千里之外。」是「車軌」連讀無疑矣。何氏焯讀書記謂文子作「糞車」,李注偶未引及,非也。
  謙之案:張景陽七命注引王弼曰:「天下有道,修於田而已,故卻走馬以糞田。」又漢書西域傳顔師古注:「老子德經曰:『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爲糞。』」疑「糞」字或上有「爲」字,或下有「田」字,此與「糞車」同爲誤引無疑。韓非解老、喩老引經文。與此石同。
  又案鹽鐵論未通篇曰:「當此之時,卻走馬以糞。其後師旅數發,戎馬不足,牸牝入陣,故駒犢生於戰地也。」此以軍中所用之戎馬不足,牝馬上陣爲言,當爲老子之古義。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莫大於欲得。
  嚴可均曰:「罪莫大於欲得」,王弼無此句。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景福四本均有「罪莫大於可欲」句,釋文河上本亦有此句。又「大」字,敦煌本作「甚」。
  謙之案:廣明、慶陽、磻溪、樓正、遂州、柰卷、室町、高、顧、彭、傅、范均同此石。惟傅、范本第三句作「咎莫憯於欲得」,遂州、顧歡「大」作「甚」。韓詩外傳九引首句「可欲」作「多欲」,吳澄本第三句在第二句上。又「○」乃「咎」之別構,與第九章同。
  兪樾曰:按河上本此句之上,有「罪莫大於可欲」一句,據韓非子解老篇則此句當有。惟韓子作「禍莫大於可欲」,誤也。其上文曰:「夫上侵弱君,而下傷人民者,大罪也。」則本是「罪」字明矣。劉師培曰:兪說是。韓非子解老篇「禍」字涉上文「君禍」而訛。又喩老篇亦引此三語,正作「罪莫大於可欲」。且承上文「以名號爲罪,以城與地爲罪」言,則老子本文作「罪」明矣。惟韓非子解老、喩老二篇引「咎莫大於欲得」句,「大」均作「憯」,解老篇「得」又作「利」。又解老篇此語上文云「苦痛雜於腸胃之間則傷人也憯,憯則退而自咎」,卽釋此「憯」字之義也。「憯」與「痛」同,猶言「禍莫痛於欲得」也。老子古本亦必作「憯」,傅本猶然。今本作「大」,蓋後人以上語「大」字律之耳。至於解老篇「得」作「利」,則涉上文「欲利」而訛,顧千里識誤謂仍當作「得」,是也。
  謙之案:「大」作「憯」,是也。「憯」與「甚」通。敦、遂本作「甚」、傅、范本作「憯」。范曰:「憯音慘,痛也。」畢沅曰:「河上公、王弼『憯』字亦作『大』,韓非作『咎莫憯於欲利』,李約『憯』作『甚』。說文解字:『憯,痛也。』古音甚,憯同。」
  馬敘倫曰:成疏、羅卷作「甚」。成疏曰:「其爲咎責,莫甚於斯。」是成亦作「甚」。「甚」借爲「憯」,聲同侵類。說文「○」重文作「○」,是其例證。故知足之足,常足。
  嚴可均曰:「常足」,御注、王弼作「常足矣」。
  羅振玉曰:敦煌本無「故」字、「矣」字。
  謙之案:嚴遵本亦無「故」字,遂州本無「矣」字,韓詩外傳引有。司馬光本無「之足」二字。韓非喩老引「知足之爲足矣」,文選東京賦注引「知足常足」。案「足」字從止,卽「趾」字,故義爲止。易「鼎折足」,鄭注:「無事曰趾,陳設曰足。」漢書五行志:「足者止也。」二十八章「常德乃足」,河上注:「止也。」
  劉咸炘曰:「知止卽知反。經屢言知足,卽知止,知止謂保富貴也,相對往來皆不常久,必反乃爲常,乃能久。」常久,實老子之宗旨。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姚文田:欲、足韻(六屋入聲)。鄧廷楨、奚侗同。高本漢、陳柱:欲、足、得、足韻。案吳澄云:「『糞』下有『車』字,車、郊協韻。」車,魚部,郊,霄部,易順鼎謂車、郊音亦相遠,是也。魏源老子本義曰:「『靜勝寒』三句,或謂此當屬下章,蓋正、糞爲韻,而有道卻走馬,卽淸靜治天下之效也。姑存其疑。」案正、糞爲韻,更所未詳。此章以道、郊爲韻。道,幽部,郊,霄部,此幽、宵通韻,與四十章笑、道爲韻同例。
 吳棫韻補入聲一屋:「得」,得失。老子:「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欲得。」易林:「入市求鹿,不見頭足;終日至夜,竟無所得。」
  右景龍碑本四十四字,敦煌本四十三字,河上本四十四字,王本三十九字,傅、范本四十五字。河上本題「儉欲第四十六」,王本題「四十六章」,范本題「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

    四十七章
不出戶,知天下;
  羅振玉曰:景福本「戶」下及下句「牖」下,均有「以」字。
  謙之案:柰卷、室町及淮南道應訓、文子道原篇、治要、意林引與景福本同。又文子精誠篇、下德篇引「戶」下有「以」字,淮南主術訓、後漢書張衡傳注、文選思齊賦注、韓詩外傳三引有「而」字。呂氏春秋君守篇引作「不出於戶而知天下」,傅、范本作「不出戶,可以知天下」,韓非子喩老作「不出於戶,可以知天下」。又淮南主術訓:「人主者,以天下之目視,以天下之耳聽,以天下之智慮,以天下之力爭。」蓋卽「不出戶,知天下」之古義。不窺■,見天道。
  羅振玉曰:景龍本、御注本「牖」作「■」,「牖」之別體。
  謙之案:羅卷「窺」作「闚」,缺「牖」字,「見天道」作「知天道」。御注、邢玄、慶陽、磻溪、樓正、河上、顧歡、彭耜、傅奕、高翿均作「窺」,同此石。諸王本、室町本作「闚」。又「牖」下,顧歡、室町本有「以」字,陸希聲有「而」字。呂氏春秋君守篇引作「不窺於牖,而知天道」,文子精誠篇作「不窺於牖,以知天道」,傅、范本作「不窺牖,可以知天道」。又尸子處道篇引仲尼曰:「不出於戶而知天下,不下其堂而治四方。」鬼谷子本經陰符七篇引:「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知天道;不見而命,不行而至。」語亦本此。
  畢沅曰:案韓非子作「不闚於牖,可以知天道。」說文解字曰:「窺,小視也。」「闚,閃也。」「閃,窺頭門中也。」方言:「凡相竊視,南楚謂之闚。」沅以爲穴中竊視曰窺,門中竊視曰闚,應用「闚」字。老子楚人,用楚語矣。韓非是。
  謙之案:畢說是也。玉篇:「闚,相視也,與窺同。」字林:「闚,傾頭門內視也,字亦作○。」任大椿字林考逸引漢孟郁修堯廟碑云「○極道之要妙」云云,據此知「闚」「○」二字通。又「窺」,說文:「小視也,從穴,規聲。」與「闚」略同。易觀「窺觀利女貞」用「窺」,豐「闚其戶」用「闚」,此當用「闚」。敦煌本作「闚」,與韓非喩老篇同,當從之。夏竦古文四聲韻出「闚」字,引厲山木道德經本作○。其出彌遠,其知彌近。
  嚴可均曰:「彌近」,各本作「彌少」。
  謙之案:「彌」,傅本作「○」,「近」乃「少」字之誤。「少」,傅、范本作「尟」。范曰:「『尟』字,韓非、王弼同古本。」又韓非喩老篇、淮南道應訓、精神訓、呂氏春秋君守篇引「遠」下有「者」字。淮南精神訓「故曰其出彌遠者,其知彌少」,注:「以言夫精神之不可使外溢也。」王念孫云:「此十二字是引老子而釋之,後人誤以爲注文,故改入注耳。」又呂氏春秋先己篇云:「不出於門戶,而天下治者,其惟知反於己身者乎?」論人篇云:「太上反諸己,其次求諸人。其索之彌遠者,其推之彌疏;其求之彌彊者,失之彌遠。」蓋皆老子之變文。君守篇云:「故曰不出於戶而知天下,不窺於牖而知天道,其出彌遠者,其知彌少。」則雖不引老子,一見而知其是引老子而釋之也。又案傅本作「尟」,說文:「尟,是少也。」朱駿聲曰:「賈侍中說字亦作■。易繫辭鄭本『故君子之道尟矣』,虞本『尟不及矣』,經傳皆以『鮮』以『罕』爲之。爾雅釋詁:『鮮,罕也。』『鮮,寡也。』鮮、罕皆卽此尟字。」畢沅曰:「『尟』,古『鮮少』字,諸本皆作少。」馬敘倫曰:「案此當作『少』,『尟』爲俗字,少與道爲韻。」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爲而成。
  謙之案:「不見而名」,韓非喩老及張嗣成本、危大有本均引「名」作「明」。武內義雄曰:「『名』乃『明』字之假借。」蔣錫昌曰:「『名』『明』古雖通用,然老子作『明』,不作『名』。二十二章『不自見故明』,五十二章『見小曰明』,皆『見』『明』連言,均其證也。此當據張本改。」今案:釋名釋言語:「名,明也。」「名」與「明」音義通,不必改字。又「不爲」,河上本、姚孟頫本作「無爲」,以上「不行」「不見」二連語證之,作「不爲」是。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戶、下韻(魚部),牖、道韻(幽部)。姚文田、鄧廷楨:增、名、成韻。陳柱:牖、道、少韻,名,成韻。高本漢同。奚侗:遠、■爲韻,行、明、成爲韻。蓋「少」本作「尟」,「名」本作「明」,「不行而知」句,奚誤改爲「不知而行」也,「行」實際非韻。 顧炎武唐韻正卷九三十五馬:「下」古音戶,老子:「不出戶,知天下。」「修之天下,其德乃普。」「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是以聖人欲上民必以其言下之,欲先民必以其身後之。」「善爲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善用人者爲之下。」陳第引魏了翁云:「六經凡下皆音戶,舍皆音暑。不特六經,古音皆然。」
  右景龍碑本不分章,三十六字,敦煌本、河、王本同,傅、范本四十字。河上題「鑒遠第四十七」,王本題「四十七章」,范本題「不出戶章第四十七」。

    四十八章
爲學日益,爲道日損,
  謙之案:傅、范本二「日」上並有「者」字。范曰:「傅奕、嚴遵與古本有『者』字。」按今怡蘭堂校刊嚴本無。「爲學日益」與二十章「絶學無憂」,皆指學禮而言。莊子知北遊篇:「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爲道者日損。』」又後漢書六十六范升傳,升奏議引:『顔淵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孔子可謂知敎,顔可謂善學矣。」下引老子曰:「學道日損。」以「學道」二字連,知有誤文,惟以博文約禮爲「學」,則爲「學」之古義。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爲。
  嚴可均曰:「又損之」,河上、王弼無「之」字。
  謙之案:敦煌、御注、景福、慶陽、磻溪、室町、高、顧、傅、范本及莊子知北遊、治要、意林、文選東京賦注引均有「之」字。羅卷無「於」字,脫第一「損」字。嚴本無「以」字。
無爲無不爲。
  嚴可均曰:「無不爲」,各本「無」上有「而」字。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本均無「而」字。
  謙之案:嚴本脫首「無爲」二字,「不」作「以」。遂州本第二「無」下有「所」字,顧本第二「爲」下有「也」字,趙孟頫本有「矣」字。傅、范本「無爲」下有「則」字。范曰:「『則』字,陳韶、王弼同古本。」又淮南道應訓引作「漠然無爲,而無不爲也」,下釋之曰:「所謂無爲者,不先物爲也;所謂無不爲者,因物之所爲。」
取天下常以無事,
  謙之案:高翿、趙孟頫、彭耜上有「故」字,范本上有「將」字,嚴遵、傅奕上有「將欲」二字。范本「取」下有「於」字,嚴、傅、彭有「者」字。又文子自然篇「無爲故能取百川,不求故能得,不行故能至,是以取天下而無事」,卽釋此章。
  兪樾曰:按「常」乃「當」字之誤。河上公注曰:「取,治也。治天下常當以無事。」疑河上原注作「治天下當以無事」,後人因經文訛作「常」,因於注文增入「常」字耳。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謙之案:傅本「不」上有「又」字。諸王本五十七章注曰:「上章云:『其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及其有事,又不足以取天下也。』」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無「又」字,校云:「傅奕本第四十一章經文作『又不足以取天下矣』。」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諸家並同。按此章益、爲、爲韻,益、爲皆支部。又損、損,事、事,句各自諧。
  右景龍碑本四十字,敦煌本、河、王本同,傅本四十八字,范本四十六字。河上題「忘知第四十八」,王本題「四十八章」,范本題「爲學日益章第四十八」。

    四十九章
聖人無心,以百姓心爲心。
  謙之案:各本「無」下均有「常」字,敦煌本、顧歡本無。又北堂書鈔七引「姓」下無「心」字,御覽四百一引「姓」下有「之」字。案此言聖人不師心自用,唯以百姓之心爲心而已。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
  嚴可均曰:「得善信者」,各本作「德善」,下句亦然。御注脫「信」字。
  羅振玉曰:「德」字,景龍本、敦煌本均作「得」。
  謙之案:嚴、傅、遂州本及顧本引節解,强本成疏及榮注引經文,亦均作「得」。嚴、傅本「得善矣」,節解與御覽七六引同。柰卷、室町、顧、范、彭、趙本作「德善矣,德信矣」。治要引無「得善」與「得信」字。李道純曰:「『德善』『德信』下,或加『矣』字者,非。」
聖人在天下,怵怵;爲天下,渾其心。
  嚴可均曰:「怵怵」,御注作「惵惵」,河上作「惔惔」,王弼作「歙歙」。簡文云:「河上作『怵』。」高翿作「喋喋」。
  羅振玉曰:案景龍、景福二本作「怵怵」,御注本、敦煌本作「惵惵」。「渾」,敦煌本作「混」。
  畢沅曰:河上公作「怵怵」,王弼作「歙歙」,蘇靈芝書明皇注本作「惵惵」。陸德明曰:「一本作『惵惵』,河上本作『淡淡』。簡文云:『河上本作怵怵。』」今案河上公作「怵怵」,與簡文所見之本同。古無「惵」字,作「怵怵」,「歙」、「怵」聲義相近。
  謙之案:室町、柰卷、顧歡作「怵怵」,同此石。傅、范本作「歙歙」,同王弼。慶陽、磻溪、樓正、彭、趙作「惵惵」,同御注。河上注:「聖人在天下怵怵,常恐怖富貴,不敢驕奢。」是河上本作「怵怵」,簡文云「河本作怵」,是也。唐本「怵」多作「惵」,蓋本嚴注。嚴君平曰:「惵惵若恢恢,言虛心以包萬方也。」
  彭耜釋文曰:「歙歙固無義,惵惵亦無理。愚意惵惵當作○○,危懼貌。蓋字之訛也。」謙之案:玉篇:「惵,徒煩切,恐懼也。」「怵,恥律切,懼也。」又說文:「怵,恐也。」廣雅釋詁二:「怵,懼也。」釋訓:「怵惕,恐懼也。」禮記祭統:「心怵而奉之以禮。」孟子:「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是「惵惵」與「怵怵」均爲恐懼之貌,義通。又案「渾其心」,遂州、景福、御注、慶陽、磻溪、樓正、柰卷、室町、河上、顧、高、趙並同此石。嚴遵、彭耜無「其」字,傅本作「渾渾焉」,范本作「渾心焉」。范云:「嚴遵,王弼同古本。」案渾其心,卽渾渾沌沌之意。呂覽大樂篇:「渾渾沌沌。」文選江賦注:「渾渾沌沌,雞卵未分也。」左傳文十八「謂之渾敦」,注:「不開通之貌。」  劉師培曰:案此文「聖人在天下」句,「歙歙爲」句,「在」疑「任」字之訛。「歙歙爲」者,與二十章「沌沌兮」一律,乃形容「任天下」之詞也。文選東京賦李注引老子曰:「聖人在天下,惵惵焉。」「惵惵」卽「歙歙」異文,「焉」與「爲」同。足證古本「歙歙爲」句,「爲」與「焉」同。
  謙之案:劉說非也。各本均作「在」,不作「任」,此全句當爲:「聖人在天下,怵怵;爲天下,渾渾。」「在天下」與「爲天下」對,「怵怵」與「渾渾」對,「渾其心」三字乃「渾渾」注文竄入。傅本「聖人之在天下,歙歙焉;爲天下,渾渾焉」,「之」字、「焉」字皆增字,但「渾渾」二字與「怵怵」相對則無疑也。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羅振玉曰:「百姓皆注其耳目」,王本今本脫此句,景龍、御注、敦煌本均有之。  紀昀曰:案「孩」,釋文云:「王弼作咳。」據注文仍宜作「孩。」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孩」作「○」。釋文:「咳,本或作孩」。
  謙之案:今傅、范本作「咳」,嚴遵本作「駭」。范曰:「咳,何來切,小兒笑貌。舊本、釋文並作咳。」
  兪樾曰:按「爲天下,渾其心」下,河上本有「百姓皆注其耳目」七字,王弼本當亦有之,故注云:「如此則言者言其所知,行者行其所能,百姓各皆注其耳目焉,吾皆孩之而已。」是可證其有此句也。注有「各用聰明」四字,在「爲天下,渾其心」句下,正解「百姓皆注其耳目」之誼,而經文奪此句,當據河上公本補之。
  謙之案:據補之是也。諸王本誤脫此句,道藏王本有之。又「注」猶聚也,周禮獸人及○田疏:「注猶聚也。」注其耳目,卽聚其耳目。顧本成疏「河上作『注』,諸本作『浮』,浮者染滯也,顚倒之徒,迷沒世境,縱恣耳目,滯著聲色,旣而漂浪長流,愆非自積」云云,案「浮」乃妄人以意改字,以求合於佛說,老子無此。
  高亨曰:按「孩」借爲「閡」。說文:「閡,外閉也。」漢書律曆志「閡藏萬物」,顔注引晉灼曰:「外閉曰閡。」聖人皆孩之者,言聖人皆閉百姓之耳目也。上文云「歙歙爲天下渾其心」,卽謂使天下人心胥渾渾噩噩而無識無知也。此文云「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閡之」,卽謂閉塞百姓耳目之聰明,使無聞無見也。此老子之愚民政策耳。「孩」、「咳」一字,因其爲借字,故亦作「駭」作「咳」。晏子外篇第八:「頸尾咳於天地乎!」孫星衍曰:「咳與閡同。」亦以「咳」爲「閡」。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陳柱:二「心」字韻,三「善」字韻,三「信」字韻。  右景龍碑本六十三字,敦煌本六十二字,河上、王本六十四字,傅本六十八字,范本六十九字。河上本題「任德第四十九」,王本題「四十九章」,范本題「聖人無常心章第四十九」。

    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
  羅振玉曰:敦煌本「十」作「什」,下同。
  馬敘倫曰:說文無「塗」「途」二字,蓋「徒」卽「塗」「途」本字也。莊子至樂篇「食於道徒」,卽道塗也。此「徒」字蓋如字讀。
  謙之案:「出生入死」,呂氏春秋情欲篇高注引與此同。莊子:「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又「其出不忻,其入不拒」,又「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皆出生入死之說。
人之生,動之死地,十有三。
  嚴可均曰:王弼、高翿「地」下有「亦」字。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四本均無「亦」字,景福本「動」下有「皆」字。
  畢沅曰:傅本「而民之生生而動,動皆之死地,亦十有三」,河上公、王弼作「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谷神子作「而民生動之死地,十有三」。案韓非子與奕同。  謙之案:嚴本、遂州本、柰卷均無「亦」字,柰卷、室町有「皆」字。范應元本作「民之生生而動之死地,亦十有三」,並云:「韓非、嚴遵同古本。」
  易順鼎曰:王本及韓非似皆有誤。文選鮑照代君子有所思行注引老子云:「人之生生之厚,動皆之死地,十有三。」所引似爲可據。蓋以「人之生生之厚」六字共爲一句。老子意謂人求生太厚,遂動之死地。故下文又申明之曰:「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夫生,十有三;死,十有三;其數本各居半,至於求生過厚,而死之數遂多於生矣。若作「人之生,生而動」,語近於不可解。觀王注亦云:「而民生生之厚,更之無生之地焉。」是「動之死地」之上有「生生之厚」四字之證。
  高延第曰:「生之徒」,謂得天厚者,可以久生;「死之徒」,謂得天薄者,中道而殀;「動而之死」者,謂得天本厚,可以久生,而不自保持,自蹈死地。蓋天地之大,人物之蕃,生死紛紜,總不出此三者。「生生之厚」,謂富貴之人厚自奉養,服食藥餌以求長生,適自蹈於死地,此卽動而之死者之一端。緣世人但知戕賊爲傷生,而以厚自奉養者爲能養生,不知其取死同也,故申言之。夫天下之人以十分爲率,殀死者居其三,自蹈於死者居其三,幸而得遂其生死之常者,僅居十之三耳。吁!此正命之人所由少與!
  謙之案:十有三之說,自韓非子、河上公、碧虛子、葉夢得以四肢九竅爲十三,已涉附會。乃又有以十惡三業爲十三者,如杜廣成;以五行生死之數爲十三者,如范應元。其說皆穿鑿不足信。蘇轍謂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老子之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似深得老子之旨,而實以佛解老。焦竑因之而有讀老子至「出生入死」章,大悟遊戱死生之說。吁!亦誣矣!
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馬敘倫曰:范「故」作「哉」,柰卷及文選有所思行注引「故」下有「哉」字。范曰:「夫何哉」,韓非與古本同。
  謙之案:景福本、傅、范本、室町本「厚」下有「也」字。羅振玉曰:「景龍本『厚』下有『也』字。」蓋誤校。蔣錫昌沿其誤而不知。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入軍不被甲兵。
  謙之案:「○○」乃『兕虎』之別構。「兕虎」當爲「虎兕」。王弼注「虎兕無所措其爪角」,淮南詮言訓「虎無所措其爪,兕無所措其角」,皆「虎」在「兕」前,知古本當亦「虎兕」連文無疑。又敦煌本「甲」作「鉀」,乃「甲」之別構。「遇」,嚴本作「避」,「被」,河上本、趙本亦作「避」。
  兪樾曰:按「被」,河上公本作「避」。據韓非子解老篇云「入山不恃備以救害,故曰『入軍不備甲兵』」,則「甲兵」以在己者言,自當以作「被」爲長。
  劉師培曰:按韓非子解老篇云:「聖人之遊世也,無害人之心,則必無人害,無人害,則不備人,故曰『陸行不遇兕虎』。入山不恃備以救害,故曰『入軍不備甲兵』。」(顧千里識誤曰:「入山當爲入世。」)老子古本「被」當作「備」,言不恃甲兵之備也。「備」「被」音近,後人改「備」爲「被」,非古本矣。兪說非。
  謙之案:作「被」是也。韓非解老本亦作「被」。盧文弨曰:「張凌本作被。」顧廣圻曰:「藏本作被,備、被義同。」王先愼曰:「廣雅釋詁:『備,具也。』史記絳侯世家集解引張揖注:『被,具也。』故本書作『備』,王弼本作『被』,『甲兵』以在己者言,明作「備」作「被」二字並通。河上本作『避』,聲之誤。」○無所投其角,
  謙之案:兕,獸名,犀之雌者。爾雅云:「形似野牛,一角,重千斤。」淮南子墬形訓「南方之美者,有梁山之犀象焉」,高誘注:「梁山在會稽。長沙湘南有犀角象牙,皆物之珍也。」山海經云:「
兕出湘水之南,蒼黑色。」老子楚人,故以兕爲喩。「無所投其角」,敦、遂本「投」作「駐」。顧本成疏:「諸本言駐,駐,立也。」是成所見本作「駐」。淮南詮言訓引「虎無所措其爪,兕無所措其角」二句均作「措」。
  蔣錫昌曰:「駐」,蓋與「注」通。莊子達生「以瓦注者巧」,釋文引李注:「注,擊也。」「駐」「注」均爲「投」之假。說文:「投,擿也。」「兕無所投其角」,言善攝生者,旣不爲兕所遇,故兕亦無所擿其角也。
  謙之案:蔣說是也。鹽鐵論世務篇引作「兕無用其角」,用亦注也。老子「百姓皆注其耳目」,注:「用也。」
○無所揩其爪,兵無所容其刃。
  嚴可均曰:「揩其爪」,御注、河上、王弼作「措」,釋文作「錯」。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措」作「錯」,釋文本同。
  謙之案:羅卷「爪」作「○」,誤。碑本「措」作「揩」,亦誤。「揩」乃「措」之誤字。韓非解老、釋文、遂州本、范本均作「錯」,景福、磻溪、室町、柰卷、傅奕均作「措」,「措」「錯」古通。「措」,安也,無所措其抓,卽無所安其抓也。「爪」,羅卷作「○」,乃「抓」之形似。夏竦古文四聲韻卷四有「抓」字,引古老子作○。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劉師培曰:案韓非子解老篇云:「體天地之道,故曰:『無死地焉。』」則此文「也」字係「地」字之訛。王以「何地之有」相釋,則王本亦作「地」。今河上本作「地」,王本作「也」,蓋傳寫之訛也。
  謙之案:諸王本皆作「地」,不作「也」,劉所據爲誤本。諸王本惟浙局據華亭張氏原本作「死也」,「死也」無義。諸石本、諸寫本均同此石,惟遂州本「何」作「其」。范本「故」作「哉」。傅本、柰卷「故」下有「也」字,嚴本、室町本有「哉」字。韓非解老與王羲之本、傅本「地」下有「焉」字,此則以意增字,助長語勢,無關宏旨。  高延第曰:此章爲處亂世者指示兕虎、兵刃皆凶暴不祥,喩世路之崎嶇,人情之險詐。讀莊子養生主、人間世二篇足盡此章之旨,非眞謂飢虎可尾也。葛洪之徒不達此義,創爲符咒厭勝,云可入山伏怪,謬妄甚矣。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陳柱:三「三」字韻。謙之案:三,古音讀若森。詩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諧今韻。又厚、角爲韻。方以智通雅曰:「角,古音祿,詩以協屋,東方朔以協足,仲長統以協俗。」今案「祿」與「厚」「足」「屋」,王念孫譜均入侯部,是角與厚同部爲韻。
  右景龍碑本七十九字,敦煌本同,河上公世德堂本同(宋刊本七十七字,有誤脫)。王本八十字,傅本八十七字,范本八十三字。河上本題「貴生第五十」,王本題「五十章」,范本題「出生入死章第五十」。

    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貴德。
  嚴可均曰:「是以万物」,御注作「是以聖人」。
  魏稼孫曰:「德畜之」,御注無「德」字。
  羅振玉曰:敦煌本無「莫不」二字,景福本無「而」字。
  武內義雄曰:敦本「勢」作「熱」,恐誤。
  謙之案:遂州本作「熟成之」,「熟」字亦誤。「畜之」,廣明作「蓄之」,「貴德」,顧歡作「首德」。又嚴本無「莫不」二字,後漢書馮衍傳引無「是以」二字。  大田晴軒曰:道者理也,德者一氣也。生之,謂始之也;畜之,謂賦之以氣也。然細尋老、莊之書,一氣之外,更無所謂道者,道者亦唯此一氣。故莊周以道爲天地之彊陽氣(知北遊),「彊陽」,運動不息之意(本郭象,「彊陽」二字又見寓言篇)。後儒所謂活潑潑地,蓋謂此也。「物形之,勢成之」,「形」,定形,謂物物而與之定形也。莊周曰:「物生成理謂之形。」是也。「勢成之」,謂因其自然之勢而成之也。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羅振玉曰:「道之尊,德之貴」,敦煌本作「道尊、德貴」。「之命」,御注本、敦煌本均作「爵」。嚴可均曰:「夫莫之命」,御注、傅奕作「之爵」。
  謙之案:遂州、嚴遵、顧歡亦作「爵」。又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此節附註校語云:「明皇、王弼二本『命』並作『爵』。」各王注本均誤錄作弼注,殿本亦如此。紀昀曰:「案此句,疑『命』字下原校語誤作弼注。」案紀說是也。道藏張刻所見王弼本作「爵」,與嚴遵、傅奕古本並同,敦煌本亦作「爵」,作「爵」誼亦可通。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
  嚴可均曰:「成之熟之」,王弼作「亭之毒之」。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景福四本均作「成之熟之」。又「德畜之」,羅卷脫此三字,武內敦本無「德」字。
  謙之案:御注、慶陽、磻溪、樓正、顧、彭、趙、高、范均無「德」字,范「畜」作「蓄」。「成之熟之」,慶陽、樓正、磻溪、趙、顧、彭、高、柰卷、室町、河上、王羲之同此石。「養之覆之」,傅、范與文選辨命論李注作「蓋之覆之」。「成之熟之」,傅、范作「亭之毒之」。范曰:「『亭毒』,王弼、李奇同古本。傅奕引史記云:『亭,凝結也。』廣雅云:『毒,安也。』」畢沅曰:「說文解字:『毒,厚也。』釋名:『亭,停也。』據之,是亭、成、毒、孰聲義皆相近。」生而不有,爲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奚侗曰:四句已見第十章,此複出。
  謙之案:羅卷「恃」誤作「悵」,嚴本「謂」作「爲」。又唐李約本無「長而不宰」句。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畜、育、熟、覆韻(幽部),有、恃、宰韻(之部)。武內義雄、陳柱:有、恃、宰、德韻。鄧廷楨曰:「有、恃、宰皆之、咍部字,德則之、咍部之入聲也。」姚文田:生、形、成韻(十靑平聲),畜、育、毒、覆韻(七匊入聲)。蓋「成之熟之」一作「亭之毒之」,熟、毒韻同。列子黃帝篇:「與汝遊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告、毒、孰爲韻,卽其例證。又高本漢以生、畜、長、育相間爲韻。
 顧炎武唐韻正卷十四:「熟」,殊六切,去聲則殊溜反。老子:「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又「育」,余六切,去聲則音柚。老子見上。
  右景龍碑本七十二字,敦煌本注六十八字(實六十六字),河、王、傅本七十二字,范本七十一字。河上本題「養德第五十一」,王本題「五十一章」,范本題「道生之章第五十一」。

    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爲天下母。
  謙之案:傅奕本作「可以爲天下母」,諸本無「可」字,惟道藏王本此句下注:「善始之,則善養畜之矣,故天下有始,則可以爲天下母矣。」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與藏本同,殿本誤脫此二十二字。案注文「可以爲天下母」,與傅奕本同。旣知其母,又知其子。
  嚴可均曰:「又知其子」,河上作「復知」,王弼、高翿作「以知」。
  謙之案:「旣知其母」,道藏王本同,諸王本、敦、遂本、王羲之本、傅、范本「知」作「得」,景福、廣明、河上、柰卷、室町、顧歡及文選思玄賦注引同此石。「又知其子」,室町「又」下有「以」字,敦、遂二本作「以知」,柰卷作「復知」。李道純曰:「『旣得其母,以知其子』,或云『旣知其母,復知其子』,二句皆非。」旣知□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謙之案:「知」下「其」字已泐,當據他本補之。「復守其母」,景福本作「復知其母」,蓋涉上二「知」字而誤。又李道純本「守」作「歸」,邢玄、柰卷、傅、范本「沒」作「歿」。又此章所云,卽二十五章所謂「周行而不殆」之旨。「周行而不殆,可以爲天下母」,卽此章「天下有始,以爲天下母」也。「旣知其母,又知其子,旣知其子,復守其母」,子母相承不絶,卽不殆之義。不殆猶不止,說詳二十五章。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
  羅振玉曰:「兌」,釋文:「河上本作『銳』。」景褔本亦作「銳」,下同。
  武內義雄曰:敦本「勤」作「懃」。
  謙之案:羅卷作「勤」。又「兌」,今諸河上本並作「兌」,淮南道應訓引上三句同。
  兪樾曰:案「兌」當讀爲「穴」。文選風賦「空穴來風」,注引莊子「空閱來風」。「閱」從兌聲,可假作「穴」,「兌」亦可假爲「穴」也。「塞其穴」正與「閉其門」文義一律。
  孫詒讓曰:案「兌」當讀爲「隧」,二字古通用。襄二十三年左傳「杞植、華還載甲夜入且于之隧」,禮記檀弓鄭注引之云:「隧或爲兌。」晏子春秋內篇問下篇又作「茲於兌」,是其證也。廣雅釋室云:「隧,道也。」左傳文元年杜注云:「隧,徑也。」「塞其兌」,亦謂塞其道徑也。
  謙之案:兪說是也。「兌」者通之處,「兌」假借爲「閱」,實爲穴爲竅,耳目鼻口是也。易說卦:「兌爲口。」老子「塞其兌」,河上注:「兌,目也。」莊子德充符「通而不失於兌」,亦指耳目而言。淮南道應訓「太公曰『塞民於兌』」,高誘注:「兌,耳目鼻口也。老子曰:『塞其兌。』」是也。
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謙之案:「開其兌」,遂州本「兌」作「門」,景褔本作「銳」。「終身不救」與「終身不勤」二語相對成文,而用意相反。「勤」借爲「瘽」。說文曰:「瘽,病也。」(馬敘倫說)「救」借爲「逑」。說文曰:「逑,聚歛也。」(羅運賢說不逑卽無得之意)塞其兌,閉其門,夫唯病病,是以終身不病。開其兌,濟其事,咎莫大於欲得,而終身無得。見小曰明,守柔曰强。
  謙之案:羅卷「小」下有「是」字,誤。景褔本、吳澄本「曰」並作「日」,柰卷、河上下句作「日」。吳曰:「日或作曰,傳寫之誤。」案文例與五十五章同應作「曰」,諸王本皆作「曰」,淮南道應訓引亦作「曰」,作「日」誤。武內義雄謂「見小曰明」之「小」字,爲「常」字之壞體,以五十五章「知常曰明」爲證。此說甚辨。惟淮南兵略云「見人之所不可見謂之明」,則「見小曰明」之說更爲可通。又「守柔曰强」,敦煌本「守」作「用」,又强本榮注引經文云:「用柔曰强。」蓋皆涉下文「用」字而誤。用其光,復歸其明,
  謙之案:淮南道應訓引二句上有「是故」二字,牟子理惑論引三句「用其光,復其明,無遺身殃」,無「歸」字。又「復歸其明」,高翿作「於明」。無遺身殃,是謂習常。
  嚴可均曰:「習常」,御注、高翿作「襲常」。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作「襲常」,「習」、「襲」同音相通。
  謙之案:景福、柰卷、顧歡、諸河上、王本均作「習常」。邢玄、樓正、磻溪、嚴、彭、傅、范、王羲之、趙孟頫作「襲常」,「襲」「習」古通。文選任彦昇蕭公行狀注引尙書金滕「習」作「襲」,云:「習、襲通。」周禮地官胥師注云:「故書襲爲習。」皆其例證。又「常」,說文:「下■也,從巾,尙聲,或從衣。」蓋「常」卽古「裳」字。釋名:「裳,障也;所以自障蔽也。」此云「襲常」,與二十七章「是謂襲明」,同有韜光匿明之意。「襲」,玉篇:「左衽袍也,入也,重衣也。」意卽重衣下■,所以自障蔽也。又「習常」之「常」,葉夢得本正作「裳」。惟老子書中,「光」與「明」異義(大田晴軒說)。十六章「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五十五章「知和曰常,知常曰明」,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五十二章「見小曰明」,二十二章「不自見故明」,二十四章「自見不明」,言「明」皆就內在之智慧而言。五十八章「光而不耀」,四章、五十六章「和其光」,五十二章「用其光,復歸其明」,言「光」皆就外表之智慧而言。蓋和光同塵,光而不耀,是韜藏其光,亦卽莊子齊物論所謂「葆光」,此之謂「襲裳」也。不自見故明,明道若昧(四十一章),則是韜藏其明,「是謂微明」(三十六章),「是謂襲明」(二十七章)。蓋襲明之與襲常,似同而實異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始、母、母、子、母、殆韻(之部),門、勤韻(文部),事、救韻(之、幽通韻、事協士瘦反),明、强、光、明、殃、常韻(陽部)。謙之案:事,之部,救,幽部,之、幽通韻。奚侗同。奚曰:「母讀若每。事、救爲韻。鶡冠子世兵篇以、之韻游、郵,亦其例。」
 顧炎武唐韻正卷十四十五厚:「母」,古音滿以反,引老子此章及「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忽兮若海,漂兮若無所止,衆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以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爲天下母」。「有國之母,可以長久」。 鄧廷楨曰:事、救爲韻。事爲之部之去聲,救爲幽部之去聲,非韻而以爲韻者,猶之詩絲衣以「俅」韻「○」、「基」、「牛」、「鼒」也。  右景龍碑本七十二字,敦煌本、河上、王本同,傅本七十三字,范本七十二字。河上本題「歸元第五十二」,王本題「五十二章」,范本題「天下有始章第五十二」。

    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
  丁仲祜曰:介,微也,一切經音義十五引易劉瓛注,列子楊朱篇「無介然之慮者」釋文。列子仲尼篇:「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干我者,我必知之。」宋林希逸曰:「介然之有,言一介可見之微也。」又介然,堅固貌,荀子修身篇「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注。張充與王儉書:「介然之志,峭聳霜崖,確乎之情,峰橫海岸。」
  王念孫曰:王弼曰「唯施爲之是畏也」,河上公注略同。念孫案二家以「施爲」釋「施」字,非也。「施」讀爲「迆」,迆,邪也。言行於大道之中,唯懼其入於邪道也。下文云「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河上公注:「徑,邪不正也。」是其證矣。(案徑卽上文所謂施也。邪道足以惑人,故曰唯施是畏。王注曰:「言大道蕩然正平,而民猶尙舍之而不由,好從邪徑,況復施爲以塞大道之中乎!」於正文之外,又增一義,非是。)說文「迆,邪行也」,引禹貢:「東迆北會于匯。」孟子離婁篇「施從良人之所之」,趙注曰:「施者,邪施而行。」丁公著音迆。淮南齊俗篇「去非者,非批邪施也」,高注曰:「施,微曲也。」要略篇「接徑直施」,高注曰:「施,邪也。」是「施」與「迆」通。史記賈生傳「庚子日施兮」,漢書「施」作「斜」,斜亦邪也。韓非解老篇釋此章之義曰:「所謂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謂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謂徑也者,佳麗也。佳麗也者,邪道之分也。」此尤其明證矣。
  劉師培曰:案王說是。惟韓非子解老篇曰:「書之所謂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謂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謂徑大也者,佳麗也。佳麗也者,邪道之分也。」據此文觀之,則「唯施」古本作「貌施」,或「貌施」之上有「唯」字。國語晉語云:「夫貌,情之華也。」廣雅釋詁:「貌,巧也。」是「貌」字之義與夸飾同,故與「施」同爲邪道。大道甚夷,而人好俓。
  嚴可均曰:「而人好徑」,御注、高翿作「民其好徑」,河上、王弼作「而民」。  羅振玉曰:「而」,敦煌本作「其」。
  謙之案:「夷」,范本作「○」。范曰:「○,古本如此,說文云:『行平易也。』」又「徑」字,嚴本作「逕」,景龍、御注、宋刊河上本皆作「俓」。意林卷一引經「而民好俓」,注引河上公「俓,邪不平正也」,是馬總所見本作「俓」。玉篇人部:「『俓』,牛耕、牛燕二切,急也。」作「俓」恐非。「而人」,高翿、磻溪、樓正、范、趙均作「民甚」。
  劉師培曰:「俓」字之下當有「大」字。四十一章「大笑之」,王念孫謂當作「大而笑之」。「大」與「迂」同,王以迂義解彼文「大」字,義雖稍曲,然此文「徑大」,大實訓迂。漢書郊祀志「怪迂」,顔注:「迂謂回遠也。」是「迂」與「徑」同,故此文「徑」「大」並言。謙之案:劉說本韓非子,雖辨而曲。王先愼曰:「德經『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河上公云:『徑,邪不平正也。』此『大』字衍。」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
  馬敘倫曰:「朝甚除」,「除」借爲「汚」,猶「杇」之作「塗」也,諸家以除治解之,非也。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蕪」作「苗」。
  謙之案:法京敦丁本作「苗」,羅卷作「蕪」。說文:「苗,艸生于田者。」公羊傳桓四年注:「苗,毛也。」此亦「蕪」之假借。「蕪」,說文:「薉也。」周語「田疇荒蕪」,注:「穢也。」「田甚蕪」,謂土地蕪穢不治也。又「除」,高本漢本一作「持」,誤。服文綵,帶利劍,厭飮食,財貨有餘,
  嚴可均曰:「服文綵」,御注、高翿作「彩」。「厭飮食」,御注作「猒」,高翿作「冒」。
  羅振玉曰:「綵」,廣明本作「絲」。「厭」,敦煌本作「饜」。「財」,敦煌本作「資」。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作「資貨」,與韓非喩老合。
  謙之案:「綵」,嚴、彭、范、磻溪、樓正作「采」。「綵」與「采」同,說文:「從糸,采聲。」一切經音義引尙書云:「■五綵彰施於五色。」考正記云:「五綵備者謂之繡。」陳景元注引傅奕云:「采乃古文繡字。」宇惠曰:「『服文綵』,林本綵作采,韓非子同。一本作繡。」又「財貨」,傅、范作「貨財」,王羲之、趙、彭作「資財」,顧作「資貨」。「飮食」,殿本作「飫食」。
是謂盜○。非道也哉!
  嚴可均曰:王弼「盜夸」下復有「盜夸」二字,釋文引河上本同。
  謙之案: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引弼注:「誇而不以其道得之,盜誇也;貴而不以其道得之,竊位也。故擧非道以明,非道則皆盜誇也。」知王本讀夸爲誇。武內敦乙本與羅卷均作「盜誇」,下復有「盜誇」二字,想王本亦同。惟武內敦乙本有「也哉」二字,羅卷無。又嚴、彭、王羲之、磻溪、樓正均作「盜誇」,范本作「盜○」。
  楊愼曰:「是謂盜誇」,諸本皆作「誇」。柳子厚詩亦押盜誇,蓋■韻之故。今據韓非解老篇改作「竽」。
  非之解曰:「竽爲衆樂之倡,一竽唱而衆樂和。大盜倡而小盜和,故曰盜竽。」其說旣有證,又與「餘」字韻協,且韓去老不遠,當得其眞,故宜從之,雖使老子復生,不能易此字也。又柳子厚押韻,林蕭翁、劉會孟解訓,皆作「誇」,蓋不考之過。河上公註亦作「誇」,豈有如此低神僊乎?
  兪樾曰:按「夸」字無義。韓非子解老篇作「盜竽」,其解曰:「竽也者,五聲之長者也。故竽先則鍾瑟皆隨,竽唱則諸樂皆和。今大姦作則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則小盜必和。故服文采,帶利劍,厭飮食,而資貨有餘者,是之謂盜竽矣。」蓋古本如此,當從之。  顧炎武曰:「夸」,古音枯。老子「朝甚除」至「是謂盜夸」,說文:「夸,從大,于聲。」又洿、刳、刳、■字皆從夸得聲。楊愼據韓非子改老子「盜夸」爲「盜竽」,恐非(唐韻正卷四)。又曰:「是謂盜夸」,楊愼改爲「盜竽」,謂本之韓非子,而不知古人讀夸爲刳,正與「除」爲韻也(答李子德書)。
  于省吾曰:按「盜」應讀作「誕」,盜、誕雙聲,並定母字。敦煌本「夸」作「誇」,「盜誇」卽「誕誇」。說文:「夸,從大,于聲。」景龍本「夸」作「○」。韓非子解老作「盜竽」,「盜竽」卽「誕迂」,「迂」「竽」並「夸」之借字,韓非子解竽爲樂器,誤矣。呂覽本生「非夸以名也」,注:「夸,虛也。」荀子榮辱「豈不迂乎哉」,注:「迂」,失也。」失與虛義相因。漢書五行志「叔迂季伐」,注:「迂,夸誕也。」上言「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綵,帶利劍,厭飮食,財貨有餘」,皆誕誇之事,上下文義,適相連接。「誕誇」、「誕迂」乃古人謰語,亦作「誇誕」、「迂誕」。荀子不苟:「夸誕生惑。」儒效:「夸誕則虛。」抱朴子袪惑:「淺薄之徒,率多誇誕。」史記孝武本紀:「事如迂誕。」漢書藝文志:「則誕欺怪迂之文,彌以益多。」語例並同。自讀「盜」如字,而「盜夸」二字遂不可解詁。
  謙之案:作「盜○」是也。夏竦古文四聲韻卷二引古老子作夸,與碑本合。御注、趙孟頫本同此。范本作「○」,疑與「○」字通。○,說文:「所以驚人也。從大從○。一曰:俗語以盜不止爲○,讀若瓠。」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姚文田:除、蕪、虛、餘、竽韻(十二魚平聲)。鄧廷楨、奚侗。「竽」作「夸」。高本漢:除、蕪、虛、餘、竽(一作「夸」)與采、食、哉相間爲韻。武內義雄:畏、夷、徑爲韻。謙之案:畏、夷皆脂部,「徑」字非韻。
 江永古韻標準卷一九麻「夸」,引老子「朝甚除」至「是謂盜夸」。
  右景龍碑本五十二字,敦煌本、王、范本同,河上本五十一字,傅本五十四字。河上本題「益證第五十三」,王本題「五十三章」,范本題「使我介然章第五十三」。    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祭祀不輟。
  嚴可均曰:「子孫祭祀不輟」,王弼「子孫」下有「以」字,韓非子有是「以其」「世世」四字。
  羅振玉曰:敦煌本無「者」字,景龍本、敦煌本無「以」字。「祀」,敦煌本作「祠」。
  謙之案:顧歡本第一句亦無「者」字。傅本「抱」作「袌」,范本「脫」作「挩」。嚴遵、河上、御注、磻溪、樓正、顧、趙、傅、范、高均無「以」字。又周易集解「屯」下虞翻引第一句同此石。淮南主術訓引「善建者不拔」,注:「言建之無形也。」王念孫云:「此六字乃正文,非注文也。『故善建者不拔』者,引老子語也。『言建之無形也』者,釋其義也。文子正作『故善建者不拔,言建之無形也』。」案老子古誼如此。
  又韓非喩老「善建不拔,善抱不脫,子孫以其祭祀世世不輟」,顧廣圻曰:「德經無『以其』『世世』四字。」又解老引「不拔」、「不脫」、「祭祀不絶」,則「輟」亦作「絶」,「輟」「絶」義同。武內敦本作「醊」,羅卷作「餟」,均非。脩之身,其乃德眞;脩之家,其德有餘;脩之鄕,其德乃長;脩之於國,其德乃豐;脩之於天下,其德乃普。
  嚴可均曰:「脩之身」,河上、王弼「脩之」下有「於」字,下「脩之家」、「脩之鄕」亦然。御注、高翿五句皆無「於」字。「其德有餘」,衆本作「乃餘」,御注作「其德能有餘」,韓非子與此同。「脩之於國」,韓非子作「於邦」,與豐協韻,今沿漢避諱改也。
  羅振玉曰:景福本無「之」字,下同。景龍、御注、敦煌三本均無「於」,下四句同。又敦煌本「乃」作「能」,下四句「乃」字同。御注「眞」作「○」。「其德乃餘」,景龍、景福二本「乃」作「有」,敦煌本「餘」上有「有」字。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乃」皆作「能」。
  謙之案:彭、趙、傅、范、樓正、高翿亦無五「於」字,室町本「有」字上有「乃」字,無上四「於」字。嚴本無「其德乃眞」句,「其德有餘」句與河上、柰卷同此石。又傅、范「國」作「邦」,傅「普」作「溥」。范曰:「『邦』字,韓非與古本同。」  顧廣圻曰:傅本「普」作「溥」,案「普」「溥」同字也。
  易順鼎曰:按周易集解虞氏注引老子曰:「修之身,德乃眞。」詩序正義曰:「老子云:『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邦,其德乃豐。』」皆無「於」字。虞所引並無「其」字矣。
  焦竑曰:「邦」,一作「國」,漢人避高帝諱改之,於韻不協,今從韓非本。  洪頤烜曰:「脩之於國,其德乃豐」,案「國」當爲「邦」。上下文身、眞、家、餘、鄕、長、下、普皆爲韻,此以邦、豐爲韻。韓非子解老篇「修之邦,其德乃豐」,又云「以邦觀邦」,字尙未改。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鄕觀鄕,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以此。
  嚴可均曰:「天下之然」,河上作「之然哉」,王弼作「然哉」,無「之」字。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三本均作「吾何以知天下之然?以此」。
  謙之案:景福、磻溪、樓正、室町、柰卷、顧、彭、傅、范、高「然」下均有「哉」字。嚴本「天下」二字作「其」,傅、范「何」作「奚」,韓非子解老引亦作「奚」。顧廣圻曰:「今德經『奚』作『何』,非。傅本作『奚』,與此合。」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拔、脫、輟韻(祭部,拔音蹩,脫,他厥反)。身、眞韻(眞部),家、餘韻(魚部,家音姑),鄕、長韻(陽部),邦,豐韻(東部,邦,博工反,原作「修之國」,今從韓非子解老篇所引改)。下、普韻(魚部)。鄧廷楨:拔、脫、輟韻,云:「祭部之入聲也。」
 顧炎武唐韻正四江:「邦」,古音博工反。引老子:「修之邦,其德乃豐。」又九麻「家」,古音姑,引老子:「修之家,其德乃餘。」
 毛奇齡古今通韻曰:向疑老子「修之于鄕,其德乃長;修之于國,其德乃豐」,當是豐與鄕協,卽東、陽之通。旣得易林功、國之協,始知鄕、長、豐、國各自爲協,乃轆轤押法,猶未敢遽信也。最後讀常武詩,則「父」與「士」協,「國」與「我」協,曠若發曚。蓋「國」隷職部,爲蒸之入聲,東、蒸本相通,故取爲協。然則協自有蹤跡,非偶然也(卷一)。謙之案:毛說非也。柴紹炳古韻通卷一東部旁通諸韻,引老子此章「國音公」,其誤竟同。蓋皆不知「邦」今爲「國」,乃漢避諱所改,韓非作「邦」,其明證也。 江永古韻標準入聲第六部曰:老子「修之於邦,其德乃豐」,別本「邦」作「國」,或是漢人避諱所改。易林「后稷農功,富利我國」,「國」亦是「邦」字。今人韻書引此協國古紅切,誤甚。
 孔廣森詩聲類(四)曰:案說文解字:「邦,從邑,丰聲。」釋名曰:「邦,封也,封有功于是也。」邦音曰封明矣。老子「修之于國,其德乃豐」,韓非解老引作「修之邦」,故與「豐」合韻。今本承漢避高帝諱而改耳。毛氏古今通韻乃謂國有工音,疏謬至此,則其他支離之說,亦何足置辨!
 江有誥曰:漢人往往避諱改古書,如老子「修之邦」與下「豐」韻,「邦」改爲「國」,避高帝諱也。史記「啓」字悉改爲「開」,避景帝諱也。然則古韻間有不合,未必非漢人所改(古韻總論)。
 李賡芸曰:老子德經「修之於身,其德乃眞」,此八句四易韻。「國」本「邦」字,與「豐」協。又管子牧民篇:「毋曰不同生,遠者不聽;毋曰不同鄕,遠者不行;毋曰不同國,遠者不從。」「國」亦「邦」字,與「從」協也。漢人避高祖諱,改爲「國」,後人不知更正,沿之至今。
 鄧廷楨曰:「國」,一本作「邦」,按作「邦」者是也。邦之爲言封也。書序云「邦康叔,邦諸侯」,邦康叔者,封康叔也。論語云「且在邦域之中矣」,邦域者,封域也。古音東、冬、鍾、江同部,「邦」音薄工切,正與本句「豐」字爲韻。
  右景龍碑本八十七字,敦煌本八十四字(字數照武內,羅卷無),河上本九十字,王本九十一字,傅、范本八十六字。河上本題「修觀第五十四」,王本題「五十四章」,范本題「善建者不拔章第五十四。」

   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謙之案:傅本「含德之厚者,比之於赤子也」,范本無「之」字,河上公、王弼無「者」「之」「也」三字。又列子天瑞篇張湛注引並同此石。此云「赤子」,案漢書賈誼傳劉奉世注曰:「嬰兒體色赤,故曰赤子耳。」
毒○不螫,
  嚴可均曰:御注、河上、高翿作「毒蟲不螫」,王弼作「蜂蠆虺蛇不蟄」。按「○」「虺」兩通,作「蟲」者誤。謙之案:遂州、景福同此石。磻溪、樓正、柰卷、嚴、顧、彭、趙同御注,范同王弼。傅本作「蜂蠆不螫」。
  畢沅曰:依字「蠆」應作「○」,「蜂」應作「■」。漢書「蝮■手則斬手,■足則斬足」,卽螫之謂也。說文解字「■」作「○」,云:「螫也。」知兩字聲義近矣。  謙之案:「虫」,玉篇:「一名蝮,此古文虺字。」「虺,今以注鳴者,亦爲蝮蟲也。」「蜂」當作「■」。字林:「■,飛蟲螫人者。」「螫,蟲行毒也。」「虺蛇」二字,在此無義,當從碑本。
  兪樾曰:按河上公本作「毒蟲不螫」,注云:「蜂蠆蛇虺不螫。」是此六字乃河上公注也。王弼本亦當作「毒蟲不螫」,後人以河上注羼入之。
  蔣錫昌曰:王注「赤子無求無欲,不犯衆物,故毒蟲之物,無犯於人也」,是王作「毒蟲」。顧本成疏「毒蟲,虺蛇類也」,强本榮注「是以毒蟲不得流其毒」,則成、榮並作「毒蟲」。「蜂蠆虺蛇」當改「毒蟲」,以復古本之眞,兪說是也。猛獸不據,玃鳥不搏。
  武內義雄曰:此二句敦本作「攫鳥猛狩不搏」,遂本同敦本,唯「狩」字作「獸」。  謙之案:范本同遂本,惟「猛獸」在「攫鳥」前,均無「不據」二字。嚴遵本作「攫鳥不搏,猛獸不據」,二句顚倒。
  馬敘倫曰:此文當作「猛獸不攫,鷙鳥不搏」。淮南齊俗訓曰「鳥窮則搏,獸窮則攫」,禮記儒行篇曰「鷙蟲攫搏」,並「搏」「攫」連文,可證。「據」「攫」形似而誤,又奪「鷙」字耳。成疏曰:「攫鳥,鷹鸇類也。」鷹鸇,正鷙鳥也。說苑修文篇曰「天地陰陽盛長之時,猛獸不攫,驁鳥不搏,蝮蠆不螫」,疑本此文,亦「猛獸」「鷙鳥」相對,「攫」「搏」相對,尤可爲例證也。潘正作「猛獸不攫,鷙鳥不搏」。
  謙之案:潘靜觀本改「據」爲「攫」,與敦、遂、范本無「不據」二字,均非。案「攫」字,唐玄宗御注道德眞經疏、李約、李道純、杜道堅、强思齊、宋刊河上本均作「玃」,乃「攫」之別構。傅本作「攫」是。說文:「攫,爪持也。」一切經音義引倉頡篇:「攫,搏也。」並引淮南子云:「獸窮則攫。」高誘注:「攫,撮也。」皆合爪持之義。攫鳥,鷹鸇之類,羅卷作「○鳥」,遂州本作「○鳥」,皆俗字。夏竦古文四聲韻卷五有「攫」字,引古老子作○;卷五有「據」字,引古老子作○。「據」字作兩虎相挶狀,是故書。按王念孫讀書雜志卷二:「戰國策楚策:『楚與秦構難,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引之曰:太平御覽兵部引此『搏』作『據』,『據』字是也。『據』讀若戟,謂兩虎相挶持也……文選江淹雜詩『幽、幷逢虎據』,李善注引此策『兩虎相據』,尤其明證矣。史記張儀傳載此文,當亦作『兩虎相據』,集解引徐廣『音戟』,正是『據』之音……。老子曰『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鹽鐵論擊之篇曰『虎兕相拒,而螻蟻得志』,皆其證也。今本史記作『兩虎相搏』,蓋後人多聞『搏』,少聞『據』,故改『據』爲『搏』。」知史記、戰國策可改「據」爲「搏」,則淮南、說苑亦可改「據」爲「攫」明矣。此宜從碑本,作「據」是也。骨弱○柔而握固。
  謙之案:「○」,當從各本作「筋」。說文:「筋,從力,象筋也。」田潛曰:「力,筋也,象人筋之形;竹爲物之多筋者,從力象其形。」今按「筋」,景龍、敦煌、景福三本作「○」,御注、河上、王羲之、趙孟頫作「■」,皆俗字。陸德明曰:「■者俗。」九經字樣曰:「作『■』訛俗,又作『觔』,誤。」未知牝牡之合而囗作,精之至。
  嚴可均曰:「而○作」,王弼作「而全作」。釋文引河上作「○」,本一作「脧」。「精之至」,河上、王弼「至」下有「也」字,下句亦然。
  魏稼孫曰:「而作」,「而」下原空一格,嚴臆增「○」字,御注泐。
  羅振玉曰:敦煌本、景福本亦作「○」。「精之至也」,景龍、御注、敦煌三本均無「也」字,下「和之至也」同。
  謙之案:遂州、磻溪、樓正、柰卷、嚴、顧、彭、王羲之、趙孟頫諸本並作「○」,傅、范作「朘」,高翿作「○」。范應元曰:「『脧』,傅奕與古本同,今諸本多作『○』。玉篇『朘』字注亦作『○』、『○』,係三字通用,並子雷切,赤子陰也。」
  兪樾曰:按「而全作」,「全」字之義未詳。王注:「作,長也,無物損其身,故能全長也。」說殊未安。河上本「全」作「○」,而其注曰:「赤子未知男女之合會,而陰作怒者,由精氣多之所致也。」是以「陰」字釋「○」字。玉篇肉部:「朘,赤子陰也。」「○」卽「朘」也。疑王氏所據本作「全」者,乃「○」字之誤。「○」者,「陰」之本字……老子古本,蓋從古文作「○」,而隷書或爲「○」,武梁祠堂畫象「陰」字左旁作「○」是也。「○」字闕壞,止存上半,則與「全」字相似,因誤爲「全」矣。是故作「○」者老子之原文,作「全」者「○」之誤字,作「○」者其別本也。王氏據誤本作注,不能訂正,遂使老子原文不可復見,惜之。
  易順鼎曰:按釋文云:「河上本一作脧。」又引說文:「脧,赤子陰也。」說文無「脧」字,據此則唐本有之。玉篇亦云「脧,赤子陰也」,卽本說文之義。是說文本收「朘」字,蓋卽出於老子。「朘」「全」音近,故或假「全」爲之。王注之誤,在於望文生義,不知「全」爲「朘」之假借。
  洪頤烜曰:按說文無「朘」字。玉篇:「朘,赤子陰也。亦作○,聲類又作○。」說文亦無「○」字,「○」疑「○」字之訛。說文「○,■蓋也,象皮包覆■,下有兩臂,而夕在下,讀若范。」素問六節藏象論「諸髓者皆屬於腦」,與下文「精之至也」,義亦相合。
  章炳麟曰:老子「未知牝牡之合而○作」,釋文:「○,赤子陰也,子垂反。」三州謂赤子陰曰「○」(嶺外三州語)。
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
  謙之案:「號而不嗄」,嚴可均曰:「高翿『而』下有『嗌』字。」案嚴、彭、傅、范、王羲之、趙孟頫、磻溪均有「嗌」字。「號」,嚴作「嗥」。「嗄」,河上、柰卷作「啞」,傅作「○」,嚴作「嚘」。案莊子庚桑楚篇「兒子終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釋文:「『嗥』,本又作『號』。『嗄』,本又作『嚘』。」古鈔卷子本正作「兒子終日號而嗌不嚘」,疑出老子。「嗌」乃秦、晉方言,李頤曰:「嗌音厄,謂噎也。」揚雄方言六曰:「廝(音斯)、嗌(惡介反),噎也(皆謂咽痛也,音翳)。楚曰嘶,秦、晉或曰嗌,又曰噎。」老子楚人,當用楚語。
  成玄英疏:「言赤子終日啼號而聲不嘶嗄者,爲無心作聲,和氣不散也。」成所見本經文,疑作「終日號而嘶不嗄」。彭耜釋文曰:「嗌,咽也。黃茂材云:『古本無嗌字。而「嗌不嗄」,莊子之文也,後人乃增於老子之書,今不取。』」又「嗄」,本又作「噫」,或作「啞」。陸德明曰:「而聲不嗄,當作噫。」道藏張太守彙刻四家注曰:「弼本『嗄』作『噫』。」又引弼曰:「無爭欲之心,故終日出聲而不噫也。」是王本作「噫」。噫與欭、噎、嚘均一聲之轉。嚴本作「嚘」,指歸「啼號不嚘,可謂志和」,玉篇亦引作「終日號而不嚘」。說文「嚘」字云:「語未定貌。」揚雄太玄夷:「次三柔,嬰兒于號,三日不嚘。測曰:嬰兒于號,中心和也。」語本老子。「嚘」,從口從憂,與「嗄」形近。與「噎」義近,蓋「嗄」爲本字。莊子庚桑楚篇司馬彪注:「楚人謂■極無聲曰嗄。」老子楚人,用楚方言,用之秦、晉則爲「嗌」,又爲「噎」。「噎」有憂義。劉端臨經傳小記曰:「噎,憂也。詩『中心如噎』,傳曰:『噎憂不能息也。』噎憂雙聲字。玉篇引『詩「中心如噎」,謂噎憂不能息也』,增一『謂』字,最得毛氏之意。『噎憂』卽『欭嚘』,氣逆也。說文『欭』字注:『憂也。』玉篇『嚘』字注:『老子曰:「終日號而不嚘。」嚘,氣逆也,亦作○。』廣韻:『欭,憂歎也。』『○,氣逆也。』噎、噫、欭、憂一聲之轉。」案端臨所見,王念孫方言疏證補(高郵王氏遺書本第三冊)引之,謂「實貫通毛傳、方言之旨」是也。今據以訂正老子,知「號而嘶不嗄」,「嗄」是故書,其演變爲「嚘」,爲「○」,因又轉爲「噫」,爲「啞」,蓋皆方言之變耳。易順鼎曰:「按莊子庚桑楚篇云『終日號而嗌不嗄』,正本老子之文,較之太玄、玉篇更爲近古可據。『嗄』卽史記刺客傳『舌炭爲啞』之『啞』,索隱謂:『啞,瘖病也。』此章以螫、據、搏、固、作、嗄爲韻,皆古音同部字,若作『嚘』則無韻矣。釋文:『嗄,一邁反,又於介反。』音並非。」章炳麟曰:「司馬彪曰:『楚人謂■極無聲曰嗄。』今通謂不能言者爲『嗄』,■極無聲亦曰『嗄』,通借『啞』字爲之。『啞』本訓笑,易言『笑言啞啞』,然史記刺客列傳已云『呑■爲啞』,其假借久矣。」(新方言四)據此知「啞」爲假借字,本字實爲「嗄」。「嗄」「啞」同字,故河上、柰卷作「啞」,然「啞」爲後起之字,欲復老子古本之眞,則宜從碑本作「嗄」,作「嚘」、作「○」、作「噫」、作「啞」皆非也。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强。
  嚴可均曰:「知常曰明」,河上作「日明」,下二句皆然。
  武內義雄曰:「益生曰祥」之「祥」字,羅振玉所藏敦煌本作「詳」。案「祥」爲「牂」之假借,與「壯」同義,與下「物壯則老」之「壯」字相應。
  謙之案:羅考異未及此。校羅卷確爲「詳」字,與遂州本同,羅失校。遂本無「知常曰明」句。「曰」字,景福、柰卷作「日」,下三句皆然;室町本下三句作「日」,首句作「曰」。「强」字,樓正、武內敦本作「彊」,傅奕「曰强」作「則彊」。又「益生曰祥」,李道純作「益生不祥」。道德會元序例云:「『益生不祥』,或云『日祥』,或云『曰祥』,皆非也。」李本據河上丈人章句白本,理長。莊子德充符篇:「常因自然而不益生。」蓋益生則老子所謂「生生之厚」,反於自然而動之,不祥是也。「不祥」二字,經文三見:三十一章「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兵者不祥之器」,七十八章「受國不祥」。惟此獨作「祥」字,似有可疑。蓋祥有妖祥之義。李奇曰:「內妖曰眚,外妖曰祥。」玉篇:「祥,妖怪也。」是祥卽不祥。道德經取善集引孫登曰:「生生之厚,動之妖祥。」是也。「曰祥」,說亦通。
  易順鼎曰:按祥卽不祥。書序云「有祥桑穀共生於朝」,與此「祥」字同義。王注曰:「生不可益,益之則夭。」「夭」字當爲「妖」,蓋以「妖」解「祥」字。謙之案:道藏張太守彙刻四家注引王弼正作「妖」。
  馬敘倫曰:河上注曰:「人能知道之常行,則日以明達於玄妙也。」是河上亦作「日明」。成疏曰:「多貪世利,厚益其生,所以煩惱障累,日日增廣。」又曰:「是以生死之業,日日强盛。」是成「曰祥」作「日祥」。……倫謂「日」爲「曰」誤,「曰」「則」通用。
  謙之案:作「曰」是也。淮南道應訓、文子下德篇引並作「曰」,當從之。劉文典三餘札記(卷一)謂「曰當爲日,形似而誤」,以河上本此章爲證,非是。
  馬敘倫又曰:「氣」當作「气」,「彊」借爲「僵」。莊子則陽篇「推而彊之」,玉篇引作「僵」,是其例證。……老、莊「氣」字有視「心」字義爲勝者,如莊子人間世篇:「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應帝王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本書「專氣致柔」,「沖氣以爲和」,皆是也。此「氣」字義亦然,故曰「心使氣曰僵」。
  兪樾曰:按此下本有「是故用其光,復歸其明」二句,後人因已見於五十二章而刪去之耳。淮南道應篇引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强,是故用其光,復歸其明也。」是古本有此二句之明證。且「用其光,復歸其明」,正見物不可終壯之意。故下文曰:「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今脫此二句,則與下文之意不屬矣。文子下德篇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强,是謂玄同,用其光,復歸其明」,亦有下二句。
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嚴可均曰:「謂之不道」,御注、高翿作「是謂不道」。
  羅振玉曰:兩「不」字,敦煌本並作「非」。
  謙之案:作「不」是也。「早已」當作「早亡」,說見第三十章。遂州本、顧本「不」作「非」,嚴本上句作「非」,下句作「不」。樓正、磻溪、彭、傅、范、趙並同此石。王羲之「謂之」作「是謂」,河上「物壯則老」作「物壯將老」,廣明「早已」作「早以」。又太素卷三引老子三句同此。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螫、據、搏、固、作、嗄韻(魚部,螫音恕,搏音布,作音詛,嗄,疏去聲)。常、明、祥、强、(陽部),老、道、已韻(之、幽通韻,老,盧叟反,已協音酉)。謙之案:老、道,幽部,已,之部,此之、幽通韻。姚文田、鄧廷楨同,惟「嗄」作「啞」,「已」字無韻。高本漢:「螫」作「赦」,赦、搏、作與據、固相間爲韻,老、道、已韻。
 顧炎武唐韻正二十二昔:「螫」去聲則音赦。十九鐸「搏」去聲則音甫,引老子此章,作音則故反,嗄音戶。
 江有誥唐韻四聲正二十二昔曰:「螫」,施隻切。按古有去聲,當與御部並收。老子玄符篇「毒蟲不螫」,與據、搏(音布)協。
 孔廣森詩聲類(九)魚類曰:古文去入通協者,老子:「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
 鄧廷楨曰:螫、據、搏、固、作、嗄爲韻。按「摶」當作「搏」。說文「搏」字解云:「索持也。」周禮射人「貍首」注云:「貍善持者也,持卽搏也。」淮南子曰:「鳥窮則搏,獸窮則攫。」此其義也。周禮環人「搏諜賊」,經典釋文「搏,房布反」,爲御部字,此其音也。此節上下文皆用御韻,不應此句獨無,惟作「搏」則於韻正協。又爾雅曰「攫父善顧」,郭注云:「能攫持人,善顧盼。」說文「
攫」字解云:「大母猴也,善攫持人。」此節文義,蓋言毒蟲善螫而不螫,猛獸善據而不據,攫鳥善搏而不搏,則於義亦通矣。又「作」,古音讀若阼、胙。夏聲之字古音在御部,說文無「嗄」字。廣韻「嗄」字引老子「終日號而不嗄」,注云:「聲不變也。」莊子庚桑楚曰「終日嗥而嗌不嗄」,與此文同。是老子本作「嗄」,與螫、據、搏、固、作等字爲韻。傅奕校定老子,作「不○」;玉篇「嚘」字引此句作「不嚘」,注云:「氣逆也。」皆緣不知「嗄」爲入韻之字,故致有異文耳。又老、道爲韻,老、道皆幽部之上聲也。「老」,古音在黝部,詩擊鼓與「手」韻,女曰雞鳴與「酒」韻,采芑與「讎」、「猶」、「醜」韻,小弁與「首」韻,泮水與「○」、「酒」、「道」、「醜」韻。
  右景龍碑本七十七字,敦煌本七十五字,河上七十九字,王本八十一字,傅本八十三字,范本八十二字。河上題「玄符第五十五」,王本題「五十五章」,范本題「含德之厚章第五十五」。

    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謙之案:傅、范本「不言」、「不知」下並有「也」字。河上公、王弼諸本及理惑論、文選魏都賦、運命論兩注引均無二「也」字。輔行記三引同,惟「者」作「則」。莊子天道篇:「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知北遊篇:「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語皆本此,亦無「也」字。
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忿,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
  嚴可均曰:「解其忿」,河上作「紛」,王弼作「分」。
  武內義雄曰:敦、景、遂三本作「忿」,蓋「紛」爲「忿」之借字。
  謙之案:景福、嚴遵、高翿亦作「忿」,邢玄、磻溪、樓正、柰卷、顧、彭、傅、范、趙作「紛」。案呂覽愼大篇「紛紛分分」,注:「恐恨也。」疑「分」字爲「棼」字之省字。左隱四傳「猶治絲而棼之也」,釋文:「亂也。」王本「解其分」,卽解其紊亂也。敦、景、遂本作「忿」。按廣雅釋詁三:「忿,怒也。」易象傳:「君子以懲忿窒欲。」楚辭懷沙「懲改忿兮」,注:「恨也。」「改忿」亦卽「解其忿」,二說均通。  易順鼎曰:按此六句皆已見前,疑爲複出。「挫其銳」四句,與上篇第四章同,乃上篇無注,而此皆有注,疑此注亦上篇第四章之注也。文選魏都賦、運命論兩注皆引老子「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是謂玄同」,並無此六句,可證其爲衍文矣。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
  嚴可均曰:「不可得而疏」,河上「不」上有「亦」字,下二句皆然。
  羅振玉曰:景福本無「而」字,下五句同。
  謙之案:敦、遂二本無六「而」字,嚴、彭、傅、范無「故」字,傅、范本有「亦」字,下同。
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
  畢沅曰:王弼無「亦」字,下同。又「害」作「劌」。蘇靈芝書作「穢」。說文解字:「劌,利傷也。」無「穢」字。
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故爲天下貴。
  嚴可均曰:諸本無「亦」字,河上有。
  謙之案:「而疏」句,柰卷有「亦」字。「而害」、「而賤」句,柰卷、顧歡有「亦」字。「不可得而貴」,趙無此句。又莊子徐無鬼篇:「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眞人。」語意同此。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門、紛、塵韻(文部)。姚文田、奚侗同。高本漢以兌、銳,門、紛、塵,光、同交錯爲韻。兌與銳協,門與紛、塵協,光與同協,此爲隔句押韻式。
  右景龍碑本六十八字,敦煌本六十字,河上本六十九字,王本六十六字,傅、范本七十字。河上題「玄德第五十六」,王本題「五十六章」,范本題「知者不言章第五十六」。

   五十七章
以正治國,
  嚴可均曰:「以正」,御注作「以政」。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作「政」。
  謙之案:傅奕、邢玄、磻溪與文子上禮篇引均作「政」。柰卷作「以正之國」,顧歡作「以正理國」,河上公、王弼同此石。尹文子大道下引老子曰:「以政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政者,名法是也。」顧本成疏「政謂名敎法律也」,與尹文子義同,蓋名法家言。案「正」「政」古二字通用,唯此與「奇」對,當作「正」。四十五章「淸靜爲天下正」,與此章「我好靜而民自正」,皆當用本字。以奇用兵,
  嚴可均曰:「以奇」,御注誤作「以其」。
  劉師培曰:案「奇」與「正」對文,則奇義同邪。管子白心篇「奇身名廢」注云:「奇,邪不正也。」是奇卽不正,以奇用兵,卽不依正術用兵也。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以此。
  謙之案:取天下者,謂得民心也。四十八章:「所謂取天下者當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也。」證之以荀子王制篇曰:「成侯、嗣公,聚歛計數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産,取民者也,未及爲政者也。」
  楊倞注:「未及,謂其才未及也;取民,謂得民心。」蓋觀有事不足以得民心,卽知無事者之能得民心而取天下也。
  嚴可均曰:「知其然」,河上、王弼、高翿「然」下有「哉」字。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其然」作「天下之然」。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景福三本均無「哉」字。
  謙之案:傅、范本「何」作「奚」,又「知」下有「天下」二字。磻溪、樓正、顧歡同。嚴、彭、高翿,吳勉學本無「以此」二字。
  兪樾曰:自「以正治國」至此數句,當屬上章。如二十一章曰:「吾何以知衆甫之然哉?以此。」五十四章曰:「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並用「以此」二字爲章末結句,是其例矣。下文「天下多忌諱,而人彌貧」,乃別爲一章,今誤合之。天下多忌諱,而人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
  嚴可均曰:各本「人」作「民」。
  吳雲曰:傅本作「夫天下多忌諱」,諸本無「夫」字。
  謙之案:彭、范、高同傅本,有「夫」字。「彌」,傅本作「○」。說文:「○,久長也,從長,爾聲;今字作彌。」小爾雅廣詁:「彌,久也。」又儀禮士冠禮「三加彌尊」,注:「猶益也。」晉語「讚言彌興」,東京賦「歷世彌光」,皆以「彌」假借爲「益」。「天下多忌諱」,王注:「所畏爲忌,所隱爲諱。」言天下忌諱愈多,而人乃益貧也。「多利器」句,河上公、王弼上並有「民」字,傅本無。此「民」字,遂州、磻溪、樓正、彭均作「人」。范「器」下有「而」字。范曰:「古本有『而』字。」人多伎巧,奇物滋起;
  謙之案:傅、范本「人」作「民」,河上公、王弼作「人」。傅、范「民多知慧而邪事滋起」,范曰:「王弼同古本,邪與邪同。」案弼注:「民多知慧則巧僞生,巧僞生則邪事起。」是王所見本正作「邪事」,與傅、范、陸希聲本同也。「伎巧」,司馬「伎」作「利」,御注、樓正作「技」。案「邪」「奇」二字通假。賈子道術:「方直不曲謂之正,反正爲邪。」禮記祭義「雖有奇邪而不治者」,「奇邪」或作「奇邪」。周禮比長「有罪奇邪則相及」,注:「猶惡也。」宮正「與其奇邪之民」,注:「奇邪,譎觚。」內宰「禁其奇邪」,注:「若今媚道。」司救「邪惡過失」,注:「邪惡謂侮慢長老,言語無忌,而未麗於罪者。」此言人多伎巧而邪事滋起也。此章「伎巧」乃「知巧」之訛,王注以「知慧」與「巧僞」並列,强本成疏「知巧謂機心」也。又遂州本正作「知巧」,可證經文當作「人多知巧,邪事滋起」。古謂邪爲奇,謂事爲物,「奇物」所以釋「邪事」之義。然傅、范誼古而理勝,當從之。法物滋彰,盜賊多有。
  嚴可均曰:御注、王弼、高翿作「法令」。河上云:「法物,好物也。」
  謙之案:景福、柰卷、河上並作「法物」,樓正、傅、范、王羲之並作「法令」。案作「法令」是也,「法物」無義。■本成疏「法物猶法令」,知「法令」義優。淮南道應訓、文子道原篇、史記酷吏列傳、後漢書東夷傳引並作「法令」。「物」字蓋涉上文「奇物」二字而誤。「法令滋彰」與「上食稅之多」,及「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均可代表老子之政治主張,非僅反對珍好之物而已。又「彰」,傅、范作「章」,范下有「而」字,贅。故聖人云:「我無爲,人自化;我好靜,人自正;我無事,人自富;我無欲,人自朴。」  嚴可均曰:「人自化」,各本「人」作「而民」,下三句亦然。「我無事,人自富」,御注此句在「我好靜」之上。
  畢沅曰:明道藏河上公本下又有「我無情而民自淸」句,考諸本皆無之。
  紀昀曰:案一本有「我無情而民自淸」句。
  羅振玉曰:景龍、敦煌、景福三本「樸」均作「朴」。又敦煌本有「我無情而民自淸」句。
  謙之案:嚴遵、邢玄、磻溪、樓正、遂州及文子道原篇、御覽七六、文選東京賦注「無事」句並在「好靜」句上,與御注同。鹽鐵論周秦篇引老子「無欲」句在「無事」句上。又遂州「正」作「政」,傅「靜」作「靖」,「自正」上有「天下」二字。
  畢沅曰:「靖」,諸本作「靜」,「天下」,諸本亦作「民」。莊子作「無爲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又趙孟頫本亦有「我無情而民自淸」句。漢書曹參傳顔注引「我無爲,民自化;我好靜,民自正」,文同此石,唯「人」作「民」。案作「民」是也,碑本此章「人」字皆避唐諱而改。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貧、昏韻(文部),起、有韻(之部),爲、化韻(歌部),靜、正韻(耕部),事、富韻(之部),欲、樸韻(侯部)。姚文田、鄧廷楨、奚侗同。奚曰:「無爲、好靜、無事、無欲,語異誼同,變文以協韻耳。」高本漢以諱、器,貧、昏,隔句交錯爲韻,餘同。
 姚鼐曰:淸靜爲天下正,故以正治國,無二術矣。奇者餘也,零餘之道,備而不施,以是用兵可也。世以奇譎解之,大謬。正、兵合韻。
 顧炎武唐韻正五支:「爲」,古音訛。引老子:「道常無爲而無不爲,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我無爲而民自化。」「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衆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爲。」
  右景龍碑本八十三字,敦煌本八十五字,河上、王本八十八字,傅本九十二字,范本九十四字。河上本題「淳風第五十七」,王本題「五十七章」,范本題「以正治國章第五十七」。   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人醇醇;
  嚴可均曰:「其人醇醇」,各本作「其民」,御注、王弼、高翿作「淳淳」。
  羅振玉曰:景龍、敦煌、景福三本均作「○○」。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醇醇」作「蠢蠢」。
  謙之案:河上公作「醇醇」,意林引作「■■」。柰卷、顧歡同河上;樓正、彭、趙同王弼;王羲之與此石同。「醇」、「淳」古通用。馬敘倫曰:「莊子繕性篇『澆淳散樸』,釋文:『淳,本亦作醇。』是其證。」又敦、遂二本作「蠢蠢」。說文:「蠢,動也。」又重言,形況字。左昭卄二傳「今王室實蠢蠢焉」,注:「動擾貌。」說文引作「惷」。又傅、范本及嚴本作「偆偆」。春秋繁露:「偆偆者,喜樂之貌也。」說文:「偆,富也。」又淮南道應訓引作「純純」,純純卽焞焞,亦卽鈍鈍,要之皆愚而無知之貌也。又「悶悶」,傅、范作「閔閔」。范曰:「閔音門。」案「閔閔」、「悶悶」可通用,說見二十章。「悶」,說文:「懣也。」楚辭惜誦「中悶瞀之忳忳」,注:「煩也。」疑「悶悶」本或作「懣懣」。夏竦古文四聲韻引古老子有「懣」字,作○。
  易順鼎曰:按道德指歸論云:「不施不予,閔閔縵縵;萬民思輓,墨墨偆偆。」「閔閔」卽是「悶悶」之異文,「偆偆」卽「■■」之異文。傅奕本作「閔閔」、「偆偆」,卽本此也。
其政察察,其人■■。
  羅振玉曰:敦煌本無「其政」二字。
  謙之案:傅、范本「察察」作「■■」。又諸本「人」作「民」,遂州本作「人」。「■」,諸本作「缺」。說文:「缺,器破也。」朱駿聲曰:「按謂瓦器破。又按字亦作『○』,因誤爲『■』。」
禍,福之所倚;福,禍之所伏。熟知其極?  嚴可均曰:御注作「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河上、王弼有兩「兮」字,無兩「之」字。
  謙之案:景福、磻溪、樓正、彭、范、高、王羲之、趙孟頫並與河上、王弼同。遂州本二「兮」字並無。又「熟知其極」,諸本「熟」皆作「孰」。此言衆人不知禍福之所歸也。文子微明篇云:「利與害同門,禍與福同鄰,非神聖莫之能分,故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呂氏春秋制樂篇云:「故禍者福之所倚,福者禍之所伏。聖人所獨見,衆人焉知其極?」荀子正名篇云:「權不正則禍託於欲,而人以爲福;福託於惡,而人以爲禍。此亦人所以惑亂禍福也。」又大略篇云:「慶者在堂,弔者在閭。禍與福鄰,莫知其門。」此與賈誼鵩賦所云:「夫禍之與福,何異糾纏;命不可測,孰知其極?」語皆出於老子。又韓非解老篇云:「故曰『禍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故曰『福兮禍之所伏』……故諭人曰:『孰知其極?』」劉師培以所引於「禍兮」句下有「以成其功也」五字,疑此節多佚文。又御覽四百五十九說苑引老子曰:「得其所利,必慮其所害;樂其所樂,必顧其敗。人爲善者,天報以福;人爲不善者,天報以禍。故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易順鼎以所引疑係此處逸文。實則老子語蓋只此三句,韓非「以成其功也」與說苑引「故曰」以上諸語,皆爲後人發揮老子之旨,非其本文,不可不辨。其無正。政復爲奇,善復爲妖。
  嚴可均曰:「其無正」,御注作「正邪」。「政復爲奇」,各本作「正復」。
  羅振玉曰:「妖」,御注本作「祅」,敦煌、景福二本作「訞」。
  畢沅曰:傅奕作「■」,河上公作「訞」,王弼作「妖」。案「妖」應作「○」,古無「訞」字。
  謙之案:傅、范皆作「■」,趙作「○」,御注作「○」,邢玄、顧、彭作「祅」,遂州本作「訞」。「祅」、「■」、「訞」並通。玉篇示部:「祅,於驕切。天反時爲災,地反物爲祅,說文作○。」又言部:「訞,災也。」黎本玉篇:「○,於驕反,字書亦祅字也。」夏竦古文四聲韻引古老子作「訞」(○)。又案「其無正」,「正」讀爲「定」,言其無定也。玉篇:「正,長也,定也。」此作定解,言禍福倚伏,孰知其所極?其無定,卽莫知其所歸也。傅本「正」下有「邪」字,與「邪」同。又奚侗改「正」爲「止」,謂天下之一治一亂,其始卒若環,無止境。說雖可通,但嫌以意改字,奚於四十七章改「不行而知」作「不知而行」,均無所根據,爲校勘家所不取。人之迷,其日固久。
  嚴可均曰:「人之迷」,御注、河上、高翿作「民之」。
  謙之案:磻溪、樓正、顧、范、趙並同御注。彭作「民之迷也」。「其日固久」,御注作「其曰固久」,趙作「其曰固已久矣」,「曰」字誤。王羲之、范、彭作「其日固已久矣」,與易明夷王注引及法言卷十李軌注引並同。嚴、傅本「久」下亦有「矣」字,與范同。「人之迷」,案韓非解老曰:「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謂迷。」是也。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害,
  嚴可均曰:「廉而不害」,御注作「不穢」,王弼作「不劌」。
  羅振玉曰:釋文、河上作「害」,景龍、景福、敦煌三本均同。
  謙之案:柰卷、室町、顧歡作「害」,遂州、磻溪、樓正及武內敦本作「穢」,韓非解老引此,乾道本作「穢」,道藏本作「劌」。顧廣圻云:「藏本乃以他本老子改耳,韓非自作穢。」王先愼云:「劌、穢聲近而誤,非韓子本作穢也。」今案作「劌」是也。傅、范本均作「劌」,淮南道應訓引亦作「劌」。景龍本作「害」,乃涉上文「割」字而誤。「劌」,莊子釋文:「居衛反,司馬云:傷也。」傷、害義同。「廉而不劌」與上文「方而不割」對文。方,方正也;廉,謂廉隅也:皆稜角傷刺之意。楊倞注荀子不苟篇「廉而不劌」曰:「廉,棱也。說文:『劌,利傷也。』但有廉隅,不至於刃傷也。」此於義爲長。「廉而不劌」一語,荀子中數見。法行云:「廉而不劌,行也。」榮辱云:「廉而不見貴者,劌也。」又禮聘義「廉而不劌」,疏:「廉,稜也。」皆與此同。
直而不肆,光而不曜。
  嚴可均曰:「不曜」,御注作「耀」,王弼作「嬥」。
  畢沅曰:王弼「燿」作「嬥」。「燿」俗作「耀」。
  羅振玉曰:景龍、景福、敦煌三本作「曜」。
  王先愼曰:說文無「耀」字,河上公作「曜」,傅本作「燿」。李約本作「方而不割,直而不肆,光而不燿,廉而不劌」,與各本全異,誤倒。
  謙之案:「曜」、「燿」、「耀」古通用。今柰卷、室町作「曜」,磻溪、樓正、嚴、顧、彭、趙、傅、范作「耀」。釋名:「曜,耀也,光明照耀也。」玉篇:「曜,余照切,照也。亦作燿。」莊子刻意篇:「光矣而不耀。」漢書司馬遷傳曰:「光耀天下,復反無名。」釋文又作「嬥」。玉篇女部:「『嬥』,徒了、徒聊二切。嬥嬥,往來也。」義亦可通。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悶、醇韻(文部,悶,平聲),察,缺韻(祭部,察音掣),禍、倚韻(歌部,倚音○),福、伏、極韻(之部,福,方逼反,伏,扶逼反)。奚侗:伏、極、止爲韻,奇、妖爲韻。歌、宵相轉,如易大過過、弱爲韻之例。割、劌、肆、燿爲韻,以燿韻割、劌、肆,音轉,如○音彌,○從○得聲,讀若■。高本漢:悶(一作「閔」)、淳(一作「偆」)爲韻,妖、久爲韻,劌(一作「穢」,一作「害」。)、割爲韻。姚文田、奚侗、陳柱、高本漢皆未知此章之首尾韻。
 顧炎武唐韻正卷八四紙:「倚」,古音於我反。老子「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禍與倚爲韻,福與伏爲韻。
 江有誥古韻總論曰:古人有一句首尾爲韻者,如老子「禍兮福所倚」二句是也。 江永古韻標準入聲第三部:「缺」,苦穴切。老子:「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右景龍碑本六十八字,敦煌本六十四字,河上、王本七十字,傅本七十三字,范本七十一字。河上題「順化第五十八」,王本題「五十八章」,范本題「其政閔閔章第五十八」。

   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
  魏稼孫曰:「治人事天」,御注「人」作「民」。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嗇」作「式」,「式」爲「嗇」之借字。
  謙之案:邢玄「人」亦作「民」。「若」字,嚴、顧、彭、趙作「如」,釋文出「如」字。「嗇」,敦、遂二本及趙志堅本作「式」,作「式」是也。顧本成疏:「『天』,自然也。『式』,法也。『莫若』,猶無過也。言上合天道,下化黎元者,無過用無爲之法也。」是成所見本作「式」。又■本榮注:「莫過以道用爲法式。」是李榮所見本亦作「式」。「式」卽法式,猶今語規律。說文:「式,法也。」周書謚法:「式,法也。」廣雅釋詁一:「式,○也。」詩下武「下士之式」,傳:「法也。」經文二十二章「聖人抱一爲天下式」,易順鼎曰:「『式』卽『栻』字。廣雅:『栻,梮也。』梮有天地,所以推陰陽,占吉凶,以楓子棗心木爲之。漢書王莽傳『天文郎案栻於前』卽此,字亦作『式』。周禮『太史抱天時,與太師同車』,鄭司農云:『大出師,則太史主抱式以知天時,主吉凶。』……老子『式』字卽此義。』謙之案:易說甚辨。老子爲周柱下史,曾子問引鄭玄云:「老聃,周之太史。」則其曾抱式以知天時,或亦分內之事。惟此云「治人事天莫若式」,乃就法式而言。二十八章「爲天下式」,六十五章「兩者亦楷式,常知楷式」,「式」字均作法式解,而法式之觀念則固從觀察天文之現象來也。
夫唯嗇,是謂早服。
  謙之案:「嗇」,敦、遂二本作「式」。「謂」,敦、遂本及嚴、彭、顧、傅、范作「以」。「早」,嚴本作「蚤」。「以」「蚤」二字並與韓非子解老同。「早服」,敦、遂二本「服」作「伏」,彭、趙作「復」,傅、范同此石。范曰:「王弼、孫登及世本作『早服』。」
  兪樾曰:按困學紀聞卷十引此文,兩「服」字皆作「復」,且引司馬公、朱文公說並云「不遠而復」。又曰:「王弼本作『早服』,而注云『早服常也』,亦當爲『復』。」今案韓非子解老篇曰:「夫能嗇也,是從於道而服於理者也。衆人離於患,陷於禍,猶未知退而不服從道理。聖人雖未見禍患之形,虛無服從於道理,以稱蚤服。」然則古本自是「服」字。王說非。
  又案韓非解老引「夫謂嗇,嗇是以蚤服」,盧文弨曰:「張本『謂』作『惟』,『以』作『謂』,凌本『服』作『復』,上下句皆同。王弼本作『復』,釋文:『復音服。』」顧廣圻曰:「傅本及今德經『謂』皆作『惟』。今德經『以』作『謂』,傅本與此合。」
  王先愼曰:凌本作「復」者,用老子誤本改也。上文「從於道而服於理」,又言「不服從道理」,又云「虛無服從道理」,卽解老子「蚤服」之義。「服從」之服當作「服」,更無疑義。知韓子所見德經本作「服」,不作「復」也。困學紀聞十引老子「服」作「復」,並引司馬光、朱文公說云「不遠而復」,謂「王弼本作『早服』,而注云『早服常也』,亦當作『復』」。據此則王弼本仍作「服」,與本書合。宋儒據釋文爲訓,未檢韓子也。凌氏依誤本老子改本書,非是。
  謙之案:作「蚤服」是也。范本引王本作「早復」,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引王注「早復常也」,「早復謂之重積德者也」,是范、張皆見王本亦有作「復」者。司馬光謂:「不遠而復,不離於德,可以修身。」
  朱熹謂:「能嗇則不遠而復,重積德者,先己有所積,後養以嗇,是又加積之也。」蓋皆以儒家之說解老,擅改「早服」爲「早復」,王先愼所云「誤本」者,殆卽此耳。  高亨曰:竊疑「服」下當有「道」字,「早服道」與「重積德」句法相同,辭意相因,「服道」卽二十三章所云「從事於道」之意也。韓非子引已無「道」字,蓋其挩也久矣。本章嗇、道、德、克、極、母、久、道爲韻。下句「早服」下亦挩「道」字。
  謙之案:高說是也。河上公注「早服」句:「早,先也;服,得也。夫獨愛民財,愛精氣,則能先得天道也。」又注「重積德」句云:「先得天道,是謂重積德於己也。」知河上公二句皆有「道」字,今脫。
早服謂之重積德。
  王先愼曰:河上「謂之」作「是謂」,與韓非解老文合。
  謙之案:嚴遵本無此句。「早服」二字可從韓子注,「服」訓服從道理。虞書「五刑有服」,傳:「從也。」爾雅釋詁:「服,事也。」禮記孔子閒居「君子之服之也」,注:「猶習也。」服有從習之義,謂從於道而習於理也。又「德」借爲「■」。廣雅釋詁三:「德,得也。」左襄卄四傳:「德,國家之基也。」家語入官:「德,政之始也。」呂覽精通:「德也者,萬民之宰也。」皆借「德」爲「■」。言早服從道理,則積得深厚也。重積德則無不剋,無不剋則莫知其極。
  嚴可均曰:「則無不剋」,御注、王弼作「不克」,下句亦然。
  謙之案:景福、嚴遵、河上、室町、柰卷均作「剋」,敦煌、傅、范作「克」,遂州誤作「充」。嚴無下「無不剋則」二句。案「克」「剋」可通用。字林、爾雅釋言均訓「克」爲能。河上注:「克,勝也。」案字林「剋,能也」,是音義同。又「莫知其極」,爾雅釋詁:「極,至也。」呂覽制樂「樂人焉知其極」,注:「猶終也。」禮記大學「君子無所不用其極」,注:「盡也。」離騷「觀民之計極」,注:「窮也。」此「莫知其極」,卽莫知其所窮盡之義。
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
  謙之案:敦、遂二本「莫」作「能」,嚴本「有」作「爲」,遂州本「長久」作「久長」。范本「極」下有「則」字。范曰:「『則』字,河上公、韓非同古本。」是謂深根、固蔕、長生、久視之道。
  嚴可均曰:「固蔕」,御注作「故蔕」,王弼作「固柢」。
  畢沅曰:「柢」,河上公作「蔕」,韓非作「深其根,固其柢」,無「是謂」二字。蘇靈芝書亦爲「蔕」。
  羅振玉曰:「柢」,釋文:「亦作『蔕』。」敦煌、御注、景福三本作「蔕」。  謙之案:遂州、邢玄、磻溪、樓正,室町、柰卷、嚴、顧、趙、高並作「蔕」,意林、御覽六百五十九引同。傅、范本作「柢」。范曰:「『柢』字,傅奕引古本云:『柢,木根也。』又引郭璞云:『柢謂根柢也。』河上公作『蔕』,非經義。夫『柢』亦是根。」謙之案:字林云:「蔕、柢音同。」夏竦古文四聲韻卷四引古老子亦作「蔕」,范說非。又「長生久視」爲當時通行語。荀子榮辱篇云:「是庶人之所以取煖衣飽食、長生久視以免於刑戮也。」呂氏春秋重己篇云「世之人主貴人,無賢不肖莫不欲長生久視」,高誘注:「視,活也。」老子義同此。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嗇、嗇、復、德、德、克、克、極、國、母、久、道韻(之、幽通韻,嗇,史入聲,服協房逼反,克,枯力反,國,古逼反,道協徒以反)。謙之案:嗇、復、德、克、極、國、母,之部,久、道,之、幽並收,此之、幽通韻。姚文田分嗇、嗇、服、德、克、極、極、國爲一韻(一戠入聲),母、久爲一韻(四之上聲)。鄧廷楨同。鄧曰:「久字上與母韻,與詩韻同;下與道韻,與易象傳韻同。」奚侗分嗇、嗇、復、復、德、德、克、克、極、極、國爲一韻,復讀若服。母、久、道爲一韻。蓋皆未審「之」「幽」諸字其初皆全相協也。又「嗇」,敦、遂本作「式」,「式」亦之部入聲。 陳第屈宋古音義曰:「服音逼,詩、易及秦、漢古辭無有不讀逼者。」顧炎武唐韻正入聲一屋:「服」,古音蒲北反,引老子此章。旁證:楚辭離騷:「瞻前而顧後兮,相觀民之計極,夫孰非善而可服!」
  右景龍碑本六十四字,敦煌本六十三字,河上、王、傅本六十四字,范本六十五字。河上本題「守道第五十九」,王本題「五十九章」,范本題「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六十章
治大國若亨小鮮。
  羅振玉曰:「亨」,王本作「烹」,與景福本同。釋文出「烹」,注:「不當加『火』。」則王本原作「亨」,今改正。景龍本、敦煌本均作「亨」,御注本、敦煌庚本作「享」。又「鮮」,敦煌辛本作「腥」,注:「河上作『鮮』。」
  謙之案:遂州本作「厚小腥」,「厚」字誤。范本作「亨小鱗」,注:「小鱗,小魚也。治大國譬如亨小鱗。夫亨小鱗者不可擾,擾之則魚爛。治大國者當無爲,爲之則民傷。蓋天下神器不可爲也。」鱗、神爲韻,於義可通。又「腥」字,成玄英疏:「腥,魚也;河上公作鮮字,亦魚也。」唯腥有臭義。楚辭涉江「腥臊並御」,注:「臭也。」又「肉則麋腥」,疏:「生肉也,又爲○。」通俗文:「魚臭曰腥。」作「腥」義短,仍從碑本作「亨小鮮」爲是。孔廣森詩聲類三「亨」字下曰:「案『亨』、『烹』、『享』三字,後人所別,古人皆祇作『亨』字,而隨義用之,其讀似亦祇有亨音。」河上注:「烹小魚不去腸,不去鱗,不敢撓,恐其糜也。」淮南齊俗訓引老子曰:「治大國若烹小鮮,爲寬裕者,曰勿數撓,爲刻削者,曰致其鹹酸而已。」皆合老子古義。
  洪頤烜曰:按韓非子解老篇:「事大衆而數搖之,則少成功;藏大器而數徙之,則多敗傷;烹小鮮而數撓之,則賊其澤;治大國而數變法,則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貴靜,不重變法。故曰:『治大國者苦烹小鮮。』」「若」是「苦」字之訛。
  易順鼎曰:舊注皆以烹小鮮爲烹小魚,然義頗難解。道德指歸論治大國篇云:「是以明王之治大國也,若亨小澌。」亨,通也。「澌」者,說文云:「水索也。」水索謂水將盡。亨小澌,謂通極小之水,若行所無事矣。「亨」讀如字,後人誤讀爲烹,「澌」與「鮮」古字亦通。詩「有免斯首」,箋:「斯,白也。」今俗語「斯白」之字作「鮮」,是其證。小鮮卽小澌也。
  謙之案:洪、易皆頗迂曲其說,惟以此知「若」字疑本或作「苦」,「鮮」字疑嚴本作「澌」,是也。又韓非解老引「國」下有「者」字,顧廣圻曰:「傅本及今德經皆無『者』字。」王先愼曰:「治要有『者』字。」今案三國志卷四十四陳壽評,「治大國者若烹小鮮」,後漢書循吏傳注引「理大國者若亨小鮮也」,蜀志姜維傳評引「治大國者猶烹小鮮」,皆有「者」字。北堂書鈔二十七引「治國若烹小鮮」,後漢書逸民傳引「理大國若烹小鮮」,類聚五十二、淮南齊俗訓、文子道德篇引「治大國若烹小鮮」,均無「者」字,同此石。又馬其昶曰:「詩毛傳云:『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散,知烹魚則知治民。』義出老子。」
以道邪天下,其鬼不神。
  顧廣圻曰:傅本「下」下有「者」字,與各本全異。
  王先愼曰:治要引老子亦有「者」字,蓋唐人所見老子本有「者」字。
  羅振玉曰:敦煌庚本、景福本均有「者」字。
  謙之案:柰卷、室町、彭、趙亦有「者」字。
  又「邪」,傅本作「蒞」。畢沅曰:「古『蒞』字作『○』,亦通用位,俗作『蒞』及『邪』,並非也。」陸德明曰:「邪,古無此字,說文作『○』。」易順鼎曰:「按淮南俶眞訓注云:『以道○天下,其鬼不神。』『○』乃『蒞』之正字,知高誘所見老子本作『○』,作『蒞』與『蒞』者非也。此與說文引老子書『盅』字,同爲古文之可寶貴者。」
  謙之案:「○」與「蒞」義同。「邪」,玉篇:「力致切。詩云:『方叔邪止。』蒞,臨也。」「○」,玉篇:「力季、力至二切,臨也,從也。」此云「以道○天下」者,卽以道臨天下也,與「邪」無二義。「邪」字見詩經,說文未收,非古無此字。
  謙之案:論衡知實篇曰:「故夫賢聖者,道德智能之號;神者,渺茫恍惚無形之實。」以「賢聖」與「神」對擧,其誼出於老子。又王道曰:「傳曰:『國將興,聽於人;國將亡,聽於神。』聖人以道臨天下,則公道昭明,人心純正,善惡禍福,悉聽於人;而妖誕之說,陰邪之氣,擧不得存乎其間,故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
  嚴可均曰:御注作「傷民」,下二句亦然。
  謙之案:慶陽、磻溪、樓正、彭、范、高並作「民」,傅本作「人」。韓非子引「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也」,下有「也」字。惟乾道本「傷」下脫「人」字。
  顧廣圻曰:傅本及今德經皆無上下兩「也」字。藏本「傷」下有「人」字,是也,傅本及今德經皆有。
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得交歸。
  嚴可均曰:「交歸」,各本作「交歸焉」。
  魏稼孫曰:御注「故德交歸焉」,嚴擧「焉」字,失校「德」字。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辛本均作「故得交歸」。
  謙之案:慶陽、磻溪、樓正、彭、范、高「人」並作「民」。韓非子解老「故」作「則」,與范本同。又引「聖人亦不傷民」,顧廣圻曰:「傅本及今德經『民』皆作『人』。案韓子自作『民』。」王先愼曰:「上當有『非其神不傷』句,惟趙孟頫本無,疑刊本書者從誤本老子刪之也。河上公、王弼、傅本並有。」又案「亦」字,諸本同,惟敦煌辛本作「之」,並云:「諸本皆作『亦』字,唯張係天(案强本成疏『天』作『師』)、陸先生本作『之』字。然『之』『亦』二字形似,故寫者誤作『亦』字,今用『之』爲是。言非此鬼之不傷物,但爲人以道蒞天下,能制伏耶惡(顧本、强本成疏『耶』作『邪』),故鬼不復傷害於人,力在聖治(顧本成疏『治』作『理』),故云『聖人之不傷人』也。」
  陶鴻慶曰:「非其」二字,蓋涉上文「非其鬼不神」而誤衍也。王注云:「道洽則神不傷人;神不傷人,則不知神之爲神。道洽則聖人亦不傷人;聖人不傷人,則不知聖之爲聖也。猶云不知神之爲神,亦不知聖人之爲聖也。」是其所見經文本作「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姚文田:鮮、神、神、人韻(七眞平聲)。高本漢同。奚侗:鮮、神、神、人、人、人韻。陳柱:鮮、神、神、人、人、人、焉韻。謙之案:鮮與神、人、焉爲韻是也。鮮、神、人,眞部,焉,元部,此爲元、眞通韻。
   右景龍碑本不分章,四十七字,敦煌本、河上本同,王、范本四十八字,傅本四十九字。敦煌本題「治大國章」,河上題「居位第六十」,王本題「六十章」,范本題「治大國章第六十」。

    六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
  高亨曰:此句當作「治大國若居下流」,轉寫挩「治」字「若」字,而「居」字又訛爲「者」字也。河上注:「治大國當如居下流。」是河上本原作「治大國若居下流」,其證一也。王注:「江海居大而處下,則百川流之;大國居大而處下,則天下流之。故曰『大國下流』也。」末句當作「故曰『治大國若居下流』也」,轉寫挩字。蓋王以江海之處下喩大國之處下,卽釋經文「若」字,「處下」卽釋「居下」,是王本原有「若」字「居」字無「者」字,明矣。其證二也。釋文「邪」字「牝」字之間出「治」字,云:「直吏反。」是陸所據王本原有「治」字,明矣。其證三也。「治大國若居下流」與上章「治大國若烹小鮮」句法一律,文有訛挩,遂不可讀矣。論語陽貨篇:「惡居下流而訕上者。」子張篇:「君子惡居下流。」可證「居下流」爲古代習用語。居下流者不敢自滿自傲,故老子取焉。
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牡常以靜勝牝,以靜爲下。
  嚴可均曰:「天下之牝」,御注作「之交」,高翿作「之交牝」。「牡常以靜勝牝」,各本作「牝常以靜勝牡」。魏稼孫曰:嚴分「天下之牝」及「牡常以靜勝牝」爲二條。按各本作「牝常以靜勝牡」,當以六字爲句,如此刻則似「天下之牝牡」一句,「常以靜勝」一句,「牝以靜爲下」句。
  謙之案:「天下之交」,敦煌辛本及遂州本「交」作「郊」,成玄英曰:「郊,郊外也。」又「天下之郊」重疊,成曰:「『天下之郊』牒前,又以生後句也,無上『牝』字。」嚴遵本作「大國者,天下之所流,天下之所交」,無「常」字,下「以」上有「牝」字。范本作:「天下之下流,天下之所交也。天下之牲,牝常以靜勝牡,以其靜,故爲下也。」傅本末句同范本,「靜」作「靖」。磻溪、樓正、顧歡、高翿作「天下之交牝」,敦、遂二本無「以靜爲下」句。諸本紛異,碑本句讀從嚴可均,惟第三句當從諸河上本作「牝常以靜勝牡」。
  蓋「天下之牝」猶言天下之母也。二十五章「以爲天下母」,說文:「母,牧也。」段注:「牧者,養人者也。以譬人之乳子,引申之,凡能生以啓後者,皆曰母。」牝,畜母也,雌也,主生養人,故與「母」同義。下云「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兼畜人者,卽善生養人,乃言牝也。吳澄注:「牝不先動以求牡,牡常先動以求牝。動求者招損,靜俟者受益,故曰『以靜勝牡』。動求者居上,靜俟者居下,故曰『以靜爲下』。」吳說得之。
  又案:「靜」字,敦煌辛本作「■」,傅本作「靖」。「靜」、「■」、「靖」三字可通用。夏竦古文四聲韻卷三出「靜」字,引古老子作○。又出「■」字,引古老子作○、○、○,卷四出「淨」字,引古老子字與「■」字下所引同,引籒韻作○,惟無「靖」字。蓋「靖」卽「淨」字。四十五章「淸靜以爲天下正」,敦煌己本「靜」作「淨」,知「靜」、「淨」、「靖」三字互通。
  又案「交」字,卽六十章「故得交歸」之「交」。吳澄曰:「交,會也。大國者,諸小國之交會,如水之下流,爲天下衆水之交會也。」可見遂州本以「交」爲「郊」,與磻溪、諸本以「交牝」連文,均誤。
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
  嚴可均曰:「則取大國」,御注作「則聚」。
  羅振玉曰:御注本、敦煌辛本均作「聚」,下「而取」同。
  謙之案:遂州、顧歡、道藏河上本、趙至堅本亦作「聚」。成玄英疏:「小國自知卑下,守分雌柔,聚於大國之中,欽風慕義也。」又曰:「小國用柔,故聚於大國;大國用下,故取得萬國之歡心。用下則同,聚取斯別,故言或也。」知成疏下句下「取」亦作「聚」。又「取」下,傅本皆有「於」字。勞健曰:「聚」字諸本多誤同上句,亦作「取」。開元本、敦煌唐寫本,周氏殘片與道藏龍興碑本、趙至堅本皆作「聚」,是也。聚者猶言附保,卽下章「不善,人所保」之義。諸作「取」者,當是「■」之訛。說文:「■,積也。」徐鍇曰:「古之人以聚物之聚爲■。」按此字自漢以來,相承用爲「最」字,如蔡湛頌碑「三載勳■」,卽其例。是必傳寫者不識「■」字本義,乃妄去「■」作「取」,注家多因而曲爲之說,實不可通也。
  謙之案:「取」字卽聚義,上一「取」借爲「聚」。左昭二十傳「取人于萑苻之澤」,莊子天運篇「取弟子遊居寢臥其下」,皆聚義。易萃卦彖「聚以正也」,釋文:「荀作取。」知「取」「聚」字通,不必改字。下二「取」字爲「聚於」義,卽趣義。釋名釋言語:「取,趣也。」漢書王吉傳注:「取,進趣也。」按趣,向也。淮南原道「秉其要歸之趣」,卽向也。小國而下大國,則趣向於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如取。
  嚴可均曰:御注下句作「或下而聚」,河上、王弼、高翿作「而取」。
  羅振玉曰:敦煌本「以」作「而」。下句景龍、景福、敦煌庚本均作「如」,辛本作「而」。
  謙之案:傅本無「故」字。遂州、顧歡、道藏河上本、趙志堅本下「取」亦作「聚」。嚴遵本作「故或下而取,或下而取於人」。
  兪樾曰:按古「以」字與「而」字通。周易同人象傳曰:「文明以健,中正而應。」繫辭傳曰:「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昭十一年左傳曰:「桀克有緡以喪其國,紂克東夷而隕其身。」孟子告子篇曰「秦、楚之王悅於利,以罷三軍之師」;「秦、楚之王悅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並「以」「而」互用,是其義同也。「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猶曰大國而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而下大國,則取大國也。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兩句文義無別,疑有奪誤。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此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爲下。
  嚴可均曰:「此兩者」,河上、王弼「此」作「夫」,高翿無「此」字。
  羅振玉曰:景福本、敦煌庚本無「夫兩者」三字,御注本、敦煌辛本「大者」句首均有「故」字。
  謙之案:邢玄、磻溪、樓正、彭、范、趙、高均無「此」字,有「故」字。范作「故大國者宜爲下」。又此章武內敦本與羅卷辛本同,與庚本異。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諸家並同。陳柱:四「國」字韻,兩「人」字韻。
  右景龍碑本不分章,八十二字,敦煌辛本八十字,河上、王本八十二字,傅本八十九字,范本九十一字。河上本題「謙德第六十一」,王本題「六十一章」,范本題「大國者天下之下流章第六十一」。

    六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
  謙之案:羅卷、范本同上。彭、傅本下有「也」字,後漢書馮衍傳注引亦有「也」字。「奧」字,說文:「○,宛也,室之西南隅。」夏竦古文四聲韻卷四出「奧」、「懊」、「墺」、「隩」四字,下三字均引古老子,惟「奧」字下無,疑古本「奧」字有偏旁。書堯典「厥民隩」,司馬遷作「其民燠」,馬融曰:「隩,煖也。」孫星衍疏曰:「史公『隩』作『燠』者,老子釋文:『奧,暖也。』」「隩」「奧」通字,「燠」義同煖,是奧有煖義。但亦有藏義,廣雅釋詁:「奧,藏也。」河上注:「奧,藏也。道爲萬物之藏,無所不容也。」
  彭耜釋文曰:「『奧』,李烏報切。言道體無外而萬物資給於奧中。」隋書經籍志曰「道者,蓋爲萬物之奧」,卽本此。合此二義,則道爲萬物之奧,卽爲萬物之溫煖處也。高亨說:「○,藏穀也,從■,奉米內穴中。」此則非是。案字鑑曰:「奧,於到切,深也,從■從采。音辨從■,音拱,今作大,俗。中從米粟字,誤。」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不保。
  嚴可均曰:「不善,人之所不保」,各本作「所保」。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所」下有「不」字。
  武內義雄曰:敦、景、遂三本作「所不保」,「不」字恐衍。
  謙之案:嚴遵亦作「所不保」,趙志堅同,但「保」作「寶」。尹文子大道篇引「不善人之所寶」,傅、范本有「所」字,無「不」字。今案此文當以「善」「不善」斷句,道旣含有萬物庇蔭之義,則「善」「不善」均在奧中。惟人則不能無所選擇,善爲人之寶,故「寶而持之」,持之猶固執之也。「不善,人之所不保」,以不善則爲人所不附,莊子列禦寇篇「人將保汝矣」,司馬云:「保,附也。」不保猶言人將不親附之也。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
  謙之案:傅本作「美言可以於市,尊言可以加於人」,范同,惟「言」作「行」,注云:「『於市』上疑脫一字。」蓋此文傳寫多誤,傅、范本亦然。淮南子人間訓、道應訓引並作「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可據改正。
  兪樾曰:按淮南子道應訓、人間訓引此文,是今本脫一「美」字是也。惟人間訓引「君子曰」,王念孫云:「『君子』本作『老子』,此淺學人改之也。」今老子作「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無下「美」字,而以「市」字絶句,「尊」字下屬爲句。道應篇引老子亦有下「美」字,則所見本異也。
  謙之案:此文以「美言」與「美行」對文,又「尊」「人」二字,尊,文部,人,眞部,此文、眞通韻,宜從淮南。
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何」作「奚」。「棄」,景龍本、敦煌庚本均作「棄」。  謙之案:遂州、顧歡、趙志堅本均作「奚」,顧本成疏:「奚,何也。」意林諸本引並作「何」。美言美行旣見重於人,則不善者可以善者爲師,而進至於善,故曰「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武內義雄曰:「拱璧」,敦本作「供之璧」,「之」字恐衍。又「駟馬」作「四馬」。
  謙之案:左傳襄十九年正義引老子曰:「雖有拱抱之璧以先駟馬。」「拱抱之璧」卽王注所云「拱抱寶璧」也。易順鼎非之,謂:「左傳襄三十一年『叔仲帶竊其拱璧』,杜注:『拱璧,公大璧。』玉篇:『珙,大璧也。』『拱璧』卽『珙璧』。」今案:范本正作「珙璧」。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勉,故爲天下貴。
  嚴可均曰:「不日求以得」,河上、王弼「求」字在「以」字下,高翿「日」作「曰」。「有罪以勉」,諸本作「以免邪」,高翿作「不免邪」。
  羅振玉曰:敦煌庚本無「何」字,辛、壬本有之。景龍、御注、敦煌庚、辛本均作「求以得」,王本、景福本作「以求得」。庚本「得」下有「之」字。又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也」字。  畢沅曰:河上公作「日」,王弼作「不曰以求得」。
  陳碧虛曰:古本作「不曰求以得」,嚴君平本作「不求而自得」。
  謙之案:譣碑文,「日」亦作「曰」,嚴校誤。羅卷、傅、范、彭、王羲之、趙孟頫均作「曰」,御注、磻溪、景福、樓正、室町、柰卷、顧歡作「日」,作「日」訛。
  兪樾曰:唐景龍碑及傅奕本並作「求以得」,正與「有罪以免」相對成文,當從之。「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九字爲句,乃設爲問辭以曉人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言人能修道則所求者可以得,有罪者可以免也。「不曰」字「邪」字相應,猶言豈不以此邪,謙不敢質言也。下云「故爲天下貴」,則自問還自答也。河上公本「不曰」誤作「不日」,因曲爲之說曰「不日日遠行求索,近待於身」,失其義矣。
  謙之又案:此文「貴」字有二義。說文:「貴,物不賤也。」此可訓上一「貴」字。老子「不貴難得之貨」,王注「隆之稱也」是也。下一「貴」字,從聲訓爲歸。初學記引說文:「汝、穎言『貴』聲如『歸』。」又釋名釋言語:「貴,歸也,物所歸仰也。汝、穎言貴聲如『歸往』之歸也。」此言「爲天下貴」,卽爲天下所歸往也。舊解作「尊貴」之貴,非。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奧、寶、保韻(幽部,奧,胡叟反,寶音○)。鄧廷楨同。奚侗、陳柱、高本漢增尊、人爲韻。奚曰:「各本挩下『美』字,而斷『美言可以市』爲句,『尊行可以加人』爲句,大謬。茲從淮南道應訓、人間訓引訂正,二句蓋偶語亦韻語也。」又勞健曰:「『坐進此道』,案『道』字與上文『有』字、『馬』字韻。」謙之案:馬,古音姥。尊、人爲文、眞通韻。『尊』,廣韻誤入霰韻,謂讀若鎭。
  右景龍碑本不分章,八十字,敦煌本八十一字,河、王本八十字,傅本八十五字,范本八十三字。河上題「爲道第六十二」,王本題「六十二章」,范本題「道者萬物之奧章第六十二」。

    六十三章
爲無爲,事無事,味無味。
  謙之案:成玄英莊子逍遙遊篇疏、後漢書荀爽傳引首二句並同,文子道原篇引首二句同,第三句作「知不知也」,疑「味」字乃「知」字倒植而誤。知無知,卽七十一章「知不知上」之旨。
大小多少,報怨以德。
  姚鼐曰:「大小多少」下有脫字,不可强解。
  謙之案:「大小多少」,卽下文「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大事必作於細」之說,誼非不可解。六十四章「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起於足下」,亦卽本此。此謂大由於小,多出於少。韓非曰:「
有形之類,大必起於小;行久之物,族必起於少。」
  又案劉向新序雜事四引「報怨以德」句。論語憲問篇:「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康有爲孔子改制考曰:「以德報怨,其學出於老子。」
○難於易,爲大於細。
  嚴可均曰:各本「於」下皆有「其」字。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其」字。
  謙之案:韓非喩老及難三篇,又續漢書五行志引馬融集,並有「其」字,傅、范本「於其」上並有「乎」字,遂州、嚴遵、顧歡、强本成疏、榮注及意林引並無「其」字。
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細」作「小」。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無「天下」二字。
  謙之案:據貞松堂藏西陲秘籍叢殘校敦煌壬本有「天下」二字,遂州本無。又彭、趙、傅、范及韓非喩老篇於「難事」、「大事」上,均有「之」字。嚴本二句「難事作於易,大事作於細」,高翿「細」均作「○」。
是以聖人終不爲大,故能成其大。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無此二句。
  謙之案:敦煌壬本有此二句。
  奚侗曰:二句乃三十四章文,複出於此。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嚴可均曰:「故終無難」,王弼作「無難矣」。
  魏稼孫曰:「猶難」,御注「猶」作「由」。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景福及敦煌庚、辛、壬諸本均無「矣」字。
  謙之案:嚴遵本無「夫」字,二「必」上均有「者」字,與傅、范同。遂州、磻溪、樓正、嚴、顧、河上、柰卷、王羲之、高翿亦均無「矣」字,同此石。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奚侗:爲、味韻,易、細、易、細、大、大韻。案爲、味實際非韻。
  右景龍碑本七十六字,敦煌本七十一字,河上本七十八字,王本七十九字,傅本八十五字,范本八十四字。河上題「恩始第六十三」,王本題「六十三章」,范本題「爲無爲章第六十三」。

    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
  嚴可均曰:「其脆易破」,河上作「其膬」,王弼作「易泮」。
  羅振玉曰:「易泮」,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庚、辛、壬諸本均作「破」。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脆」作「毳」。
  謙之案:范本「脆」作「■」,「破」與傅本作「判」。范曰:「判,分也。王弼、司馬公同古本。」是范所見王本作「判」。「泮」「判」字通。遂州、邢玄、磻溪、樓正、柰卷、河上、嚴、顧、趙及治要引均作「破」。又「脆」字,敦、遂二本作「毳」。釋文曰:「河上本作膬。」又七十六章「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遂本作「柔毳」。「脆」卽說文「■」字。一切經音義卷十四引說文「■」作「小耎易斷也」,卷三十二引作「少肉耎易斷也」,與二徐本及玉篇引均合。惟卷三引有「或作膬」三字,田潛說文箋卷四以爲是「○」爲「■」之或體。二徐本「膬」訓「耎易破也」,別爲一字。周禮釋文謂字書無「■」字,但有「膬」字。李善於魏都、七發分引此二字,固可證有「■」字。慧琳引「或作膬」,尤足證「■」「膬」爲一字。玉篇「■」「膬」音訓相同,亦是一證。惟「脆」當從范本作「■」,作「脆」俗。「毳」,當從古文作「膬」。夏竦古文四聲韻卷五引古老子正作「■」。
爲之於未有,治之於未○。
  羅振玉曰:敦煌庚本「於」下有「其」字。
  謙之案:賈誼新書審微篇引老聃同此石。傅、范本兩「於」字並作「乎」,史記蘇秦傳引「於」並作「其」,下並有「也」字。吳志孫策傳引同敦本。嚴遵本二「於」字並無。
  又大田晴軒曰:「尙書周官:『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王西莊後案以爲用此章之語。」又案景龍、羅卷、柰卷「亂」均作「○」,俗字。案字鑑四:「亂,說文從乙從○。俗作○。」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
  羅振玉曰:「層」,敦煌庚本作「成」,辛本作「重」,壬本作「曾」。
  謙之案:類聚八八引首二句,六二引下二句,均同。「毫」,慶陽、羅卷、柰卷、高翿、傅、范均作「豪」。傅「抱」作「袌」。又「層」,傅、范作「成」,遂州、嚴遵作「重」。說文:「層,重屋也。」呂覽音初篇「有娀氏有二佚女,爲之九成之臺」,高注:「成猶重也。」又爾雅以丘一重、再重爲一成。楚辭九問:「璜臺十成。」十成卽十重也。成、層、重義同。
  高亨曰:「累」當讀爲蔂,土籠也。起於累土,猶言起於蕢土也。淮南子說山篇「針成幕,蔂成城,事之成敗,必由小生」,高注:「蔂,土籠也。」字亦作「虆」。孟子滕文公篇「虆梩而掩之」,劉熙注:「虆,盛土籠也。」(音義「虆」或作「蔂」)字又作「螺」。越絶書:「越人使干戈人一■土以葬之。」司馬貞曰:「■,小竹籠以盛土也。」又或作「纍」。管子山國軌篇「梩籠纍箕」(據王念孫讀書雜志校),是也。「纍」卽「累」之正字。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千里之行」作「而百刃之高」,「始」作「起」。
  謙之案:遂州本、趙志堅本作「百刃之高」,「始」作「起」。嚴遵本「刃」作「仞」。成玄英曰:「河上本作『千里』,此言『百仞』,七尺曰仞。」是成與嚴同。  馬敘倫曰:言遠亦得稱仞。然古書言仞,皆屬於高。疑上「九層」句,蓋有作「百仞」者,傳寫乃以誤易「千里」耳。
  謙之案:荀子勸學篇云:「蹞步而不休,跛鱉千里;累土而不輟,丘山崇成。」蓋本此文。足證「千里之行」是故書。
爲者敗之,○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爲,故無敗;無○,故無失。
  嚴可均曰:河上無「是以」。
  羅振玉曰:景福、敦煌庚、壬三本均無「是以」二字。又敦煌壬本「無執」上有「聖人」二字。
  謙之案:柰卷與敦煌壬本同,嚴本「是以」作「故」,下二「故」字作「則」。又碑本「○」字乃「執」之別構。
  奚侗曰:四句與上下文誼不相屬。此第二十九章中文,彼章挩下二句,誤羼於此。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愼終如始,則無敗事。
  謙之案:彭本「民」上有「故」字,傅、范本「於」下有「其」字,遂州本「民」作「人」,彭、傅本「事」下有「矣」字。
  按韓詩外傳云:「官怠於有成,病加於小愈,禍生於懈惰,孝衰於妻子,察此四者,愼終如始。」蓋亦本此。
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衆人之所過。
  嚴可均曰:「復衆人」,御注作「衆民」。
  羅振玉曰:「復」,敦煌辛本作「備」。
  謙之案:羅卷壬本作「復」,遂州作「備」,諸王本、宋河上本、傅、范本均作「復」。傅本「復」上有「以」字,譣王注亦有「以」字。
  劉師培曰:韓非喩老篇述此義曰:「故知者不以言談敎,而慧者不以書藏篋,此世之所過也,而王壽復之,是學不學也。故曰:『學不學,復歸衆人之所過也。』」據此,則古本「復」下有「歸」字,與十四章「復歸於無物」,二十八章「復歸於嬰兒」、「復歸於無極」、「復歸於樸」一律。
  謙之案:劉說非也。「復歸」之「歸」字無義,敦煌一本作「備」,成玄英曰:「復,河上作備。」「備」亦無義。復也者,猶復補也。莊子德充符篇:「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此復之本義。韓非喩老篇引「復歸衆人之所過也」,顧廣圻曰:「傅本及德經無『歸』字、『也』字。」王先愼曰:「王弼注:『學不學,以復衆人之過。』歸字疑衍。」
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爲。
  羅振玉曰:景福本、敦煌壬本「爲」下有「焉」字。
  謙之案:傅、范本下有「也」字,柰卷及治要引有「焉」字。廣明本與此石同。
  又案焦竑考異曰:「『以恃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爲』,『恃』舊作『輔』,非。」今案作「輔」是也。韓非喩老篇引「恃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爲」,劉師培謂「『恃』蓋『待』字之訛,義『輔』字爲長」。廣雅釋詁二:「輔,助也。」易象傳:「輔相天地之宜。」論衡自然篇曰:「然雖自然,一須有爲輔助之也。」此卽老子「以輔萬物自然」之旨。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持、謀韻(之部,謀,明丕反),散、亂、末韻(祭、元通韻,散音■,亂音戀,末音蔑)。土、下韻(魚部),貨、過爲韻(歌部,貨,平聲)。案散、亂,元部,末,祭部,此祭、元通韻。鄧廷楨:持、謀韻,云:「謀,古音在之、咍部,凡詩五見,皆與蚩、絲、丘、期、媒、姬、思、騏、時等字爲韻。」又散、亂韻,木、末韻,土、下韻,始、事韻,貨、過爲韻。高本漢:持、謀、有與泮、散、亂相間爲韻,木、末韻,土、下韻,欲、學與貨、過、爲相間爲韻。
 顧炎武唐韻正卷六十八尤:「謀」,古音媒,引老子此章。「不兆而自來,繟然而善謀。」旁證:莊子知北遊篇:「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眞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吳棫韻補十月:「脆」,昌說切,易斷也。老子:「其脆易判。」案「判」,河上本及碑本作「破」,「破」字無韻,從傅本作「判」。
 又木、末爲韻。李賡芸曰:「按末、土、下皆韻也。末字當讀上聲如姆,而廣韻十姥不收。」鄧廷楨曰:「木爲侯部之入聲,末爲祭部之入聲,非韻而以爲韻者,乃古人文字雙聲爲韻之例。詩車攻『弓矢旣調,射夫旣同』爲韻。思齊『小子有造,譽髦斯士』,造、士爲韻。載芟『匪且有且』,且讀若苴,『振古如茲』,且、茲爲韻。是其證也。」
 夏燮述韻(卷八)曰:「古貨與化通,詳唐韻正,亦古平音。老子『不貴難得之貨』,與過爲韻。」
  右景龍碑本一百二十五字,敦煌本、王本同,河上本一百二十三字,傅本一百三十一字,范本一百二十九字。河上本題「守微第六十四」,王本題「六十四章」,范本題「其安易持章第六十四」。

    六十五章
古之善爲道者,非以明人,將以愚之。
  嚴可均曰:「非以明人」,各本作「明民」。
  羅振玉曰:敦煌辛、壬本「之」均作「民」。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愚」作「娛」。
  謙之案:遂州、趙志堅本「明」亦作「人」,羅卷壬本「愚」作「遇」,又下「民」字重,考異未及。又强本成疏:「爲道猶修道也。言古者善修道之士,實智內明,無幽不燭,外若愚昧,不曜於人,閉智塞聰,韜光晦跡也。」是成所見本亦作「明人」。又「愚」字,武內敦本作「娛」。說文:「娛,樂也。」詩出其東門:「聊可與娛。」張景陽詠史詩:「朝野多歡娛。」「娛」字義長。又壬本作「遇」,「愚」「遇」古可通用。呂氏春秋勿躬篇「幽詭愚險之言」,經義述聞以爲愚卽遇也,惟此作「遇」,無義。又案「愚」與「智」對,愚之謂使人之心純純,純純卽沌沌也。二十章「我愚人之心,純純」,蓋老子所謂古之善爲道者,乃率民相安於悶悶■■之天,先自全其愚人之心,乃推以自全者全人耳。高延第曰:「道,理也,謂理天下。愚之,謂反樸還淳,革去澆漓之習,卽爲天下渾其心之義,與秦人燔詩、書,愚黔首不同。」
民之難治,以其多智。
  嚴可均曰:「以其多智」,各本作「智多」。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辛本均作「多智」。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智多」作「智故」。
  謙之案:傅本作「多知」,范本作「知多」。易順鼎曰:「王注:『多智,巧詐。』下文又注云:『以其多智也。』是王本亦作『多智』。」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嚴可均曰:御注、王弼、高翿作「故以」。
  羅振玉曰:景龍、景福、敦煌庚、壬諸本均無「故」字,敦煌辛本「福」作「德」。
  謙之案:嚴、河上、遂州及釋文、治要、書鈔引均無「故」字,傅、范本有,磻溪作「是故」,韓非難三篇、後漢紀靈帝紀引「賊」下有「也」字,傅本同。敦煌壬本「治國」誤作「知國」,遂州本「福」亦作「德」。
  易順鼎曰:文子道原篇引「不以智治國,國之德」,或後人不知此「賊」與「福」爲韻而改之。
  謙之案:易說是也。此宜作「福」。荀子大略篇:「天子卽位,上卿進曰:『如之何憂之長也!能除患則爲福,不能除患則爲賊。』」亦「福」「賊」並擧爲韻。敦煌二本「福」作「德」,「福」、「德」義可通。禮記哀公問「百姓之德也」,注:「猶福也。」晉語:「夫德,福之基也。」「德」或爲「福」之注文。
知此兩者,亦揩式。常知揩式,是謂玄德。
  嚴可均曰:「亦揩式」,河上作「楷」,王弼作「稽」,下句亦然。
  羅振玉曰:釋文:「嚴、河上作『楷式』。」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庚、辛、壬諸本亦作「楷式」,下同。
  謙之案:遂州、磻溪、柰卷、顧、彭、王羲之本均作「楷式」,傅、范、高作「稽式」。「常知」,范作「知此」,傅、趙、高作「能知」。范曰:「傅奕、王弼同古本。稽,古兮反,考也,同也,如尙書『稽古』之『稽』。傅奕云:『稽式,今古之所同式也。』」今案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引弼注:「楷,同也。今古之所同,則不可廢,能知楷式,是謂玄德。」是張太守所見王本亦作「楷式」,與此石同。雖「稽」「楷」古混,莊子大宗師篇「狐不偕」,韓非子說疑作「狐不稽」,「稽式」亦卽「楷式」,但「楷」爲本字。「稽」,字林:「留也,止也。」玉篇:「留也,治也,考也,合也,計當也。」在此皆無義。玉篇:「楷式也。」禮記曰:「今世之行,後世以爲楷。」廣雅釋詁:「楷,法也。」是「楷式」卽「法式」,義長。碑文「楷」作「揩」,案字林:「揩,摩也。」廣雅釋詁三:「揩,磨也。」與「楷」字■別,當從六朝寫本與諸唐本作「楷」。馬其昶曰:「楷式」,承「古之善爲道者」而言。蓋以智治國、不以智治國兩者,古皆有知之矣,亦各有楷式可以師法。能知與物反而實大順者之楷式,乃可謂之玄德。玄德深遠,與物反,然後乃至大順。
  嚴可均曰:「深遠與物反」,各本作「深矣遠矣,與物反矣」。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辛本作「深遠」,庚本作「深矣遠」。又「與物反矣」,景龍本、敦煌辛本無「矣」字,庚本無此句。「然後」二字,景龍本、敦煌庚、壬二本無。「乃至」下,敦煌庚本有「於」字。
  東條一堂曰:按一本無「然後」二字。孫礦考正亦云:「今本無『然後』二字。」今案嵇康養生論注「老子曰『與物反矣,乃至大順』」,亦無「然後」二字。
  謙之案:嚴遵、河上、景福、柰卷、王羲之、傅、范均無「然後」二字,傅、范「至」上有「復」字,下有「於」字。文子自然篇引「與」上有「其」字,遂州、顧、趙至堅本首二句同此石。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國、賊、國、福、式、式、德韻(之部,賊,徂力反),遠、反韻(元部)。鄧廷楨:賊、福、式、德韻,遠、反韻。奚侗:賊、福、式、式、德韻,遠、反、順韻。
 江永古韻標準入聲第六部:「福」,筆力切。旁證引老子此章。顧炎武唐韻正入聲一屋:「福」,古音方墨反。引老子此章,曰「案此福與賊、式、德爲韻」。旁證:詩經旣醉首章:「旣醉以酒,旣飽以德,君子萬年,介爾景福。」管子白心篇:「小取焉則小得福,大取焉則大得福,盡行之而天下服;殊無取焉,則民反,其身不免於賊。」又荀子大略篇:「能除患則爲福,不能除患則爲賊。」
  右景龍碑本六十五字,敦煌本同,河上本六十七字,王本六十九字,傅本七十四字,范本七十一字。河上題「淳德第六十五」,王本題「六十五章」,范本題「古之善爲道章第六十五」。

    六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爲百谷王,以其善下之,故能爲百谷王。
  嚴可均曰:「百谷王」,各本「王」下有「者」字。「以其善下之」,河上無「其」字。
  謙之案:治要引無「者」字,御覽地部引有。又傅、趙本「之」下有「也」字,御覽地部、皇王部引同。唯地部引無「之」字,高翿本同。柰卷作「以其善下之故」。
  丁仲祐曰:「水注谿曰谷」,見公羊僖三年傳「無障谷」注,及爾雅釋水李注,楚辭招魂「川谷徑復」注。
  謙之案:「王」,往也。「百谷王」,謂爲百川之所歸往,故能爲百谷長也。是以聖人欲上人,必以言下之;欲先人,必以身後之。
  嚴可均曰:王弼無「聖人」,河上、王弼作「上民」。「必以言下之」,御注作「以其言」。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庚、辛、壬諸本均有「聖人」二字。「上民」,景龍、御注、敦煌庚、辛諸本「民」均作「人」。「必以」,御注本、敦煌辛本均作「以其」。下同。
  謙之案:遂州、磻溪、樓正、顧、彭、傅、范、趙、高、柰卷均有「聖人」二字,道藏王本亦有。嚴遵有「聖人其」三字。又「必以」,杭州、高翿、磻溪、顧、彭、趙並作「以其」,傅、范作「必以其」。嚴本無二「必」字,二「欲」上均有「其」字,「人」並作「民」。御覽皇王部引同此石,惟二「人」下均有「也」字。金人銘曰:「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衆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淮南說山訓曰:「江海所以能長百谷者,能下之也;夫唯能下,是以能上之。」語意同此。是以聖人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
  魏稼孫曰:御注無「聖人」二字。「樂推而不厭」,此句「厭」字及後「無厭其所生,夫唯不厭」,御注作「○」。前「厭飮食,是以不厭」,御注作「猒」。畢沅曰:河上公作「處民上而不重,處民前而不害」。王弼作「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明皇同弼,「民」作「人」。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無「聖人」二字。
  謙之案:景福、河上、顧、彭、高、趙、傅、范均有「聖人」二字,遂州、磻溪、樓正本無。文子道德篇引作「居上而民不重,居前而衆不害,天下樂推而不厭。」嚴遵本作「故在上而民不重,居民之前而民不害,天下樂推而上之而不知厭」。傅奕本作「是以聖人處之上而民弗重,處之前而民不害也,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范本同,惟下「不」作「弗」,無「也」字。
  高亨曰:民戴其君,若有重負,以爲大累,卽此文所謂重。故重猶累也。而民不重,言民不以爲累也。詩無將大車「無思百憂,祇自重兮」,鄭箋:「重猶累也。」漢書荊燕吳王傳「事發相重」,顔注:「重猶累也。」此重有累義之證。淮南子原道篇:「處上而民弗重,居前而民弗害。」主術訓:「百姓載之,上弗重也;錯之,前弗害也。」蓋皆本於老子。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與之爭。
  羅振玉曰:敦煌庚本「爭」下有「也」字,辛本「不」作「無」,壬本作「非以其不爭」。謙之案:王本、河上本作「莫能與之爭」,傅本首句上有「不」字,范本「以其不」作「不以其」,嚴本作「非以」。又强本成疏及榮注引經文,與敦煌辛本同。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高本漢:下、後韻。陳柱增二「爭」字韻。
  右景龍碑本七十七字,敦煌本七十六字,河上本七十八字,王本七十六字,傅本八十五字,范本八十二字。河上本題「後己第六十六」,王本題「六十六章」,范本題「江海爲百谷王章第六十六」。

    六十七章
天下皆謂我大,不肖。
  嚴可均曰:「我大」,王弼作「我道大」。「不肖」,各本上有「似」字,下「故不肖」亦然。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謂」作「以」。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庚、辛、壬諸本均無「道」字。「不肖」,敦煌辛本「肖」作「笑」,下二「肖」字同。義疏河上本作「肖」字。
  武內義雄曰:敦、景、遂三本均無「似」字。敦、遂二本「肖」作「笑」。  謙之案:傅、范本「我」作「吾」,「大」下有「似」字。范曰:「『吾大』,傅奕與西晉本同古本。」柰卷「大」下有「似傾」二字,「傾」字衍。成玄英曰:「河上本作『肖』,諸家云『笑』。笑者,言老君體道自然,妙果圓極,故天下蒼生莫不尊之爲大聖也。何意得如此耶?只爲接物謙和,不矜誇嗤笑於物,故致然也。」案成說紆曲難通。「笑」與「肖」本聲韻相同。于省吾荀子新證引非相篇:「今夫狌狌形笑,亦二足而毛也。」謂「形笑」卽「形肖」,則知此「不笑」亦卽「不肖」耳。然碑本作「肖」乃本字,作「笑」者通假,若羅卷「笑」作「○」,則俗字耳。作「肖」,乃老子書中用楚方言。揚雄方言七:「肖、類,法也。齊曰類,西楚、梁、益之間曰肖。……西南、梁、益之間凡言相類者,亦謂之肖。」郭璞注:「肖者似也。」小爾雅廣訓:「不肖,不似也。」譣誼,「不肖」上不應再有「似」字。夫唯大,故不肖。若肖,久矣其細!
  嚴可均曰:「其細」,御注、王弼作「其細也夫」,高翿作「其○也夫」,河上「其細」絶,以「夫」字屬下句。
  羅振玉曰:「夫唯大,故似」,景龍本、敦煌本均無「似」字。「不肖」,敦煌辛本作「故不笑」。「其細也夫」,景龍本無「也夫」二字,景福本無「也」字,敦煌壬本無「夫」字,辛本作「若笑救其小」,殆有誤字。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細」作「小」。
  謙之案:遂州作「夫唯大,故不笑,若笑,久其小」。嚴遵本作「若肖,久其小矣」。柰卷作「若肖,久矣,久其細也」。案作「小」義通。說文:「小,物之微也。」與肖爲韻。說文聲類:小、肖皆宵部小聲。
我有三寶,持而寶之:
  嚴可均曰:「持而寶之」,御注作「保而持之」,高翿同。河上、王弼作「持而保之」。
  羅振玉曰:「持而保之」,景龍本、敦煌庚、壬本「保」作「寶」,辛本作「寶而持之」。
  謙之案:遂州、王羲之、顧、彭與敦煌辛本同,傅、范與碑本同。范曰:「韓非、王弼、傅奕同古本。」是范所見王本亦與碑本同。又「我有三寶」,傅「我」作「吾」,柰卷上有「夫」字。案作「持而寶之」是也。
  蔣錫昌曰:「持而寶之」與九章「持而盈之」文法一律。廣雅釋詁:「寶,道也。」檀弓「喪人無寶,仁親以爲寶」,鄭注:「寶謂善道可守者。」六十二章「道者……善人之寶」,是老子以寶爲道。六十九章「輕敵幾喪吾寶」,謂幾喪吾道也。此言我有三道,持而寶之也。勞健曰:按「寶」、「保」二字,古文近同,互通。二「寶」字爲韻,「寶」字宜在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爲天下先。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無「敢」字。
  謙之案:文中子中說魏相篇仇璋說「三有」曰:「有慈,有儉,有不爲天下先。」實卽本此,亦無「敢」字。
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爲天下先,故能成器長。
  嚴可均曰:河上、王弼無「夫」字。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辛諸本句首均有「夫」字。「成器長」,敦煌壬本「成」上有「爲民」二字。
  紀昀曰:案「器」,韓非子作「事」。
  謙之案:顧、彭、傅、范、高、趙、樓正諸本均有「夫」字。韓非解老及治要引均作「慈故能勇」。范本「成器」上有「爲」字,案有「爲」字是也。
  兪樾曰:韓子解老篇作「不敢爲天下先,故能爲成事長」。「事」「器」異文,或相傳之本異,或彼涉上文「事無不事」句而誤,皆不可知。至「故能」下有「爲」字,則當從之,蓋「成器」二字相連爲文。襄十四年左傳「成國不過半天子之軍」,杜注曰:「成國,大國。」昭五年傳「皆成縣也」,成縣亦謂大縣。然則成器者大器也。二十九章「天下神器不可爲也」,爾雅釋詁:「神,重也。」「神器」爲重器,「成器」爲大器,二者並以天下言,質言之,則止是不敢爲天下先,故能爲天下長耳。
  劉師培曰:古本「成器長」上有「爲」字。成器長,大官也;爲者,居也。蓋古代「工」「官」通用,故大官亦名「成器長」。今本脫「爲」字,誼不可通。
  楊椿曰:易之坤卦曰「坤至柔而動也剛」,則得乎仁者有勇之說,故曰:「慈故能勇。」節卦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則得乎儉以足用之說,故曰:「儉故能廣。」謙卦曰「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則得乎一謙而四益具之說,故曰:「不敢爲天下先,故能成器長。」大易、老氏之書,若合符節。
今捨慈且勇,捨儉且廣,捨後且先,死矣。
  嚴可均曰:「今捨慈且勇」,御注、高翿「捨」下有「其」字,下二句亦然。「且先」,御注誤作「先且」。
  羅振玉曰:「舍」,御注作「捨」。御注本、敦煌辛本此三句「舍」下均有「其」字。御注本「且先」二字顚倒。
  謙之案:「捨」字,嚴遵本並作「釋」,敦煌壬本第一「捨」字作「釋」。廣陽、磻溪、樓正、顧、彭、傅、趙、高翿、邢玄、河上並作「捨」,王弼、范應元作「舍」。「死矣」,嚴本作「則死矣」,御注作「且死矣」,傅、范作「是謂入死門」。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羅振玉曰:王本作「戰」,與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壬本同。釋文出「以陳」二字,知王本作「陳」,今據改。又敦煌庚、辛二本亦作「陳」。「天將救之」,景福本、敦煌壬本「之」下有「以善」二字。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作「以陳則政」。
  謙之案:譣遂州本作「以陳則止」,「止」字「正」之誤。傅、范本作「以陳則正」。畢沅曰:「河上公、王弼作『慈以戰則勝』,韓非作『慈於戰則勝』,依義當作敶字。」又譣王弼注「夫慈以陳則勝,以守則固,故能勇也」,又「相■而不避於難,故勝也」。「勝」字,道藏王本作「正」,知王本原亦作「以陳則正」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勇、廣、長韻(陽、東通韻,勇協音枉)。案勇,東部,廣、長,陽部,此陽、東通韻。奚侗同。姚文田、鄧廷楨:廣、長韻。「久矣其細」,嚴本「細」作「小」,肖、肖、肖、小韻。吳棫韻補三十六養:「勇」,羽兩切,健也。老子:「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爲天下先,故能成器長。」長,上聲。
  右景龍碑本九十五字,敦煌本九十七字,河上本同,王本九十九字,傅本一百五字,范本一百六字。河上本題「三寶第六十七」,王本題「六十七章」,范本題「天下皆謂章第六十七」。

    六十八章
古之善爲士者不武,
  嚴可均曰:「古之善爲士者」,各本無「古之」。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辛本句首均有「古之」二字。
  武內義雄曰:敦、遂、景三本句首有「古之」二字,王弼本亦然。
  謙之案:諸王本均無「古之」二字,惟明和刻老子王注冠以考異云:「古本作『古之善爲士者不武也』。」此蓋指傅奕古本而言。武內誤校。又顧、范本亦有「古之」二字。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善用仁者爲下。
  嚴可均曰:「不爭」,河上、王弼作「不與」。「善用仁者爲下」,各本「仁」作「人」,御注、王弼作「爲之下」。
  羅振玉曰:「善戰者」,敦煌辛本無「者」字,下三句同。「不與」,景龍、御注、敦煌庚、辛諸本「與」均作「爭」,敦煌壬本作「與」。「善用人者爲之下」,景龍本「人」作「仁」,無「之」字。景福本、敦煌辛本亦無「之」字。
  武內義雄曰:敦、遂、景三本「與」作「爭」,按此「爭」字與下「不爭之德」相對,作「爭」是也。
  謙之案:邢玄、磻溪、樓正、顧、彭、傅、范、趙、高均作「不爭」。遂州、邢玄、顧、趙、河上亦無「之」字。又磻溪,「怒」作「恕」,敦煌壬本「之」作「天」皆誤。  劉師培曰:王注「不與爭也」,案「與」當作「擧」,「擧」卽擧兵,猶古籍「大擧」之省「兵」字也。
  陶鴻慶曰:王注「不與爭」,而但云「不與」,不辭甚矣。「與」卽「爭」也。墨子非儒下篇云「若皆仁人也,則無說而相與」,與下文「若雨暴交爭」云云文義相對,是「相與」卽「相爭」也。王氏引之經義述聞謂「古者相當、相敵,皆謂之與」,疏證最詳。「當」與「敵」並與「爭」義近。疑注文本作「與爭也」。後人不達其義,肊增「不」字耳。
  謙之案:陶說是也。經義述聞引漢書高帝紀「吾知與之矣」,與猶敵也。又史記燕世家曰:「龐煖易與耳。」白起傳曰:「廉頗易與。」淮陰侯傳曰:「吾生平知韓信爲人易與耳。」古謂對敵爲與。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一與一,誰能懼我?」是與卽爭也。勞健、高亨引證所見亦同。今道藏河上本作「不與爭」,義重。「與」與武、怒、下爲韻,作「爭」則無韻。是謂不爭之德,是以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羅振玉曰:景福本、敦煌庚本、壬本「極」下有「也」字。
  武內義雄曰:「配天古之極」,「古」字衍文,兪樾老子平議有考證。
  謙之案:首句「是謂」,顧作「是以」。第二句「是以」,嚴本無,各本均作「是謂」。又傅、范、柰卷、顧「極」下有「也」字。
  兪樾曰:此章每句有韻。前四句,以「武」「怒」「與」「下」爲韻;後三句,以「德」「力」「極」爲韻。若以「是謂配天」爲句,則不韻矣,疑「古」字衍文也。「是謂配天之極」六字爲句,與上文「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文法一律。其衍「古」字者,「古」卽「天」也。周書周祝篇曰:「天爲古。」尙書堯典曰「若稽古帝堯」,鄭注:「古,天也。」是「古」與「天」同義。此經「配天之極」,他本或有作「配古之極」者,後人傳寫誤合之耳。
  謙之案:兪說又見古書疑義擧例五「兩字義同而衍例」,其說甚是。案爾雅釋詁「極,至也。」詩崧高「駿極于天」,傳:「至也。」禮記樂記「極乎天而蟠于地」,注:「至也。」「配天之極」與「駿極于天」、「極乎天」之義略同。配,合也。莊子天地篇「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成疏:「配,合也。堯云齧缺之賢者有合天位之德。」荀子大略篇:「天子卽位……中卿進曰:『配天而有下土者,先事處事,先患慮患。』」所謂「配天之極」,卽與天合德之至。「古」字疑屬下章,錯入於此。「古用兵有言」,與二十二章「古之所謂曲則全者」,同爲執古之道以語今之有。于省吾謂:「『配天』二字,應有重文,本作『是謂配=天=古之極』。讀作『
是謂配天』句,『配天古之極』句。」此可備一說。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武、怒、與、下韻(魚部,怒,上聲),德、力、極韻(之部)。諸家並同。武內義雄「與」作「爭」,謂「此『爭』字與下『不爭之德』相對,作『爭』是」。故惟武、怒、下韻,「爭」字無韻。謙之案:作「爭」非,說見前文。  右景龍碑本四十四字,敦煌本四十一字,河上本四十二字,王本四十三字,傅本四十七字,范本四十八字。河上本題「配天第六十八」,王本題「六十八章」,范本題「古之善爲士者不武章第六十八」。

    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爲主而爲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羅振玉曰:「敢」字,敦煌壬本作「能」。
  謙之案:范本「兵」下有「者」字,傅、范本「言」下有「曰」字,遂州本「敢」下有「求」字。又焦竑曰:「『用兵有言』,古兵家有此言也。」知「用兵」上應有「古」字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無兵。
  嚴可均曰:「行無行」,各本「無」作「無」,下皆倣此。「仍無敵」,王弼作「扔」。
  羅振玉曰:景龍、景福、敦煌庚、辛、壬諸本「扔」均作「仍」。「執無兵」,敦煌辛、壬本此句在「扔無敵」前。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作「執無兵,仍無敵」。按此是上二句隔句押韻,敦、遂二本似優。
  謙之案:邢玄、磻溪、樓正、嚴、顧、彭、傅、趙、柰卷、河上諸本均作「仍」,同此石。嚴、傅、顧及陸希聲本亦「執無兵」句在「仍無敵」前。譣諸王本注:「用戰猶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扔無敵也。言無有與之抗也。」是王所見本應同敦、遂。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吾寶。
  羅振玉曰:敦煌庚、壬本「輕敵」作「○敵」,下句同。辛本作「侮敵則幾亡吾寶」。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輕」作「侮」,「幾」上有「則」字。
  謙之案:「輕敵」,傅本作「無敵」,敦、遂本作「侮敵」。强本成疏引經文作「侮」,顧本成疏「輕,凌侮也」,是亦作「侮」。又「幾喪吾寶」,傅、范、磻溪、樓正、高翿、顧、趙均上有「則」字。「喪」,碑本作「○」,王羲之本作「○」,傅、范、遂州、柰卷、顧均作「亡」。王弼注:「寶,三寶也,故曰『幾亡吾寶』。」「喪」、「亡」古通用。故抗兵相加,則哀者勝。
  嚴可均曰:各本作「哀者勝矣」,無「則」字。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加」作「若」,壬本作「如」。景龍本、敦煌辛本均作「則哀者勝」。
  武內義雄曰:敦本「加」作「若」,又一本作「爭」,遂本「加」「若」二字兩存。又敦、遂二本作「哀者勝」。
  謙之案:諸王本注:「抗,擧也。加,當也。」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引作「抗,擧也。若,當也」。是王本亦「加」「若」二字兩存。羅卷作「亢兵相若」。顧本成疏:「若,當也。哀,慈也。抗,擧也。」强本榮注:「兩邊擧■,名曰抗兵;多少均齊,故云相若。」均作「若」,與傅奕本同。惟趙孟頫本作「故抗兵加」,脫一「相」字。敦煌壬本「敵」作「○」,「哀」作「○」,誤字頗多,但此作「抗兵相如」,「如」字義長,「加」疑形似「如」字而訛。
  勞健曰:「抗兵相如」,敦煌唐寫本如此。范與開元、河上、諸王本皆訛作「相加」。王弼注:「抗,擧也。加,當也。」按戰國策「夫宋之不如梁也」,高注:「如,當也。」證王注「加」字同是「如」之形誤。禮記曾子問「如爵弁而用布」,又「如有兄弟」,釋文並云:「如,本作加。」蓋二字自古常互訛。……「加」字形誤所由,當作「如」。今注家多循訛文,解成相交之義,失其旨矣。
  兪樾曰:案「哀」字無義,疑「襄」字之誤。史記:「梁惠卒,襄王立,襄王卒,哀王立。」據竹書紀年無哀王,顧氏日知錄謂「哀」「襄」字近,史記誤分爲二人。又按秦哀公、陳哀公,史記十二諸侯年表皆作「襄公」,是二字之相混久矣。「襄」者「讓」之假字。周官保氏職鄭注「襄尺」,釋文:「襄音讓,本作讓。」是古「襄」、「讓」通用。上文曰「吾不敢爲主而爲客,吾不敢進寸而退尺」,卽所謂讓也。故曰:「抗兵相加,讓者勝矣。」因假「襄」爲「讓」,又誤「襄」爲「哀」,故學者失其解耳。
  謙之案:兪說迂曲,且改字解經,而武內義雄從之。易順鼎曰:「『哀』卽『愛』,古字通。詩序:『哀窈窕而不淫其色。』『哀』亦當讀爲愛。『抗兵相加,哀者勝』卽上章『慈,以戰則勝也』。」蔣錫昌曰:「說文:『哀,閔也。』閔者,卽六十七章所謂『慈』也。此言兩方擧兵相當,其結果必慈者勝。六十七章所謂『慈,以戰則勝』也。」二說誼優。證之以三十一章「殺人■多,以悲哀蒞之,戰勝,以哀禮處之」,皆古用兵精言,知「哀」字並不誤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客、尺韻(魚部,尺,杵入聲),行、兵韻(陽部),臂、敵韻(支部),並據韻移「執無兵」句於「仍無敵」之上。案江說是矣。惟敦、遂二本作「執無兵,仍無敵」,嚴本亦然。此行、兵、臂、敵相間爲韻,江氏移韻爲「行無行,執無兵,攘無臂,扔無敵」,似尙未得間韻之妙。姚文田依舊本,以行、兵爲韻,謂「中二句臂、敵自諧」,則又遜江說一籌矣。又「行」,上如字,下音杭。 鄧廷楨曰:客、尺爲韻,魚、虞部之入聲也。客,各聲,古音在御部。詩楚茨與「莫」、「庶」、「度」、「錯」等字爲韻。尺,古音在御部,詩閟宮與「柏」、「度」等字爲韻。 江有誥唐韻四聲正二十三錫:「敵」,徒歷切。按古有去聲,當與寘部並收。老子玄用篇「仍」與「敵」與「臂」協。
  右景龍碑本五十四字,敦煌本五十五字,河上、王本五十四字,傅本五十七字,范本五十八字。河上本題「玄用第六十九」,王本題「六十九章」,范本題「用兵者有言章第六十九」。

    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謙之案:「天下」二句,嚴本「天」上有「而」字。傅、范本作「而人莫之能知,莫之能行」。
言有宗,事有君。
  謙之案:淮南道應訓引二句同。文子精誠篇作「事有本」,微明篇作「事有君」,所引分歧。傅、范「君」作「主」。范云:「『主』字從古本。」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
  羅振玉曰:敦煌本「我」作「吾」。
  謙之案:傅、范、嚴、彭及淮南道應訓引並作「吾」。嚴本「夫唯無知」作「唯無我知」。遂州「不」作「莫」,傅、范、彭、趙第二「知」下有「也」字,淮南子同。知我者希,則我者貴。
  嚴可均曰:御注脫「我者希則」四字,而注中有之。
  羅振玉曰:景福本「則」作「明」,敦煌庚、壬二本作「則我貴矣」。
  李翹曰:漢書揚雄傳解難云:「老聃有遺言:『貴知我者希。』」顔注下句作「則我貴矣」。金樓子自序引同此,下有「矣」字。
  謙之案:傅、彭「希」作「稀」。嚴、彭、傅、范、趙、柰卷及治要引均下有「矣」字,無「者」字。
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謙之案:范本「被」作「披」,傅本「褐」誤作「禍」。傅、范「褐」下均有「而」字,敦煌壬本同。案「褐」乃老子書中用楚方言。淮南子齊俗訓注:「楚人謂袍爲短褐大衣。」又褐爲麤衣,又爲短衣。宋綿初釋服曰:「詩『無衣無褐』,箋:『褐,毛布也。』孟子『許子衣褐』,注:『褐以毳織之,若今馬衣也。』或曰:褐,編枲衣也。一曰粗布衣。說文:『褐,編枲■,一曰粗衣。』急就編注:『褐毛爲衣,或曰麤衣也。』」(淸經解續編卷二百二十五)任大椿深衣釋例三(同上卷百九十三)引:「晏子諫上篇:『百姓老弱凍寒,不得短褐。』墨子公輸篇、戰國策宋策並云:『舍其文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荀子大略篇『衣則豎褐不完』,注『豎褐,童豎之褐』,亦短褐也。淮南子齊俗訓:『必有菅蹻跐踦短褐不完者。』覽冥訓:『霜雪亟集,短褐不完。』新序:『無鹽乃拂短褐,自請宣王。』史記秦始皇紀『夫寒者利短褐』,索隱曰:『謂褐布,豎裁爲勞役之衣,短而且狹,故謂之短褐,亦曰豎褐。』凡此言褐者,必曰短褐。」又案孔子家語三恕篇:「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被褐而懷玉,何如?』孔子曰:『國無道,隱之可也;國有道,則裒冕而執玉。』」語亦出此。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高本漢:希、貴韻。陳柱:知、知韻,行、行韻,知、知韻。又武內義雄:褐、玉韻。勞健:君、宗韻。謙之案:褐、玉,君、宗,皆非韻。  右景龍碑本四十七字,敦煌本注同,實四十八字。河上、王本四十七字,傅、范本五十一字。河上本題「知難第七十」,王本題「七十章」,范本題「吾言甚易知章第七十」。

    七十一章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謙之案:淮南道應訓引:「知而不知,尙矣;不知而知,病也。」傅、范本同,唯無二「而」字,「也」作「矣」。
  文子符言篇引:「知不知,上也;不知知,病也。」李道純曰:「『知不知上』,或云知不知,尙矣,非。」
是以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嚴可均曰:「是以聖人不病」,御注作「夫唯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河上、王弼、高翿「夫唯病」下復有「病」字。
  羅振玉曰:「夫唯病病」,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此四字,壬本無下「病」字。「是以不病」,敦煌庚本無「不」字,敦煌壬本無此四字,景龍本、敦煌辛本無「不病」二字。  謙之案:韓非喩老篇引「聖人之不病,以其不病,是以無病也」,傅、范本作「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吾病」。遂州本無「夫唯病病,是以不病」二句,同此石。今案廣雅釋詁三:「病,難也。」論語「堯、舜其猶病諸」,孔注:「猶難也。」「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與六十三章「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義同。六十三章以事言,此則以知言。莊子讓王「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亦以知言,卽此章「病」之本義。諸本文贅,旣云「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又云「以其病病,是以不病」。傅、范本更贅,決非老子古本之舊。錢大昕曰:「『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石本但云『是以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此類皆遠勝他本。」是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姚文田無韻。高本漢:上、病韻。奚侗「上」作「尙」。陳柱:六「病」字韻。
 顧炎武唐韻正四十三映:「病」古音平漾反,引老子此章。 江有誥唐韻四聲正四十一漾:「上」,時亮、時雨二切。按古有平聲,當與陽部並收。此字惟周書引諺「民惡其上」與「網」協,讀上聲。老子玄用篇(謙之案:知病篇之誤)「知不知上」與病協,讀去聲,餘無讀上去者。
  右景龍碑本二十二字,敦煌本同,河上、王本二十八字,傅、范本三十二字。河上本題「知病第七十一」,王本題「七十一章」,范本題「知不知章七十一」。

    七十二章
民不畏威,大威至。
  嚴可均曰:「大威至」,御注、王弼、高翿句上有「則」字。河上無「則」字,末有「矣」字。魏稼孫曰:御注「民」作「人」。
  羅振玉曰:敦煌庚本作「大畏至矣」,壬本、景福本均作「大威至矣」。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第二句首有「則」字,句末無「矣」字。
  謙之案:廣明本「則大威至矣」,彭、傅、范同。柰卷作「大威至矣」,羅卷作「不畏威,民不畏威」。古「畏」「威」通用。
  高亨曰:「至」者礙止之義。言民不畏威,則君主威權礙止而不能通行也,正所以爲人君用威者警。下文云「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卽明告以勿用威權矣。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
  嚴可均曰:「無狹」,王弼作「無狎」。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庚、辛、壬諸本「狎」均作「狹」。
  謙之案:邢玄、廣明、慶陽、磻溪、樓正、柰卷、河上、高翿、嚴、顧、彭、趙並作「狹」(蔣錫昌校嚴本作「挾」,案怡蘭堂本嚴亦作「狹」),傅、范本作「狎」,作「狹」是也。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引王弼注:「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言威力不可任也。」又「自愛不自貴」句,引王注:「自貴則物狹厭居生。」疑王本亦作「狹」。又畢沅疑說文解字無「狹」字。奚侗曰:「『狹』卽說文『陝』字,隘也。隘有迫誼。『厭』,說文:『笮也。』此言治天下者無狹迫人民之居處,使不得安舒;無厭笮人民之生活,使不能順適。」夫唯不厭,是以不厭。
  謙之案:二「不」字,傅、范本並作「無」。又「厭」字,御注、范、夏竦古文四聲韻並作「猒」。下一字是,上二字非。蓋古厭飫、厭憎作「猒」,迫逼作「厭」(參照鄧廷楨雙硯齋筆記卷四)。此章下一字作「猒」,上二字皆作「厭」。經文五十三章「厭飮食」,六十六章「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亦作「猒」。又吳澄本上「厭」作「狎」,亦非。吳曰:「『不狎』,舊本作『不厭』。廬陵劉氏云:『上句「不厭」當作「不狎」。』今從之。夫惟不狎其所居而畏所畏,是以不厭其所生,而大可畏者不至矣。」案其說蓋不明「厭」之二義,而妄改經文也。上「厭」字與下「厭」字,今字形雖同,而音義尙異。上「厭」,壓也;下「厭」,惡也。蓋「厭」字四聲轉用,最爲分明(參照顧炎武唐韻正二十九葉)。「夫唯不厭」,「厭」,益涉切,則入聲也。「是以不厭」,「厭」,於艶切,則去聲也。釋文出「厭」字:「於艶反。」是知有下「厭」而不知上二「厭」字,遂使老義爲之不明。說文:「厭,笮也,從厂,猒聲。」徐曰:「笮,鎭也,壓也。」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將以厭衆。」後漢杜鄴傳:「折衝厭難。」前五行志:「地震隴西,厭四百餘家。」禮記檀弓:「畏、厭、溺。」荀子彊國:「如牆厭之。」又解蔽:「厭目而視者,視一以爲兩。」集韻或作「猒」,亦作「壓」。此云「夫唯不厭」,卽「夫唯不壓」也。下一「厭」字,於艶切,當如論語「學而不厭」之「厭」,周禮大司徒注疏「有嫌厭」之「厭」,淮南主術篇「是以君臣彌久而不相猒」之「厭」。「是以不厭」,卽「是以不惡」也。夫唯爲上者無壓笮之政,是以人民亦不厭惡之也。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羅振玉曰:「是以」,敦煌辛本作「故」。
  謙之案:遂州本亦作「故」。傅、范本「不」上均有「而」字。又「去彼取此」句見十三章、三十八章,淮南道應訓引同此。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高本漢:威、至韻。武內義雄:增知、愛、貴韻。謙之案:嚴可均說文聲類脂部收「至聲」「威聲」。王念孫古韻譜威、愛與貴同入脂部,至,並入脂部、至部。又知,入支部,則不但威、至爲韻,威、至、知、愛、貴實支、脂合韻也。
  右景龍碑本四十四字,敦煌本同,河上、王本四十五字,傅、范本四十八字。河上題「愛己第七十二」,王本題「七十二章」,范本題「民不畏威章第七十二」。 

   七十三章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知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
  嚴可均曰:「知此兩者」,河上、王弼無「知」字。「孰知其故」,此句下各本有「是以聖人猶難之」。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景福三本均作「知此兩者」,敦煌庚、壬二本作「常知此兩者」。「是以聖人猶難之」,景龍本、敦煌辛本無此句。
  謙之案:嚴遵、遂州亦無此句。景福、敦煌壬本「殺」作「○」。磻溪、樓正、高翿、柰卷作「知此兩者」,嚴遵、景福作「常知此兩者」。淮南道應訓引第二句同,人間訓:「能勇於敢,而未能勇於不敢也。」又列子力命篇:「老聃語關尹曰:『天之所惡,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語皆出於此章。又各本有「是以」一句,當從碑本刪去。馬敘倫曰:「『是以』一句,乃六十三章錯簡複出者,易州無此句,可證也。」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囗然而善謀。
  嚴可均曰:「不召而來,然而善謀」,「來」下一字未刻。御注、王弼、高翿作「繟」,釋文引梁王尙、鍾會、孫登、張嗣作「繟坦」二字,引河上作「墠」。
  羅振玉曰:釋文:「墠,梁王尙、鍾會、孫登、張嗣本作『坦』。」敦煌庚本亦作「坦」,辛、壬本作「不言」。
  謙之案:此文「繟」「坦」並出,碑文空一格,何字不明。嚴、彭、王羲之本作「坦」,柰卷作「繟」。方以智曰:「『繟然』與『坦然』『嘽然』互通。焦氏翼曰:『繟音闡,王作坦,嚴作黙,不如作繟爲長。』智按王輔嗣注作『坦然』者亦通。蓋『單』與『亶』古通,猶『嬗』之于『禪』,『儃』之于『嘽』也。『嘽』音單音善,緩也,其音嘽以緩,故唐人用『嘽然。』」(通雅卷八)盧文弨曰:「繟、坦、墠三字音相近,得通用。」大田晴軒曰:「『坦然』,平貌。言天道平易,似無謀者,而歙、張、與、奪、善謀而不失也。『坦然』或作『繟然』,繟音闡,舒緩貌,亦通。」今案嚴本作「黙」,誼古。或作「繟」作「坦」,皆非。傅、范本亦作「黙」。范曰:「『黙』字,傅奕同古本,河上公並開元御注本作『繟』,王弼、梁王尙、孫登、張嗣作『坦』,今依古本。」又王充論衡初稟篇曰:「人徒不召而至,瑞物不招而來,黯然諧合,自然道也。」卽本老子此章,但「坦然」作「黯然」。此字景龍碑未刻,敦、遂本作「不言」,「不言」亦卽「黯然」也。傅、范本作「黙然」,與「黯然」形義相近,必有一是,當從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嚴可均曰:「疏而不漏」,各本「不失」。
  畢沅曰:河上「不」作「勿」。
  謙之案:作「不漏」是也。孫礦古今本攷正曰:「『疏而不失』,『失』一作『漏』。」後漢書杜林傳注、魏書景穆十二傳均引「失」作「漏」。群書治要亦作「漏」。「漏」,玉篇「力豆切,漏泄也。」淮南泰族「朱弦漏越」,注「穿也。」不漏卽不泄不穿,亦卽不失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殺、活、害韻(祭部,殺音設,活,胡厥反,害,胡折反)。惡、故韻(魚部),勝、應韻(蒸部),來、謀韻(之部)。姚文田同。奚侗:殺、活爲韻,未及「害」字。陳柱:來、謀、恢、失韻。按「害」,古讀割,釋名:「害,割也,如割削物也。」又通「曷」,孟子:「時日害喪?」經文三十五章「害」,去聲,協太。此「害」入聲,協殺、活。
 江有誥唐韻四聲正十四泰:「害」,胡蓋切。按古有入聲,當與曷部並收。老子任爲篇「此兩者或利或害」,與殺,活協。
 鄧廷楨曰:殺、活、害爲韻。害在祭部,殺、活則祭部之入聲。詩蓼莪五章烈、發、害爲韻,是其證也。
  右景龍碑本五十八字,敦煌本五十七字,河上、王、傅、范本均六十四字。河上題「任爲第七十三」,王本題「七十三章」,范本題「勇於敢章第七十三」。

    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常畏死,而爲奇者,吾○得而○之,熟敢?
  嚴可均曰:「民不畏死」,高翿「民」下有「情」字。「若使常畏死」,御注、高翿「使」下有「人」字,河上、王弼有「民」字。「○之」,各本作「殺之」,下倣此。  羅振玉曰:「若使民」,景龍本、敦煌辛本無「民」字。「常畏死」,敦煌辛本「畏」上有「不」字。「吾得執」,景龍本、敦煌辛本「得執」均作「執得」。「孰敢」,敦煌辛本「敢」下有「矣」字。
  武內義雄曰:「民不畏死」,敦、遂二本「民」下有「常」字,景本無。「懼之」句末,敦一本有「哉」字,諸本無。「若使民」,敦、遂二本無「民」字,「常」下有「不」字。「吾得執而殺之」,敦本「得執而」作「誠得而」,遂本作「試得而」,景本作「執得而」。
  謙之案:磻溪、樓正、顧、彭、傅、范、趙、高翿首「民」下均有「常」字,磻溪、柰卷、遂州、趙「使」下均有「人」字。傅無「執」字,「敢」下有「也」字。嚴「熟」上有「夫」字,下有「矣」字。又尹文子大道下、愼子外篇均引老子曰:「民不畏死,如何以死懼之?」與傅、范本作「如之何」略同。
  易順鼎曰:畢氏考異傅奕本作「民常不畏死」。按下云「若使民常畏死」,則此亦當有「常」字矣。容齋續筆卷五、卷十兩引皆有「常」字。……「而」皆作「則」,「奇」一作「惡」。
  謙之案:「殺」作「○」,俗。「殺」字據一切經音義卷六引說文:「戮也,法也。」二徐本無「法也」二字。「殺」之古訓不明,遂使慘礉寡恩者本老子而歸於刑名矣。常有司○者○。夫代司○者,是謂代大匠○。
  羅振玉曰:「常有司殺者殺」,敦煌庚本、景福本均無「殺」字。「夫代司殺者殺」,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庚、辛諸本均無「殺」字。「是謂」,敦煌庚本作「謂」,辛本作「是」。「代大匠」,御注本無「大」字,「匠」作○,卽「匠」之別構。  孫礦古今本考正曰:「夫司殺者」,今本「夫」下多「代」字,「者」字下多「殺」字。  馬敘倫曰:文子上仁篇、廣弘明集五、孫盛老子非大賢論引無「謂」字。
  謙之案:遂州本無「常」字,河上、柰卷無首句下「殺」字,遂州、慶陽、河上、柰卷、顧無次句下「殺」字。遂州、嚴、彭、傅、范、高翿無「謂」字。「大匠○」,「○」字,遂州本作「○」,諸河、王本均作「斲」。「○」爲「斲」之別構。玉篇:「斲,斫也。」易繫辭下傳:「斲木爲耜。」「斬」疑爲「斮」字之誤。字林:「斮,斬也。」玉篇:「斮,例略切,斬也,斷也,削也。」夫代大匠○,希有不傷其手。
  嚴可均曰:御注無「夫」字。「其手」,御注、王弼作「其手矣」,河上作「其手者矣」。羅振玉曰:「夫代大匠斲者」,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庚、辛諸本均無「者」字。「希有不傷其手矣」,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矣」字,敦煌庚、辛本均無「有」字。  謙之案:遂州、慶陽、磻溪、樓正、嚴、顧、彭、趙均無「者」字。遂州、嚴、傅均無「有」字。傅「希」作「稀」,「不」下有「自」字。又淮南道應訓引二句有「者」字,亦無「有」字「矣」字。畢沅曰:「本皆異,唯陸希聲同奕。道德書,河上公多與王弼同,奕多與希聲同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諸家並同。謙之案:此章斲、手爲韻。
 李賡芸曰:「斲」在廣韻入聲四覺,竹角切。按「斳」從斤,○聲,今本無「聲」字,必徐鼎臣所刪也。說文:「○,酒器也,象酒器形。」此卽毛詩「酌以大斗」之「斗」。「斗」爲借字,「○」爲正字。旣是象形,「○」字當爲建首。「○」字「金」旁,後儒所加,宜爲重文也。說文如「鬥」字從鬥,斲聲,「○」字從見,○聲,讀若兜,皆一例。老子「制惑」章「夫代司殺者,是謂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者,希有不傷其手矣」,斲與手韻。呂氏春秋貴可篇:「故曰大匠不斲,大庖不豆,大勇不鬥,大兵不寇。」淮南說林訓略同。是「斲」之本音當與「鬥」同,竹角切者,其轉音也。
  右景龍碑本五十五字,敦煌本五十四字,河上本五十六字,王本五十九字,傅本六十一字,范本六十字。河上題「制惑第七十四」,王本題「七十四章」,范本題「民常不畏死章第七十四」。

    七十五章
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
  嚴可均曰:「民之飢」,御注作「人之」。
  羅振玉曰:御注本、敦煌辛本諸「民」字均作「人」。「饑」,諸本均作「飢」,下同。
  謙之案:景福、慶陽、樓正、柰卷、河上、顧、趙、諸王本均作「民」,遂州、邢玄、嚴及後漢書郎顗傳引並作「人」,傅、范本「飢」下有「者」字。畢沅曰:「『飢』,河上公、王弼諸本皆作『饑』。案古『饑饉』字作『饑』,『飢餓』字作『飢』,此應作『飢』。」今案:畢說是也。字林:「飢,餓也。」「饑,穀不熟。」「民之飢」正作飢餓解,宜作「飢」,不作「饑」。御注、景福、邢玄、慶陽、樓正、柰卷、河上、顧、嚴、傅、范、趙、群書治要、後漢書郎顗傳引並作「飢」。又道藏王本二「饑」字亦並作「飢」。
民之難治,以其上有爲,是以難治。
  嚴可均曰:「上有爲」,河上、王弼、高翿作「上之有爲」。
  羅振玉曰:「民」,敦煌辛本作「百姓」。「上之」,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之」字。
  謙之案:嚴本作「百姓難治,以上有爲,是以不治」。傅、范本作「民之難治者,以其上之有爲也,是以難治」,與諸本稍異。
  彭耜曰:「五注無此十五字。」又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引王弼注:「言民之所以僻,治之所以亂,皆由上不由其下也,民從上也。」下云:「疑此非老子之所作。」人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輕死。
  嚴可均曰:「生生之厚」,各本作「求生」。
  羅振玉曰:「求生」,景龍本、敦煌辛本作「生生」。謙之案:遂州、彭、范作「生生」,柰卷、王羲之、趙孟頫作「求生」,高翿作「生求」,傅作「求生生」。嚴無「以其」二字,傅、范、彭、柰卷「厚」下有「也」字。案作「生生之厚」是也。
  易順鼎曰:按「求生之厚」當作「生生之厚」。文選魏都賦「生生之所常厚」,張載注引老子曰:「人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也。」謂通生生之情以自厚也。足證古本原作「生生」。淮南精神訓、文選鷦鷯賦注、容齋隨筆並引作「生生之厚」,皆其證。五十章云「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又其證之見於本書者矣。夫唯無以生爲者,是賢於貴生。
  吳雲曰:傅本作「無以生爲貴者,是賢於貴生也」,王弼無第一「貴」字。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爲」下更有「生」字。「貴生」,景福本「生」下有「也」字。
  謙之案:首句廣明、景福、王羲之、趙孟頫同此石。邢玄同敦煌辛本。「貴生」下,柰卷、彭、傅、范及治要引均有「也」字,淮南道應訓引有「焉」字。又案淮南精神訓:「夫人之所以不能終其壽命而中道夭於刑戮者,何也?以其生生之厚。夫惟能無以生爲者,則所以脩得生也。」語亦本此。惟淮南以父諱長,故變「長」言「脩」。兪樾曰:「『脩得生』,本作『得脩生』,『得脩生』卽得長生也」。文子十守篇正作「夫唯無以生爲者,卽所以得長生」。疑老子古本在「賢於貴生」上本有此一句。七章「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五十九章「長生久視之道」,「長生」一語,得此而三。又此章每段三句,「是賢於貴生」與上文「是以輕死」爲對句。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姚文田、鄧廷楨、奚侗同。陳柱:饑、饑韻,治、治韻,死、死韻。謙之案:「饑」當作「飢」,說見前。又敦煌辛本「生爲」下更有「生」字。「賢於貴生」上據文子十守篇有「卽所以得長生」一句,是生、生亦韻也。
  右景龍碑本不分章,五十二字,敦煌本注五十三字(實五十四字),河上、王本五十三字,傅本六十三字,范本六十字。河上本題「貪損第七十五」,王本題「七十五章」,范本題「民之飢章第七十五」。

    七十六章
人生之柔弱,其死堅强。
  嚴可均曰:「人生之」,■本作「人之生也」,高翿作「民之生也」。「其死」,各本作「其死也」。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兩「也」字,下二句同。敦煌辛本「堅」作「剛」。
  謙之案:諸河、王本、傅本均有兩「也」字。范本同,但「堅强」作「剛彊」。說苑敬愼篇亦引「堅」作「剛」,下同。此蓋眞類與陽類通假,易繫「剛柔相摩」,音義引作「堅柔」,卽其例證。又文選座右銘引無「之」字,遂州、嚴亦無二「也」字。此章以人生之肌膚柔軟而活動,可以屈伸,以示柔弱之可貴,則作「人生」二字是也。万物草木生之柔脆,其死枯槁。
  嚴可均曰:「生之」,御注作「生也」,■本作「之生也」。「其死」,各本作「其死也」。
  武內義雄曰:敦本「生之柔毳」,景本同敦本,但「毳」作「脆」。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辛諸本均作「生之」,敦煌庚本無「也」字「枯」字。
  謙之案:御注作「生也」,羅校誤。慶陽、磻溪、樓正同。嚴、彭、傅、趙、無「万物」二字。遂州本「脆」作「毳」,蓋卽「脆」之或體。又文選廬陵王墓下作詩注引莊子逸文:「其生也柔脆者,死者枯槁。」
故堅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羅振玉曰:敦煌庚本作「故曰」。
  蔣錫昌曰:淮南原道訓作「柔弱者生之榦也,而堅强者死之徒也」。文子道原篇作「柔弱者生之榦,堅强者死之徒」。說苑敬愼篇作「柔弱者生之徒也,剛强者死之徒也」。列子黃帝篇作「柔弱者生之徒,堅彊者死之徒」。御覽木部作「柔弱生之徒,剛强死之徒」。皆「堅强」句在「柔弱」句下,疑老子古本如此。是以兵强則不勝,木强則共。
  謙之案:「木■則共」,御注、景福、邢玄、磻溪、樓正、高翿、柰卷、河上、王羲之、顧、范、彭、敦煌庚、辛諸本均同。諸王本作「兵」,道藏王本作「共」;經訓堂傅本作「兵」,道藏傅本作「
共」。「共」字未詳。■本成疏曰:「譬樹木分■,故枝條共壓其上;亦猶梁棟宏壯,故椽瓦共壓其上也。」知成所見本亦作「共」,故繳繞穿鑿其辭。丁仲祐曰:「集韻『共』爲『拱』之省文。穀梁僖三十三年傳『子之■木已拱矣』,注:『拱,合抱也。』又公羊傳注:『拱,可以手對抱。』」說雖可通,但以較「木■則兵」,所謂直木先伐,猶覺後義勝也。黃茂材曰:「列子載老聃之言曰:『兵■則滅,木■則折。』列子之書,大抵祖述老子之意,且其世相去不遠。『木■則折』,其文爲順。今作『共』,又讀爲『拱』,其說不通,當以列子之書爲正。」謙之案:黃說是也。滅、折爲韻。「折」,篆文作○,說文在艸部。陳柱曰:「古文『折』或有作○者,以『兵』字篆文作○,形極近。」高亨亦謂「古『折』亦作○,上『斤』下『艸』,與『兵』形似,故訛爲『兵』耳」。
  兪樾曰:案「木■則兵」,於義難通,河上公本作「木■則共」,更無義矣。老子原文作「木■則折」,因「折」字闕壞,止存右旁之「斤」,又涉上句「兵■則不勝」,而誤爲「兵」耳,「共」字則又「兵」字之誤也。列子黃帝篇引老聃曰「兵■則滅,木■則折」,卽此章之文,可據以訂正。
  易順鼎曰:兪氏平議據列子引老子作「兵■則滅,木■則折」是矣。鼎又按文子道原篇作「兵■卽滅,木■卽折」,淮南原道訓亦作「兵■則滅,木■則折」,皆與列子相同。王注「木■則兵」,云「物所加也」,四字疑非原本。
  奚侗曰:「折」以殘缺誤爲「兵」,復以形似誤爲「共」耳。茲據列子黃帝篇、文子道原篇、淮南原道訓引改。但文子、淮南於「木彊則折」下,有「革彊則裂,齒堅於舌而先敝」,皆韻語,或老子原本有之,而今挩去。
故堅强處下,柔弱處上。
  嚴可均曰:各本作「强大處下」,無「故」字。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作「故堅强居下」,庚本作「故强大處下」。
  謙之案:遂州、彭上「處」作「居」,范作「取」,高本漢二「處」並作「居」。嚴「柔」作「小」。「堅强處下」,彭、傅、趙同此石。蓋卽草木爲喩,以明根幹堅强處下,枝葉柔弱處上也。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姚文田、鄧廷楨同。奚侗:滅、折韻。陳柱增徒、徒韻。又高本漢:勝、兵韻,下、上韻。謙之案:勝、兵、下、上皆非韻,高說誤。
 武內義雄曰:「兵强則滅,本强則折」,列子黃帝篇引老聃語。老子第七十六章亦載此語,文不同。滅、折韻。
  右景龍碑本五十四字,敦煌本同,河上、王本五十七字,傅本五十九字,范本五十八字。河上題「戒强第七十六」,王本題「七十六章」,范本題「人之生章第七十六」。

    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猶張弓!
  嚴可均曰:「張弓」,御注、河上作「張弓乎」,王弼作「張弓與」。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與」字。御注、景福、敦煌庚本「與」作「乎」。
  謙之案:遂州、嚴本亦無「與」字。傅、范本「弓」下作「者歟」。邢玄、慶陽、磻溪、樓正、柰卷、高翿、顧、彭並作「張弓乎」,類聚七十四引同。高者抑之,下者擧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
  嚴可均曰:「不足者與之」,王弼作「補之」。
  羅振玉曰:敦煌庚本、景福本均無「者」字,下句同。又景龍、御注、景福、敦煌庚、辛本「補」均作「與」。
  謙之案:嚴本「抑」作「案」,李道純本「下」作「低」。邢玄、慶陽、磻溪、樓正、河上、柰卷、遂州、顧、彭均作「與之」,同此石。
  又謙之案:嚴遵曰:「夫弓人之爲弓也,旣○旣生,旣翕旣張,制以規矩,督以準繩。弦高急者,寬而緩之;弦馳下者,攝而上之;其有餘者,削而損之;其不足者,補而益之。」據此,知四句皆以張弓明消息盈虛自然之理。焦竑曰「『抑之』、『擧之』二句言張弓,『有餘』、『不足』二句言天道」,非也。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餘。
  嚴可均曰:「而補不足」,御注無「而」字。「人道」,各本作「人之道」。「損不足」,各本「足」下有「以」字。
  羅振玉曰:御注、景福、敦煌庚、辛本均無「而」字。景龍、景福、敦煌辛本均無「以」字,敦煌庚本「以」作「而」。
  謙之案:遂州、邢玄、慶陽、磻溪、高翿、嚴、顧、彭均無「而」字。遂州、嚴、顧亦無「以」字。
  易佩紳曰:道在天下均而已,均而後適於用。此有餘則彼不足,此不足而彼有餘,皆不可用矣。抑其高者,損有餘也;擧其下者,補不足也。天之道如是,故其用不窮也。  沈一貫曰:人之道則不然。裒聚窮賤之財,以媚尊貴者之心;下則箠楚流血,取之盡錙銖;上則多藏而不盡用,或用之如泥沙:損不足以奉有餘,與天道異矣。熟能有餘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嚴可均曰:御注「以」字在「能」字下。「其唯有道者」,各本無「其」字。
  羅振玉曰:御注、景福、廣明、敦煌庚本「能」下均有「以」字。「有餘以」,御注、景福二本均無「以」字。
  謙之案:傅本作「孰能損有餘而奉不足於天下者,其惟道者乎」!嚴、彭、范亦作「損」字,彭有「不足於」三字。李道純曰:「『孰能以有餘奉天下』,其中加『不足』二字者非。」譣義,有道者不以有餘自奉,而以奉天下,於義已足,傅本「不足」二字贅。
是以聖人爲而不恃,功成不處,斯不見賢。
  嚴可均曰:「爲而不恃」,御注無「而」字。「功成不處」,河上、王弼「成」下有「而」字。「斯不見賢」,各本作「其不欲見賢」,高翿句末有「邪」字。
  羅振玉曰:「功成而不處」,敦煌庚、辛本「功成」作「成功」,景龍、御注、敦煌辛本均無「而」字。「其不欲見賢」,敦煌庚本「賢」下有「也」字,辛本「則其欲退賢」。
  武內義雄曰:敦本「見」作「示」。
  謙之案:河上注:「不欲示人知己之賢。」是河上「見」亦作「示」,顧歡同。遂州本「見」作「貴」。「斯不見賢」,「斯」卽「廝」字。「斯」「廝」古今字。左傳哀二年「人臣隷圉免」,杜注:「去■役。」釋文:「廝字又作斯。」新序雜事四、潛夫論敘錄「■役」均作「斯役」。此云「斯不見賢」,案詩毛傳:「賢,勞也。」聖人能損有餘,補不足,裒多以益寡,抑高而擧下,豈勞煩■役者耶?傅本「賢」下有「邪」字。高亨曰:「『賢』下當有『邪』字。本章全是韻文,無『邪』字則失韻,是其證。」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鄧廷楨:擧、與韻,云:「『與』,一本作『補』,擧、補亦韻也。」奚侗:擧、補韻。陳柱同,增餘、下韻。高本漢同。武內義雄:恃、處韻。謙之案:諸說均不全。此章與、擧、與(補)、餘、下、者、處、邪皆魚部,實通篇一韻。恃、處非韻,武內說誤。
  右景龍碑本七十五字,敦煌本七十四字,河上、王本七十九字,傅本七十七字,范本八十三字。河上本題「天道第七十七」,王本題「七十七章」,范本題「天之道章第七十七」。

    七十八章
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而攻堅;强莫之能先。
  嚴可均曰:「天下柔弱莫過於水」,王弼作「天下莫柔弱於水」。御注、王弼「强」下有「者」字,「先」作「勝」。河上亦有「者」字,作「莫之能勝」,高翿作「莫之能爽」。
  羅振玉曰:釋文:「河上本作『天下柔弱莫過於水』。」御注、敦煌辛本、景福諸本並同。「攻」,敦煌辛本作「功」。「强者」,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者」字,敦煌庚本此句上有「言水柔弱」四字。又景龍本、敦煌辛本「勝」均作「先」。
  武內義雄曰:敦、遂、景三本「勝」作「先」。
  李道純曰:「天下柔弱莫過於水」,或云「莫柔弱於水」,非也。
  謙之案:世德堂河上公本作「莫知能勝」,「知」字誤。又「而攻堅」句,與四十二章「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語意正同。堅與先協。水能懷山襄陵,磨鐵銷銅,故曰攻堅也。舊說「堅强」二字連,則無韻。又「强」下從各本有「者」字。「先」字,嚴、彭、傅、范同此石。
其無以易之。
  羅振玉曰:敦煌庚本作「無易之」,景福本作「以其無能易之」。
  焦竑曰:「以其無以易之也」,一無「以也」。
  謙之案:嚴本下有「矣」字,傅、范本下有「也」字。故弱勝强,柔勝剛,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嚴可均曰:御注、高翿作「故柔勝剛,弱勝强」,河上、王弼無「故」字,作「弱之勝强,柔之勝剛」。「莫能知」,各本「能」作「不」。
  羅振玉曰:「柔之勝剛」,景福本「勝」作「能」,敦煌庚本與景龍本同,而無「故」字;御注本、敦煌辛本作「故柔勝剛,弱勝强」。又「不」均作「能」。
  謙之案:淮南道應訓引老子曰:「柔之勝剛也,弱之勝强也,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與傅奕本同。唯傅本無二「也」字。故聖人云:
  嚴可均曰:御注作「是以聖人言」,王弼作「是以聖人云」。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無「云」字,御注本「云」作「言」。景龍本作「故聖人云」,景福本、敦煌庚本作「故聖人言云」。
  謙之案:柰卷、河上作「云」,邢玄、慶陽、磻溪、樓正、高、顧、彭、范、趙均作「言」。傅本「人」下有「之言」二字。案作「言」是也。「言」「云」義重,「云」字衍。「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
  嚴可均曰:「受國不祥」,河上、高翿「國」下有「之」字。
  孫礦考正曰:「受國不祥」,今本「受國」下多「之」字。
  劉師培曰:案淮南道應訓引老子「受國」上均有「能」字,「不祥」上又有「之」字,當爲古本。
  謙之案:「垢」有垢汚之義。按莊子天下篇引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爲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爲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郭象注:「雌、辱、後、下之類,皆物之所謂垢。」宣十五年左傳「伯宗曰『川澤納汙,山藪藏疾,瑾瑜匿瑕,國君含垢,天之道也』」,杜注:「忍垢恥。」蓋退身處後,推物在先,處■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此「垢」之本義。又「王」字,說文:「天下所歸往也。」穀梁莊三傳曰:「其曰王者,民之所歸往也。」訓「王」爲「往」,人所歸落,此「王」之本義。正言若反。
  高延第曰:此語並發明上下篇玄言之旨。凡篇中所謂「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柔弱勝强堅」,不益生則久生,無爲則有爲,不爭莫與爭,「知不言,言不知」,損而益,益而損,言相反而理相成,皆正言也。
  吳澄曰:「正言若反」,舊本以此爲上章末句。今案上章「聖人云」四句作結,語意已完,不應又綴一句于末,他章並無此格。「絶學無憂」章、「希言自然」章皆以四字居首,爲一章之綱,下乃詳言之,此章亦然。又「反」、「怨」、「善」三字協韻,故知此一句當爲起語也。
  謙之案:吳說是也。「正言若反」,碑本、嚴本均不分章,亦其證。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强、剛、行韻(陽部),垢、主韻(侯部,主,朱掫反),祥、王韻(陽部),言、反韻(元部,反,平聲)。姚文田、鄧廷楨均同,唯未及「言」「反」。高本漢:言、反韻。武內義雄:祥、王、反韻,蓋誤。謙之案:「言」「反」屬下章,反、怨、善、江晉三卄一部諧聲表入元部聲,姚文田古音諧入九寒去聲,三字協韻。又「而攻堅」爲句,堅,先爲韻,說見前。顧炎武唐韻正卷十四十五厚:「垢」,古音古。老子:「受國之垢,是爲社稷主。」
 鄧廷楨曰:「主」,古音在侯部,易豐六二、九四與「蔀」、「斗」爲韻,詩行葦與「醹」、「斗」、「■」,卷阿與「厚」爲韻,是其證也。老子「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垢、主爲韻。
  右景龍碑本不分章,六十二字,河上本六十五字,王本六十四字,傅本七十三字,范本七十一字。河上題「任言第七十八」,王本題「七十八章」,范本題「一天下莫柔弱於水章第七十八」。

    七十九章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爲善?
  謙之案:廣明本「和」作「知」,彭本「怨」下有「者」字。葉夢得本無「必」字。文子微明篇引上二句同,第三句作「奈何其爲不善也」,文意同。是以聖人執左契,不責於人。
  嚴可均曰:「不責於人」,御注作「而不責於民」,河上、王弼有「而」字。
  羅振玉曰:景龍本、敦煌辛本均無「而」字。
  謙之案:遂州、嚴亦無「而」字,嚴有「以」字。
  馬敘倫曰:「契」當作「栔」。說文曰:「刻木也。」今通用「契」。
  朱駿聲曰:契,說文:「大約也。」今言合同。易繫辭「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鄭注:「以書書木邊言其事,刻於木謂之書契。」周禮質人「掌稽市之書契」,注:「取予市物之券也。其券之象,書兩札刻其側。」禮記曲禮「獻粟者執右契」,疏謂「兩書一札,同而別之」。又韓策「操右契」,注:「左契待合而已,右契可以責取。」
  章炳麟曰:「死生契闊」,本又作「挈」。韓詩說曰:「契闊,約束也。」然則因時約劑暫爲事○者謂之契。老子曰:「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小■答問)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
  嚴可均曰:「故有德」,河上、王弼無「故」字。
  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辛本首句均有「故」字。
  武內義雄曰:敦、遂、景三本句首有「故」字。「徹」,敦本作「撤」,遂本作「轍」。
  謙之案:嚴本亦作「轍」。「徹」、「轍」古雖通用,但此宜作「徹」。兪樾曰:「按古字『徹』與『轍』通。二十七章『善行無轍跡』,釋文作『徹』,引梁注曰:『徹應車邊,今作彳者,古字少也。』然則此文『徹』字,亦與彼同矣。『有德司契,無德司轍』,言有德之君但執左契、合符信而已,無德之君則皇皇然司察其轍跡也。河上公解『善行無轍跡』曰:『善行道者求之於身,不下堂,不出門,故無轍跡。』此卽可說『無德司徹』之義。」謙之案:兪說非也。「徹」當訓爲剝。「車」邊之「轍」,於義難通。大田晴軒曰:「『徹』字,諸家或爲通,或爲明,或爲徹法之徹,要皆不悟此一章之言爲何所指,故紛紜謬說,如一鬨之市耳。按徹,剝取也。豳風鴟鴞曰『徹彼桑土,綢繆牖戶』,毛傳:『徹,剝也。』小雅十月之交曰『徹我牆屋,田卒汙萊』是也。有德但以合人心爲主,故不取於民,無德不以民情之向背爲意,故唯浚而剝之爲務。」一說「徹」疑當爲「殺」。高亨曰:「篆文『徹』作『○』,說文『殺』古文作『○』,形相近。老子此字作『○』,後人不識,誤以爲『徹』也。七十四章曰:『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斲。』此云『司殺』,其義正同。有德之君仁而多施,故曰司契;無德之君暴而多刑,故曰司殺。司契者,善人,天之所福;司殺者,不善人,天之所禍。故下文云『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以戒人君勿司殺而司契也。古韻契在泰部,徹在脂部,契、徹是爲通諧。殺亦在泰部,契、殺是謂同韻。」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謙之案:此二句爲古語,見說苑敬愼篇引黃帝金人銘,又後漢書袁紹傳注引作太公金匱語。又郎顗傳顗引易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怨、怨、善韻(元部),契、徹韻(祭部,契音挈),親、人韻(眞部)。姚文田、奚侗同。武內義雄、陳柱:怨、怨、善、人韻。案怨、怨、善,元部,人,眞部,此元、眞通韻。
 顧炎武唐韻正卷十七十七薛:「轍」,去聲則直例反。老子「有德司契,無德司轍」,一本作「徹」。
 李賡芸炳燭編卷三曰:老子「任契」章:「有德司契,無德司徹。」按契、徹韻也。契當讀入聲,如挈。廣韻「契」在十六屑,「徹」在十七薛,屑、薛通也。
 江有誥唐韻四聲正二十八獮:「善」,常演切。按古有平聲,當與仙部並收。老子信契篇「安可以爲善」,與怨(音冤)協。
  右景龍碑本分章不明(「無德司徹」句下空一格,似分章),四十字,敦煌本、河、王本同,傅、范本四十一字。河上本題「任契第七十九」。王本題「七十九章」,范本題「和大怨章第七十九」。

    八十章
小國寡人,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嚴可均曰:「小國寡人」,各本作「寡民」。「什伯之器」,河上「伯」下有「人」字。
  羅振玉曰:「小國寡民」,景龍本「民」作「人」。「使有什伯之器」,敦煌辛本作「使民有什伯之器」,庚本作「使人有仟伯人之器」。
  謙之案:「小國寡人」,遂州本同。柰卷「寡」作「寮」。下句嚴、彭、傅、范、趙「使」下有「民」字,景福、柰卷、王羲之「伯」下有「人」字,顧下有「民」字,傅、范「用」下有「也」字。李道純曰:「『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或云『令器』,或云『不用』,皆非也。」兪樾曰:按「什伯之器」,乃兵器也。後漢書宣秉傳注曰:「軍法,五人爲伍,二五爲什,則共其器物,故通謂生生之具爲什物。」然則什伯之器猶言什物矣。其兼言伯者,古軍法以百人爲佰。周書武順篇:「五五二十五曰元卒,四卒成衛曰伯。」是其證也。什伯皆士卒部曲之名。禮記祭義篇曰:「軍旅什伍。」彼言「什伍」,此言「什伯」,所稱有大小,而無異義。徐鍇說文繫傳於人部「伯」下引「老子曰『有什伯之器』,每什伯共用器,謂兵革之屬」,得其解矣。「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兩句一律。下文云「雖有舟𨏐,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舟𨏐」句蒙「重死而不遠徙」而言,「甲兵」句蒙「什伯之器不用」而言,文義甚明。河上公本「什伯」下誤衍「人」字,遂以「使有什伯」四字爲句,失之矣。
  奚侗曰:史記五帝紀「作什器于壽邱」,索隱曰:「什器,什,數也。蓋人家常用之器非一,故以十爲數,猶今言什物也。」此云「什伯」,絫言之耳。國小民寡,生事簡約,故雖有什伯之器,亦無所用之也。各本多無「民」字,茲從傅奕本增。河上本作「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而斷「使有什伯」爲句,誼不可通。蓋古本「民」或作「人」,因誤到「什伯」之下,河上遂彊爲句讀耳。謙之案:二說皆可通。文子符言篇曰:「天下雖大,好用兵者亡;國家雖安,好戰者危。故小國寡民,雖有什伯之器而勿用。」是以什伯之器爲兵器也。漢書「詔天下吏舍無得置什器」,顔師古注:「五人爲伍,十人爲什,則共器物。」是以什伯之器爲什物,爲十人百人所共之器也。一說:什伯人之器,則材堪什夫、伯夫之長者也。此說蘇轍唱之,大田晴軒和之,引「列子說符篇伯樂稱九方皐曰:『是乃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呂氏春秋至忠篇:『子培賢者也,又爲王百倍之臣。』孟子『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萬』(滕文公上),以物言也;『或相倍蓰而無筭者』(告子上),以人言也。然則什伯千萬亦皆可以人言也。『器』,利器,器長之器,什伯之器,爲特異之材明矣。」謙之案:此說較迂曲,倂存可也。使人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𨏐,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嚴可均曰:「使人重死」,河上、王弼作「使民」。
  羅振玉曰:「使民」,景龍本、敦煌庚本「民」作「人」。「而不遠徙」,庚本無「而」字,「雖有」作「其」,下「雖」字無。
  謙之案:「使人」句,遂州本亦作「人」。「使民」句,御注、邢玄、景福、慶陽、磻溪、樓正、高翿、柰卷、河上、敦煌庚本、顧、彭、傅、范、趙皆作「民」,同此石。畢沅曰:「『民』,王弼作『人』。改『民』爲『人』,皆唐本也。」又「陳」字,遂州本作「陣」。案玉篇:「陣,直鎭切,師旅也,本作陳。」是「陳」、「陣」古通。  「𨏐」,釋文:「河上曰車。」御注、王弼作「輿」,遂州、宋河上,柰卷作「𨏐」,趙作「車」。案作「𨏐」是也。「𨏐」卽「輿」之古文。夏竦古文四聲韻卷四引古老子作「𨏐」。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嚴可均曰:「雞犬之聲」,御注、高翿作「雞狗之音」,王弼作「雞犬之聲」。
  羅振玉曰:景龍、景福、廣明、敦煌庚、辛諸本均作「狗」,敦煌庚本無「死」字,辛本作「使民至老」。
  謙之案:傅、范本「甘其食」上有「至治之極民各」六字。又傅、范、彭「居」作「俗」,「俗」作「業」,「民」上有「使」字。嚴本「安其居」在「樂其俗」句下,河上、顧無「死」字,傅、彭「相」下有「與」字。治要引「美其服」作「美其衣」。又「鄰」字,廣明、羅卷、顧同此。案說文:「五家爲鄰,從邑,■聲。」古作○。九經字樣云:「作『鄰』者訛,宜作『鄰』。」
  又案莊子胠篋篇論「至德之世」,馬蹄篇言「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語意皆本此。胠篋所引九句,惟「安其居,樂其俗」二句倒置。又淮南齊俗訓:「是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而足跡不接諸侯之境,車軌不結千里之外者,皆得其所。」論衡說日篇:「古者質朴,鄰國接境,雞犬之聲相聞,終身不相往來。」皆本老子此章。又史記貨殖傳亦有「至治之極」四字,碑本雖無此句,可據傅、范本與莊子、史記所引補之。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姚文田、鄧廷楨同。高本漢本作「至治之極,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極、食、服、俗、業韻,「俗」字實際非韻。又「鄰國相望」至「老死不相往來」,高本漢改「往來」爲「來往」,以協「望」字,大誤。
  右景龍碑七十五字,敦煌本七十三字,河上、王本七十五字,傅、范本八十五字。河上本題「獨立第八十」,王本題「八十章」,范本題「小國寡民章第八十」。

    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知」作「智」。
  武內義雄曰:「善者不辯」二句,敦、遂二本在「知者不博」二句之後。
  謙之案:嚴、顧二句與敦、遂本同。傅、范「善者不辯」二句「者」並作「言」。
  兪樾曰:按此當作「信者不美,美者不信」,與下文「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文法一律。河上公於「信者不美」注云:「信者,如其實。不美者,朴且質也。」是可證古本正作「
信者不美」,無「言」字也。
  陶鴻慶曰:案兪氏據河上注,知經文兩「言」字皆當作「者」,與下文一律者也。今按王注云:「實在質也,本在朴也。」但釋「信」與「美」之義,而不及「言」,以其所見本亦作「者」也。
  謙之案:兪、陶之說非也。文心雕龍情采篇曰:「老子疾僞,故稱『美言不信』。」是劉勰所見老子本作「言」字。河上於此句注云:「滋美之言者,孶孶華詞。不信者,飾僞多空虛也。」又成玄英開題序訣義疏題此章爲「信言」章。疏云:「信,實也。美,浮艶也。言上德之人……所說言敎,實而不華,……浮艶之言,……旣乖至理,所以不信。故莊云『犬不以善吠爲良,人不以善言爲賢』也。」可證河上本與碑本同。王注六十二章「美言可以市」句云:「美言之,則可以奪■貨之賈,故曰『美言可以市』也。」此章注:「實在質也,本在樸也。」義亦正同。雖未及「言」,而言在其中,何由證其所見本必作「者」乎?又「善者不辯」二句,焦竑考異曰:「古本作『善言不辯,辯言不善』。」又莊子齊物論「大辯不言」,語亦同此。知北遊篇「不知深矣,知之淺矣」,與「知者不博」二句語意亦似。聖人不積,旣以爲人己愈有,旣以與人己愈多。
  嚴可均曰:「旣以爲人」,御注作「與人」。
  羅振玉曰:御注、景福二本「爲」作「與」。
  謙之案:邢玄、慶陽、磻溪、樓正均作「與」。二「愈」字,邢玄作「逾」,范作「兪」。「兪」古字,作「逾」誤。碑本五章「愈」亦作「兪」。又「聖人不積」,嚴、彭、傅、趙、高並作「無積」,范作「無積」,河上公、王弼作「不積」。作「無積」是也。戰國策魏策一引老子曰「聖人無積,盡以爲人己愈有,旣以與人己愈多」,「不積」亦作「無積」。「旣以與人」句,莊子田子方篇引同。「旣以爲人」句,「旣」字可據魏策改爲「盡」字,與「旣」字爲對文。又「積」有藏義,楚語「無一日之積」,注:「積,儲也。」莊子天道「運而無所積」,釋文:「謂積滯不通。」天下篇稱老聃「以有積爲不足……無藏也故有餘」,無積卽無藏也。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爲而不爭。  羅振玉曰:敦煌辛本無下「之」字。
  謙之案:趙本作「人之道」,無「聖」字。「人」與「天」對,文勝,然非老子本誼。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無韻,諸家並同。惟高本漢以信、善爲韻,武內義雄以積、有、多爲韻,皆誤。此章實以信信、善善、知知各首尾爲韻。又知、積、多韻,知、積,支部,多,歌部,此歌、支通韻。
  右景龍碑本五十七字,敦煌本、河、王、傅、范本同,河上題「顯質第八十一」,王本題「八十一章」,范本題「信言不美章第八十一」。


附錄

老子韻例
  昔孔廣森作詩聲分例,其言曰:「今之詩主乎文,古詩主歌。歌有疾徐之節,淸濁之和,或長言之,詠嘆之,絫數句而無以韻爲;或繫音促節,至於句有韻,字有韻,而莫厭其多。」余以爲道德五千言,古之哲學詩也。旣曰詩,卽必可以歌,可以誦;其疾徐之節,淸濁之和,雖不必盡同於三百篇,而或韻或否,則固有合於詩之例焉爲無疑。然在宋代吳棫韻補,已嘆「老子道德經,周柱下史老聃所作,多韻語,今往往失其讀」,然則發凡起例,其可少乎?作老子韻例。
  (其一)世異音殊,一代自有一代之音,古韻不可合於唐,唐韻不可合於今,閻百詩所謂「古今之音繫乎時」者,豈不然哉!五千言以今音讀之,覺其扞格不合,而以古音繩之,則合者多,而不合者或出於傳寫之訛。昔鄧廷楨鉤稽五千言之用韻,與易、詩合,如「辯德」章富、志、久爲一韻,久韻富、志,旣與詩同,下句又韻壽,乃與易同。實則五千言與詩或異或同,與易則幾無不同。且以楚人書楚語,作楚音,是又爲騷韻開其端也。試擧其與易同者:
  (一)五章:「多言數窮,不如守中。」窮、中爲韻。易需彖傳窮、中、功韻。蹇彖傳中、窮、功、邦韻。困彖傳中、窮韻。井彖傳窮、中、功、凶韻。漸彖傳功、邦、中、窮韻。渙彖傳窮、同、中、功韻。節彖傳中、窮通韻。旣濟彖傳中、窮韻。坤象傳中、窮、終韻。隨象傳凶、功、中、窮韻。大壯象傳窮、中韻。節象傳中、窮韻。巽象傳中、窮、中、功、中、窮、凶韻。
  (二)二十四章:「企者不久,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行、明、彰、功、長韻。又七十八章:「弱之勝强,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强、剛、行韻。易大有彖傳明、行、亨韻。謙彖傳亨、明、行韻。噬嗑彖傳亨、明、章、行韻。復彖傳亨、行、行、長韻。遯彖傳亨、行、長韻。晉彖傳上、明、行韻。暌彖傳上、行、明、行、剛韻。益彖傳疆、光、慶、行、疆、方、行韻。姤彖傳剛、長、章、行韻。鼎彖傳明、行、剛、亨韻。艮彖傳行、明韻。旅彖傳亨、剛、明韻。巽彖傳行、剛韻。屯彖傳明、光、長韻。訟象傳長、明韻。履象傳明、行、當、剛、行、當、慶韻。否象傳當、行、當、長韻。同人象傳剛、行韻。豫象傳當、行、剛、亡、長韻。噬嗑象傳行、剛、當、光、當、明韻。暌象傳當、剛、行、慶、亡韻。夬象傳當、明、光、長韻。震象傳剛、當、光、行、喪韻。歸妹象傳常、當、行、良、行、筐韻。豐象傳當、明、行、慶、翔、藏韻。繫辭下傳「君子知微知彰」三句彰、剛、望韻。乾文言藏、明、行韻。坤文言剛、方、常、光、行韻。說卦傳陽、剛、亨韻。雜卦傳剛、行韻。
  (三)二章:生、成、形、傾韻。十五章:淸、生、盈、盈、成韻。二十五章:成、生韻。三十九章:淸、寧、靈、盈、生、貞韻。易乾彖傳元、天、形、成、天、命、貞、寧韻。屯彖傳生、貞、盈、寧韻。繫辭下傳「日往則月來」九句生、成、生韻。序卦傳盈、生韻。
  (四)二十六章:「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淵、人韻。六十章:「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神、人韻。易乾九二、九四、九五田、人、淵、天、人韻。豐彖傳人、神韻。乾文言人、神韻。
  (五)四十四章:「知止不殆,可以長久。」止、久韻。十六章:道、久、殆韻。易臨彖傳道、久韻。離象傳咎、道、久韻。雜卦傳久、止韻。
  (六)六十八章:武、怒、與、下韻。六十四章:土、下韻。易困象傳下、與韻。井彖傳下、舍、與韻。恒彖傳下、與韻。咸象傳下、與、女韻。剝彖傳下、與、下韻。隨彖傳與、下韻。離彖傳土、下韻。
  (七)五十九章:嗇、服、德、克、極、國韻。八十章:食、服韻。易謙象傳牧、得、服、則、服、得、國韻。同人象傳克、則、直、克、得韻。節象傳塞、極韻。乾文言傳:革、德、極、則韻。
  (八)九章:之、已、之、保、守、咎、道韻。易復彖傳咎、道、復韻。小畜初九、隨九四道、咎韻。乾彖傳道、咎、久、造、久、首韻。同人象傳、暌象傳、節象傳、旣濟象傳咎、道韻。夬象傳咎、道、咎韻。漸象傳咎、飽、醜、道、保韻。
  次擧其與騷韻同者,如五章窮、中韻。楚辭雲中君降、中、窮、○韻;涉江中、窮韻。八章治、能、時、尤韻。楚辭惜往日時、疑、治、之、否、欺、思、之、尤、之韻。四十四章止、殆、久韻。楚辭天問止、殆韻;招魂止、里、久韻。十章離、兒、疵、知、雌、知韻。楚辭少司命離、知韻。七章先、存韻。楚辭遠遊存先、門韻;大招存、先韻。十七章言、然韻。楚辭惜誦言、然韻。二十五章、六十五章遠、反韻,楚辭離騷、國殤、哀郢同。二章生、成、形、傾韻。楚辭天問營、成、傾韻。三十七章靜、定韻,楚辭大招同。三十七章、五十七章爲、化韻,楚辭天問、思美人同。六十八章武、怒、與、下韻。楚辭離騷武、怒韻。六十四章土、下韻。楚辭以下、與、女、所、舞、予等字爲韻。二章居(處)、去韻。楚辭悲回風處、慮、曙、去韻。九章保、守、咎、道韻。楚辭惜誦保、道韻。二十四章行、明、彰、長、行韻。楚辭天問長、彰韻。二十二章明、彰、長韻。楚辭懷沙章、明韻。五十九章嗇、服、德、克、極、國韻。楚辭離騷極、服韻;天問、哀郢極、得韻;橘頌服、國韻。六十五章賊、福、式、德韻。楚辭招魂食、得、極、賊韻。十五章客、釋韻。楚辭哀郢蹠、客、薄、釋韻。
  由上所述,五千言與易韻同,與騷韻亦同。知聲音之道,與時轉移,而如易如騷,以時考之,皆與老子相去不遠。五千言者蓋與易經同爲中國古代之二大哲學詩,老子爲楚人,故又與楚聲合。尙論世次,屈在老後。經文中「兮」字數見,與騷韻殆無二致,五千言其楚聲之元祖乎!
  (其二)老子古韻之硏究,宋吳棫已開其端,淸顧炎武、江愼修以後,其卓然成家者,以江晉三之老子韻讀,姚文田之古音諧,鄧廷楨之雙硯齋筆記爲最著。鄧書惟於虞、侯二部之界限,分隷諸部之入聲,有所發明;而於古韻之綜合硏究,未遑及焉。江晉三以卄一部諧聲表,姚文田以古韻卄八部,於五千言之中,句求字索,使韻理日明,雖不無遺漏之處,而乖舛則甚少。尤以江氏韻讀,其分部與王念孫古韻譜同,學者取資焉。今試排比之如下(表中數目字爲老子章次):

 江有誥卄一部 姚文田卄八部唐韻
一之始母1事敎辭有恃2(之、宵合韻)治能尤8已保守咎道9(之、幽通韻)有始紀14道久殆16(之、幽通韻)倍慈有19熙臺孩20海止以鄙母20得惑式21改殆母道25(之、幽通韻)黑式式忒極28有止殆母32富志33右辭34餌止35止殆久44有恃宰51始母母子母殆52事救52(之、幽通韻)起有57事福57福伏極58持謀64國賊國福式式德65德力極68來謀73四之始母1上有恃2上治能時尤8平有時宰10上始紀14上倍慈有19上哉熙臺20平海止以鄙母20上改殆母25上有之之殆海32上富志33去餌止35上止殆久44上始母母子子母殆52上起有57上事富57去母長59上持謀64平始事64上來謀73平之(灰、咍)(案江氏卄一部入聲之分配與姚氏卄八部異,如之轉入聲職、德。幽轉入聲屋、沃。宵轉入聲覺、藥。侯轉入聲屋、燭。魚轉入聲陌、麥、昔。支轉入聲錫。脂、祭轉入聲質、術、櫛、物、迄、月、沒、曷、末、黠、■、屑、薛。)二幽道道1腹目12首侯14(幽、侯合韻)篤復16久壽33(之、幽通韻)笑道41(幽、宵通韻)牖道47畜育熟覆51老道已55(之、幽通韻)嗇嗇服德德克克極國母久道59(之、幽通韻)奧寶保62十四○道道1上保守咎道9上首後道有14上久壽33上牖道47上老道55上尤侯幽(蕭)三宵妙徼1十五爻妙徼1上蕭宵、肴、豪四侯樸谷濁15譽侮17(侯、魚通韻)足屬樸欲19主下26(侯、魚通韻)辱谷谷足朴28朴朴欲37琭玉39谷辱足偸渝隅41足辱44欲朴57垢主78十三侯偸渝隅40平垢主78上侯(虞)五魚居居去2平客釋15惡若20去甫21惡處24居主34(侯、魚通韻)落石39戶下47家餘54下普54螫據搏固嗄55土下64武怒與下63惡故73十二魚■與侯通■居去2去去甫21下惡處24去主下26上戶下47上除蕪蕪餘竿53平家餘54平下普54平螫據搏固作啞55去土下64上武怒與下68上惡故73去魚、虞、模六歌和隨2阿何20隨吹羸隳29平爲爲化37貨多44爲化57禍倚58貨過爲64十一麻和隨2平義僞18去阿何20平隨吹羸墮29平爲化37平爲化57平貨過爲64去歌、戈、麻七支離兒疵爲雌知10(歌、支通韻)跡■策解27雌谿谿離兒28(歌、支通韻)六支離兒疵兒雌知10平雌谿谿離兒28平支齊八脂屈出5入死牝6夷希微詰一皦昧物14畏畏20物惚21惚物21師資師資迷27味見旣35(脂、元合韻)昧退類41愛費44屈拙訥熱45(脂、祭通韻)五齊死牝6上夷希微14平孩歸遺20平大逝25去師資師資迷27平害太35去昧旣35去昧退類41去察缺58去脂、微、齊、佳、皆九祭害太35裂發歇竭滅蹶39缺敝45拔脫輟54察缺58散亂末64(祭、元通韻)殺活害73契徹79
   十元言然17大逝遠反25觀然26還焉年30(元、眞通韻)遠反65言反78平怨怨善79九寒言然17平遠返25上還焉年30平(年與眞通)散亂64去遠反65上怨怨79去之、寒、桓、刪、山
十一文玄門1(文、眞通韻)紛塵存先4門根存勤6川鄰15(文、眞通韻)芸根16歸遺昏悶20根君26臣君26(文、眞通韻)門勤52門紛塵56貧昏57悶醇58八文玄門1平紛塵存先4平門根存勤6平先存7平川鄰15平芸根16平沌昏悶20平根君26平門勤52平門塵56平貧昏57悶醇58平諄、文、欣、魂、痕十二眞淵信8眞信21平盈新直22(眞、耕通韻。謙之案:此章江韻有誤,說見本文。)淵人36身親44身眞54親人79七眞淵仁信8平眞信21平臣賓均32平淵人36平身眞54平鮮神神人60平親人79平眞、臻十三耕名名1生成形傾2淸生盈盈成15靜命16冥精21爭爭22成生25名臣賓均名32(耕、眞通韻)靜正37淸寧靈盈生貞39成聲形名成41靜正45靜正57十靑名名1平生成形傾2平淸生盈盈成15平靜命16上冥精21平成生25平靜定37上淸寧靈盈生正39平成聲形名成41平靜正45去名成47平生形成51平靜正57去耕、淸、靑
十四陽盲聾爽狂妨12(陽、東通韻)狀象恍14去常明常凶容公王16(陽、東通韻)恍象21明彰功長22(陽、東通韻)行明彰功長行25(陽、東通韻)行重26(陽、東通韻)明强33象往35明剛强36行亡41亡病44藏亡44明强光明殃常52鄕長54常明祥强55勇廣長67(陽、東通韻)强剛行78祥王79十六庚盲聾爽狂妨12平狀象恍14去常明16平恍象21去明彰長22平行明彰功長行24平明强32平象往35上張强36平明强光明殃常52平鄕長54平常明祥强55平勇廣長64上行兵69平强剛行78平祥王78平陽、唐、庚
十五東通容15容從21邦豐54一東窮中5平凶容公16平容從21平沖窮45平邦豐54平東、冬、鍾、江
十六中窮中5沖窮45   
十七蒸勝應73三登勝應73去蒸、登十八侵 二侵 侵、覃、鹽
十九談 十七炎 談、添咸、銜、嚴凡
  入聲一戠直得惑式22黑式式忒極28伏極58嗇嗇服德克極極國59賊福式式德65德力極68職、德
  二月屈出5昧物14物惚21惚物21裂發歇竭滅蹶39缺弊45屈拙訥熱45拔脫輟54殺活害73契徹79物、迄、月、沒、曷、末、黠、■、屑、薛
  三易跡■策解27錫
  四■詰一14質、術、櫛
  五昔客釋15惡若20落石39客尺69陌、麥、昔
  六屋樸谷濁15足屬樸欲19辱谷谷足朴欲37琭玉39谷辱足41足辱44欲足46欲朴57屋、沃、燭、覺
  七匊篤復16畜育熟覆51 
  八樂 藥鐸
二十葉 九合 緝、合、盍、葉帖、洽、狎、業、乏卄一緝   


  (其三)細繹江氏老子韻讀,其大異於姚文田者,在於以五千言用韻之文爲準,而發明通韻與合韻之說。如四十一章谷、辱、足、偸、渝、隅同屬侯部,姚文田分谷、辱、足一韻(六屋入聲),偸、渝、一韻(十三侯平聲),鄧廷楨同。江氏則破除此種入聲分配之謬,以谷、辱、足、偸、渝、隅爲一韻。此猶就同部者言之,若夫異部之通轉,則非妙於審音者不能。如六十七章勇、廣、長爲陽、東通韻,而姚文田鄧廷楨則祇廣、長韻。二章事、敎、辭、有、恃爲之、宵合韻,而姚文田、鄧廷楨則祇辭、有、恃韻。至如六十四章散、亂、末之祭、元通韻,三十五章味、見、旣之脂、元合韻,則非妙達陰陽對轉之理者所敢言、所能言矣。考老子通韻合韻之例,江氏所發明者,以通韻言,如:
  (一)之、幽通韻(九章、十六章、二十五章、五十二章、三十三章、五十章、五十九章)。
  (二)幽、宵通韻(四十一章)。
  (三)侯、魚通韻(二十六章、三十章、三十四章)。
  (四)歌、支通韻(十章、二十八章)。
  (五)脂、祭通韻(四十五章)。
  (六)祭、元通韻(六十四章)。
  (七)元、眞通韻(三十章)。
  (八)文、眞通韻(一章、十五章、二十六章)。
  (九)眞、耕通韻(二十二章、三十二章)。
  (十)陽、東通韻(十二章、十六章、二十二章、二十五章、二十六章、六十七章)。以合韻言,如:
  (一)之、宵合韻(二章)。
  (二)幽、侯合韻(十七章)。
  (三)脂、元合韻(三十五章)。就中「之、幽通韻」「侯、魚通韻」「脂、祭通韻」「眞、耕通韻」「文、眞通韻」,皆爲同列相比之近旁通轉。惟「之、幽」「侯、魚」「脂、祭」爲陰聲與陰聲之近旁轉,「眞、耕」「文、眞」「陽、東」則爲陽聲與陽聲之近旁轉。又「之、宵合韻」「幽、侯合韻」爲陰聲與陰聲之近旁合。次之,「元、眞通韻」「幽、宵通韻」爲次旁通轉,但「元、眞」爲陽聲與陽聲之次旁轉,「幽、宵」爲陰聲與陰聲之次旁轉。「歌、支通韻」爲陰聲與陰聲之又次旁轉,惟「祭、元通韻」爲陰陽相對之次通轉,「脂、元合韻」爲陰陽相對之又次對合。試本孔廣森、章炳麟之說,爲列圖如上,以資說明。
  (其四)老子五千言,其疾徐長短,用韻體製各殊:有通篇用韻者;有章首用韻,而中間或尾聲不拘者;有間句助語自爲唱歎,不在韻例者。此蓋哲學詩之體裁有所謂「自由押韻式」。就其用韻之格式言之,有與詩經絶同者,如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爲天下谿;爲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歌、支通韻)。
   知其白,守其黑,爲天下式;爲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之部)。
   知其榮,守其辱,爲天下谷;爲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侯部)。又如十章: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
   專氣致柔,能嬰兒?
   滌除玄覽,能無疵?
   愛人治國,能無爲?
   天門開闔,能爲雌?
   明白四達,能無知(歌、支通韻)?
  此一唱三嘆,以聲論聲,卽置之三百篇中,亦不知有何分別;然而終不同者,則三百篇皆吟詠性情之作,而此則以說理競長。所謂哲學詩之特點乃在內容,內容有異而形式隨之,此所以老子用韻體裁與詩有同有異,而與易則無不同也。老子韻例韻表,舊有作者,如劉師培之老子韻表,見丙午國粹學報,多妄說不可信。沅君之老子韻例初稿,見北京大學硏究所國學門週刊,而語焉不詳。茲篇所列,都二十四則:
  (一)一句一轉韻例
    名與身孰親(眞部)?身與貨孰多(歌部)?得與亡孰病(陽部)?是故甚愛必大費(脂部),多藏必厚亡(陽部)。知足不辱(侯部),知止不殆,可以長久(之部)。(四十四章)
    我無爲而民自化(歌部),我好靜而民自正(耕部),我無事而民自富(之部),我無欲而民自樸(侯部)。(五十七章)
  (二)二句一轉韻例
    不出戶,知天下(魚部);不窺牖,見天道(幽部)。(四十七章)
    其政悶悶,其民醇醇(文部);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祭部)。(五十八章)
  (三)三句一轉韻例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祭部)。修之身,其德乃眞(眞部);修之家,其德有餘(魚部)。(五十四章)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知此兩者或利或害(祭部)。天之所惡,孰知其故(魚部)?(七十三章)
  (四)四句一轉韻例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耕部),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歌部)。(二章)
    古之善爲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爲下(魚部)。是謂不爭之德,是以用人之力,是謂配天之極(之部)。(六十八章)
  (五)五句以上一轉韻例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陽、東通韻)。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幽部),故去彼取此(支部)。(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爲天下母。旣知其母,又知其子;旣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之部)。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陽部);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之、幽通韻)。見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陽部)。(五十二章)
  (六)一章一韻例
    持而盈之,不若其以。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室,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之、幽通韻)。(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式,夫唯式,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剋,無不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蔕、長生久視之道(之、幽通韻)。(五十九章)
  (七)一章數韻例
    重爲輕根,靜爲躁君(文部)。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陽、東通韻)。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元部)。如何萬乘之主,以身輕天下(侯、魚通韻)?輕則失根,躁則失君(文部)。(二十六章)
    大成若■,其用不弊(祭部);大盈若沖,其用不窮(中部)。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脂、祭通韻),淸靜以爲天下正(耕部)。(四十五章)
  (八)二句間韻例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强(陽部)。(三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出於無有,入於無間(元、眞通韻)。(四十三章)
  (九)奇句偶韻例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淸,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爲天下正(耕部)。(三十九章)
    古用兵有言,吾不敢爲主而爲客,不敢進寸而退尺(魚部)。(六十九章)
  (十)偶句奇韻例
    企者不久,夸者不行,自見不明,自是不彰,自伐無功,自矜不長(陽、東通韻)。(二十四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耕部)。(五十一章)
  (十一)兩韻互協例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魚部),必有凶年(元部)。(三十章)    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陽部),仍無敵(支部)。(六十九章)
  (十二)兩韻句中互協例
    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淸?孰能安以久(之部),動之徐生(耕部)?(十五章)
    天無以淸,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万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貞(耕部),而貴高將恐蹶(祭部)。(三十九章)
  (十三)兩韻隔協例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弊則新(眞、耕通韻),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爲天下式(之部)。(二十二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判,其微易散。爲之於未有(之部),治之於未    ○(元部)。(六十四章)
  (十四)三韻互協例
    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祭部),解其忿和其光,同其塵(文部),是謂玄同(陽、東通韻)。(五十六章)
  (十五)四韻互協例
    儼兮其若客,渙(元部)兮若冰之將釋(魚部)。敦兮其若朴,曠兮其若谷,混(諄部)兮其若濁(侯部)。(十五章)
  (十六)句中韻例
   希言自然(元部)。(二十三章) 正言若反(元部)。(七十八章)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之部)。(四十四章)
  (十七)首尾韻例
   禍兮福之所倚(歌部),福兮禍之所伏(之部)。(五十八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眞部)。善者不辯,辯者不善(元部)。知者不博,博者不知(支部)。(八十一章)
  (十八)句首韻例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善數不用籌策,善閉無關鍵而不可開,善(元部)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支部)。(二十七章)
    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歌部)而勿强(陽、東通韻)。(三十章)
  (十九)首尾上下皆韻例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脂部),有大僞(歌部)。(十八章)
  (二十)韻上韻例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中部)。(五章)
    爲者敗之,執者失之(之部)。(六十四章)
  (二十一)雙聲爲韻例
    豫(魚部)兮若冬涉川,猶(宵部)兮若畏四鄰(文、眞通韻)。(十五章)    合抱之木(侯部),生於毫末(祭部)。(六十四章)
  (二十二)疊字韻例
    道可道,非常道(幽部);名可名,非常名(耕部)。(一章)
    是以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耕部)。(七十一章)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侵部)。(五十章)
  (二十三)助字韻例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爲而不恃,長而不宰(之部)。(十章)
    將欲取天下而爲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爲也;爲者敗之,執者失之(之、支通韻)。(二十九章)
    故從事而道者,道德之。同於德者,德德之;同於失者,道失之(之部)。(二十三章)
  (二十四)助字不爲韻例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陽部)。(四十一章)
    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魚部)。(二十四章)
  由上所擧韻例,有前人所認爲無韻者,而實皆自然協韻。如以疊字爲韻,老子之例甚多也,而在詩、易中亦有旁證。詩如蒹葭各章從、從韻,葛覃一二章覃、覃韻,抑五章玷、玷韻,生民三章林、林韻,載芟今、今韻,褰裳一、二章狂、狂韻,何人斯五章行、行韻,巧言二章生、生韻,鴻雁三章、抑九章、桑柔下章皆人、人爲韻,綿七章門、門韻,蕩二以下各章以七「商」字爲韻,東山各章以四「山」字爲韻,雨無正五章、巧言五章、賓之初筵一章皆言、言爲韻,采薇四章、韓奕三章皆何、何爲韻,韓奕四章、抑十章之、之爲韻,出車五章、巷伯七章、南山有臺一、二、四、五章子、子爲韻。餘如來來、國國、鼠鼠、女女、弟弟、醉醉、悠悠、樂樂,疊字爲韻者,尙不勝數。又以易經爲例,頤彖傳養、養韻,大壯彖傳壯、壯韻,觀六三、九五、上九生、生、生韻,節初九、九二庭、庭韻,鼎六五、上九鉉、鉉韻,賁彖傳文、文韻,蠱彖辭,巽五九日、日韻,損象傳時、時韻,小過彖辭事、事韻,屯六二字、字韻,豫六三、困上六悔、悔韻,蒙上九寇、寇韻,萃彖傳聚、聚韻,旅六二、九二僕、僕韻,大有初九咎、咎韻。由此知五千言以道、道爲韻,名、名爲韻,以仁、仁爲韻,狗、狗爲韻者,又何足異?又以助字韻爲例,易革象傳之、志韻,鼎象傳之、尤韻。卽謂詩經不協語助,實亦不然。抑十章、韓奕四章皆以二「之」字爲韻,載馳四章尤、思、之韻,小戎二章期、之韻,園有桃一、二章哉、其、之、之、思、哉、其、之、之、思韻。再以楚辭證之,離騷「心猶豫而狐疑,懷椒糈而要之」,「命靈氛爲余占之,孰信修而慕之」,天問之、謀、之韻,尤、之、期之韻,九章惜誦之、尤、之韻,哀郢持、之韻,時、丘、之韻,思美人之、■、期韻,惜往日之、疑、辭、之韻,九辯二「之」字、四「之」字韻。由此知五千言二「之」字韻(七十四章),三「之」字韻(二十三章、六十六章、八十章),四「之」字韻(十七章),五「之」字韻(四十九章),又何足異?惟老子爲哲學詩,其用韻較詩經爲自由,則誠有之,若謂其手筆差異,文不拘韻,則不但不達五千言鏗鏘之妙,且不足以語諸子之文矣。
一九五五年三月一日朱謙之。



後記
  (一)本書在選本方面,以唐易州龍興觀道德經碑本爲主,次取敦煌寫本與遂州碑本參訂。石本於御注、廣明、景福以外,更參考樓正、邢玄、慶陽、磻溪、高翿、趙孟頫諸本。鈔本參考柰卷及室町時代鈔本。刻本王本除用明和宇惠本外,更參考道藏本、范應元引王本,與道藏宋張太守彙刻四家注本。河上本除用宋刊本外,更參考道藏李道純道德會元所用章句白本。又如傅、范古本,夏竦古文四聲韻所引古老子,及託名王羲之帖本等,均加以批判的選用。
  (二)本書在校勘方面,以嚴可均鐵橋金石跋中老子唐本考異所校三百四十九條爲主,魏稼孫績語堂碑錄,或正嚴誤,或補嚴闕,共四十三條,次之。餘如紀昀、畢沅、王昶、吳雲之校老子,乃至羅振玉之道德經考異,何士驥之古本道德經校刊,凡與碑本校勘工作有關者,無不盡力搜羅,務求去僞存眞,使道德經文字得以接近於本來面目。
  (三)本書在訓詁方面,所採舊注有王念孫、孫詒讓、兪樾、洪頤烜、劉師培、易順鼎、馬敘倫、陶鴻慶、奚侗、蔣錫昌、勞健、高亨、于省吾諸家;間亦採取日本大田晴軒、武內義雄之說。案語則隨文聲敘,或出己見,其中有特重聲訓之處,說本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
  (四)本書在音韻方面,以江晉三老子韻讀爲主,偶有漏失,則以姚文田之古音諧、鄧廷楨之雙硯齋筆記、李賡芸之炳燭編補之。若劉師培之老子韻表,高本漢之老子韻考,及奚侗,陳柱之說老子古音,則多肊說,其合者取之,不合者棄之。
  (五)本書特重楚方言與老子之關係。如四十五章「躁勝寒」,據詩汝墳釋文「楚人名火曰燥」。五十五章「終日號而不嗄」,據莊子庚桑楚篇司馬彪注「楚人謂唬極無聲曰嗄」。七十章「披褐懷玉」,據淮南子齊俗訓注「楚人謂袍爲短褐大布」。此類之例,說詳各章,閱者察之。
  (六)本書初稿成時,承楊樹達先生、任繼愈先生校正全書數次,梁啓雄、王維誠二先生亦校正其一部分,得益良多。本書卽根據諸先生提供之寶貴意見,經數次修改而成。其中如仍有誤謬之處,應由撰者自己負責。又以楊樹達先生貢獻最大,且爲其晩年最後之勞績,應以此書爲其紀念。
一九五七年三月朱謙之。



補遺
    版本補遺
(一)道士索洞玄經寫本
  敦煌殘卷,見伯希和目錄二五八四號(神田喜一郎輯敦煌秘籍留眞新編下冊)。
(二)敦煌六朝寫本張道陵著老子想爾注殘卷(見一九五六年香港印本老子想爾注校牋圖一至圖卄六,存河上本第三章「不見可欲」句下至第三十七章。內容與遂州龍興碑本略同,如第三章「不敢不爲」,第七章二「尸」字,第十五章「渙若冰將汋」,第十六章二「生」字,第二十章「我魄未兆」,第二十四章「喘者不久」等,蓋同屬一版本系統者)。    書目補遺
(一)木村英一:老子之新硏究(昭和三四年創文社版)。


補注

     三章
使心不亂。
  謙之案:據想爾注校箋:「淮南子道應訓、蜀志秦宓傳及易艮卦孔疏、晉書吳隱之傳、文選東京賦注所引此文,皆無『民』,劉師培老子斠補謂唐初避諱刪去,今此六朝寫本無『民』字,可證劉說之非。」
虛其心。
  謙之案:老子想爾注本「虛」作「○」。據注文「虛去心中凶惡,道來歸之」,知本文亦作「虛」,「○」爲誤字。

    七章
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
  謙之案:老子想爾注本作「以其無尸,故能成其尸」,注:「不知長生之道,身皆尸行耳,非道所行,悉尸行也。道人所以得仙壽者,不行尸行,與俗別異,故能成其尸,令爲仙士也。」此爲神仙家言,可與後漢書方術傳相參證,非老子本文。

    八章
夫唯。
  謙之案:「夫唯」,發語詞也。第十五章、第二十二章、第五十九章、第七十章、第七十一章、第七十二章、第七十五章皆同,疑爲楚語口氣。

    九章
持而盈之。
  謙之案:管子白心篇:「持而滿之,乃其殆也。名滿於天下,不若其已也。」此持滿之戒與老子同。

    十四章
在上不曒,在下不昧。
  謙之案:「曒」,敦煌丙本作「皎」。「昧」,遂州本、敦煌出道士索洞玄經寫本及想爾注本均作「忽」。案「昧」音密,與「曒」爲韻,作「忽」則無韻。

    二十章
唯之與阿。
  謙之案:老子想爾注本「阿」作「何」。又據唐文播:巴黎所藏敦煌老子寫卷斠記,知伯希和目二三二九號古寫卷亦作「何」。「何」皆「阿」之誤。若享太牢。
  謙之案:「享」字,敦煌道士索洞玄經寫本及老子想爾注本均作「亨」,經典釋文亦作「亨」,「亨」字是故書。
乘乘無所歸
  謙之案:老子想爾注本作「鬿無所歸」,「鬿」字當爲遂州本「魁」之別構,蓋本「儡」字,音近而誤。俗人昭昭。
  謙之案:經典釋文:「昭,一本作照。」今敦煌道士索洞玄經寫本及老子想爾注本均作「照」。

    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
  謙之案:王弼注:「孔,空也。唯以空爲德,然後乃能動作從道。」又後漢書馮衍傳注:「孔之爲言空也。」此以形容大德,虛心無物,無所不包也。謙舊校以「盛德」解「孔德」,意有未盡,當以此爲正。

    二十四章
企者不久,夸者不行。
  謙之案:此二句敦煌道士索洞玄經寫本與老子想爾注本亦作「喘者不久,跨者不行」,與館本、遂州本同。又下文「自伐無功」作「自饒無功」,「餘食贅行」作「餘食餟行」,亦均與館本、遂州本同。

    二十八章
爲天下蹊。
  謙之案:老子想爾注本「蹊」作「奚」,與敦煌丁本同。

    三十五章
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
  謙之案:老子想爾注本作「安平大樂,與珥過客止」,以「太」作「大」,以「樂」字斷句,注:「如此之治,甚大樂也。」蓋不知「安平太」爲並列語。

    五十一章
德畜之。
  謙之案:「畜之」卽「蓄之」。說文:「畜,田畜也。」段玉裁曰:「田畜,謂力田之蓄積也。」畜之猶相積相壓之義。一九六二年十二月 朱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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